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呢?”修泽重复了一遍。
“胃还疼吗?”罗素忽然不想延续这个话题。他总怕话题又回到尼采上。
修泽点点头:“好多了。”
“那回房间睡吧。再喝点热水?”
修泽起身,喝了口水,望向罗素。“谢谢。”
这恐怕是第一次听见修泽真心道谢吧。
天已微明,罗素躺在被子里,计算着还能睡多久。
“罗素。”下面传来声音。
之前修泽从来没这样搭过话。“怎么?”
“你说……等我醒来了,我们还能平常地交流吗?”
“那都要看你的了。”
修泽沉默了一会儿,说:“晚安。”
“晚安。”其实看天色,应该是早安了。
……这么说来又是第一次说晚安。
早上罗素做好了早餐,边吃边思考问题。昨晚修泽几乎没睡什么,现在还睡的很香。但罗素还是不能理解修泽不吃东西的做法,在罗素看来虽然有时候没什么胃口,但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吃饱感觉就会好得多,不然干什么事情都没有精神。修泽一定是在进化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
这个屋子已经染上了修泽的痕迹,虽然很淡很淡。例如卫生间的洗浴用品,都变成了双份——而以前尼采都是和罗素混用的。而且不出所料,修泽在使用不少的护肤品,这又是罗素无法理解的。
某种意义上讲,修泽颠覆了罗素的世界观。但是罗素也没有什么完整的世界观可言——愤世嫉俗的心情逐渐减淡了。他把修泽的那份早餐放在桌上,在旁边写了字条:一定要吃完,热了再吃。中午我回来做饭。写完就出门去店里了。
中午罗素回来,修泽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
“嗯。”修泽头也不抬地翻页。罗素估计他可能又回到平时的状态了。
“早餐吃了吗?”
“吃了。我刚起来。”
罗素去厨房,发现盘子已经洗好了,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冲着客厅问:“中午呢?不吃了吗?”
修泽放下书:“你还没吃吧?”
“嗯。”
“那就到外面吃好了。顺便去买杯子。”修泽站起来,“反正晚上也要去唱,下午就别去店里了。”
“那买完东西干什么?”
“练习。”
罗素有点惊讶。修泽说:“我去楼上拿包。”
上次两个人单独出去又是什么时候了呢?应该就是见面第二天,在桥上的时候。修泽说了关于城东城西的什么话。
“歌写的怎么样了?”
罗素摇摇头:“没多大进展。”
修泽把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看着四周萧瑟的树木:“那你打算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要去找范师鸿?还是算了吧。
没有听见回答,修泽转换了话题:“你喜欢冬天吗?”
“还好。”
“那夏天呢?”
“还好。”
修泽用冷漠的眼神望向罗素:“你真无趣。”
“对不起。”
两人无语了一段时间,走到商店稍微多一点的地方,修泽带他拐进了一个侧路。有一家似乎是新开的面包店,两人进去了。“随便拿点什么吧,我请客。算是感谢。”修泽拿过托盘递给罗素。
罗素看着他熟稔的样子,完全不觉得他只是个旅客,简直比这个长期居住在这里的人更像主人。
随意选了几个面包,修泽拿去买单。他自己只点了一杯苹果汁。
“经常来这里吗?”罗素问。
修泽点点头:“算是吧,这里比较安静,装修很好,而且有面包香味。”
“你喜欢面包?”
“不喜欢,只喜欢气味而已。”修泽喝着苹果汁。
“在这里干什么呢?”
“写点东西,随便想点什么。”
罗素听起来觉得等同于“打发时间”。
不说是狼吞虎咽,罗素起码是极为迅速地吃完了面包,觉得只有半饱。看来自己的胃已经适应了米饭。喝了热牛奶,似乎更饱了一些。对面的修泽此时连一杯苹果汁都没喝完。
修泽观察着罗素的速度:“我没有觉得你在享受食物。”
“我没说过我在享受。”罗素擦擦嘴巴,“在我眼里食物只有能吃和不能吃的区别。”
“如果人活着可以不用进食,你会吃吗?”
“别想把我跟你归为同类。”修泽看着修泽,“饱腹感我倒是很享受的。”
修泽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吃饱了就走吧。”
“嗯。”罗素临走前,目光还焦距在那杯没被喝完的苹果汁。
到了一个精致的小店里,修泽直接走到卖杯子的区域,问罗素喜欢什么样的。罗素指了指一个橙色的马克杯,修泽点点头,又拿起一个同样款式的蓝色的。“那我用这个。”
如果和修泽用一套的杯子——说实话真的让罗素感到不自然。而且,“这颜色太不配了。”
“那你可以换一个颜色。”修泽用丝毫不给人余地的口吻说。
罗素想了想,说要红色的。果然修泽大多数时间都是强势的。
回家的时候,才下午两点。这一趟根本没花什么时间。罗素一路都在怀疑修泽事先决定好了路线,甚至练习过,不然不可能这么干净利落,太不自然了。大概是肯定了罗素不会有异议,才安排好了的吧。
修泽现在在厨房里用开水烫杯子,罗素看着桌面上的书是《约翰·克利斯朵夫》,还是名着。
处理完杯子,修泽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说:“来练一下吧。”
两个人的排练室,有点空旷,但是也没什么不好。两个人和着弹了一会儿,又唱了一会儿,共同的感受是这些歌都已经滚瓜烂熟了,没什么练的价值了。罗素又去拿来尼采的贝斯,教修泽勾弦,修泽上手非常快。
“对了,你为什么会贝斯?”罗素问。
“她会吉他,我就学了贝斯配合她。”
“是自学的?”
“自学的。除了摄影我没特地拜过师。”修泽取下贝斯,揉揉后颈,“没有加入过乐队,两个人胡闹着弹而已。”
虽然听起来不太纯粹,但这理由和罗素的相差不大——都是为了一个人而已。
光是过去谈着也没意思,罗素调整着效果器:“我随便弹点东西,你可能不喜欢。”
“没关系。”
屋子微暗,但是罗素也不需要看见指板。他弹了最近很喜欢的一首MUSE的歌。MUSE是尼采最喜欢的乐队,罗素喜欢MUSE部分比较激昂的歌曲,但尼采偏爱的是MUSE较早时期的舒缓的歌曲。
“这个曲子的贝斯很棒。”罗素弹完后对修泽解释着,“没有中断地一直到最后。贝斯开头,中途也有没有吉他只听得到贝斯、鼓和人声的部分。大概听了这首很多人都会有学贝斯的冲动……起码我这么想了。”
修泽拿起贝斯,把刚才罗素弹的重复了一遍。“是这样吗?”修泽抬起头问他。
罗素点点头,惊讶于他的记忆力。
“我想听听原曲。”
罗素放下贝斯,回房间找来唱片,用房间里的CD机播放出来。听完,修泽问:“这首歌叫什么?”
“《Hysteria》,歇斯底里。”
“现场感很好,气氛很好。很不错的歌。”修泽决断地说,“今晚就唱这首吧。”
“不行……”罗素摇头,“我唱不了。”
“为什么?”
“不试试怎么行呢?”修泽用劝诱的语气说着。
罗素换回吉他,跟着音乐,把吉他也弹了一遍。演奏和原曲相差无几。两个人配合了一会儿,就能把曲子完整地弹下来了。修泽拿出笔在纸上记好谱子,边写边说:“鼓听起来很简单,马庭应该能打好。”
“但愿。”
“刚才那段吉他的Solo也很不错,只有贝斯好听果然还是不够,从头重复到尾总是很枯燥的。”修泽记完谱,盖上笔盖,“再练一次,试着唱一下。”
罗素清清嗓子,试着唱了一下,他努力去找当时尼采唱时自己听到的感觉,想要抓住,但是不知是因为记忆模糊还是别的原因,始终都是一种像是要抓住又抓不住的感觉。修泽叫他稍微自然点,罗素也终于放松下来,唱的他自己觉得一般般,但修泽说已经很好了。
又弹了点别的,边唱边聊着天,很快一下午的时光就过去了。马庭和赵一鸣都准时来了,长桐因为晚自习的缘故课上完课后直接去酒吧,就不先在这里集合了。复习了昨天的,然后马庭很快摸熟了根本不难的鼓,和起来的效果相当好。
赵一鸣在一边听了,边鼓掌边说:“很好,这很专业了。”
马庭放下鼓棒,有些不安:“那这首歌长桐干什么?”
“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抵达酒吧,离开演还有半个小时。
“我操,就这样把开场曲换了,你们当我不是人吗?”长桐放下吉他气冲冲地说。
罗素没有说话,马庭也觉得很愧疚。修泽说:“是我定的曲子。”
“你?”长桐皱起眉,“然后你们都答应了?”
“的确是首好曲子。”赵一鸣评价道。
“那也不能这样临时就定了吧,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修泽从琴箱前的口袋里拿出对折好的纸:“这是Solo前面一段和贝斯一样的旋律,不难,这一点应该能弹好。”
“还有后面有一段比较慢的Solo,主旋律你来弹。”罗素补充。
长桐拿过谱子,看了两眼,又抬头去看修泽和罗素,小声地念着:“操,那还等什么?开练!”
第二十七章:疤痕
贝斯的开头,绝对的低沉伴随着略带电子音效的轻微麻痹,以最低的根音作为间隙制造出旋律和节奏并存的回环式的前奏。这个难得的由贝斯演奏的非常鲜明的主旋律,有完全不输给吉他的气势。一段riff重复完毕后,马庭的鼓以轻重有致的较慢节拍响起,长桐的吉他也以渐强的拖长的环境音渐渐进入,然后以一个华丽的推弦宣告正式合奏的开始。
合奏的吉他气势超过了贝斯的独奏,有节奏的由高到低,降到最后忽然升高然后回到制高点。在两把吉他的隐掩下,贝斯的声音没有完全被埋没,而是配合起来让音乐更加丰满,照顾到每个层次。鼓的节奏则非常有力,充满了活力。
吉他的riff重复了两次,然后安静下来,鼓的节奏减缓。罗素伸出手,握住麦克风。
“It‘s bugging me
Grating me
And twisting me around
Yeah, I’m endlessly
Caving in
And turning inside out”
歌词直白但有力,罗素把握着颤音和假声,唱出了接近原唱的飘渺感。只有贝斯的伴奏,反而衬出人声的绝妙。
进入副歌,吉他的几次低音的高频率的扫弦瞬间占据了一切。
“‘Cause I want it now
I want it now
Give me your heart and your soul
And I’m breaking out
I‘m breaking out
Last chance to lose control”
拖延出来的尾音有些迷幻,但不失力度,吐息间有着隐晦的性感隐藏在其中。罗素适合长音,只要音高能达到他就能唱得很好,肺活量是他很自豪的东西。
“It’s holding me, morphing me
And forcing me to strive
To be endlessly cold within
And dreaming I‘m alive
’Cause I want it now
I want it now
Give me your heart and your soul
I‘m not breaking down
I’m breaking out
Last chance to lose control”
吉他开始弹奏和贝斯一样的旋律——歌曲的主旋律,音高于贝斯,三把琴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这样的吻合几乎夺走人的神智,密集但不急促,鲜明而不刺耳,非常有力。
这一段合奏后面是罗素的solo,速度较快,频率和贝斯一样,音域较高,音色沙哑但旋律异常的鲜明,音节的重复却又有种别样的美感。然后是另一段较为舒缓的solo,由长桐演绎,罗素则在后面作为高音的强化,修饰着节奏感。
“And I want you now
I want you now
I feel my heart implode
And I‘m breaking out
Escaping now
Feeling my faith
erode”
结尾依然是贝斯riff的合奏,但只是重复了riff的第一小节。音域更低了一些,然后逐渐加重,鼓点越来越密集,最后一次重复鼓按着旋律的频率,在最为沉重的合奏后忽然归于寂静。
雷鸣般的掌声和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罗素对着麦克风道谢,道出曲子的名字。下面仍然是一片沸腾。
“这曲子不难,只是歌好。”长桐在罗素耳边说,“小狗什么时候能写出这么好的歌?”
罗素非常没有自信地摇摇头。长桐笑着说:“那下次就把我喜欢的歌作开场好了。”
“没问题。”
今天的演出无疑是成功的。开场好,而且后面修泽的翻唱和吉他弹唱都引起了不少欢呼,女性顾客大多都对着修泽尖叫着,她们曾经也这么对过寒池。
有很多人点唱,也有少数的点罗素拉小提琴的。罗素每拉完一次世界名曲,听着下面的掌声,就要恶心一次。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卖艺的小丑。做作的小提琴和酒吧的氛围不符,但又和城西的纸醉金迷非常匹配,叠加起来给人的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受。
长桐因为明天还要上课提前回家了,马庭也跟着回寝室去了。场场都庆功已经不必要了,赵一鸣本来想和修泽喝上两杯,结果意外地被范师鸿叫走了。于是罗素和修泽很早就到了家。
今天唱得不太累,毕竟激烈的曲子很少,不过修泽抱怨唱多了嗓子有点哑。
修泽先去洗澡,罗素坐在客厅里听歌,手里翻着一本乐理的书。忽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开始振动,罗素拿过手机,是寒池的电话。
“喂?”
“罗素。”熟悉的寒池的声音在电话里有点变调,又或者是很久每听的缘故。
“有事吗?”
“……算有吧。”
“说吧。”
“……歌都没有通过,制作人要求太高了。而且以前的歌也要重新编曲,不能要师鸿的。我没问题,但是其他人不想换,舍不得练习惯了的曲子。总之大家和现在的制作人分歧很大。”
“嗯。”
“……就算不想他合作也没有办法,我必须听他的。”
罗素想了想,说:“你不是说能唱你自己的歌就够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继而说:“我和现在这个制作人的音乐理念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