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醉梦’乃是产自北诏的一种毒烟。此毒无色无味,闻入鼻中便能夺人性命。”裴衍就实道。
“有这等事。你带人给孤好好去搜查搜查,先排除是否是宫内之人所为。”
“奴才遵旨。”
君谦韶看着裴衍退下后,当下心中百转,忽而起身向风毓宫而去。此刻,风毓宫中,西楼正一脸慵懒地躺在花架下的秋千上。
时值六月,午后的阳光很是毒辣。不过湖畔边,花架下依旧有清风拂过,倒是也有几分凉爽。西楼闭着眼睛,轻轻晃动着秋千。那姿态说不出的慵懒惬意。
君谦韶踏进风毓宫大门的时候,就看到了不远处花架下的西楼,一步步朝西楼走去,脚下的力道足以惊动风毓宫的一草一物。而西楼却似没有听到般依旧闭着眼睛,轻晃着秋千,直到那秋千被一股力道停止。
“四殿下,好大的雅兴啊。”君谦韶的口气好不讽刺,还透着一股子的怨气。
西楼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君谦韶一眼,懒懒道,“除了在这荡荡秋千,你觉得我此刻还能去干些什么?”
“能干什么?这问题问得好。你西楼能干的事多了,比如说派人扰乱锦都,比如说散布对我不利的流言蜚语,又比如说放毒毒死那些妃子,好引起朝堂的混乱。你说你四殿下这么忙,怎么会没事做呢?”
西楼闻言,眸中波澜不惊,嘴角上挑勾起一抹冷意,“怎么,找不到凶手,就直接把这罪名扣我头上了?行啊,你怎么不全扣我头上啊?比如说是我施咒让万渊城出现瘟疫的,再比如说是我下毒毒死了君谦悯的,再比如说……恩……还有什么?最近发生了什么?你全扣我头上好了。”
“你……”君谦韶见西楼这般不禁气结。不过心中却是摇摆不定,原本是想来探探西楼口风看看是不是他暗中所为。不过现在听他这般说,倒真不好判断啊。
“你沽御大军已经攻下了大盛的幽蓝城,照这样的形势下去,攻下夜华指日可待了。你有空到我这里来怀疑我,倒不如想想如何快步夺下大盛。等夺了这大盛,大军班师回朝,你还怕朝中人手不够你彻查这些个事吗?”西楼冷冷一笑。
君谦韶听他这般说,虽然见他表情不善,不过字里行间说的在理,似乎有那么点关心自己。当即也就不再想着怀疑西楼之事。脸上怒气一散,君谦韶对着西楼又是和颜悦色道,“最近发生的事多,我心情不好,刚才多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啊。”
西楼压根不想再多言语,索性又闭上了眼睛,继续晃动秋千。君谦韶还欲说什么,却见裴衍杵在了门口,便看了西楼一眼,先行离去了。
直到君谦韶踏出了风毓宫的大门,西楼才再次睁开眼睛,眼内是似海的深沉,又透着冰天雪地的寒冻。
毒害君谦悯一事,自己果然考虑得不够周全。害的淘淘搭上一条性命。这笔账,我会连本带利地换给你的。西楼心里冷笑。
虽然君谦韶已经极力压制民怨,可近来锦都又再次掀起风浪,闹得民怨更是不断。再加上后宫嫔妃依旧不断有人死去,朝堂上也是一片怨声连连。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君谦韶下令大开杀戒,镇压民怨朝堂。最后闹得黎民百姓敢怒不敢言,而朝堂众人更是内心怨恨。
都言道得民心者的天下。君谦韶隐隐觉得自己的处境似乎越来越不在自己的掌控中了。再加上今日突得前线来报,沽御大军昨夜被偷袭,粮草损失惨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失了这粮草,又如何能打得了丈呢?君谦韶当即派人下旨,就近集齐粮草送往营地。
正当刚处理好这单子事,君谦韶却见裴衍急急跑了进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君谦韶还重未见裴衍如此慌张,还不待他开口,便朗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陛下,王爷……王爷他逼宫了。”
君谦韶闻言一震,随即勾起一抹冷笑。到底是按耐不住了,终于有所行动了。罢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让玖冉速速调集御林军镇压君谦流。”
“陛下,玖统领已经带军镇压了,只是这次王爷带了的人马似乎不少,而且个个武功奇高。奴才请陛下先移驾吧。”裴衍说着扑通跪倒,其后的侍女奴才们也纷纷跪倒。
裴衍跟随君谦韶也有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而今听他这般说来,看来事态有些严重了。君谦韶皱紧着眉头,脑中思绪一转,还是道,“孤先去前殿看看。你带人先去找凤皇。”说着,君谦韶衣袖一摆,踏步向前殿而去。
此刻日暮早已降临,月乾宫前却是一片火光冲天。往往宫变,总是会有这番相似的场面。君谦韶负手站在月乾宫前的回廊下,目光深邃地俯看着底下混乱的场景。曾几何时,那人群中挥舞的人是自己。而今一样的戏码,却是不一样的人。只是立场却是变了。一片厮杀中,君谦流的视线穿越众人与君谦韶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火与火的触碰,迸射出的是燎原的气势。
原本以为君谦流即便暗中培养死士,数量也不会过多。没想到这次来的人数却超出了自己的意料。再加上近来宫内宫外乱事不断,锦都城的御林军少了不少。
以眼前的形势看来,想要取胜怕是把握不大。看来只有先行退去,再从长计议。君谦韶如是想着,便打算退往后宫寻找西楼,却见裴衍匆匆跑来,身后不见想要之人。
还不等裴衍开口禀报,君谦韶就打断道,“不必说了。你们去准备准备,孤随后就到。”说着,君谦韶就往月乾宫而去。穿过月乾宫往后而去,路途相对而言要近些。
西楼该不会趁乱跑了吧?君谦韶心里琢磨着,却在踏进月乾宫时见到了寻觅之人。此刻月乾宫内烛火摇曳,西楼正拿着一支白烛依次点燃着其他的白烛。
“西楼,你在做什么?”君谦韶皱眉,显然有些动怒。如此关头,西楼却在这里好整以睱地弄这些个东西。
“没设么。天太黑,怕你看不清路。”西楼淡淡一笑,继续点着蜡烛。
君谦韶莫名,只闻一股淡淡花香,待要上前阻止西楼的动作时,脚步一顿,内息混乱,忙止了动作,调整脉息,此刻已是沉着声音道,“你在蜡烛里放什么?”
“你知道我要照亮的是什么路吗?”西楼却是答非所问地说了这么一句,也不待君谦韶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是黄泉路。”
“你……”君谦韶一怒又生生止住,压低了声音道,“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跟我走。”
听到这话,西楼手中拿着的白烛微微倾斜,烛泪滴落在地很快凝结成块。西楼撇头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轻而飘渺的声音从口中传出,“你还记得这个花香吗?这是‘醉梦’——就是你当初用来毒死我的毒烟。”
一语惊醒。君谦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西楼,一字一顿道,“你当真要知我于死地?”
白烛从西楼手中滑落,一柄黑亮的宝剑出现在西楼手中。剑尖点地,西楼迈着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地朝君谦韶走去。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决绝的话,“你不该触犯我的底线的。”
“我不该?”君谦韶好笑,嘲讽道,“那么月重天呢?你敢说他就没有触犯过你的底线吗?”
长剑一挥,剑尖指向君谦韶的喉结。西楼继续向前行走,君谦韶步步后退,只听西楼轻语,“你唯一输给他的地方就是我对他有兴趣。”
君谦韶自知今日在劫难逃,西楼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自己。既然如此,不如同归于尽。想着,凝聚了内力,掌风一扫,关闭了身后的宫门,卷落了两旁的白烛。白烛倒在帐帘上很快就燃起了火苗。
口中血液外流,君谦韶却是继续出掌避开长剑向西楼扫去。西楼一收长剑横于面前,另一手出掌接住君谦韶袭来一掌。
无论君谦韶之前的内力如何,而今中了毒定是减弱几分。西楼虽是大病初愈,不过抵挡此刻的君谦韶亦是绰绰有余。
火势上涌,直冲屋顶。君谦韶颓然倒地,对着西楼张狂一笑,“西楼,即便死,我也要与你同穴。”西楼淡淡一扫,神情自若,长剑一出直刺君谦韶的心脏。剑入气断。君谦韶睁大着双眼不甘地看着西楼,直到瞳孔扩散。
西楼拔出长剑,抬眼看着面前被火舌吞噬的宫门,掌风一袭,飞速穿越而过。待踏出月乾宫外,身后已是漫天火海。而月乾宫前依旧是一片厮杀。混乱之中,西楼看到了那站在人群后方的男子——那人不是月重天还会有谁。
月重天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的腥风血雨,抬头不期然地看到了那站在高台上的西楼。漫天火势衬托下的西楼如凤凰欲火而生,直越九天。
西楼登高一呼“君谦韶已死,沽御气数已尽,顺者昌,逆者亡。”说着,袖风一扫,一卷圣旨凌空抛落在地。圣旨落地,慢慢展开,只见其上内容为:天灾,人祸,乃孤逆天而行所为。今沽御由此浩劫实乃天意。孤自知有违圣德,愿自焚以祭天灵。
乍闻君谦韶已死,又见月乾宫火势如蛇。一些六神无主的御林军当即就丢盔卸甲投降。而另一些死忠之人却依旧挥剑拼杀,更甚者有其扬言,“沽御劫数乃妖后所为。”此言一出,西楼成了众矢之的。
看着再次陷入混乱的场面。西楼勾唇一笑,远远地对着月重天一句唇语,就自顾自地先朝后宫而去。若是没有猜错君幕璃和青苑此刻应该还在名苑宫。
西楼来到后宫,还没走近名苑宫,便意外的见到一人。那人临湖而立,一袭紫杉却也衬得仙风道骨,又有兰花圣洁之韵味。单这背影就夺去了西楼所有的精力。
那人回眸儒雅一笑,双唇微启,轻语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西楼,你可曾还记得?”
“顾……非?!”
第66章:神迷
盛安十四年七月初,沽御宫变,君谦韶驾崩,君谦流取胜却弃宫而去。青苑将沧澜奉于大盛后,也随其一同离去,从此两人下落不明。
再言沽御大军得闻夜华已被大盛占领,君谦韶又已驾鹤西去,一时军心涣散,节节败退,最后拓跋战死,残兵弃甲投降。
月重天登高一呼,俨然已统领大片江山。不过江山初定,繁事缠身,但月重天却是无心挂虑,大都都交给月西澈及一干大臣打理。只因西楼再次失踪,这让月重天情何以堪。
当日明明见西楼想后宫而去,想来是去寻找君幕璃吧。本以为不会出什么枝节,但等到自己去时,只见青苑和君幕璃,却是不见西楼。到底西楼会去哪里?君谦韶已死,又有谁还想带走西楼?
想着,月重天不禁再次皱眉,第一次这般后悔,若当初没有放任西楼一人对付北诏残兵,是不是就不会引发出这后面的是是非非?
而今三国合并,天下大统,君临天下之时指日可待,可西楼却是不在身边。少了他,坐拥江山又有何意思?月重天苦笑。
西楼再次睁开眼睛时,却是在一架马车内。马车内布置的并不奢华,却是典雅。一旁的男子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西楼。
那举止,那笑容不禁又让西楼一阵恍惚,下意识地喃喃,“顾非?!”
“我不是顾非,我是昔左。”昔左依旧带着儒雅的笑容,但说话的语气冷淡而疏离。虽然这张容颜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西楼还是回过了神,他们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认清了这层道理。西楼不禁细细地去看眼前的昔左。但无论怎么看,依旧猜不出他的年龄。而且不得不说的是他比顾非更显得仙风道骨之姿,如同神一般,脸上永远挂着眷恋世人的温柔笑容,但说话的语气却是淡然无味。
“为何带走我?又要带我去哪里?”当时在宫中第一次看到昔左,以为是顾非。自己一时失神,待回神时,昔左已经走到近前。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就将自己迷昏了。
昔左似乎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道,“人,轮回十二次方能与原来的面貌重合,而灵魂也能彼此融合。所以我与你认识的顾非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西楼震惊当场。试问一个古代人为何会知道自己在现代的情况?他到底是谁?不但用莫名的手法迷昏了自己,还知道自己在现代认识的顾非。
“你究竟是谁?”是和自己一样穿越过来的古人?还是另有隐情?西楼已经不愿再多想下去。有些事情不如直接问出,否则越想越诡异。
“我只是古浔的昔左。”昔左依旧说得从容不迫。
古浔的昔左?西楼从来就没有过问过古浔的事,而且记忆里月重天也甚少谈及古浔——那么似乎是月重天故意遗忘的角落。所以西楼不明白古浔的昔左为什么会找上自己,是因为月重天吗?而西楼更觉得诡异的是为什么古浔的昔左会知道现代的顾非,还有他刚才的那句十二次的轮回又是怎么回事?
“无论穿越几世,人的灵魂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只是他们存在的时空不同而已。而第一次的灵魂与第十二次的灵魂之间是可以互换的。当然这之中还得借助些特殊的能力,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从这话语中,西楼似乎隐隐地明白了些什么,但是却不得不再次心惊。自己所到的时空到底是普通的古代,还是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力量的时代呢?
“古浔是个信仰月神的国家。我们希望这个信仰能传遍整个东源大陆。所以国家统一在所难免。”昔左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抹黯然,“我们曾做过一个预言,预言显示不久的将来大盛的月重天会统一整片东源大陆。如果大盛统一,那么古浔必然在劫难逃,古浔子民的信仰也将随着战火的焚烧而殆尽。”
西楼微微皱眉,俨然对于昔左的过度信仰不予苟同。月重天绝不是那般残忍无情的帝王,即便收服了古浔也断不会灭了他们的信仰。不过这些话与昔左说显然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我在寻找一个阻止的方法,结果我找到了你——透过顾非的肉身,我看到了你。西楼,你是月重天命中的劫数,唯有你能动荡整个东源大陆的命脉。所以我们起法,将你的灵魂招到了我们的世界,与你在这个世界的灵魂互换。原本在这个世界的你乃是我古浔的子民,正好为我古浔所用,却不想阴差阳错让你回归到了刚刚病逝的大盛四殿下身上。”说到这里,昔左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当时你的灵魂没有回到我们预期想要的身体中时,我们便知道做法失败了。即便灵魂的互换仅限于相同的灵魂之间,但例外总是有的。每一个灵魂的转世总是要沿着特定的轨道,若是偏离就会奔向别的身体。”
“原本想找到你灵魂寄托的肉身,但是芸芸众生又该从何找起?如果不是安谲出使大盛,无意中听到了关于你和月重天的暧昧,也许我也不会怀疑到你。”
“也许这就是天意,常言道天意不可违。一开始我们的计划很美好。将彦洛飞的灵魂转入现世君谦韶的体内。以彦洛飞对权势的野心,固然会向大盛开战。而当他们两败俱伤时,由你代表古浔出战必然能取的完胜。且不论你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这二人对你的那份痴心。只可惜造化弄人,一场阴差阳错,结果成全的依旧是大盛的月重天。而你成了这霸业筑成的始作俑者。历史终究无法改变,一切不过是我多此一举。不过有些事却是不得不继续完成的。”
听到这里,西楼心里一阵不安,果然听昔左道,“西楼,无论这里将来会演变成怎样,你都不该出现在此。大盛的四殿下早就死了,而你在这个世界的那抹灵魂的寄主也已经离世了。你不属于这个世界,该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