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文主义 上——Natsura

罗素极为不情愿地进来了。赵一鸣对着他说：“自己挑一个扎头发的，这样披着太没形象了。”说完直接走了出去，留下罗素一个人呆呆地看着面前一墙的花花绿绿的橡皮筋。

“帅哥，想要什么样的？”店员显然是来了兴趣。

罗素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被闪瞎了，望左边看想缓冲一下，结果又看到一墙的金属镶钻的发卡，反射的白光全部射进了自己眼睛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有贵金属恐惧症。

买了一种一小盒里有无数根的橡皮筋后，他出去，看见赵一鸣现在门口，地上已经有一个烟头了。

“买了就快走。”他把手里的烟掐灭，“你看赚钱多不容易，人家一清早就开门，就为了让我们买根皮筋。”

其实你一清早站在人家店门口吸烟，人家也不容易。当然罗素没有说出来，而是随便掏出一根准备扎上。在太阳光下仔细一看，才知道这居然是还彩色的。

好吧，反正也没人会盯着橡皮筋看。罗素三下五除二地把后面的头发扎成一小束。

“清爽多了。”赵一鸣满意地看着罗素近似于短发的发型。

罗素也不知自己扎起来是什么样子，可过了赵一鸣这关也暂且安心了。

但是再看的话，赵一鸣又开始觉得他怎么看都像什么黑道的，有点拉风过头。

……不过现在这世上什么稀奇的东西见不到呢，也没什么。

“赵总，这就是我助手？”翻译拿着文件叉腰看着罗素。

“是的。”他拍着罗素的肩膀，“叫罗素。”

“罗素？”翻译推了推眼镜，“爸妈真有文化。就他还精通英语和意大利语？”

“是的。”他不太擅长对付这个仗着男朋友有钱就对谁都冷嘲热讽的女人。

“你是看不起我吧，跟我找个小混混，长得好看我男朋友还有意见呢。”她盯着罗素，开始用英语问他：“你成年了吗？”

“我二十岁。”罗素回答。

翻译不相信，继续问：“你出身是哪里？”

“那不勒斯。”

翻译忍住强烈的笑意，继续问：“你父亲是什么工作？”

“画家。”

“形容一下你母亲的外貌。”

“金色长发，蓝色的眼睛，很高很瘦。”

编辑忍不住了：“啊哈哈！赵总！他说他妈妈是外国人！”

“我没跟你说过他是混血吗？”赵一鸣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翻译冷静下来，看着罗素，忽然又觉得的确是越看越像。

“他……出生在意大利？不对啊，意大利人说话英语大多都有口音的，而且他怎么是伦敦腔？”

“他妈是英国人。”赵一鸣极其不耐烦地说，“英语好就够了，问这么多也没用是不是。”

翻译马上笑嘻嘻地说：“先了解一下嘛。”说完满面微笑用温柔的语气用问罗素：“小弟弟以前做过翻译没有啊？”

罗素淡定地摇头，但是在一边听着的赵一鸣被那个语气恶心得直想吐。这跟刚才完全就不是一个态度，果然是个善变的女人。赵一鸣一把拉住罗素：“我跟他讲几句话。”

被拉到一边后，罗素迅速甩开他：“有话直说。”

“别急。”赵一鸣严肃地说，“我待会儿就走，先跟你说好了。翻译很赚的，你先跟着她干，学着点。助手很清闲的，关键是要做下去，转正就好了。”

罗素点点头。

“还有，这个女人的话最好听着，别闹性子，压着。然后你最好别跟她走太近，她男人知道了肯定不会让你好过，我到时候也不好帮你。总之，机灵点。”

罗素木然地点点头。

赵一鸣完全无法相信他会机灵，而且他觉得那个女人绝对对罗素有意思，完全放心不下来。可再担心肯定也是没用的，他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多说什么，就把罗素交给翻译后离开了。

“早上吃了吗？”翻译亲切地问。

罗素对这个陌生人莫名的友好完全摸不着头脑。罗素摇头后，她继续问：“想吃什么？”

继续摇头。

“我也没吃，一起去吃吧。”

罗素侧目看了看时钟，八点半，正常早就吃了吧。

两个人在肯德基里面对面坐着，罗素吃着托盘里的套餐，翻译则喝着一杯豆浆。

看着罗素吃得很开心的样子，翻译看得是心花怒放。

“我还怎么叫你好啊？”

“罗素。”他含混不清地回答。

“那我叫你Russell好不好啊？”

“是Rosso。”

惊叹于他吃着东西还能这么标准的发音，她心里一阵起伏。

“那我们还挺像。我叫Rose。”

肉丝，好名字。罗素在心里暗暗赞美着。“肉丝姐。”

“恩！”听到罗素叫自己，肉丝心里又是一阵荡漾。

两个人都是黑西装，长相又不差，总有种拍电影的气氛。公司其他人都这么说。

一上午罗素被肉丝拉着问这问那，从出生到现在各种事情几乎被问了个遍。罗素一一简短地回答，可是还是觉得口干舌燥，精疲力竭。女人实在是聒噪，完全没有度。这完全不是该用好奇来形容，简直是不可理喻的求知欲。

在短短一上午的时间内，他有了三次把她嘴巴缝上，两次打她一拳，一次把手里的咖啡泼到她脸上的冲动。他都忍住了。

解决这种愤怒的方式一是打断她说“我给你倒杯咖啡”，方式二是想她是肉丝她是吃的，就没有那么可恨了。

中午肉丝被男朋友叫去吃饭了，罗素终于落得清静。她男朋友看到自己的时候，也没多大的厌恶，一脸不当回事的表情。

“我告诉你哦，Rosso可是混血哦，英语很好的……”

“是，是……”她男朋友熟练地截断她滔滔不绝的话语，把她带走了。

罗素深深地松了口气，忽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倾诉的欲望。他迅速拿出手机，拨通了赵一鸣的电话。

“喂，怎么样？”

“女人……都是这样的吗？”

赵一鸣心想糟糕了，这样下去罗素的性向都有危险了：“不是所有的，但是她们都有点吵，话有点多。”

“……那你为什么还结婚了？”

麻烦了。赵一鸣开始想方设法地解释：“其实话多以外也还好啊，比较温柔会照顾人啊，而且话多也能活跃气氛，还很可爱的是不是？”

其实罗素从小到大都没有能准确地有过可爱的定义，他从来不觉得那些“可爱”的东西有什么好爱的。

“而且你找个不太吵的就行了……虽然这个没得选。话说……你喜欢过女人吗？”

“……”为什么连赵一鸣也开始问这种问题？

“喂？喂喂？罗素你还挺得住吗？”

还行吧。罗素忽然间有了一种超脱的感觉，自己也不饿了，也不觉得身边的东西讨厌了，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必然关系。

他说了声“谢谢”，就挂了电话，开始看公司介绍的文件。

保持着超脱的心情，下午的工作也开始了。一个老外带着一群人来到公司，在会客室里洽谈。肉丝替经理口译，罗素在底下飞速地做笔记。本来罗素以为谈生意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他们居然为了一丁点小钱相持不下。罗素在一边听得都急。

“老外怎么都这么抠，这点小钱都要，零头都不愿意舍，图个方便啊。”

对方的谈判者也拼命地说“这是原则问题不能让步”。

其实说的这么好听，都只是想赚钱。罗素转着笔，看着老板和老外脸对脸谈得面红耳赤，觉得无聊。

几乎争了整整一个小时，完全没有进展。罗素开始犯困，这个时候自己一般在午睡。一个小时睡得可舒服了。

先开始不耐烦的是老外那边，他开始说如果不答应就算了。老板看到这个情况，忙说要去开个会讨论一下，然后就带着肉丝走了。肉丝走前叮嘱罗素稳住老外。

老外觉得无聊，就开始和罗素聊天。罗素本来不想多说半句话，但是还是和他聊开了。

“你喜欢中国人吗？”

罗素能理解老外劈头就来这一句的心情。“不讨厌。”

“你如果会三种语言，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发展，这里太委屈你了。”

这句话让罗素感到很欣慰，居然能这样认同语言能力欠缺的自己。“谢谢，但是我三种语言之间不能相互转换，翻译不适合我。”

“可是你没必要留在中国。”

是的，没有必要。如果说不是尼采，他不会留在这里，绝对不会。可是现在，罗素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目标。好不容易才习惯这里的。

“中国人很多，压力太大，人才容易被埋没。”

“是的，中国人很多，这是我最讨厌的地方，也是它最大的优点。”

“优点？”老外立刻来了兴趣。

“人数会发挥其共性，所以只要抓住共性，在中国就会取得很大的成功。比如社交网站，一个成功的网站的注册人数会超过大多数国家人口总数，相当于有一个国家那么多的人都在使用一种产品。中国的商机是不可小觑的。”

老外听了，赞同地点头：“你是通过什么知道这些结论的？社交网站？”

罗素轻轻地摇头：“不，我从不上网。”

会议结束后，老板和肉丝回到了会客室。

“抱歉，让你久等了。”肉丝恳切地道歉。

“没关系，我刚才和你的助理聊得很愉快。”老外开怀大笑道，“他很有趣。”

肉丝看了一眼新助理，问：“你们交谈了什么？”

“他告诉了我他对中国的看法。所以我决定接受你们的价格。”

“What？”肉丝惊讶地大叫。一边老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问罗素。

“简而言之就是你们赢了。”罗素回答他。

谈判结束后，整个公司的人都很兴奋。新来的来路不明的助理跟老外的一席谈话让公司多赚了一大笔钱，这个消息以飞速传开了。

可是当是人不在谈论的现场，他被老外请去继续聊天了。罗素没想到今天一天都是说过去的，而且是两种语言。他觉得自己一个月的说话的量都在一天用完了。

“中国的人多，你为什么又讨厌呢？”

“因为相应的缺点也会无限地放大，根深蒂固的陋习几乎无法避免。”罗素没感觉自己说话经过大脑，只是嘴巴在动而已。

“那为什么还留在中国呢？”老外继续问。

罗素真的不想再回答了，他自己也不知道。

“到美国来怎么样？当我的秘书。我认为你很适合这份工作。”

罗素差点没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这是什么进展？上班第一天就被挖墙脚，而且直接出国？——果然是美国人的逻辑。

要是是一般人肯定内心一阵狂喜表面再矜持一下然后一把答应，然后回家道别收拾行李坐飞机走人，但是罗素完全不为所动：“我想留在这里。”

“中国不适合你。”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而且你不想要更高的薪水和更好的生活环境吗？”

如果想要的话可以直接回家，爸爸妈妈那里衣食无忧，可以拿着生活费上学，享受人生。

似乎看出罗素的无欲无求，老外固执地说：“……你想要什么，我尽量满足你。”

我想让一个死人复活，你能么？罗素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要。”

“你太特别了！”老外惊叹道，“你再考虑一下吧，我非常需要你。”说着，把名片递给了他。

罗素看都没看一眼，把名片随便塞进口袋里：“我会考虑的。”

“谢谢，等待你的答复。”

他目送着老外离开，然后把口袋里的名片拿出来，准备扔进垃圾箱。结果肉丝像瞬间移动一样出现在罗素身边：“你们谈了什么？”

罗素被吓了一跳。“没谈什么。”没有看她，罗素把名片捏皱了扔了进去。

“那是什么？”

“废纸。”把手插进口袋，罗素一副没事的样子。

肉丝也不好多问了：“快点来吧，老板要请我们吃饭呢。”

听到吃饭，罗素终于有了点精神。今天说的话，一定要用吃的补回来。

第十四章：失败品

“……所以呢？”赵一鸣觉得不只是手，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

“我把名片丢了。”罗素淡然地又重复了一遍。

等发觉的时候，赵一鸣发现自己手里的烟已经被捏弯了。他放下手，低声说：“我活这么久没见过你这么大方的人。”

罗素不说话，玩着手里的茶杯。

“我操，你信不信要不是我忍着我早一拳头打过去了。”赵一鸣掐灭了烟，把几乎还没吸的烟扔进垃圾桶，“你他妈扔得不心疼？”

“不，一点都不。”

“我操他妈的！”赵一鸣瞬间咆哮起来，“老子辛苦了好几年都没有影子的荣华富贵就被你几句话赚到了！你他妈还看都不看一眼就扔了！！你他妈是不是人啊！！”

“如果你会几门外语应该也行。”罗素想了想，“再年轻点。”

“操，老子当年过四级都要差点了老命。而且我那点不年轻了？不就是结婚了吗。”

是的，你最年轻，不只成家立业，都开始养老了。说实话，罗素从认识赵一鸣开始，就没从他身上发现任何青春的痕迹。

赵一鸣仔细想了想，罗素什么荣华富贵没见过，一出生就在国外，也没道理稀罕这玩意。“就怪我命贱，胎没投成混血，操。”赵一鸣骂骂咧咧地颤抖着拿出一根烟，“你现在拒绝了，迟早要后悔的。”

罗素没理会他的话：“不准抽了，这里本来不让抽的。”

赵一鸣再次感觉到无法抑制而且无法发泄的愤慨，他一咬牙，收回烟：“那你打算怎么办？”

罗素又开始玩手里的咖啡杯。赵一鸣看不下去了：“我说罗素你成心的吧？故意气我的是吧？叫你机灵点怎么就这样跟别人闹翻了？”

罗素不满地说：“是你说要跟她保持距离的。”

“不就是吃个饭吗！吃饭时你跟她保持距离就得了啊！干嘛死活不答应别人！”

其实被邀请出去吃饭的时候，罗素还是很高兴的。但是一发觉是两个人单独出去，罗素就警觉地拒绝了。

“操，那个女人也绝对是有病，居然这样就赶你走了。老板肯定也有病，居然答应了。操，你们这群人都疯了。”越说越焦虑，赵一鸣很想拿出烟来。

“我总觉得她跟老板的关系很好。”罗素回忆着说。

赵一鸣一听，愣住了。“操……这、这太他妈黑暗了。”他以后见这两个人肯定没以前那么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