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雪纪月——苔苏小混

这是自己的承诺，一个对于明日的承诺。

一定……一定会再见的……

华光在最璀璨的时刻终将消失……他微笑着湮没在周围无尽的柔和光辉之中……

11.芙蓉引

雨，更大，打在脸上，有点疼……

雨珠里，记忆之中那个孩子纯真的微笑，越发印得清晰……

在我看来，这个倔强又带着一些鬼魅气的孩子似乎在那一夜看了花灯之后，对我也亲近了些。

还是他每一天的练习法术，做饭洗衣，但是，他会比以前多问一些问题，关于人间的生活，节日，还有一些游戏……

我倒很乐意告诉他这些，毕竟，一个人在一百多年里没有倾诉是一件有点闷的事情。

我会用法术给他变出竹蜻蜓，竹编的水车，草做的蟋蟀，还有风筝……

他第一次放飞风筝，失败了好多次，因为那一天并没有风……

其实那时我已经交给他御风术了，但是他就是倔着不用，说什么一定要用自己的力量把风筝放飞上天……

真是一个倔强的小孩。我坐在一边，喝了一口清茶，懒得理他。

一次又一次的飞起，然后又在掉在地面上。

他又一次捡起，然后拉着风筝线用力的快速向前奔跑，然后把风筝送上天，然后再掉下……接着又捡起，再奔跑……上天，掉下……捡起，奔跑……

我坐在草屋四周种着一大片桃花树前的一块大石头上，此时暖阳柔风，正是桃花盛开的好季节，一大片的粉红色的桃花，盛开得宛似粉蒸云霞，随风而起的落英缤纷，更有清浅的桃花香莹然环绕周围，就在那样的桃花林前，有着一个不断奔跑黑色的小小的倔强的身影……

嗯，桃花在那时是这样的耀眼，而比桃花还要耀眼的是那个略微带着一丝倔脾气的即使疲倦也一声不吭继续奔跑着黑衣的影子。

是不是鬼魅族都有这么一个倔脾气？

我实在很是疑问。

不过，我仍旧记得，那一天，在雨中，那只和一大群黑猫打架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肯低头逃跑的小黑猫。

实在不记得他是第几次弯下腰捡起掉落的风筝了，那天的天气也真是奇怪，因为如此好的阳光，但是因为风力不足，真的放不飞风筝……

一滴汗，从他苍白的脸上晶莹的滴落，他的面容一直都是苍白无色，就像一朵安静的白色莲花，配着黑色的长衣，就像夜色里白色的芙蓉渐渐地盛开。

魅魉微微皱起眉，不过还是一声不吭的再一次捡起那只大大的风筝。

吸了一口气，就要往前跑。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他还真是不想用御风术了啊。

手指，轻轻的微动了一下，一阵风，悄然而来……

奔跑的身影，拉着长长的风筝线，迎着阳光，在清风的衬托下，风筝盈然升空……

风筝起飞入湛蓝的天际时，他终于露齿一笑，粲然美过身后的一片盛开的桃花……

那一天，我有点奇怪的看着面前的他。

他的面色本来还是平时一样的苍白，不过似乎多了一丝局促的神色。

我本来是下山出谷后从集市上买回了一串糖葫芦给他，他就像平时一样微微笑着又有些不好意思接过了，虽然表情有些害羞但是我却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欢吃糖葫芦，可是当我回过身，却发现我的面前递过来一件东西……

这是……我有着疑问。

一支小小的银发钗，上面雕着碎碎的梅花图案，还有一簇细细的珠玉步摇。这？递过我的面前，是什么意思？

我奇怪的看着他。

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对，有点紧张了，但是还是没有说话。

“这是，给我的？”我小心的问，因为这个倔强又别扭的小孩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属不易。

“是。”他咬着嘴唇说出这个字，又说，“错了吗？”

“呃，”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把一支姑娘家用的银发钗送给我这个一百多年的术士老男人，这个是一个玩笑而已吗？还是说，一向聪明过人，天赋异常的魅魉根本就不懂得送礼之道？我干脆避而不答，而是问他，“为什么突然送这个呢？”

“因为，”魅魉看着我，别扭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作为你一直给我糖葫芦的谢礼。”

“是么，”我笑着接过，“真是好看呢，谢谢你了，魅魉。”

“好看吧，我也觉得，”魅魉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很好看。“我上次和你一起下山就看到有很多人都买这个，觉得好看，就偷偷给你买了，觉得你戴着会好看。”

我听着，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还是没有说什么。

“你……喜欢吗？”魅魉有点犹豫的问出了这一句，从他的眼神里我读懂了“在意”两个字。

“嗯，很不错，是喜欢，不过，我觉得还是把它收藏起来比较好，因为我觉得戴上一个太过年轻的东西不太好。”我笑着说。

“可是你一点也不老，还是很好看。”这是魅魉难得的开口夸人，但是恕我直言，这的确让我感到有些别扭。

一个上百岁的老男人被一个小屁孩直愣愣的夸口好看，这个……对于从来没听过如此赞美的我，的确感到一丝的奇怪与别扭。

“……”我有些怔住，一时之间，不再说话。

“你比街市上那些人都要好看，就算我那鬼魅族的人人都说最好看的小鬼姑娘姐姐也比不上你，真的。”魅魉说。

不必再这样追加着继续赞美吧——我看着这个第一次开口纯真的赞美着我的小孩，实在不知道应该跟他说什么……

就这样，接受了他第一次的礼物……

我有点头痛的看着怀中的他，鬼魅族的特殊的体质让这个发热了的小孩退热还真是有些麻烦。

翻着古书，其他的药材都还好找，不过看看那个的确很特殊的药引，还真是……

那个竟然是明月之夜，更露一刻从天空中清落在月夜盛开的白芙蓉花瓣上的天水色的露珠，再把露珠与芙蓉花蕊一道煎水作为药引。

这就是药引？也真是有些奇怪。

我合上书页，抱紧了怀中皱着眉头熟睡了的魅魉。

踮起脚尖，踏风而去。

运用法术找到了那些芙蓉池的地点，不是过了时间就是花已经开了。一连三夜都是如此……不过还好，魅魉的病症用法术控制，还算好。

第四夜，早早的来到好不容易找到的最后一个芙蓉池，等待着一朵芙蓉花开花的时间。

不能运用法术，只能耐心的等待着它自然开放。

我一连三天未曾合眼，到了这个时候，真的有点疲倦。

不过，把魅魉轻轻放在一边，独自等待着池中唯一的芙蓉静静的开放……

明月升起，夜，一点点的变得更浓，寒意渐起。我脱下外衫，走过去给熟睡了的魅魉盖上了，然后又返回到池边，终于，慢慢地，更露一刻，到了。

我睁大眼睛，等待着刚才绽放着在月夜之下的的白芙蓉花瓣上的天水色的露珠……

一滴，清清的露珠，终于出现在一瓣白色的芙蓉花瓣上。

滑过带着月夜华光的湖面，来到盛开在水中央的那一朵安静悄然绽开出温柔恬静香气的芙蓉花。

手，小心的接过那一滴清露。再轻轻念出一个法术，把盛开的白芙蓉花蕊摘进手心，返身回到岸边。

变出一个锦袋，把手掌里的清露花蕊一并放进去，抱起熟睡的魅魉，返回到山谷。

熬好药需要两天的时间，第六夜，把药小心喂给魅魉，摸着他的头，一连七日的热度终于退下去，终于可以舒了一口气。

靠在一边，不自觉的沉沉睡去……

朦胧之中，似在梦里，脸颊忽然轻柔的一触，就像花瓣飘过的温柔的触感，却又冰冰冷冷，带着轻微的小心，柔和的感觉让人不觉安心。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形，却没有睁开眼睛，还是睡梦之中的轻轻的舒适感……

那一夜，似乎梦到落花温柔的声音。

第二天，睁开眼睛，看到的一张泛着红晕的小脸，魅魉咬着嘴唇，满眼紧张的看着我，看我醒来，嘴角立即浮现出一丝欣喜的笑意，但是却又奇怪的瞬间消失，紧抿着嘴唇看着我。

“好了？”我坐直起身子，笑着问。

他点点头，终于说，“谢谢。”

“叫师傅。”我说。

他却不看我，有点拽的偏过头去，就是不叫我，但是，原本有些红晕的脸颊似乎比刚才还多了一丝微红。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夜，轻柔花开的触感，原来不止我记得。

那一年，魅魉十岁。

我坐在月夜桃花树下喝酒。

魅魉走过来，坐下。

问我，“为什么要喝酒？”

“不为什么。”我又喝了一口随意的回答，然后又加了一句，“叫师傅。”

“我也要喝。”魅魉说完伸出手要抢过我的酒坛。

“不行。”我很灵巧的拿着酒坛挥闪过一边，不让他拿到。

“为什么？”魅魉不服的问。

“因为你还小，不能喝酒。”我看着他满脸不服的样子，懒洋洋的说。

“谁说的？”他嘟起嘴。

“我说的。”我又喝了一口酒。

“那……”魅魉想了想，“等我长大了，就能喝酒了？”

“那是自然。”我答道。

“那好，”魅魉立即乖乖地在一旁坐好，“等我长大了，再陪你一起喝酒。”

“好呀。”我笑。

“你要记住，等我长大了，我们两个一起喝酒。”魅魉的目光在月光下非常清澈，明净得就像融化冰雪的清泉。那时他认真说话的神情，让我心中一动，在那夜的他带着一丝孩子气有些稚嫩的脸庞，映在酒里，酿成了一弯银白色的月光，月光里，有着白色芙蓉的清清的香味。

12.流苏泪

渐渐的，凝望着那越来越淡的华光，心底那一分奇怪的感觉，究竟是自己得到了，还是失去了？

身上的流苏水晶花蕊散发着暖暖的热意，看着渐渐消失的杜鹃古妆妙郁山庄，好似一场梦，这一场梦华美旖旎，遇到一个美艳惑魅的一个如花般美耀的男子，不过只在一瞬，那一瞬之后，竟然什么都不见了，消散了，那万千的或清丽，或明媚，或华美，或娇妍的杜鹃竟然就这样在一瞬之间全都凋零，再不见踪影。

冰月安静的看着这一切，回想着那个魅惑耀眼的男子。

最终。一切全部结束。

慢慢地，往回走。

那个人，应该是与魅魉在一起吧？冰月面容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或许，他也应该回来了。

树林里，雨，越来越小，渐渐的安静。最后，只剩下最后一滴。

慢慢地，那一滴雨落入地面，渗入泥土中，不见了踪影。

最后一个人影，也最终倒下。

空气里清香的雨水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花香。

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

熟悉的，是眼前那一张被雨水打湿的芙蓉脸庞。

苍白依然，有着淡漠的疏离与倔强，还是这样带着一丝隐约的傲然，一如初见那只遍体鳞伤却不肯低头的小黑猫。

黑色的长发被雨水淋湿几缕发丝贴在清秀的脸庞上，显出了不经意的几丝温柔。

还记得那一个雨中的微笑，那一个傲然的小小苍白脸庞上那个即使被雨淋湿也耀眼依旧的微笑。

但是，此时，却不会再有。

眉眼之中突然显现了一丝冰冷，淡淡回过头，说，“结束了。”

“是。”我点点头。

“不，不是说这里。”魅魉转过身子，那个方向，是花魁公子的古妆妙郁山庄的方向。

“有泪水的味道，”，魅魉说，声音，少了冰冷，却有着一股隐隐然的动容，“是流苏水晶花蕊的泪水。”

“……”我默然，因为我早就知道了这个赌约的最终结局，那么说，是冰月胜出，而杜鹃花魁公子，已经幻灭了。

魅魉回身对向我，说，“我会杀了他。”

“魅魉？！”我心下一惊，不觉叫出口。

“除非你杀了我。”魅魉说完，转身就走，就这样，我呆立在原地，看着魅魉渐行渐远的背影。

树林里，还是有雨水与淡淡花香，但是一切都与之前不同。

多出了那令人心疼的气息。

为什么会这样？

我看着空无一人的树林。

渐渐有轻轻的脚步传来。

我知道是他。

“你来了？”我没有回头，只是直接问他。

“他走了？”他没有回答，而是问了这个问题。

“得到了？”我慢慢转过身，看着他。

他却沉默，只是淡然点点头。

没有一丝欣喜，这不是先前渴望得到流苏水晶花蕊的那个他。

为什么会这样，原来一切在一瞬之间就这样改变了，得到了，失去了，离开了，就这样改了一个方向，再不回头。

“不高兴么？不去喝酒？”我淡淡的问。

“改天吧。”他也看着前方，有点心不在焉。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无声的蔓延……

沉默得有点让人觉得寂寞。

明明彼此就在身边，却让人觉得那样的寂寞……

原来，我们都寂寞。

我点点头，先走了。

他还在树林里，呆了一会儿，也掉转头，回身走出了树林。

夜色，有点寂寞。

冰月坐在桃花树下，从怀中拿出流苏水晶花蕊，月色，一点点的变得更浓，在淡浅的柔光下，流苏水晶花蕊散发出能与月光媲美的温柔的和光。

有点疲倦，于是闭上眼，觉得，得到想要的东西，有时未必会如想象那般的高兴，是因为那个太过美丽的男子的魅惑笑容还是因为心里那一种似曾相识的淡淡的相识感？可是那只是一瞬，为什么会出现那般奇怪的感觉？

流苏水晶花蕊在他的手心渐渐染上了他暖暖的温度，也许，那个人会因为这一丝温度而露出微笑吧……

他还记得，当他还是一株小小的杜鹃时，并不知道什么是欣喜或是忧愁。只是每一天安适的度过，在清风雨露中，金色细碎的阳光，银柔的月光之中慢慢地长大，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开出美丽耀眼的花朵。

同伴里那些修仙或是炼妖什么都好似与它无关，每一天，懒懒的，舒展着自己的枝叶，感受着舒适的天地之间的滋润，清风轻柔的缓缓吹过，或是聆听鸟儿唱出的欢快的歌儿，颤动着夜半落在自己碧绿叶片上的天水色的清露……它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慵懒的当一株小小的杜鹃花，直到那一天，那一个人的出现……

那一天夜里的月光异常的温柔，轻柔的月光撒在它的身上，它在沉睡之中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一个在不会忘记的人。

白色的衣衫，在月光之下比月光更温柔更耀眼，他站在自己的面前，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银白色的月华散发出的华美耀眼的柔光。

它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一身月华的白色的衣衫，有着象牙白的面容，清秀的侧脸线条，还有耀美如月的眉眼，清泠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淡然，还有那一丝不可言说的隐约的寂寞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