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龙鹫狂吼:“你想要什么,到底想要什么!全都让朕一个人来偿还你!放了她们!她们是无辜的!”
龙鹫面无表情地再度回头,漂亮的脸上点点滴滴都是细腻的血迹。
“无辜?很无辜吗?那我呢?”
一甩手,长剑脱手飞出,挤在一堆的女人们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两个女人被当胸穿过,又是一声不哼地死去了。其中一个女人
手中还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但令人惊讶的是孩子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是被吓到了,咧嘴哇哇大哭起来。
“无辜的我所受的苦,又有谁曾为我代受?”
女人们已经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整个金銮殿中,就只剩下了被惊吓的孩子哭泣的声音。
龙鹏和龙鹫互相对视,龙鹫的眼中是一片黑暗的空洞,而龙鹏的眼中,则是怒意的焚燃。
烧吧,烧吧。龙鹫漠然地想,你知道愤怒的感觉了吗?很快你就会知道无力和绝望的感觉了吧?等这把火将你烧成空洞,我便赢
了。
--可是,赢了又如何呢?
--他之后能做什么?
--若此生只为复仇而活,那么失去了目标,又能干什么呢?
不,不能想,现在什么也不能想。想了,就输了。
“卡扎奇殿下,若打败了草原上其他的部落,你们会将俘虏怎么办?”龙鹫依然看着龙鹏,问。
卡扎奇想一想:“嗯……男人没有用,有时杀了,有时去做苦力;女人就卖给有钱人做奴隶;如果是小孩……长得不好看的就和
女人一样当奴隶,长得漂亮的……呵呵……”他的笑声有明显的淫猥之感,后面的话即使不说出口,他人也能够猜得出来。
“你们敢!”龙鹏对他们狂吼。
多么无力啊,帝王陛下。在这种没有一丝支持之声的金銮殿中,你空旷的吼声又有什么用呢?
“把这群女人和孩子拉下去任凭你们处置吧,卡扎奇殿下,”龙鹫看着龙鹏的视线没有丝毫移动,说,“如果说是盛世皇朝皇帝
的女人和孩子,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吧。”
“如果我要杀了他们呢?”卡扎奇问。
龙鹫的视线移到了他身上,道:“随你的便。”
将女人和孩子们粗暴地拉进来的亚丹兵士又粗暴地将她们拉了出去。
惨烈的哀嚎声再度响起,伴着孩子们的哭声,令人不忍卒听。
“龙鹫!你要复仇要怎样都来找我!不要动他们!”龙鹏再也无法忍耐了,他甩掉了自己身为皇帝最后的矜持,一边怒吼着,一
边往阶下狂追而去,“不准你们碰!放开他们!”
龙鹫轻盈的身体飘飞而上,在阶梯的中间堵住龙鹏,长袖一挥,龙鹏只觉一阵飓风袭来,咚地一声,重重倒在阶上。
女人和孩子们很快便消失在殿外,不一会儿,那些军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又走了回来,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个或两个血淋淋的
人头,丢在金銮殿上。
“断子绝孙了哟,龙鹏。”龙鹫说。
龙鹏的脸上,终于浮现了龙鹫期待已久的绝望神情。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想跑下去,龙鹫当胸一脚,又将他踢回原处。
“龙鹫……龙鹫!龙鹫!”龙鹏似乎已经忘记了别的词,只不停地重复着龙鹫的名字,其中的恨意就好像双面刃,将两个人都砍
得鲜血淋漓。
现在,你满足了吗?卡扎奇看着慑王和龙鹏孤单的背影,在心里悄悄地问。
龙鹫笑了,低低地浅笑,之后,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痛吧!很痛吧龙鹏!我也很痛啊,痛得连呼吸都不敢,快窒息而死了啊!
我到底是在惩罚你?还是在惩罚我自己?
卡扎奇带着兵士们悄悄地退了出去,顺便让属下将那些冒充皇子皇妃的头颅也全部带走。
这是他和龙鹫的约定,要用一切可能的方式将龙鹏打到深渊的底层。然而亚丹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习俗中明确禁止男人杀害女人
,他们相信那会带来晦气和厄运,因此卡扎奇才会想到利用战死的士兵头颅来冒充。那些头颅血肉模糊,即使是清醒的人也很难
分辨真假,更何况到那时必然会心乱如麻的龙鹏?
“殿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卡扎奇的一个副将问。
卡扎奇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金銮殿两旁被鲜血染红的白玉石狮,雄心万丈地大声道:“回草原!”
“啊!?为什么!”副将大叫。
明明如此大费周章地夺得了汉人的京城,又为何如此轻易地放弃?
“这位皇帝陛下说得对,”卡扎奇说道,“我们只是出其不意地致胜,而且还有人做内贼接应,否则现在决无可能拿下整个汉人
的天下。现在还有大批忠于汉人的将士在其他地方,现在必然正在赶回救应,我们区区十多万人还不够他们踩。打仗就应该像汉
人说的,见好就收才对。”
“可是!”副将努力地在肚子里不多的汉文中翻找,脸红脖子粗地道,“汉人还有句话!叫做‘夹天子以令猪’!我们只要抓住
皇帝就可以了!”
卡扎奇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好容易站稳脚跟,他怜悯地看着这位跟了自己多年的手下,拍拍他的肩膀道:“下次,找些你知道
的事情来说,好不好?”
“可是二殿下!二殿下!意思是一样的呀!二殿下!”
“皇帝可以有很多,汉人才不会专门拘泥于那一个!勇士们!不许动那些女人和小孩,把金银珠宝都弄走,找出传国玉玺,回家
啦--”
“二殿下!大殿下还在城中,要不要通知他啊?”
“不用不用,我们偷偷撤退,不准走漏风声给他。快抢!抢完快走!”
“你说你爱我……现在,你还爱我吗?”龙鹫问。
外面是混乱的抢砸声,却没有人进入这金銮殿。空旷、沉寂、黑暗包围着他们两人,空中的气味粘稠得无法挣脱。
龙鹏静了很长时间,用与现在的龙鹫相同漠然的眼神与他对视,道:“你说我残忍,说我背叛你,说你在痛苦中死去,因此便要
报复我。这就是你的报复?我毫发无伤,却让这汉人的天下被那些亚丹蛮子糟蹋?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在你的私仇中丧命?你知道
一场战斗要死多少人?你知道会有多少男人女人死得比你更惨?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孩子成了孤儿?而你这一切只是为了我
根本就不记得的所谓前世罪孽。谁更残忍?”
龙鹫不答。
“若真有阎罗,真有前世转生,那么我便会得到我的报应,即使没有你我也会遭到报应,你为何要这么做?你难道真的如父皇所
说,乃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妖孽?”
龙鹫仍然不答。
“那你便杀了我吧。你折磨够了,杀了我吧。”龙鹏坐在阶上,手托着额头,疲惫不堪地闭着眼睛说。
“我不会杀你。”
“那你想怎么样……”
“杀了你,缘分便断了。”
龙鹏一怔,抬起头来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龙鹫。
“你说什么?” 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被折磨九生九世的缘由了!?
“杀了你,缘分便断了,”龙鹫重复,“我便再也不能看你痛苦的模样,再也见不到你,永远也不会在世上的任何角落遇见你。
你知道我还爱着你,”他蹲下,与龙鹏平视,“所以我舍不得杀你,那九生九世我下不了手,这一世也同样。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到我想所希望的任何地方去。”
他不知道……他还不知道……
“你以为我会乖乖遵从吗?”龙鹏冷笑,“真的这么老实,就不是我龙鹏了。”
不过,不必告诉他。是的,他杀了他的话一切就断了,可是他不想断,龙鹏--同样不想。
“你一定会跟我去的,”龙鹫恶意地笑着说,“因为你是个无能的废物!”
龙鹏一巴掌挥向龙鹫的脸,龙鹫轻松地一格一挡,左手抓住那只袭击自己的手,右手在臂骨处一卡,只听喀嚓一声,龙鹏的手骨
便被他折成了奇怪的弯角。
龙鹏发出一声惨叫,另一只手扶着受伤的臂膀,痛得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本来就已经变得异常苍白的脸色,更是
灰得可怕。
他知道自己今后将会受到怎样的折磨,但心里却有一丝快意与平静。也许这真是他欠龙鹫的,可那并不重要,他就是要与龙鹫一
起,即使互相折磨,即使双方都满身伤痕痛楚,也比让他从此消失在茫茫的转生之海要好。
“我爱你……”龙鹫轻抚他的脸,用袖子为他擦去冷汗,欢快地笑道:“今生今世,我终于可以对你说我爱你了……鹏,和我一
起走吧,我会爱你到死……鹏。”
守候了九生九世,终于等到了可以和你双宿双飞的日子,感动吗?鹏?
从此以后,我爱你到死……
折磨到死哟……
我的……鹏……
盛世皇朝赫盛六年,亚丹大举进犯中原,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攻入皇朝京城。皇朝残部联合起来反扑,却发现亚丹大军有
大部分早已退走,只有以亚丹大皇子为首的残余部队还在城中烧杀抢掠。
在皇朝残部和民众的抵抗下,亚丹残余部队全军覆没,亚丹大皇子被斩首示众。本以为就此天下太平,没想到以二皇子为首的亚
丹部队却再次反扑了回来。汉人军民被打得措手不及,虽以惨重的代价将亚丹人赶回草原,却因此国力大衰,之后的几百年中反
而不得不向亚丹进奉称臣。
赫盛帝龙鹏在此战中失踪,同时失踪者尚有九执皇后、慑王龙鹫以及慑王生母。国不可一日无君,亚丹人退走之后,众人立刻拥
立七岁的皇长子为帝。皇太后由于惊吓而卧病在床,便由皇长子的母妃为皇太后,太后尊称太皇太后,新太后垂帘听政,四名三
朝元老为皓命大臣,辅助政事。
盛世皇朝最为繁盛的时期终结于赫盛帝,那之后便开始逐渐衰落,直至灭亡。
--想纠缠吗?不如生生世世如何?鹫。
--这是你欠我的,我要你慢慢还我,鹏。
------------《后宫飞天·完》----------------
后宫飞天番外
《续缘·缘断》
龙鹫在柔软的榻上侧卧着,双目微闭,身体在薄被下微微起伏。
那天京城一直在下着雨,雨滴在殿外的荷花池中打出碎裂的圈圈涟漪。房内的窗都开着,带着雨水味道的风盘旋进来,浓重的水
气弥漫了整个慑王寝殿。
莲容推门而入,看看龙鹫,悄没声息地走到窗前想将它们关上,没想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沉喝:“不要动,就让它这样。”
她回头笑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龙鹫睁开了眼睛,却依然懒懒地躺在那里,只是微微地动了动身体,道:“我睡不着。所以我想听听雨声,它让我想起许多事情
。”
莲容转头看看外面绵延的朦胧雨景,道:“许多事情?都有些什么事情?比如我曾教你读书写字的情景?”
“也有,但更多的却是不好的记忆……”龙鹫缓缓道,“比如我被腰斩的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雨……不,或许比这雨还大……
”
莲容抓住了窗棂,指节有些发白。
“我滚落在泥水中,呼唤着他的名字。”
耳边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反复回荡的只有呼唤你的震动。半个身体在地面上艰难爬行,身后留下仿佛巨大的粗劣毛笔划过的痕迹
,只是所用的墨汁不是黑色,而是红色的。可是他冷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我,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鹫。”
“我也想如你所说一般,忘了前尘往事,忘了那些痛苦的记忆,然后,重新开始。”
“鹫。”
“可是你要我如何去忘?那些痛都渗到了心中透到了髓里,我如何甘心?”
“鹫!”
“我让他痛……我一定要让他痛。可是我要如何去做?怎样做才能让他痛不欲生?”
“鹫!!”
龙鹫抬起眼睛看着她,赤红的双目溢满了疯狂:“我用这个国家来让他陪葬好不好?既然他已爬到了最高点,那便把他踩到最低
点之下,好不好?好不好?”
莲容张口,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那不是事实。至少,死得太早的“他”并没有看见之后的事实。
阶下,只剩了半个身体的躯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不再发出那种凄绝人寰的惨叫声,也不再动弹。观看刑礼的人还坐在那里,依
然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太子爷,该走了。”
他直挺挺地坐在那里,背部的曲线僵直得就仿佛死去一样。
“太子爷……”
他的眼睛微微地动了一动,将眼神落到阶下那个已经真正死去的躯体上。
“太子爷?”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中滑出,滑到下颌,又滴落下去。
“太子爷!要回去了!您这是要干什么!……啊!快拿伞来!快!”
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那个残破的身体走去。没有了雨棚的遮挡,大雨哗哗地倾倒在他的身上,他满脸都是天空的眼泪,属于
自己的那滴泪已经看不见了。
他抱起那个身体,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
是否在真正失去的瞬间才能明白丢弃的东西永远也不会再回来?莲容不明白。她唯一知道的只是他在后悔,发狂地后悔。
许多事情一旦做了便没有余地可以挽回,人力如此,天命如此。
龙鹫今生已然为自己定下了一个可怕的结局,若他如此下去,是不是会像前生的龙鹏一样,在完全失去之后方才想起后悔?
她不知道。
而她也同样不知道,如果他不遵循那个已经既定的结果而去,最后是否还会重蹈前生的迹轨?
命线只有一条,不往这里来就要往那里去,但最后的终结点却是早已注定好的,无论如何去走,结果都是一样。
阎王说,那是命。
龙鹫在拼命挣脱,从那条命线的网中解脱出来,追求一个或许连神也不知其样貌的结果,他会不会直到看见自己抓住的东西时才
明白天命之不可违?
“鹫,你不会后悔?无论结局如何,你都不会后悔?”
(你会后悔的)
今生,是她在他身边的最终机会。今生之后,她便会完全地忘了他,堕入茫茫红尘人海,再不复见。他在今后的转生中还要做多
少傻事?还要被背叛几回?没有了她,他痛苦之时还有谁陪?
“决不后悔!”
(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明白了。”
(因为我看见了)
(看见失去你的他,在明白你真的消失之后,才在雨中抱着他的身体对天号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