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比起尼采,我更看好你。”范师鸿推推他的金丝眼镜,“我早就想拉你进来,然后踢掉安,但是没成功。尼采真是牢牢抓住你了。”
听见他这样说,罗素觉得恐慌:“为什么是我?”
“我看好你。说过很多次了,你用不着贬低自己。我相信尼采肯定告诉过你你的优点之类的。而且你又是个混血,声音很欧美,这个很难得,唱摇滚再适合不过了。”
罗素听了,把放在桌子上的手放在了腿上。“但是我没有人际关系,也不圆滑,不会手段。这不符合你的标准。”
范师鸿听了,哈哈笑了一阵子,罗素被笑得很是尴尬。“我还以为你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呢,”范师鸿取下眼镜,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没关系,你这一点错都没有。那些不喜欢你的人才是有病的人。”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一面镜子,每个人都能从中照出自己。”范师鸿重新带好眼镜,“你具有普遍意义上的优点,只是在这个扭曲的世界被掩盖了而已。而且你能坚持到现在,没有随波逐流,真的很不容易。我们这种人看到你都要羞愧。”
“你们这种人?”罗素没有从他的表情看出一点羞愧。
“我们这种现实的人。”范师鸿看着罗素,眼神有了点变化,“你简直就是像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人。”
罗素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关键是你能保持到现在,也多亏了尼采。像你这种性格,其实真的很容易被现实打败,要么变得现实起来,要么因为接受不了现实然后自杀——但是你活得好好的。总觉得啊,看着你,就能感觉到希望。”范师鸿微微扯了扯嘴角,“这才是真正的人格魅力,跟尼采那种勉强自己对每个人好的完全不同。”
明确了他语气中的夸奖后,罗素弱弱地问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我看好你。”范师鸿把烟蒂按在烟灰缸上,“我们合作吧。”
“不。”罗素这句话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范师鸿没有生气,继续说着:“看样子乐队能顺利进行下去,赶上之前的火山的水平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群年轻人,单看都外形比以前不三不四的要舒服得多。然后火山的第二张专辑,应该还在准备中吧?”
罗素沉默了。的确,这张专辑的歌,尼采只写了一半,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你能写歌吗?”他看着罗素,笑得有些嘲讽。
罗素捏紧了拳头,还是摇摇头。
“没关系,没有人是天生的。就像是你不能指望一个只会爬的婴儿直接跑步一样。”范师鸿摆摆手,“一下子让你能写的和他一样好,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尼采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写出跟他的歌了,只能模仿。”
模仿这个词是罗素不愿意听到的。他的脑海中只有创作和演绎经典两个选项。
“或者——你写的比他更好。”
“这可能吗?”罗素不禁问道。
“现在肯定难说。但是至少我能写出跟他一个水平的歌,风格自然是很像的。”
罗素看着他,摇摇头:“我不相信。”铅蓝的歌大多都是廉价的迎合大众的轻浮的情歌,跟尼采厚重的风格完全不同。
“没有两把刷子我敢出来混吗,你也太小看我了。”范师鸿眯着眼笑着,“听了之后保证你也会赞赏的。”
罗素再三打量着范师鸿,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不坚定的人。面对寒池的时候,自己从来没有丝毫的动摇,但是这个人,居然能在短暂的谈话间改变罗素的看法。“我凭什么相信你?说不定你对待我们也只是对待铅蓝一样,只是看着有利可图,厌倦了就丢掉。”
“很好,就是要有这么点防备心。”范师鸿赞美道,“但是你别忘了,我也没想从你们这里得到什么,总不是钱的问题。我不会像管铅蓝那样管你们,只是音乐上的合作而已,共赢。我最喜欢这种干脆的交易了,不谈感情,不拖泥带水,没有余地。”
罗素听罢,还是想拒绝。他不想让音乐和钱直接挂钩,所有的音乐都应该是有感而发,而不是为了顺应市场而存在,歌应该是为自己写的,只是那些人也喜欢听而已。
看着罗素还满脸犹豫,范师鸿拿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他:“我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来找我吧。”
虽然接过了名片,可罗素没有把它收起来,也没有看上面的字。范师鸿看他这样,说:“难不成你真的想自己写?”
罗素依旧没有反应。范师鸿说:“那你先要达到尼采这个地步。你知道他怎么写歌的吗?”看着罗素没反应,范师鸿继续说,“你对尼采了解多少?”
总比你了解的要多。罗素心想。
范师鸿忽然笑得很诡异:“赵一鸣肯定没有告诉你。”
罗素一下子觉得心凉了下来。其实应该是自己知道得太少,范师鸿的人际网发达,也致使他的情报网发达。
“没关系,没关系。”范师鸿把名片拿回来,从口袋中拿出一支笔,“我一点都不着急。等你哪天必须要写歌了,写不出来的话,就到我写的这个地址去看看好了,可以找找感觉。你真正理解完整的他的时候,你就能写出和他一样好的歌了。”他龙飞凤舞地写了地址,又把名片递给给罗素。
罗素接住名片,他忽然觉得这个东西很有必要。
“好运。”范师鸿到最后还是保持着微笑。他站起来,离开了。罗素看着手中的名片,那个地址夺去了他全部的思绪。不觉间,罗素已经死死地捏紧了名片的一角,把薄薄的纸捏皱了。
第二十二章:同病相怜
星期天一早,长桐就跑到罗素家来了。
“来这么早干什么?”罗素皱着眉头看他,他刚准备去店里。
“你那个破店能赚几个钱,还不如多练一下。我的吉他在吧?”
“在。”那么贵的东西,罗素绝对不敢搞丢。
“那就好,”长桐径直向二楼走去,“开练吧。”
“喂——”
“马庭我已经联系了,反正摄影师也是个闲人,不会没有时间的。把他叫来就好了。”长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罗素木然看着楼梯,完全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本来以为这只是个意外,结果所有人都来齐了。练了一遍以前的曲子,长桐又开始和马庭选新曲。罗素还是没有什么实感,总觉得自己被拖着跑了。不知道他们的积极性是哪里来的。
修泽满脸疲惫,不时打着呵欠,好像没睡好的样子。罗素看着他,忽然很想问些什么。
“昨天没睡好吗?”
听到罗素的声音,修泽看过去,点点头。
他昨天和赵一鸣喝了酒,喝到很晚所以没睡好?
“赵一鸣酒量很差。”
“嗯。”这个罗素不是很清楚。
“而且发酒疯。”
罗素倒很想看看他发酒疯的样子。
修泽轻轻地叹气,脸上的疲惫加深了。“看来以后只能一个人喝酒。”
“他怎么回去的?”
“不知道。”
罗素一惊——难道他就把不省人事的赵一鸣丢在那里了?
“酒保给他的妻子打了电话,说我可以走了,我就离开了。”修泽理理头发,“看来经常喝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事实颠覆了罗素的世界观。他从来以为每次四处找人喝酒的赵一鸣很能喝,原来是这样。
“唉……”修泽又叹了一口气,想必昨天一定受了一番折磨。罗素不免有些同情。
“然后……昨天为什么没接电话?”
修泽稍微思索了一下:“当时手机不在身边。”
“可是你也没有回。”
“觉得肯定是乐队的练习,就直接来了。”
觉得……他难道是靠直觉行动的吗。
“小狗!我们练铅蓝的歌好不好?”长桐朝这边叫着。
想起昨天范师鸿的话,罗素感到不悦。“为什么?”
“昨天不是有人点吗?好歹也是有点名气的,歌很不错嘛。他们的专辑我都有。”
“哪里不错了?”
“你看火山都是些很重的歌,一场吼下来嗓子也受不了嘛,唱两首慢歌总是必要的,是不是。”长桐说,“而且谱子应该可以搞到吧?搞不到直接扒好了。”
罗素不想答应,但是长桐执意要练,马庭也说好,修泽没有异议。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心情,他决定静下心来听两首铅蓝的歌。寒池的好嗓子收放自如,比所有乐器都要打耳。大家一起听完了长桐最喜欢的一首后,长桐说:“我觉得没戏啊,罗素不可能唱的这么好。”
这是事实,他唱不出这么深情的感觉,寒池根本就是天生的好嗓子,随口哼一段旋律都很悦耳,编上曲就是一首好歌。这种作曲的天赋,完全超越一切后天技术。罗素以前就很佩服他。
“那怎么办?唱不了铅蓝我们还混得下去吗。”长桐担忧地说。
“无论怎样先试试吧?”马庭提议道。
“先练昨天人家点的那首好了,谱子稍微记得一点。”长桐说。
罗素调整着效果器,调成那首歌的音色,心里不能平静。他没想过居然会变成这样,星期天从清早开始排练,练的还是铅蓝的歌。一切都偏离了自己的预想,但是又没有丝毫的异样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向修泽那边,除了疲惫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对于他来说,这个乐队到底是什么呢?
怀抱着疑问,他开始扒谱,用分线器和修泽共用一个音源。凭借记忆,很快就完成了,SOLO也没花多少时间。整理好谱子开始排练。
因为比较简单,没有花多长时间,但是罗素始终没有唱。熟练后,脱离乐谱和了几遍,基本完美,就是修泽的贝斯声音有点弱。
“弹重一点。”罗素对修泽嘱咐道。
修泽点点头,拿起拨片的手有点无力。一边马庭看了,说:“要不先休息一下?”
“一大男人装什么虚弱。”长桐说,“没事,继续练。”
罗素用询问的眼光望向修泽,修泽点点头。开始练没多久,修泽就停下了手。罗素去看他,只见修泽用手扶住头,闭着眼睛。
“怎么了?”
“……没事。”声音中都透着虚弱。
长桐皱起眉:“我操,这么大个子的男人能说病就病吗?这么虚弱?”
“我觉得他身体应该不好,脸色总是惨白惨白的。”马庭说。
罗素观察着修泽的动静,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晕倒一样。他取下吉他放在一边,走到修泽身边:“要不休息一下?”
修泽摇摇头,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
“先把贝斯取下。”
修泽取下贝斯,递给罗素。罗素结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居然是滚烫的。
“你发烧了。”
“可能吧。”修泽还是闭着眼睛。
罗素抬起手把手背放到修泽的额头上——因为身高差距有点差距,有点吃力。果然是滚烫的。
“到房间里躺一下吧。”罗素扶着修泽。
修泽没有做出抗拒的举动,跟着罗素的步伐离开了排练室。罗素感觉着他纤细的手臂,根本不符合他身高的轻飘飘的体重,看样子真的是身体很差。
“真扫兴。”长桐冷眼看着他们离开房间,“怎么说病就病了。”
“最近天气转冷,很容易感冒的。”马庭说。
长桐也取下吉他,小声念着:“病西施,长得好看的都是这副德行吗。”
“行了。”
“好吧,不管他们了。马庭,陪我做作业吧。”长桐拎着书包把马庭拽下了楼。
门开了,罗素拿着毛巾和水杯走进来了。修泽躺在床上,看着罗素渐渐走近。
“先起来。”
修泽正准备坐起来,罗素看着他觉得有些吃力,就把他扶起来了。修泽吞下罗素递来的退烧药,就看到罗素把水送到了他的嘴边。本想自己接过来喝下去,但是实在是不想抬手,所以还是闭上眼张开了嘴。冰凉的水顺着药片滑过滚烫的喉咙。又让他喝了一些水,罗素把杯子放到了一边,让他平躺下来,又伸手撩开他额前的刘海,敷上毛巾。修泽觉得额前一阵冰凉,微微闭上了眼。
罗素坐在床边,端详着修泽的病容。过了一阵子,他问:“好点了吗?”
修泽含糊地嗯了一声,看着罗素的脸,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便觉得头痛再次袭来,意识开始模糊。可能快要睡着了。
“睡吧。”罗素轻轻说着,起身为他盖上被子。薄薄的衬衫显示出他的骨架,虽然漂亮但是感觉很脆弱,他太单薄了。为他整理肩头的被子的时候,感觉到他的呼吸,很烫但很微弱。
罗素站在床边看着他。修泽闭着眼,身体随呼吸的起伏很小,几乎难以察觉。他光洁的脸就像是蜡像一样,栩栩如生但是也让人觉得这不是真的。
等着到他应该睡着了,罗素拿走杯子,离开了房间。
“他怎么样了?”马庭看到罗素主动问着。
“睡了。”
长桐不满于马庭转移了注意力,拉着马庭的衣袖:“这道题还没讲完”
马庭转过头指着练习册:“待定系数法,把这个设为t然后带进去。”
“带进哪里?”
“刚才求的式子。”
罗素看着那边钻研着数学的两人,很自觉地走开了。
“小狗别走!”长桐叫住他,“我还有英语要问你。”
罗素听了,不太情愿地走过去,看着茶几上长桐的作业散成一片,模模糊糊想起自己的高中时光。语文的语感很差,总是把握不了出题人的意图,理科的公式总是记不住,政治历史更不用谈。他花了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练字,来熟悉汉字,但是始终难以完全掌握。虽然沟通没有问题,可同学总会把他当作外国人来看待。
罗素不喜欢看书,特别是印满汉字的书。每当他看完一本中文的书,就会像什么没看过一样,不在大脑里留下任何印象,不过小说除外。在课本上做意大利语和英语的注释,考试用中文作答的时候还要经过一次语言的转换。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在这个国家接受这种填鸭式的教育,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学这样一个落后国家的语言,不明白为什么中文为什么会这么复杂。感觉不到快乐,经常想回意大利,不想上学……唯一的慰藉就是和尼采一起弹吉他的时候,可是仅仅是吉他还没有完全让自己有对生活的热爱。这一切持续到认识寒池,乐队成立为止。
“小狗这题选什么?”长桐打断了罗素的回忆,指着一题完形填空。
罗素看了一眼:“选A。”
“为什么?”
“语感。”
“操!”长桐叫着,“这算什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