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 下+番外——盗骊

作者:盗骊  录入:04-18

“不偏不倚,不寂不动。”

“如何追寻天道?”

“苦学不倦。”

“世间事理众多,恐有难尽者。”

我摇摇头,笑道:“世间只有一个天理。圣人之心如青天朗日,遇事自明,不需在事上求理,因为圣人之心就是道心。孟子曾说

,万物皆备于我,又何须去别处求?只是圣贤之所以为圣贤,也是苦学而来,孔夫子十五始学,七十而从心所欲。修身养性,此

心纯良,则吾心即是宇宙。古人说尽性穷理而至于天命,这个世上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知道的,举一反三,反身自问,不

一定要亲自见过事物才可以知理。”

“先生,那,人人都可以做圣贤了?”

“当然。”

四周人或低头沉思,或眼带轻蔑,也有人眼神狂热地看着我。

我笑了一下,正准备坐回去,程川淡淡道:“小湛,你说万物皆在心中,那山上的绿竹,你不见它时,怎知它,它在哪里?”

“不见它时,它与心同归于寂,见它时,则颜色形状都显现出来。”

“在你心中,它是枯是荣,枯荣哪个才是理?”陆澄问道。

“它枯随它枯,它荣随它荣,顺应天时,顺应天道,就是理。”

周围人又安静下来,程川和陆澄好像也在思考。

“好啊,说得好!”

我回过头去,龙非邪站了起来,星目里满是笑意,走到我身边,附耳轻声道:“含章真有大家之风。”

我红着脸笑了笑:“一番妄言,恐怕为人所讥。”

“穷理尽性,明心自悟,天下事可知矣,”程川轻叹了一声,看着我:“我原本还想收你为弟子,如今看来,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

“你这书生,”陆澄嘴角挂着浅笑,走到我面前:“悟性天成,年纪轻轻就有窥探天机的修为。”

我赶紧一揖道:“晚生所说,都是先贤早有说明,世人遗忘,晚生又再说出来罢了。”

陆澄看了程川一眼,笑道:“涵谷兄,小弟突觉往日所学所思有了疑虑,今日的讲学,恐怕讲不下去了。”

“嗯。”

“先生……”我心中歉然。

“你我治学多年,今日修为比不过一个后生小辈,你我二人再争论下去也没意思了,不如再去求学一番。”程川淡然道。

“你说的,不争了。”

陆澄突然笑得很开心,将程川的手拉住,宽大的袍袖遮住了二人的手,只有我和龙非邪才看得见。

“先、先生……”我惊讶地看着他们。

程川的脸上泛红。

“江小子,我可要谢谢你了,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三人可以再坐在一起谈经论道。”陆澄笑着低声道。

“啊?哦……”我愣愣看着陆澄脸上偷腥的猫一样的奸笑,旁边的程川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陆澄突然附到我耳边,轻声道:“你可别学涵谷,定要跟我争个高下,蹉跎了二十几年。不过看你身边这人,也不像个会跟你斗

气的。”

我顿时满脸通红,还是被看出来了。

“离含章远点。”龙非邪的声音冷冷的,把我拉到怀里。

陆澄和程川相视一笑。

众人开始慢慢散去,居然有几个年轻学生过来说要拜我为师,眼神狂热,弄得我哭笑不得,赶紧躲到书院一栋木屋的拐角处。

我偷偷往外看了看,松了一口气:“呼,幸好,大哥……唔……”

满脸通红地让龙非邪抱在怀里亲吻,耳边嘈杂的人声让我觉得更加害羞。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放开我,搂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努力平复呼吸。

“含章……”他轻轻吻着我的鬓角。

“咳!微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程川刻意掩饰的冷淡声音从身旁的窗户里传出来。

“啧啧,年轻真好啊!”陆澄的大笑声。

龙非邪也朗声笑起来,敲了敲格窗:“大叔,勉力为之吧。”

“臭小子。”陆澄的轻声嘟囔。

我头上简直快要冒出烟来,狠狠瞪着龙非邪,这人到底知不知道羞耻?气呼呼地鼓着脸走出去。

龙非邪跟出来,拉起我的手,我立刻甩开他,然后听见龙非邪的笑声。

“使性子的样子,真是可爱啊。”龙非邪笑着伸手捏住我两边的脸颊。

我无力地看着他,真想一拳揍过去,不过一定打不过他就是了。话说回来,我能打过谁啊……大概琮儿就可以。算了,君子,风

度。我咬牙瞪着眼前这张笑得无害的脸。

“真生气了?”龙非邪拍拍我的头,拥我入怀。

我靠在他胸口,闷声道:“你明明知道程先生和陆先生在屋子里。”

“这当然。”

我抬头看这人脸上“那又怎样”的表情,完了,又想打他。

“刺激一下那个老头最好,居然敢靠你这么近。”龙非邪挑眉。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

两个人又走了一阵,在路边的小茶寮坐下休息。只有一些简单的吃食,我叫人摆上,又自己去提了茶壶过来,给龙非邪倒了一杯

“这些东西,大哥吃得惯吗?”我坐下来,笑问。

“拿我当娇贵的富家少爷?行军打仗,好几年连茶叶末都没见过。”

龙非邪夹起一个油油的圆饼放进我碗里:“当地的小吃,特意给你叫的,试试看。”

“嗯。”我笑着拿起筷子。

“不错不错。”

旁桌有人说话,我偏头看过去,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道人。

他站起来,打量了我和龙非邪一阵,摸着长须笑道:“一个有干城之具,一个是庙堂之器,皆是人中龙凤。”

我原本不大在意,只是笑了笑,他却突然变了脸色,死死盯着我们两个。

龙非邪把我护在怀里,冷眼看着道人。

过了一会儿,道人轻叹了一口气:“罢了,命也。”

他看向我:“你这书生,悟性天成,今日在应道书院所言,已有泄露天机之象。若是让你多活几年,难保你不会发泄天机,所以

一脸寒命相,年寿不长了。”

“再敢胡说一句。”龙非邪的眼里寒光闪闪。

道人看着龙非邪,神色复杂:“偏偏你遇上他,自此你们二人休戚相关,他的命就是你的命。”

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还有你,命相贵不可言,不过大劫将至,你若是能平安度过,就是飞龙在天。你知道,那是何意?”

“我从不信命。”龙非邪冷笑。

飞龙在天……是那个意思吗?不可能。我的心狂跳起来,还想问个明白。

“书生,你是不是已经想明白了,”道人看着我,笑道:“果然不是凡品,不过不可说出来,你若是还想活得长些,就该装作糊

涂。才华绝世欲窥天机者,都是短命鬼。”

“我原本就自知寿数不长,不如道长坦诚相告,否则晚辈胡乱猜测劳心劳力,也是一样难以支撑。”我笑道。

道人双眼神采耀目,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国之将兴,必有祥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我一时脑子里有些混乱,低头思索,紧紧握拳。

道人大笑着离去。

“含章,我们走。”龙非邪冷着脸,拉起我离开茶寮。

走了一会儿,龙非邪停下来,回头看我,满脸冰霜,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掰开我一直握紧的拳头,用袖子擦我额上的冷汗。

“那个道人的疯言疯语,你不用在意。”

“嗯,我知道。”我勉强笑了笑。

“走累了吗?”

“还好。”

“别嘴硬,我来背你。”

其实的确快没力气了,一直想着那个道人的话,总觉得心神不宁。趴在他宽厚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慢慢安心下来。

“含章?”

“嗯?”

他好像松了一口气,声音里终于有了些笑意:“以为你睡着了。累了就睡一会儿,醒了就到家了。”

我笑了一下,闭着眼睛:“我要是睡着了,大哥一个人岂不是很无聊。”

“含章……”龙非邪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含章。”

“什么?”

“我上次跟你说了,要一直拉着手走,那时候你什么都没说。现在说给我听。”

我愣了一下,嘴角勾起浅笑,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哥,你是不是怕,我有一天也和皇上那样突然病了……”

“闭嘴!”

“你再敢乱说一句,我饶不了你!”龙非邪突然吼起来,停在原地。我看不见他的脸。

“嗯,知道了,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离不弃。”我轻声道。

第五十四章

趴在他背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才醒过来。坐起来一看,身上的亵衣亵裤明显让人换过了,不由红了脸。刚要下床,外面有人敲

门:“江公子。”

我一听是云姨的声音,忙起身把外袍穿好,开门看见云姨端着茶水站在门外。

“江公子醒了,就洗漱一番吧。”

“多谢。”我把她让进来。

“江公子是少爷带来的客人,不用如此客气,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云姨,我大哥呢?”

“兄弟两个感情好成这个样子,一大早不见就挂念着。少爷临出门的时候也吩咐我们要好好照顾江公子。”

“不是……”我红着脸想辩解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走到铜盆前面准备擦脸。

“今天一早老夫人就让少爷陪着出门去了,说是跟老朋友见见面,不过,是想给少爷说个千金小姐回来。”云姨轻笑道。

我脊背一僵。

“江公子洗漱好了吗?我叫人送早饭过来。”

“嗯。”

云姨走到门口,却向外张望了一下,转过身来说:“老夫人还有话让我转告江公子。”

“请说。”

“听闻公子是有功名的人,读过圣贤书,应该知道何为伦理纲常。”云姨的语气里藏着嫌恶。

我苦笑着看她离去。

一路走去花园,府里碰见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真是很不好受,虽然问心无愧。不过,也不能算问心

无愧吧,龙非邪是独子,如果他要和我在一起,龙世伯的这一支就算断了。倘若他要娶妻……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不过我和他就

再也没有可能了。

我站在亭子里,望着湖水,深深叹了一口气。

“含章。”

回头一看,欧阳询走了进来。

“找了你好久,怎么一脸忧愁的样子?”

我摇摇头:“鹤林找我有事?”

“一直想带你去我的草庐看看,看你一脸烦闷,不如跟我出去。”

跟着欧阳询去山里走走,整个人清爽不少。被他带到一处云崖旁边,我小心翼翼地往下看了看,立刻觉得两腿发软。

欧阳询笑起来,伸过手来扶住我:“小心点,你怕高?”

以为欧阳询在笑我,我挺胸道:“我小时候本来是不怕的,还敢爬到树上去。”

“现在怎么这样?”欧阳询满眼笑意。

我立刻泄了气:“后来陪我爹去徽州的高山采药的时候,往山下看吓得大哭,才知道这个毛病。”

欧阳询朗声笑起来,我郁卒地看着他,他勉强忍住笑,看着我:“对不起,我绝没有笑你的意思。”

“我只是有点怕而已……”我闷声道。

“含章,你看。”

欧阳询拉着我走到悬崖的巨石上,一声长啸,东边山上起了鹤鸣。

“鹤林?”

“嘘,看着。”

一只鹤飞到巨石上方,欧阳询右手拉着我,左手成掌伸出,缓缓上下拂动。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鹤在空中上下沉浮,不进不退

“控鹤御风,想不到鹤林已经有了这种修为。”我羡慕地轻叹一声。

“山中十载,始有小成。”欧阳询笑道。

“要不要摸摸它?”

“身上满是尘嚣,恐怕吓走了它。”我犹豫着。

“含章本是逍遥之人,它告诉我说很喜欢你。”欧阳询偏头看我。

我轻笑一声,伸出左手来。

“含章,愁眉苦脸的样子可不适合你。”

欧阳询宽袖一挥,那只鹤悠然离去。

“多谢。”

跟着欧阳询回到他在竹林旁的草庐,林间有溪流穿过,有几个人坐在溪畔,或高谈阔论,或静坐抚琴。看见我们两个,都起身拱

手致意。

“鹤林,等了你许久。”

“带了朋友过来。”

那几人看着我,从容地点头示意,倒是有两个年轻人面露轻狂之色。看来欧阳询交友的人中,不止有高人隐者,还有傲士狂生。

“鹤林,特意煮了茶给你,尝尝看。”

欧阳询从一个清瘦的人手中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眉头微皱,过了一会儿又舒眉笑道:“玉机子又在耍弄我,在大龙团中掺入了

小龙团。”

几人都大笑起来:“果然瞒不过鹤林。”

“含章,你也喝喝看。”欧阳询把手中的茶杯递给我。

我刚要接过,玉机子却淡淡道:“鹤林,你知道我的茶不轻易给别人喝。”

“我能喝,含章当然也行。”

欧阳询笑着看我,我一头雾水。

“难得看鹤林对人如此另眼相待的。那好,这位公子来说说,我用什么水煮茶?”

“在下不才,也知道煮茶之水,泉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又次之。”我从案上端起一杯茶喝下一口,轻灵升散,我双目一亮:

“是雪水。”

“正是去年冬天收在瓮中的雪水。”

“我就说难不倒含章。”

“何为茶之精义?”

“清行俭德。”

“既然是懂茶之人,就请同席而坐吧。”玉机子淡淡笑起来,看向欧阳询:“听说你回家探望祖母?”

“嗯。”

“为世俗所羁,难达清心寡欲之境。”

欧阳询摇摇头,笑道:“原本我也为此烦恼,不过自从听了含章的话,才觉往日之非。”

“哦?鹤林一向多才艺负智谋,自视甚高,从来不肯服人。我倒想向这位公子讨教一番。”

“好!“欧阳询拊掌笑道:“若是玉机子输了,就给众人煮茶一个月。”

“鹤林这么说,分明是觉得玉机子输定了。”白衣狂生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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