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让心烦意乱地站在顾宅对面的一棵大树后不住地抽着烟。脚下已经积起了一堆的烟蒂,可他不时探头去看,却始终没有发现傅简言的影子。树坑里的雪还没化干,满是寒意的空气不住地缠绕在陈嘉让的周身,他却也不怎么觉得冷,只是一味地盼望着那人能早些出来。
幸好苍天不负有心人,陈嘉让刚熄了一支烟,正想掏出打火机来再点一支的时候,余光瞥见了从顾宅里匆匆走出来的傅简言。陈嘉让装作不经意地扫视了一圈周围,这才穿过马路拉着傅简言到了最近的一处地铁站里。
“干什么?”傅简言见是他,自然分外吃惊。“竞选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没关系了?那我给你的那个小东西呢?”陈嘉让咬牙道。
傅简言不由得有些踟蹰,“我忘了取回来了……不过至今还没被人发现,而且顾冕东也不在那儿办公了,暂时多放一阵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风险的,容我再想想办法。”
陈嘉让见他一副自责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软下了态度。“没被发现就行,这事儿你搁心里,以后再寻机会也行,只是千万别忘了。我这儿还有点儿忙需要你帮。”
“我最近一直闲着呢,他什么事儿都没让我干。”傅简言急忙道。
陈嘉让皱起了眉头,稍作了一番思索。“这样吧,我要问的东西你先记下了,今天时间紧,有什么咱们以后再说。你留心打听打听,天龙会里都是怎么处置不听话的人的,还有万一有人死了,他们都把尸体抛到哪儿去。”陈嘉让草草道。他一时也搞不清到底往哪个方向探寻,索性照着案间抛出了问题,留待以后再从长计议。
第23章
这天晚上,傅简言辗转了半晌始终了无睡意,只觉得有些嗓子有些干渴,索性跑下楼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温热的开水刚解了喉间之苦,还未及暖进胃里,傅简言已被从门窗间隙里透进来的寒意砭骨的冷风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不得已又匆匆跑回了房间里,一直窝进了大床的深处之后,傅简言这才觉得暖意一点点地又围拢了过来。他老老实实地躺了一会儿,犹自觉得不够满足,索性用厚厚的被子直接把自己裹成严严实实的一团儿。折腾了半晌,傅简言这才闭起了眼睛,在心里一遍遍地过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试图想出如何尽快打发了陈嘉让这个阴魂不散的,好早些专心在天龙会上,早日抓住他们的马脚,却不妨门外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传入了耳朵。傅简言猛地睁开双眼,察觉似乎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傅简言心有惴惴,全身都绷得紧紧的,却见顾冕东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没有开灯便反身去关门,动作一样的轻轻悄悄,显然是怕打扰了床上人的清梦。傅简言难免一愣,回过神来,心里也顾不得感动,只觉得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有时间回来?”他于一片黑暗之中道。
顾冕东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凝滞,似是怔了一怔,傅简言见他随即转回了身子来,不用仔细去分辨,就能察觉出明显的懊恼。“吵醒你了?”他开口问道。
傅简言自是不敢将刚才的一番心惊胆颤说出来的,只是一边飞快地想着,在心里打出个草稿,在唇齿间谨慎地过滤了一遍,一边出言宽慰道:“没有的事,我刚才还下去喝了一杯水呢,是我自己睡不着来着……你动作那么轻,我也是冷不防发现门开了,才知道你回来的。你要不是进来的及时,我还当真以为是打算夜半闯空门的小贼呢,差点儿出声喊保全他们,心里还纳闷呢,究竟是哪个勇气可嘉的敢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到天龙会的头上。”
顾冕东笑了起来,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不过不待傅简言再开口,便自顾自解起了衣服。“这一段儿事情接二连三的堆起了有不少,帮里的和政府那儿的,忙得厉害,不然也不至于到这个点儿的……”
傅简言明白这怕是林锦已经找过他说了些什么了,只是点了点头。“忙起来也要注意些身体才好,怎么感觉你似乎是瘦了?我虽然不知道你现在都在哪儿吃饭,不过刘妈的饭菜倒是真的十分养人,毕竟是真心实意下足了功夫的,想来那些外面卖的未必能比。”
“你也别光说我,自己都快成竹竿儿了。我那里一忙起来,也难得有工夫顾及到这些……”顾冕东应道,掀开被子躺了进来,搂过只着睡衣的傅简言在怀里,想了想,把心里剩下的那半句也给说了出来。“……否则谁会不想这么温香软玉地抱在怀里,夜夜……”
“可别,”傅简言见他不正经起来,也真真假假地打趣道:“温香软玉没有,东北来的竹竿儿倒是有一个,只怕是比起那芙蓉面柳叶眉水蛇腰的美娇娘来,多看一眼都嫌会硌着了手。”
“哪里的话,”顾冕东吻着他露在外面的一截脖颈,一只手已探进了身边人的衣服里。“我还得靠着竹竿儿帮我撑起一片天呢,美娇娘有什么用,装点屋子都未必有我的竹竿儿来得好看。”
傅简言心里一荡,明白顾冕东这是打算重新给他安排事务了,不由得踏实了下来,可想到林锦的话竟有这么大的分量,傅简言扫了那个专心解着彼此衣物的男人,心里难以避免地微微有些不快。他攥紧了手,希望把这种莫名的情绪赶出脑海。
顾冕东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感里,没有察觉到傅简言些微的不自然。这具白皙的身体有着难以言喻的触感,不同于女子般柔腻,而是极富张力的韧劲儿与平滑,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又有几分不经意间溺人的软弱。两人这么久的相处中已不知有过多少次肌肤相合的亲密接触,但顾冕东每每触到傅简言的年轻的身体,难以满足的欲念便总会不自觉地在心里叫嚣着,如同一头渐趋疯狂的野兽,一点点地在心里埋下了根。以至于现在顾冕东一触及这具身体,身体上便已然如火烧眉头一般地迫不及待。
但两人毕竟分隔了有一阵子,猛然间异物的侵入让傅简言咬紧了牙关,苦不堪言,但他没有丝毫叫停的打算,依旧任由着顾冕东动作着,渴望从这些与温柔无关的动作中尽快证明些什么。能用对方无心中给予的疼痛来驱散心里赶不走的绮念,这无疑是这段比叶秋筠所曾经承受过的更加不容于世的感情最好的结果。
陈嘉让迷迷蒙蒙间,总觉得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连夜里睡觉都睡得都十分不安稳。果然,天还没亮,一通电话便打了过来。陈嘉让本就睡得不踏实,铃刚响过一声便跳了起来,猛地拿起了电话。
“谁?”
“是我,Tom,”那人的语气因为和陈嘉让之间的过节而变得疏离冷漠,他甚至毫不掩饰地便说出了那个让陈嘉让绝对难以接受的事实。“赶快来局里一趟吧,Clare和Kim的尸体找到了。”
陈嘉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形象来到工作场合的,而他此时也无暇去顾及这许多,只是激动而虔诚地面对着曾经的同事兼好友不停地祷告着,仿佛想要赎回那次把事务推托给别人的罪孽,代替Clare去死。他知道这是徒劳,可仍旧忍不住一遍遍地发着誓,定将用凶手的落网来祭奠两位朋友的亡魂。
所以当几天以后陈嘉让接到傅简言的电话时,自然又是无比地激动。电话那端的声音似乎带着些许遮掩,不知为何,傅简言的声音有着莫名地急促:“我查过了,他们有一个专门刑讯人的地方,就在哈莱姆,不过那好像只针对叛徒和‘俘虏’,一般的帮会成员是很难有机会享受到的。”
“哈莱姆?”陈嘉让几乎要喊出来,哈莱姆的旁边不正是河堤的另一侧吗?这样看来,想必这起案子无疑正是出自天龙会的手笔。“多亏了有你在……”陈嘉让高兴到了极点,他把单单这一句话重复了不知多少次。
傅简言似乎也有些动容,他叹了口气。“没什么的,只是以后我不想再干这些吃里爬外的活计了,陈警官,祝你顺利。”
“等等,”陈嘉让突然想了起来,“你……”话到嘴边又有了些犹豫,可他还是不得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这儿的电话的?”
“我从黄页上找到了联邦警察局的电话,刚刚说完陈嘉让警官欠了我五十块钱,电话就被接到你那儿了。”傅简言的声音带着笑意。“再见了,陈警官。”
陈嘉让总算释怀,想笑又笑不出来,只是低哑着嗓音说了句“再见”。
第24章
当陈嘉让把这件事情报告给上司Brook的时候,不出意料,Brook果然显得欣喜非常,甚至迫不及待地立即组织了一次简短的会议,要求手下的探员们全力彻查天龙会,不惜一切手段,务必找出与案件相关的实质性证据。尽管Tom拿着辗转查来的一叠厚厚的资料反复表示斯图尔特家族和甘比诺家族甚至是卡斯特帮都有作案的可能,可为了自己的仕途,Brook显然不能对Tom的意见听之任之,只是在分派给其他所有人各自的任务之后,尽量含糊婉转地对Tom说如果他执意而为的话,可以拒绝参加此次的行动,先休息一阵子。
在座的人听了,都不由得有些同情起Tom来。陈嘉让也不例外。虽然他们选择的方向不一样,但是对于这股不轻易认输的劲头,陈嘉让还是由衷感到佩服的,因为这也是他一直告诉自己所要做到的职业信条。他不由得隐隐有些后悔起往日针锋相对的态度了。可毕竟时间每分每秒地过去,侦破工作变得越发地紧迫,及时与Tom多交流些什么来解除误会的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陈嘉让清楚地知道眼下唯一所要做的事就是尽早戳穿天龙会的阴谋,除了要为Clare和Kim报仇之外,就凭Brook那油滑的性格,估计若是出了什么难以预想的差错,想来责任也必将由一直坚持着的自己一力承担。
“还适应吗?”孽海花里,李豪生问傅简言道。
“好多了。”傅简言端起小巧的紫砂杯抿了一口,“至少没人再来轻易找我的茬。”
李豪生笑道:“我还不知道他们,一帮欺软怕硬的,想来你没少受了委屈。不过他们不识好歹久了,越是对他们有礼,反倒让他们越以为你好欺,只管给他们些厉害瞧瞧,他们说不定反倒会乖乖听你的吩咐。”
傅简言笑了笑。“都是自家兄弟,只要对外头的人一样硬气,服不服我倒也是在其次。”
“你啊……”李豪生不由得摇了摇头。傅简言只是低着头喝茶,也不再说话。
陈嘉让从Bill所在的别墅到案发的河堤之间不知徘徊了不知多久,脑海中一直回想着当初审问Bill的几次情景,久久不能释怀。
众所周知,马尔克斯虽然是个有名的魔幻主义作家,可《落难海员的故事》无疑不属于这个行列。所以当Bill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那句话之后,整个会议室里都是一片全然的静默。
“可以麻烦您把刚刚的那句话重复一遍吗?”询问的探员握着手中的笔,抬头望向一直受到过度惊吓般瘫坐在椅子里Bill。
那人倒也精乖,察觉到气氛的不对,说什么也不肯再多话,只是一直嚷着要回家。“艾比见我这么晚了没回去,肯定会很着急的。”他的样子像是一个当真一心在为爱犬考虑的好主人,不过联邦探员当然不会吃这一套。只见不知是谁从隐蔽处拿出了个正在运转中的录音机,果断地按下了暂停键。
Bill此时犹自强撑着,见那个探员反复地播放了几遍“马尔克斯的《落难海员的故事》,生活太实在了,我总是喜欢读些魔幻主义的东西”。
“那麻烦您告诉我们,这本书究竟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那人“咔哒”地按着按钮,把录音机又调回了录音状态。
Bill盯着里面隐约可见的不停转动着的磁带,额上冒起了豆大的汗珠。“这……自从晚上了发现那么诡异的一幕,我到现在还没回过神儿来呢,书里读到了些什么,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毕竟只是本儿小说而已,打发打发时间罢了,谁还认认真真地去……”
“那么,既然如此,您总能把主人公的名字告诉我们吧?毕竟一本书里反反复复出现那么多遍,相信您即使不去留心来记,相信也会有个大致的印象,只要是发音相似,我们就立即放您回去陪您那条忠于主人的艾比。”
Bill吞吞吐吐着,自然是半天说不出话来。“究竟是谁派你充当成一个旁观者的角色,编出这么一出故事的?”
那人不说话,似乎开始打算顽抗。
“可怜的艾比,以后几天可见不到主人了……”探员试图去稍稍刺激他。
那人面如死灰,却也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在以后的几次谈话中,他才终于逐渐吐露出了一些东西。原来,那天他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便在晚饭后就立刻带着艾比出了门,打算早早遛完狗回去睡觉。只是刚到河边,便看到两个警察衣服的人被拖上了一辆灰头土脸的车里。他赶快牵着艾比打算回家报警,却被那些人拦了下来,交代了一番。
陈嘉让掏出怀里的薄薄几张纸,上面记录着Bill的每次供述。陈嘉让反复地浏览着那些早已熟悉非常的对话,结合当前的景物,试图去重建出当时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他们都蒙着脸,一个比我高出一头,紧实的肌肉把衣服饱满地能撑起轮廓来的人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他不妨碍我报警来行使恰当的公民权力,但必须听从他的安排,否则如果警察没有把他们绳之以法的话,一定会回来像我复仇。我当时一听这话,几乎快要瞎破了胆,他们既然连警察都敢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所以我只能乖乖地听从他们的吩咐。我也不是有心的,其实瞒骗警察掩盖真相这种事,我平日里听说了总是呲之以鼻,直到事情到了自己头上才发现真的是进不得退不得的两头为难……”
“您注意到那两位警探当时的状态了吗?”
“我无意间瞥见到了一些,两个人似乎都还活着,因为没有见到足以致命的大量出血,只是额头和脸颊上有伤,衣服也皱巴巴的,不过看他们两个任由着人架上车的样子,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架上车?他们的车离警车很近吗?牌照是什么?”
“是很近,就停在警车后面的路灯柱子边上,可当时我已经吓坏了,并不知道牌照。”
“您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时间是……”
“大约九点出头吧。我习惯在八点用晚餐,饭后洗过了盘子才带着艾比出来的,而且走到河堤也需要一些时间。”
“那他们走后到您报警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您都在干些什么?”
“他们派了一个人跟我一起回去来监视我。”
“这么说,您在那段时间里都一直都处在不自由的状态之中了?”
“当然,我本身就很不舒服,再加上遇到这种事,简直害怕极了,除了不违逆他们的意愿,其他的事儿压根儿全都想不起来。”
“《落难海员的故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前一天看完《百年孤独》之后便把这本书拿出来放在手边,本想确实打算那天晚上读的,可奈何身体不舒服。我刚刚也提到过了,我想早点儿遛完艾比回来睡觉。”
“所以是那个人发现了,才要求您用这本书来撒谎的吗?为什么不用前一天看过的书?”
“可能是当时的情况太过紧张吧,总之我是没有考虑到那么多东西,只觉得手心直冒汗,那人进了我家之后也表现得很谨慎,只是交代给我了一个大致的情景,又按着问题问了我一遍,听不出什么漏洞,便看着我到时间打了电话才走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