昏君本纪（穿越 卷二）——海鳐

……

嘈杂声越来越大，最后统一成一句，“烧死它！”

人多势众的声音，在空旷的天井里加大回声，有压倒一切的气势。

那个拎着红狐来的蒙面人，一直沉默，也不反驳，更没有动作，就稳稳地站在场子中间。

夜合欢看着下面的形势，沉吟，他没想到，人们会愚到这个程度，容不下娲族的人也罢，如今连只动物都容不下。

或许不能怪子民愚昧，因为在他们心里，娲族就是个禁忌，恐惧与娲族有关的一切东西，早已经一代一代被深深刻在血脉里，成为他们的信仰了。

悲哀，听雨眼里的疼痛，是整整六十年的沉淀。

那么，夜合欢，你愿不愿意，为了听雨，为了小鸡，去尝试、去努力，扛起这深重的悲哀？

夜合欢凝视着澜听雨浅淡的侧脸，点头，我是愿意的，为了听雨，为了炙焰寒天。

我的肩膀或许并不宽厚，但三大国的国君之一，夜合欢的身份，怎么的也比国师和背弃的皇子顶用些。

夜合欢的沉吟，和楼下鼓动的嘈杂，让澜听雨的脸色，越发苍白。

这幕，如此熟悉，熟悉到有刻骨的痛涌上心间。

那年，自己就和这只关在笼子里的火狐一样的茫然，茫然等待着一个结局，无从选择。

他不想扭头去看夜合欢的表情，那会让他更深地忆起那场悲伤。

他只是紧盯着楼下那双金眸，金色的眼眸，从花草里发现了黑色眼瞳后，就一眨不眨，带着渴望，和浓厚的伤感，热切地直视。

是不是，从相同的悲伤里，它感觉到同族类的意念，它想祈求这个同族人类，能对自己施以援手。

“听雨，”夜合欢轻轻拉过他藏在广袖里的一只手，轻轻掰开他不自觉紧攥的拳头，柔和的眼光看着他茫然扭过脸，“别担心，这斗局是咱开的，想要只狐狸而已，很简单的事，绿花已经下去了，就那么信不过我？”

手心里，是温热的手指轻抚，手背外，是温热的掌心紧握，眼前，是精致的眉目柔和似水。

原来，这张脸，不曾象自己以为的，会薄凉寡情，会抛情弃义。

“……陛……”

听雨嗫嚅一下的声音，被夜合欢笑着打断，“嘘，难道听雨想听我叫您国师？合欢就很好。”象那晚那样叫合欢，或者欢。

“这位壮士，这狐狸低价标多少？在下可否标个价？”楼下一道声音，清亮地穿过噪杂，在大厅响起。

这声音，夜合欢皱眉，抬眼搜寻，果然，一袭墨绿衣衫，风~流无匹的佳公子，从座位上站了出来，面容改了夜合欢也知道是谁，炙焰静湖。

“他要它干什么？听雨，你先坐着，我下去一趟。小柳小翠，你们也在这儿。”

夜合欢扭身就走，衣袖却被任拉住，澜听雨漆黑如墨的眸，有丝惊慌，夜合欢安抚地拍拍那只瘦削的手，“没事，这里很安全，门外都是自己人，我去去就回。”

澜听雨摇头，“不，那个人，你，不行。”

“听雨？”听雨是有预言能力的，他看出什么了？

“没事，那个人我见过，不会有事，放心，我不和直接他照面，只是下去找人。”

抚了把听雨哥哥的银发，那手感，较刚出地宫时的干枯，不知滑溜了多少倍，显见是得益于俺日常的调理。

笑眯眯转身后，夜合欢就收敛了笑容，从雅阁后门楼梯下去，橙花早已经等在下面。

“何大，金色披风柳称呼他为大公子，黑色披风是个女人，柳相和那绿衣人一直客套地喝酒，很少说话，柳相一直称呼那人胡公子。”

女人？“通知‘菜花’，盯住柳邺和这两人，橙花，接触到那个废柴没有？”

橙花点头，“刚有接触，何大放心，那本宫册属下一定会探出藏处。”

夜合欢点头，画有听雨的画册，那日自符千处得了一本，红花探出费翟还有一本临摹，已经着人偷了出来，并销毁。

唯余那本宫册，当日夜合欢派小秋去符千处拿时，发现已经报了失窃多年，不知所踪。

紫花探查了柳相府，一无所获，夜合欢就确定，画册应该在那废柴手上，可能是被柳淞卿用来拉拢‘神笔公子’行贿了。

只没想到，派人去废柴家搜查，居然翻个底朝天也不见踪影，这废柴把画册当宝贝一样，藏得人鬼不知。

夜合欢想找到那本宫册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他想知道，那本宫册上的原型人物，是否真的就是听雨，若不是，就算了，若是的话……听雨，你确实需要悲哀了。

“橙花，如不能完整带出来，就，毁了它，还有，你觉得废柴的画功如何？”

“何大，费公子专攻人物花鸟，属下只画地势地貌，不可比较。”橙花一身傲气，一脸自信。

夜合欢点头，“很好，橙花，和我一起去斗场，我要标下那只狐狸。”

“何大，”橙花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您要亲自去？好吧，那还是戴上这个吧，这是翠花的新手艺，您顺便看看效果。”

夜合欢点头，不但是为了听雨，也因为自己喜欢那狐狸。

接过那蝉翼般的一团，夜合欢疑惑，倒像个人脸，难道，真有人皮面具一说？炙焰静湖脸上的，莫非就是此物？

“面具？人皮的？”夜合欢抖索着那面具问，我要不要把别人的脸皮贴到自己脸上？死人脸皮，很恶心好不好。

“啊？呃，怎会是人皮的？是蛇皮草的汁掺着什么熬的，然后套到模子上定型的。”

橙花先解释，然后又寻思了一句话，差点让脚步匆匆的夜合欢跌倒。

人家橙花说：“不过，何大你的想法虽然吓人，倒不失为个好法子，今晚回去我就和翠花说去，让她试试。何大你真不愧我们的何大。”

翠花是十花里，唯二的女子，唯一的自然是红花。

这唯二的女子翠花，一副温柔娴淑的样子，偏偏外号‘黑寡妇’，喜欢玩毒蛇、毒虫、毒蝎子，还喜欢古怪的玩意，比如鼓捣面具。

“……呃，橙花，我觉得还是愧对何大这称呼好了，这主意你还是别和翠花提了，扒人脸皮，会让你家善良的何大睡不着觉的。”

第七十六章：斗狐2

‘寻欢别野’的何大是否善良，咱先不去考究，咱也考究不出来。

而大夜国的子民，在对待一只可能是娲族狐狸的问题上，那是绝对不善良的。

炙焰静湖一张面具改变了面貌，却没改那翩翩风度，走到场中的时候，仍是潇洒自如的。

可惜，不善良的大夜国子民，群情激奋，‘啪’‘嘭’‘喀嚓’十几只茶杯飞过来，佳公子左挪右躲，也带了些狼狈。

“住手！”

静湖公子何曾受过如此冷遇，大怒，气冲丹田，一声大喝，震得头顶的夜明珠都晃了两晃。

涌动的大堂一时鸦雀无声，在座的，无非商贾显贵，即便有江湖人，混江湖人的特性让他们也懒得管只畜生的事，加上他这么一嗓子，也算是露了一手，自然无人肯出那个头。

“在下不过是看这东西稀罕，想拿回家当个玩~物，诸位何需如此激愤？这种妖族之物本公子还不屑救它，让它被人玩死，岂不好过当场烧死？”

静湖公子面带笑意，谦谦有礼，说出来的话，让众人点头。

见堂上无人开口，满意地对沉默的红花道：“红娘，既然大家都同意在下的提议，可否让这位壮士开价？”

红花柔媚一笑，“这位壮士，您可以开价了，这位公子看上您这异兽了。”

嘴里公事公办，红花心里可嘀咕上了：

何大啊，您稀罕这狐狸俺们也知道，可如今标这世人眼里的妖族狐狸，‘十花’和别野里的人，是断不能出头的。

本来我十花之首当个鸨娘抛头露面，就已经违背了影士的宗旨，您偏说大隐于市，也算是很有道理。

今日，若说您想标个别的物件，自然谁都可以出头，但这只狐狸，若我们十花出头，那除非今后不再出现人前，否则指定人见人打。

不过，要是橙花带着翠花模成的面具，倒也是可以一试的。

红花人群里搜寻，一眼看到橙花旁边怪模怪样的青衣人，不妨吓了一跳，何大，你下来凑什么热闹？！

瞪了眼橙花，小子，你嫌弃你翠花妹妹制的面具丑，有情可原，因为那委实是奇丑无比，但，你也不能陷害何大戴上啊！大姐大知道非骂死我不可！

橙花很无辜地扁嘴，红姐，何大要下来亲自标那狐狸，我一心为何大安全着想，那面具虽然丑了点，可那也是我冒着被毒虫咬死的危险弄来的，我还错了我？

“老朽这火狐，不卖。”

场中蒙面人终于嘶哑地开口，却出乎意料地说不卖。

“不卖你拿来这里斗什么？”炙焰静湖一双桃花眼，瞟了眼红花。

红花一笑，“‘静心斋’的原意，委实只为琴棋书画而设，甚至斗局，当初也只是为结识天下各位风流才子，原不是为标物这么俗气的事，如今各位朋友抬爱，斗局每每客满，红娘自是感激各位捧场。但买卖随意，价格也须你情我愿，方为我‘静心斋’上善，如今这位壮士不卖，红娘也不好说什么的。倒想请问这么壮士，您来斗场，是何用意？”

“找人。”蒙面人瓮声瓮气道。

“找人？奴家觉得您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如今您看这形势，您带着妖族异兽，还能安生走出去？”

蒙面人一声冷哼，完全不把虎视眈眈的看客放在眼里，“难不成你这‘静心斋’还进得出不得了？”

“奴家岂敢为难贵客？怕只怕，到时奴家也控制不了。”红花朱唇含笑。

炙焰静湖‘啪’双手互击，赞道，“红娘的话再错不了，这么壮士，既然上了斗场，在下也看上这玩意了，就出个价吧。”

蒙面人从面纱后，炯炯的目光，缓缓打量大堂里的看客，又低头看了眼蜷在笼里的火狐，权衡一下，道：“你想出多少？”

“百两黄金，如何？”炙焰静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蒙面人摇头，“这火狐，老朽费尽心机才捕到，百两，不行。”

“那你说多少？要被烧死的话，可就一文不值了。”

……

台上的人标价，台下橙花凑到夜合欢耳边，“何大，要不，等这绿衣服的买了，半路上咱去‘借’过来看一眼？”

“哦？看一眼就不用还了呵？倒也是个省钱的好主意，不过，”夜合欢顶着张奇丑无比的痘痘脸，凑到橙花眼前，“你确定你能在他手下全身而退，且不被他发现身份？还是你确定，等他走到半路那火狐还活着？”

“喔，”橙花被那痘痘脸压迫，却没法后退，他身后是丛稀奇古怪长刺的高草，摇头，“不确定。”

“不确定是吧？一千两！”夜合欢突然拔高嗓门大叫，差点把橙花惊到那丛刺草里。

‘唰’‘唰’‘唰’，整个大堂里，不下一百对眼珠子，全跟探照灯也似集中，照射着夜合欢皇帝的脸——那张‘举世无敌’的痘痘脸上。

夜合欢勾唇浅笑，笑得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激灵一个冷战。

可怜某欢不明所以，以为人都被他‘千古一帝’的气质迷住了，摇着折扇，大摇大摆，万众瞩目中，走到了场中。

“这位朋友是想和鄙人标这只妖族之狐了？”炙焰静湖寒着面具脸道，这人，还真是丑得出奇。

“没错啊，俺也想玩它。”

夜合欢一边点头，一边就蹲到火狐的笼子前，奇形怪状的痘痘脸，成功吸引了金色的眸。

正脸对上火狐的尖脸，夜合欢不由赞叹，真是人杰地灵啊，娲族的狐狸就是漂亮！

细长的眸子，微微上挑，眼角的防备和纯真韵味，和俺家小鸡有得拼。

金色的瞳孔，妖异惑人，嗯，惑人的程度，跟俺家听雨那晚动~情时无差。

‘朝凤山’啊，一代帝王的梦想发源地！

人杰地灵啊，俺‘朝凤山’真是人才辈出。

嗯，娲族至此，就被大夜皇帝在心里，一往情深，给冠上何姓了。

“一千二百两！”

炙焰静湖不得不把价格从三百两一下飙升，没办法，这丑八怪一口气就涨到一千两，他总不能示弱，而且，这火狐，他也实在很想得到手。

“二千两！”一声高唱从贵宾席传出。

夜合欢和炙焰静湖同时回头，金色披风的人站起身，用下巴对着台上。

他二大爷的！夜合欢苦笑，这人可不简单，有戏唱了！

红花娇美的脸上，依然在笑，鬓角却有细汗渗出，俺的爷爷，这人的气势，可以和何大一拼了，这下子，不知‘寻欢别野’今日会不会关门——何大一旦认准，那是倾家荡产也会夺得这狐狸的。

寻思着，红花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夜明珠。

大小一共一百零八颗，当时何大说正好凑齐一个水泊梁山。

不知那水泊梁山是何物，但求水泊梁山保佑，斗完这局，还能给俺剩下一颗半颗的。

“大人，这个人有点吓人。”楼上的小翠，小声对澜听雨说。

澜听雨紧紧蹙着眉，眼前闪过的景象，让他看不清，但却让他打心底生出寒意，甚至较刚才那个绿衣人出来，更让他恐惧。

他不知自己是在替谁恐惧，但他却肯定，一定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人，否则，恐惧感不会这么强烈。

“这人，是谁？”听雨自言自语。

小柳也皱眉，“大人？您还好吧？老爷身边有不少人暗里护着，老爷很少出门，认识他的人很少，现在还戴着面具，没事的。”

澜听雨仿佛没听见，漆黑的眸子，只紧紧盯着场中的夜合欢和绿衣、金衣三人。

他想努力看清，到底那份恐惧是来自他们中哪一个，重要的是，那个可怕的影像里，有没有这个喜欢穿青色衣衫的帝王。

楼上澜听雨强迫自己集中意念，楼下夜合欢正和人抬价，抬得那个痛快淋漓。

绿衣的炙焰静湖：“二千二百两。”

金衣人：“三千两。”

夜合欢痘痘脸一扬：“三千一百两。”

……

如此，你来我往，当飙升到五千两的时候，炙焰静湖盯着夜合欢那双，与脸成绝对反比的杏眼，深深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扭身退下，选择放弃。

金衣人依然站在柳邺那张桌子边，用下巴和夜合欢的痘痘脸对峙。

“小柳，你去，让他放弃吧。”楼上的澜听雨吩咐小柳。

他还是看不清那副影像，但越是看不清，他就越担心，因为，当他集中意念看未来的时候，目前只有一个人的影像他看不清，那就是如今的夜合欢。

“澜大人……您觉得，如今的老爷会放弃吗？”小柳看着楼下的白热化抬价，不敢眨眼。

“三万两。”

当夜合欢轻飘飘一口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三万两，黄金，当年的炙国皇帝，曾用三万两黄金买下凉国两座城池。

事隔多年，今日，这位奇丑无比的痘痘脸，硬是让大家见识了丑人的绝世风采——用三万两黄金，买下一只世人唾弃的妖族之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