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雪杉

门碰的一声，就这么关上了。

……就这样结束了呢。范玮明想。他知道他和James不会长久，也曾幻想过他们两个会如何结束，不过他倒没想过会是这样平淡无

奇又有点滑稽好笑的收场。

他用袖子抹了抹脸，适才被James舔吻所残留下来的感觉也被他一并抹去。他再度打开电视，新闻主播悦耳好听的声音重新流淌在

小套房内。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小套房其实也没那么小，主播报导新闻的声音碰撞在墙壁上，产生空洞的回声。

第二十六章

那个周末，James在一家高级饭店举办婚宴。范玮明包了红包，在出席簿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签下自己的名字。他混在同事之间吃

菜喝汤，在该鼓掌的时候鼓掌，该敬酒的时候敬酒，称职的扮演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职员的角色。

新郎新娘来敬酒的时候，他没多看新郎一眼，新郎也没多看他一眼。

范玮明在大伙儿喝得酒酣耳热、开始嬉闹的时候离席。走出饭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深秋冷冽的空气灌进他的肺里，将残馀在

体内的最后一丝眷恋一扫而空。

心里空荡荡，冷飕飕的。因为空，所以没有负担；因为冷，所以不再奢求温暖。

就跟他过去这几年来一样，安静的、不引人注意的，独自一人过活。这样很好，非常好。

两个星期后，James度蜜月归来，看到的第一份公文就是范玮明的离职申请书。他拿起那份公文，走到范玮明坐位旁边。

“过来一下。”

James面无表情，令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范玮明点点头，没说什么，乖巧的跟着James的脚步前往会议室。同事们面面相觑

，不明白这两个人相安无事了好一阵子，这会儿又闹出什么事来了。

进了会议室，James顺手把门锁上。范玮明看见了，依旧不发一语。

“这是什么意思？”James把公文往桌上一扔。蓝色的公文夹内，是范玮明的离职申请书。

James在生气。但范玮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

“……我要离职。”他小小声，但坚定的说。James瞪着他，像是在考虑要不要揍他一顿。

“为什么？就因为我结婚？”他咬牙切齿，完全不见平常谈笑自若的潇洒风度。

“结婚？跟你结婚没有关系啊……”范玮明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

James以为范玮明还是迷恋他迷恋得不得了。他以为范玮明还在为了他结婚而闹别扭，他以为范玮明要的是他，以及他全心全意的

承诺。

也许是吧。范玮明自忖。如果一开始James就愿意给他这样的承诺，或许他真的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也说不定。

不过现在，他不想要了。他知道James给不起这种承诺，而他也不想再追着James或任何人的承诺跑了。

没有天长地久这种东西。爱情不过是一时荷尔蒙作祟下的产物。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理想，不会出现在像他这样的人身上。如果

他早几年看破，这些年也就不用这样痛苦打滚了。

“跟你没有关系。”范玮明脸上，缓缓浮现一抹笑。“我只是累了，想休息一阵子……就只是这样而已。”

“累了？”James狐疑。

“对。”范玮明点点头。“我累了。”

范玮明的笑容里，也许透露出些许的无奈，些许的沧桑，以及些许的自嘲。但James没发现，或者他发现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范玮明转过身，打开门锁，安静的走出会议室。

这也是James最后一次见到范玮明。

离职后，范玮明选择窝在小套房里，迎接今年的第一道冷锋面。冷锋之后是冷气团，然后是寒流。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温度一天

比一天低，窗外乌云低垂，寒风阵阵，正好给了范玮明躲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大好藉口。他买足了一整个冰箱的存粮，把暖气打开

，闲着没事就看网路上下载来的影集打发时间，肚子饿了就随便煮点东西来吃。基本上，除了采买粮食和生活用品之外，他几乎

足不出户。

这样寒冷的冬天，这样简单的生活。真好。

心理学中有个理论，认为听别人说故事可以疗愈内心的伤痛。范玮明不知道这个理论对他有没有效，反正除了看影集之外，他没

别的事好做。

看完了欧美的影集，就改看韩剧。韩剧看完看日剧，日剧看完还有一堆好莱坞用钱堆出来的片子等着他过目。范玮明无论如何、

打死都不想看的，就只有本土的偶像剧。

其实，他连一些入口网站的网页都不敢打开。因为，只要一开，十之八久都会看见徐景纲的名字。

范玮明知道，徐景纲结束偶像剧的宣传之后，接下了一部警匪电影的警察一角，也就是秀秀所说的“硬汉”角色。秀秀的眼光果

然没错，这部电影在拍摄期间就引起轰动，天天都有新话题，也让本来声势就如日中天的徐景纲演艺事业更上一层楼。

范玮明认为，自己该觉得欣慰。因为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如果当初任由徐景纲傻傻的“追求”他，徐景纲现在绝对不会有这样

的好成绩。这不仅是为了徐景纲好，也是为了范玮明自己好。做个无法抬头挺胸的同性恋者就已经够累了，范玮明绝对无法忍受

自己的隐私有一丝一毫被狗仔揪出来摊在阳光下的可能性。

他是对的。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范玮明坐在电脑前，移动滑鼠，想要打开前阵子还天天若无其事打开来浏览新闻的入口网站。

可是，他办不到。他没有勇气。每一次看到徐景纲的名字出现在热门新闻上，他就觉得空荡荡的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在揪紧他的

心脏。

是心虚，是寂寞，还是后悔？

范玮明曲起双腿，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电脑萤幕上是一片枯槁的灰蓝色，连桌面图案也没有。

他忽然想起，之前徐景纲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不得不和徐景纲共用这台电脑。徐景纲擅自把自己和江皓昀合演的偶像剧桌布设

为桌面，天天对着电脑发花痴，让范玮明有一阵子很不想使用这台电脑。

那个时候，他完全不知道后来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胸口传来细碎的疼痛，彷佛有蛀虫在啃咬一般。如果心里真有蛀虫，恐怕他的心早已被啃得千疮百孔了吧……

范玮明不知自己在电脑前窝了多久，直到天色暗了，他才起身，慢悠悠的走去打开冰箱，拿出上一餐吃剩的、随手煮出来的杂烩

火锅。

上一个冬天，他也常煮这种随手乱煮出来的火锅。不过那个时候，因为有徐景纲在，所以他们常是边吵着应该先放哪些火锅料、

该怎么煮才会好吃，一边七手八脚的胡乱把火锅料扔进锅里，最后煮出一大锅五味杂陈的大杂烩来，两个人怎么吃也吃不完……

好奇怪，他明明曾经那么希望徐景纲赶快搬走的，为什么现在，他会觉得这个小套房好空旷，好像少了什么似的呢？真的，好奇

怪……

第二十七章

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范玮明接到自家母亲的来电。他的手机已经很久没响过了，以至于当来电铃声响起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

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他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发现手机已经被他遗忘到连电都没充、正处于低电量状态的地步。

“……喂？”

“小明喔，你下班了吗？”电话那端是范妈妈开朗的声音，以及充斥着电视声、炒菜声和抽油烟机声的背景杂音。

“啊？喔，下班了……”范玮明还没跟母亲说过离职的事，只好含糊以对。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话，连自己

都对自己的声音感到陌生。

电话那端的母亲所处的空间，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那你到家了吗？到家要记得把电视打开喔，今天有金钟奖的颁奖典礼耶！”

金钟奖？范玮明皱眉。

“那有什么好看的？”

范妈妈声音陡的拔尖，“哎哟，小纲没跟你说吗？啊，那孩子一定是害羞……他没说你应该也有看到新闻吧？他有入围最佳男主

角耶！今天晚上他要走红地毯，我们一定要捧场一下啊！小纲长那么帅，打扮打扮去走红地毯，一定很好看……”

范妈妈接下来说了些什么，范玮明都没有在听。金钟奖？最佳男主角？那小子，还真的入围了啊……

“那、那江皓昀呢？”范玮明忍不住追问。他还记得徐景纲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要把他的江大哥推上最佳男主角的宝座。

“江皓昀？喔，那个奶油帅哥喔。”范妈妈语气一转，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他也入围最佳男主角啦，可是我跟你说，他演得

没有小纲好啦，小纲一定会得奖！”

江皓昀也入围……这么说来，徐景纲是以男二的身分，和江皓昀一起报名最佳男主角奖？

“你不知道？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啊，都没注意新闻喔？”范妈妈大概是往锅子里扔了什么东西，范玮明听见背景传来一阵爆炒

声。“听说他们现在是死对头喔，为了争这个最佳男主角。哎哟，小纲那孩子我知道，他不会去跟人家争什么，一定是那个江皓

昀自己爱跟他争啦，争到连新闻都天天在写他们，什么反目成仇啦，什么兄弟阋墙啦……唉，这演艺圈是非还真多……是说那个

江皓昀以前也不错啦，他演的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我也挺爱看的，也不是他演得不好，可是喔……”

范妈妈自顾自的离题，开始叨念起过往江皓昀有多风光。范玮明听不下去了，说句“好啦，我会看电视啦”就挂电话，然后跑去

打开电脑，也不管他这阵子有多窝囊，不敢看跟徐景纲有关的新闻，一股脑儿的在搜寻栏键入徐景纲的名字，一下子就搜到上百

则新闻。

范玮明屏气凝神、一则一则的把这些新闻全都浏览过一遍。

“昔日兄弟相称，如今金钟互争”、“工作人员爆料，江皓昀私下已不跟徐景纲联络”、“后辈做掉前辈，徐景纲先友后兵”…

…

徐景纲和江皓昀失和，对范玮明来说已经不是新闻了，只是看到记者用煽动的口吻、犀利的文字，将其中的来龙去脉夸大十倍呈

现出来，还是让他有种被生吞活剥的恐惧感。

他也不过就是个旁观者，都觉得这样恐怖了，那么，徐景纲呢？那个心肠软泪腺发达的家伙，一个人承受得起这些吗？

范玮明看了下萤幕右下角的时间，颁奖典礼开始了，应该有电视台全程转播吧……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拿起遥控器，打开电

视，转了几台就找到了正在进行实况转播的频道。

一辆辆黑色轿车停在红地毯的起点，艺人们姿态优雅步履稳健，在细雨中走上红地毯，面对夹道围观的群众，露出无懈可击的微

笑。范玮明屏气凝神，睁大眼等待徐景纲的出现。没多久，一辆黑色轿车停下，车门打开的瞬间，现场爆出一阵如雷掌声。徐景

纲穿着一身剪裁得宜的黑色西装，率先下车，先搀扶同车的女星下车之后，才转身对热烈欢迎他的群众挥手。

徐景纲变瘦了点，也变黑了点。他留着小平头，唇上蓄着一点胡渣，看起来似乎成熟了些，也沧桑了些。在他微笑时，从眉宇之

间透出的淡淡忧郁，是因为正在拍摄主题严肃的警匪片的缘故吗？范玮明屏着呼吸，努力将好久不见的徐景纲的轮廓深深刻印在

脑海内，记忆中那个爱哭又爱笑的大男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在萤光幕上走动、看起来俊美得不像现实中人的偶像明

星。

在群众的欢呼声中，徐景纲绅士的牵着女星的手，走上红地毯。他不时得停下来和粉丝握手，或是在一个个签名板上签名，当他

好不容易走到红地毯的终点，接受主持人的访问时，已经是将近二十分钟后的事了。

主持人聪明的没有问起，为什么徐景纲没和在同一个偶像剧中合作过的江皓昀一起走红地毯的事。徐景纲简短的回答了几个无关

紧要的问题，开了个小玩笑，然后将话题带到同行的女星身上。

他长大了，成熟了，更懂得看场合说话了。现在的他之所以能够站在这里，并不只是单靠演技支撑，他是真正的，成为了一个优

游于镁光灯下的明星。

很好，这样很好……范玮明松了一口气，这时他才发现，他一直屏着呼吸，连胸口都开始发疼。访问结束，徐景纲和女星移往典

礼会场。范玮明本想关上电视，却又恋恋不舍的放下遥控器，目光不断在萤光幕上逡巡，等待摄影机再次捕捉到徐景纲的身影。

再看一下就好。他说服自己。等看到最佳男主角奖颁完，他就可以把这件事完全放下……或许可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典礼过程中，镜头不时扫过徐景纲所在的区域。徐景纲时而对着镜头微笑挥手，时而和左右两侧的来宾交

头接耳，并在每个奖项揭晓的瞬间热烈欢呼鼓掌，好像得奖的是他自己一样。这些日子以来，徐景纲可能变了很多，唯独单纯的

心性这一点，似乎并没有多大改变。

当范玮明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跟着萤幕上的徐景纲一同露出微笑时，他赶紧拉起盖在身上御寒的被子，将半张脸埋进棉被里，只

露出一对逐渐发热的眼眶。

白痴，现在才来后悔有什么用……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感受到的空旷与寂寥，全是因为身边少了徐景纲的笑容的缘故。明明曾经觉得他好吵好烦、巴不得他赶快消

失的……

原来，生活一旦被这样的笑容填满，就再也无法忍受过去的空洞。

范玮明抓紧被子，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萤幕上的欢腾喧闹，衬托出一室寂静。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范玮明拥着被子蜷缩在沙发上，麻木的看着好多张脸孔在台上含泪致

词，好多张脸孔在台下一闪而过。时间来到晚上十点，在主持人了无新意的过场表演后，终于要颁发最佳男主角奖了。

萤幕跳出入围者的入围作品片段。看到徐景纲在与江皓昀合作的偶像剧里的演出时，范玮明不禁回想起当时被迫每天准时收看并

发表评论的往事。感觉上，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得奖的是——”主持人故意拉长尾音，镜头轮流在各个入围者的特写之间切换。“徐、景、纲！”

台下瞬间爆出高分贝的尖叫，有的是惊喜有的是惊愕，掌声来得有些迟，但比之前所有奖项热烈许多。大概有不少人看好江皓昀

拿奖吧，连徐景纲自己也是一副错愕的样子，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的接受坐在邻座的导演和女主角的拥抱。

至于江皓昀，他和徐景纲只隔了两个座位。他走上前，道了声恭喜，态度不冷不热，和徐景纲握了下手后，便回到座位上。其间

，导播分别给他们两个长时间的特写，用意尽在不言中。

徐景纲走上台，还没接过奖座，就先给颁奖的女星一个大大的拥抱。女星大笑，台下也跟着大笑。

徐景纲来到麦克风前，扫视台下一圈，喘了两口气，才开口：

“呃……其实我现在不太确定，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

台下又是一阵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