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俱乐部（第三卷）——沙发兔

“长命爱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男子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姿势，带着七分兴味三分笃定的表情，以手抵膝，微弯了身子问我。

“非常清楚，我只是想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向皇上证明我底下人的无辜。”

“好，非常好，没想到爱卿既然愿意为自己底下的人牺牲至此！”他猛的拍了一下扶手，假笑道，“既如此，朕若再拒绝，岂不是显得不近人情了？”

“多谢皇上。”我弯腰行了个大礼。

“只是爱卿，你要记住，欺君也是死罪，朕今日答应了你，就断不容你随意反悔，若你同伴有任何异议，朕将格杀勿论。”

你不就是指望杀了我能引起洛非他们的暴动，然后名正言顺的派兵弄死他们么？我在心底冷笑，明知道这是他盘算好了的算盘，依然只能答应。

我只是不明白，暮华，你到底是为什么……

“去见过暮华大哥了？”

我脚步一顿，注意到坐在门口的小小身影，楞了一下，继而点头。

“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我沉默，片刻后依然还是点头。

“你把所有的提示都告诉皇上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暮华大哥，逼得你只能用自己的命来担保他的清白，对么？”

维简直好像一直跟在我身后监视我似的，一语中的。

我于是只有继续沉默。

“常大哥，”维拍了拍身旁，示意我坐下来，“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为什么？”我奇怪于他的问题，偏头问道。

“为什么宁愿用自己的命作赌注，也不肯相信他也许就是凶手？”

“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先回答我的问题，常大哥。”

我苦笑一下，“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凶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死那唯一活着的证人，还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下手，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解释，不肯告诉我原因。可是皇上要处死他，我不能让他死，所以必须相信他。”

“相信他是无辜的？”维仰起小脸，“可是，常大哥，你很早以前也说过，我们这里有个叛徒，你难道也不怀疑么？”

“我如果说没有怀疑那一定是骗人的，但维，就算他真的是叛徒，我也必须救他。”

“为什么？”

“因为……他是暮华啊。”我轻轻叹息了一声，“我还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和你们第一次遇见时的场景，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帮过我，救过我，也信任我。就算他真的是叛徒，我也不相信，他所有的感情都只是演戏而已，总会有那么一刻是真心的罢，即使只有一刻的真心，我也愿意相信他，更何况他现在还不是叛徒，他是我的伙伴，哪有人会对自己的伙伴见死不救的。”

“就算只有一刻真心，也选择相信吗？常大哥，这很愚蠢呢。”

“我知道。”我摸着鼻子笑了笑，“是你非要问我为什么的，其实做就做了，谁会去认真的想究竟为什么呢。”

不知道是这夜太冷的缘故还是维因为我的话而感到不舒服，我看到他抱着手臂瑟缩了一下，良久，才安静的抬起头来，望着远处天空上挂着的凉薄月亮。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生前的事？”他低声问道。

“哎？”我被他转换的话题问的一愣。

“我其实有一个弟弟，小我两岁，又黑又瘦，那时候家里的条件很差很差，是那种如果有人多吃了一口饭，第二天就会有人要挨饿的差。”维静静的说着，长长的睫毛如洒了月光碎屑般，莹莹的泛着光，“然后有一天，我听到母亲说，家里已经穷的养不活两个孩子了，他们必须送走一个，送到城里的有钱人家里当长工。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城里的有钱人家比山里的狼群还要可怕，进去了就出不来，会被吃的连骨头都没有的。我不想被送到城里去，可是城里不要小孩子，弟弟实在太小了，所以我……”维忽然回头，望着我，目光似笑非笑的，带着那淡淡的凉意和一点不知名的悲怆，“所以我，把他带进来村子后头的老林子，那里有狼群，也有山熊，我告诉他里面有哥哥认识的好朋友，他偷偷的给我们带了吃的，因为不能让人看到，所以我们要跑到里面去吃，我把他带到狼群经常出没的地方，然后告诉他，哥哥要去找好朋友，你要在这里等我。我弟弟真的很乖，我让他等，他就真的坐在那里很安静的等着，然后跟我说，哥哥，我会一直等到你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吃肉，我把最大最香的让给你。然后我再也没有回去，他也再也没有回来。”

维轻轻的笑了出来，望着我震惊无比的脸，“可是我不知道，就算没了弟弟，我的父母依然养不起我，我终于还是被送进了城里，我也终于知道，原来城里并没有那么可怕，甚至比在家里好，虽然要干很多的活，但是可以吃饱饭。在家里也要做很多很多的事，可是我们经常吃不饱，我会被打会被欺负，可是我一直都活着。我做的很好，我被少爷选做了伴读，我比那里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聪明，我帮少爷念书写文章，少爷给我很多打赏。那里的确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为了生存，我会不折手段的伤害他们……”

“可是维，”我忽然打断了他，“可是维，你不会后悔吗？”

维眨了眨眼，绝美的面容在月色下竟然苍白的有些可怕，“后悔？”他低低的反问。

“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吗？对于你弟弟……”

“也许现在告诉你的我，是后悔的，可是在那个时候，我没有，生存的本能告诉我，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只能活一个的概率，我必须不顾一切的抓到手。不过没错，现在我是后悔的。我一直没有忘记弟弟说他会把最大那块肉分给我时的表情，眼睛眯的弯弯的，脸上有两个小酒窝，两只手可笑得比了个比他身体还要大的圈，好像真的会有这么大的肉出现一样，好像我真的能得到那么大一块肉一样，那个我就在心里想，愚蠢，你只会变成别人口中这么大的一块肉。”

维闭上眼睛，“很可怕对吗？可是我就是这样子活下来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皱着眉，不明白他说这些的意义。

“常大哥，”他慢慢睁开眼睛，“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假如有一天你发现谁是凶手，无论如何都会放过他，不杀他，好不好？”

他的请求让我一瞬间不知所措，我看着他，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什么，可他眼里只有那些淡淡的寂寞的凉，还有干净明亮纤尘不染的月色，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软，我点了点头，郑重承诺。

“好，我答应你。”

104.

“我记得自己应该和你说过，你现在非常危险，随时都会被变态杀手杀害，所以，一个人偷跑出去是非常不明智的，公主。”我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头疼的将看了一半的案件反手扣到桌上，揉了揉眉心，“是我解释的还不够清楚么？”

“很明显，”公主立起身子，让蜷缩在柜子旁的身子伸展开来，“到今天为止，我只觉得你在限制我的自由，而不是在保护我。我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派你来，我有很多能干并且忠心耿耿的侍卫，比起你，我相信他们更能保护我！”

“只是更能迁就你而已。”我冷笑，“公主，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你只能待在我身边，而我没有带你出去玩的义务。”

“呀！”公主气得尖叫起来，用袖子扫平了眼前能看到的一切东西，“我不是囚犯，长命雅然，你没有权利把我囚禁在这个房间里，我要去见父皇，我要出去！！”

“对不起，”我低垂下眼睛，重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卷宗，“这是皇上的命令，就算你开门，他们也不会放你出去，我想你需要明白，这不是囚禁，只是为了你的安全做的一点保障而已。”

“砰！”气疯了的公主在打开门被侍卫拦住后，猛的甩上了门，回头怒瞪我，“你能保证自己一定保护的了我吗？！”

“我不能保证，只能尽力。”

“笑话，那你在我父亲面前信誓旦旦的说什么会保护我？”

“我会尽力，是因为凶手很强，如果你出了事，我，连同我身边的很多人，都会因此而陪葬，所以不管你有多么不满，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做任何危险的事情，这样说够明白了吗？”

公主被我激烈起来的语气吓到，怔了半晌，才不甘不愿的继续嘟囔，“就算如此，你，你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怎么保护我，而且，而且凶手为什么要杀我？”

“我不知道。”摇了摇头，“也许，凶手和你有什么瓜葛？”我心中一亮，或许这会是个线索，“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特别恨你，或者你得罪过什么人？”

“得罪，哼，这段时间被我得罪的，除了你以外，还有不就是你那个厉害的不得了的爱人么。”那公主突然又冷下了脸，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转身进屋了。

“嗬！”我摸摸鼻子，真的不明白她到底哪来的火气，而且，她得罪过我么？

等等，我突然一顿，她那个厉害的不得了的人难道是指……洛非？难道是洛……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洛非真的讨厌她讨厌的要死，也只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撕成碎片，不会用这么迂回无聊的方式，还害死这么多无辜的人，洛非也许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绝对不会随便欺负那些比他弱小的人，这方面的信心我还是有的。

只是，公主长年身居幽宫，就算偶尔溜出去玩，也不至于就得罪了这么可怕的一个人还不知道吧？到底是谁，到底谁要杀她？

唉，大海捞针啊，仅仅依靠这些线索真的很难猜测凶手是谁，也许杀死乐山老人的时候凶手留下了什么讯息，可是就算我把死者的名字全部都列出来比对，也找不出任何哪怕是一点的可能，当然，也许维可以帮我，但这些日子里我想见他都变得有些困难，我不能离开公主，而维似乎也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忙。

只是，如果靠我自己的话，不知道凶手来的时候，我能不能拦住他，或者也变成这些肉块中的一堆？

“胡思乱想不会帮你解决任何问题。”门被轻轻推开，维走进来，看见我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不住挑眉一笑，“时间很紧迫？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有一天的时间。”

“我不知道最后一天我会不会就像今天一样在无聊的等待中过去，然后凶手到来，我们抓到他，或者被他杀了。”我无奈的笑了笑，“我真的很讨厌这种被动的感觉，虽然其实我从来没这么主动过。”

“的确。”维继续笑着，将那块被揉烂的案卷从我手中抽了出来，“你就算把它翻烂了，如果没有线索一样什么也找不出来。”

“没有线索？”

“这几天我在府里也和你一样，将这案子上上下下研究了个透，但什么都没有发现，所以我想，也许那次凶手留下的讯息，确实是想在那天杀公主的，但因为某些意外失败了，所以他不得不重新安排时间，而刚好那天有人在摆寿宴，人数与他心目中的日子相等，他便大开杀戒了。”

“就这么简单？”我听得怔住了。

“会有多复杂？是我们想太多了才对。”维摇了摇头，“常大哥，我们没有任何能力去掌握凶手的讯息和动机，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强布防做好守卫，保护好自己和公主。”

“是啊，”我忍不住叹息了声，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对了，还有件事，”维说到这里时眉头微微皱起，“月陵溪大哥传来了讯息，说他虽然赶去了魔教，但并没有找到洛非大哥，连跟在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我们想会不会是洛非大哥知道你有危险，已经赶回来了，月大哥担心明天这里人手不够，也正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估计今晚就能到了。”

这些天，因为暮华被关，夜又联系不上，蓝洛和月陵溪都被我派出去找百里青鹤和洛非了。我不是不明白维的焦急，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比我还急。我知道不论是百里青鹤还是夜回来，对我都是一大助力，更不要说洛非了，如果他在，这些事也许根本不用我去忧心。只是维一向是冷静机智的，他忽然比我还急的想找到洛非和百里青鹤，让我觉得非常奇怪。

“常大哥，这些日子你很不安，”维很轻易的猜出了我在想什么，他替我倒了杯茶，在我对面坐下，“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要去面对一个未知的对手，而你的成败，关系着暮华大哥，你和我，还有其他很多人的性命，那个男人会借题发挥到什么地步我们都不知道，你很着急。而洛非大哥除了上次给了你一个消息外，就再也没有和你联系过，你在替他担心。夜大哥一直联系不上，你也在担心，甚至百里青鹤，他想做什么，为什么要离开皇城，他的目的是什么，太多问题了，我知道，你很乱，很不安，而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我很感激。”我闭上眼睛，轻叹了声，借喝茶掩盖满腔的怨愤和无奈。

维总是能在第一时间里看出我千辛万苦想要隐藏的情绪，事实上这些日子我在平静的伪装下已经快要疯了，从暮华出手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的可怕，我仿佛踏进了一个早就设置好的陷阱，却连这个陷阱是什么都还懵懂的不知道。

“这茶……”茶一入喉便觉着不对，我猛的睁开眼睛。

“抱歉，常大哥，这是安神茶，我知道你不想喝，不过我和暮华大哥商量过了，至少有一个晚上，你需要好好休息，才能应付明天的一场大仗。”维安抚的微笑着解释。

“可是……”我张口仍然试图拒绝，然而强大的睡意很轻易的攻击了我多日没有好好休息过的脑袋，甚至于我觉得药效还没来得及彻底发挥作用，我的眼前已经变成了一片模糊的黑。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梦里有着混沌的不安，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伴着血喷洒在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道，我仿佛置身于修罗狱场，在一片死亡之地游荡。

梦里我挣扎着想要醒来，而与之抗衡的是整个脑袋要爆炸般的剧痛，如果我愿意沉溺在梦中，疼痛将得到缓解，一旦我试图清醒，脑袋里就像是被安装了开关一样立刻开始胀痛。

只是即使很痛很痛很痛，我也努力的想要清醒，梦里一直有人在叫我，可是太远了，我听不清找不到更看不见。只是模模糊糊的，隐约的想要循着声音看过去看过去。

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间不知挣扎了多久，在又一次脑袋与疼痛的角力中，我猛的睁开了眼睛。

身子好像在水里浸泡过一般湿漉漉的，背部更是冰凉无比。

我用手臂撑着自己坐起来，打量了下四周，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公主府的门口，而原本应该站在门口的两列侍卫已经不见了。我心猛的一抽，几乎能听到自己心砰砰乱跳的声音，周围安静的可怕。

手底下粘稠的触感终于将我的神智彻底拉了回来，我摊开手，微弱的月光近乎凄清的照在我手上，将那些黏糊糊的红色照的如同一滩黑糊的烂泥——我情愿它是烂泥，只是凑近时那股子浓烈的味道已经明确的告诉了我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