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岩上,回响着衣衫碎裂的声音……
随即,又被咒骂和呻吟隐没……
山崖下的男人,几乎无法克制浑身的颤动,他闭上血色的双眼,五指掐进山壁泥土之中——
嘴唇咬破,牙齿几要咬碎。
玄凌辉……有生之年,必要你死——!!
晨曦洒下,天色终于朦胧地亮堂起来。骤雨初歇后的天空,深蓝中晕开淡淡的橙红,北风猎猎。
萧王府今日不同寻常的安静,侍女脚步轻闲,三三两两在院子里说话。
“王爷又要微服出巡了?”
“听说是随着上次王爷带回来的那位贵客离开的!”
“哎呀!王爷莫不是看上了人家?那还回不回来了?”
丫鬟中的发带红绳的是一等,黄色二等,翠色三等,以此类推。这假山后的小花园是侍女们通常八卦的小地方。如月瞥了一眼方才多嘴的名儿都叫不上的三等丫鬟,系紧了自己发上的红绳,哼道:“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王爷是有要事在身,本是密行,岂容你们胡乱猜测?”
“哎呀,如月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如月笑了笑,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们可知道王爷临行,在风花雪月四位人大中带了谁同行?”
“一般来说,王爷每次都带上朗风大人和花霖皓大人的,难道这次不同?”
如月顺了顺乌黑的长发,抿嘴笑着,被众人马首是瞻的感觉让她很是受用:“这次么,跟着王爷的可不是朗风大人,而是雪涯大人。”
“啊?难道……朗风大人失宠了?”
“不会罢,王爷不是一向好男风的么?”
“嘘——别瞎说!别叫朗大人听见……”
“你们在干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
一个低沉的男音传过来,众侍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朗风,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听了多少,忙不迭纷纷跪下不安道:“朗风大人恕罪!”
“哼!不懂规矩!”朗风沉下脸色,对如月道,“你身为一等丫鬟还如此放肆!成何体统?今日起连降两级!还不散开?”
“是!”
众侍女作鸟兽散,如月心惊胆战的走开,拐过拐角,才恨恨地扯下发上红色束带……
“还在生闷气?”
朗风一愣,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楚啸转到他身前来,依旧一身黑衣,领口高竖,脸上神情颇有些暧昧。
“怎么会……”朗风把目光移开,脸色平静。
楚啸笑着摇摇头,忽然道:“记不记得十五年前王爷那次大病?”
“当然……”朗风点点头,眉头微皱,眉宇间现出追忆的神色,他遇见王爷是在那之后,若非王爷出手相救,恐怕他早已埋骨荒山了吧。
想到这里,朗风嘴角流露出一点温和的微笑。思绪有些飘远,耳边楚管家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当时怎么医都不见好,后来请来一个天师,说是为王爷开天眼,就忽然不药而愈了,王爷的惊世之才也是那时显露出来……”
楚啸继续道:“我从前也是因为一半的西楚血统在王府不受重用,自那次之后,王爷才一手扶我坐上总管之位,知遇之恩,铭记于心。”
朗风看着他,微微含笑道:“那是自然。”更何况,他与王爷也并非只有知遇之恩而已……
“所以……”楚啸话锋一转,肃然道,“我相信王爷做出任何决定自有他的道理,好比他叫阿雪和阿皓同行,让我们留守王府,我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好,其他事情不是我们该管的。”
朗风一震,片刻,淡淡点头道:“朗风受教了。”
“想通就好……”楚啸顿了顿,道,“阿风做事一向公私分明,切记,我知道你对王爷的感情早已超过了主仆之情,不过,千万不要逾越了自己的本分,否则……他日一旦王爷不再宠你,你便什么都不是,记住了么?”
“……嗯。”
日头高升,曲折的官道上,尘土飞扬,颠簸难行,两旁枯树高崖,秋风萧瑟,蜀道之难,自古胜于登天。
从清晨出发到现在,已过了好几个时辰。不过萧初楼一行人却没走多远。
原因无他,原本玄凌耀想快些到达东玄都城,以免夜长梦多,可无奈萧初楼却非要以车代马,因为他不喜欢风尘仆仆的长途跋涉。
翟逸之对此心中嗤之以鼻,不过他却因为不会骑马因此同他一道坐在马车里。
调戏俊男,被萧初楼引以为人生第一大乐事,他虽然并非天生是弯的,不过古代的女人柔顺规矩的让他实在提不起半点兴致。
玄凌耀身份特殊,理智告诉他还是少惹为妙,不过翟逸之就不一样,一介书生,个性耿直,最重要的是,对他最是不理不睬。
奢华舒适的马车,狭窄的车厢,暧昧的气氛,这么好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萧初楼露出一个猥琐的笑,缓慢的挨过去,扇尖挑起对方的下巴,笑眯眯道:“太傅大人,可觉得饿了?”
又来了……
翟逸之浑身僵硬,一点点退到角落里,企图把自己缩小再缩小,可惜他躲到哪儿那扇子就伸到哪儿,不由苦笑:“好吧好吧,下官确实感到有点饿……”饶了他罢饶了他罢……
“那好,车里有梨花酥,本王喂你吃可好?”
“……”
当翟逸之正在痛苦的思想斗争要不要喊非礼的时候,车外忽然响起花霖皓高喝之声——
“王爷!有个穿着囚衣的男人浑身是血倒在路边!”
萧初楼眯起眼睛,撩开车帘,看了会,蹙眉道:“过去瞧瞧。”
“是!”
第十二章:夏桀
花霖皓停住马车,叫雪涯骑马到马车边护好。自己跑到那人边上,剑尖挑开男人凌乱的长发,露出一张满是污血的脸来。
他皱眉试了试那人鼻息,尚还有点微弱的气息,检查那人周身,显然是受了不小的伤,尤其是后脑,肿了好大一块,血迹从山上零落的流下,恐怕是滚下来摔的。
萧初楼听了他的回话,黑眸转了转,手一挥,道:“抬上来。”
花霖皓吃了一惊:“王爷……这恐怕不妥……”
萧初楼挑眉看他,问,有何不妥?
他眨巴着眼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道:“车里挤下三个人会不舒服……”
翟逸之一听大喜,赶忙道:“那下官同二……二公子骑马。”
萧初楼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抬手示意花霖皓将人搬上来。
花霖皓瞪了翟逸之一眼,仍然小心的点了那人浑身大穴,才敢搬上车里。
玄凌耀一直注意着马车,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出声道:“王爷身份尊贵,还是小心为上。”
萧初楼从车里探出脑袋,长长的刘海被风吹起来,笑得很是灿烂:“殿下是否马骑累了?要不,同初楼一道乘坐马车休息片刻?”
让人意外的是,玄凌耀竟然微笑颔首道:“也好。”
“……”花霖皓在一旁干瞪眼。
雪涯看他一眼,依旧面无表情。
马车里铺着毛茸茸的毯子,软枕围了一圈,很是温暖。三个人不算宽敞,却倒也不是特别挤。花霖皓将那人的血衣换了下来,免得弄脏了车。
萧初楼扇子合上,伸过手去探进男人衣衫里。
玄凌耀一惊,道:“人家重伤成这样你都——”
萧初楼愣了会才明白过来,噗嗤笑道,“我给他检查伤口上药,殿下想到哪里去了?”
“……抱歉。”玄凌耀尴尬的转开脸,耳尖微红。
萧初楼看着他的脸,饶有兴致,忽然心中痒痒起来,想凑上去戳戳,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到底按捺下来,心道,看来自己这色心他还真没想错……
他一边熟稔的帮那人上药,一边心中不怀好意的笑,啧啧,其实这男人长得不错……
哎呀呀,还是快些进城召阿皓来消消火好了……
玄凌耀似乎对他色迷迷借机吃豆腐的行为极其不满,所幸皱眉闭起眼睛,眼不见为净。
日至中天,空气有些干燥,车辙马蹄之下,灰尘洋洋洒洒。
萧初楼只能草草上药,很多伤势无法查看,只能叫花霖皓赶快些。
马车越快就越颠簸,颠着颠着,那男人竟然忽然醒过来。他身材高大,皮肤微显古铜色,双眼布满血丝,像是受过极大的刺激。
萧初楼小心的托起他的头,喂了口水,笑道:“你醒了?”
玄凌耀冷眼瞧着他对他的殷勤,心中闷闷不是滋味。
“咳咳……”男人艰难的咽下去,看了看他们,皱眉道,“你……你们是谁?我为何会在这里?”
萧初楼摊手道:“我们路过这里,见你重伤倒在路边,就带上你了,阁下究竟是谁?为何会从山崖上滚下来?”
“我……我……是谁?!”男人突然痛苦的抱着头皱起眉,脑袋像是炸开一样的痛。
“呃……”萧初楼和玄凌耀对视一眼,挑了挑眉,“一点都想不起来么?”
男人沉默着,眼神闪过悲凉,半晌,吐出一个字“桀”,他道,“我只记得这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
“桀……”萧初楼笑笑道,“就叫夏桀好了。”
“夏桀……?”男人抬起头,清明之后的眼神不再迷茫,反而带着鹰般的锐利和审视。
萧初楼眸子一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夏天的夏,桀骜的桀,很适合你啊!”
夏天的夏,桀骜的桀。
夏桀当时没想到,这八个字,他用一秒钟时间记下,却要用一辈子去忘却……
蓦然,马车剧烈的震动了一下,猛然停住。马似乎受了什么惊吓,嘶鸣阵阵——
“王,呃公子前面有一群带着面普的黑衣人向我们这边过来了,很奇怪!”
“带着面普的黑衣人?”玄凌耀心中突然下沉,伸手撩开车帘一看,果不出所料,沉声道,“那是我那位大哥的手下的天辉组的杀手!”
萧初楼眸光微闪:“难道是来追杀你的?”
“……不知道,有这个可能……”玄凌耀摇摇头,紧握的拳头微泛青筋。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带着让人安心的温暖。
萧初楼满不在乎的笑笑,一字一句:“有我在这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车帘被撩起一角,萧初楼瞥了一眼外面,约莫有十多个人,帘子放下。花霖皓听见车里传来冷淡的声音道:“冲过去。”
“是,公子。”他猛地一抽马鞭,骏马一声嘶鸣,朝前方飞奔而去——
翟逸之本来不会骑马,这下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整个人被提起来,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已然坐上了雪涯的马。
“抱紧!”雪涯冰冷冷的喝一声,一扬马鞭“啪啪”甩开两个黑衣人,驾马狂奔起来。
翟逸之吓了一跳赶紧抱住,感觉怀中纤腰细细,不盈一握,乌黑的长发痒痒扫过脸颊,他忽然心中一阵狂跳,不觉血脉倒流,鼻下一热……竟然流起鼻血来……
雪涯回头扫他一眼,额上青筋暴起,细眉一挑,扔下一个字:“蠢!”
“……”翟逸之捂着鼻子,心中叫苦不迭。
这男人和女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那群面普人毕竟不是吃素的,个个功夫不弱,手中飞镖直射马腿,雪涯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刷刷几下,飞镖像是生了眼睛,反射回去。
楚啸曾说,雪涯杀人的时候,浑身杀气激荡,任谁都靠近不了。翟逸之在马背上哆嗦,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被冻住了。
“叮叮叮叮——”几枚飞镖钉在马车轮上,霎时间刹住,花霖皓皱眉,不管如何甩鞭子,也再也动不了了。
夏桀靠车门最近,整个人一下栽了出去,萧初楼瞬间抢出车外,却见那人敏捷地在地上打一个翻滚,转眼跳起来,长腿横扫,将两个黑衣人打倒在地。
整个过程,电光火石,萧初楼目光一亮,连连叹道:“好身手!”
这时候,已有面普人持刀围上来,大刀一下砍在车门上!
玄凌耀猛地一踢,人连同车门一块被踢飞出去。他一把拉住萧初楼跳出来。
外面已经是混战不休,尤其夏桀一出现,大半的人立马围拢过去,这些人冲着谁来,一眼明了。
那些家伙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杀手,招招阴狠,步步惊心。
萧初楼冷然眯起眸子,忽然扯下车上纱帘盖在玄凌耀脸上,低低道:“这些人是来追夏桀的,别让他们认出你,我们先走!”
玄凌耀沉声道,“不能丢下逸之!”
“放心罢,有雪涯在,没人伤的到他。快走。”
萧初楼紧紧抓着他,力气极大,不由分说,转身窜进了旁边的杂乱的丛林。
玄凌耀自幼在宫中见惯了明哲保身,落井下石,各种残忍和冷酷,但是见到萧初楼如此无情丢下同伴,心中骤然冰冷。
林中小路难走,杂草丛生,毒蛇毒虫更是多。
萧初楼像是很轻车熟架,拉着他东走西拐,转眼看他脸色阴沉,一愣道:“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玄凌耀面沉如霜,冷冷道:“劳烦王爷关心,何必管凌耀呢,以王爷的身手远离险地也不过片刻之事。”
“……”
萧初楼忽然停下,诧异的望着他,忽而笑了:“原来你……为这种小事闹别扭?”
玄凌耀皱皱眉,不予理会。
萧初楼叹口气道:“你气我太冷血,扔下翟逸之他们?”
玄凌耀冷笑一声:“难道不是?那些走狗,以王爷身手,杀光他们也是易如反掌,何不借此机会刹刹我那位大哥的羽翼!”
他摇头,淡淡道:“杀是杀,不过是交给他们。如果对付这点人也需要我出手,还留着雪涯花霖皓他们干什么?至于夏桀……更不需要我关心了,他惹的事,自当自己承担,平时帮他一把倒也无所谓,不过这次不同,你若被发现,我们这一路就麻烦了。”
玄凌耀眼神微有变化。
“我只是想要保护你而已,其他,与我无关。信不信由你。”萧初楼冷冷瞥他一眼,转身便走。
玄凌耀一震,最终叹了口气,还是跟上,默默而行,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出了这片林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太阳躲进深山,大地渐渐昏沉。这阵子雨多,这会儿又开始淅淅沥沥,寒风彻骨。
走得太匆忙,什么干粮都没有,就是萧初楼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黑灯瞎火的在深秋的夜里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