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偷生——蓝白条背心

沈骞关上门，转过身，看见自己倒的那杯水还好好的放在那儿，一口都没动。

第二天下午，沈骞看电视看得昏昏欲睡，突然有人敲门。看了眼猫眼，居然是杨彬。沈骞打开门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

了？”

杨彬说：“昨儿一哥们给我打电话，提了一句你出事儿了，我就过来看看，听说是许少杰下的手？”

沈骞点点头：“没什么事儿，都快好了。”

杨彬说：“都开瓢了还没事儿，许少杰下手够狠的了。”

沈骞说：“也是我点背，许少杰那天本来心情就不好，周湛清还没轻没重的。”

杨彬说：“你往身上瞎揽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脑袋一热，就……”沈骞尴尬的笑笑：“再说，周湛清毕竟是我带出来的不是？”

杨彬费解的看了他半天：“我发现，你怎么跟林凯一德性呢，看着都挺精明一人，其实比谁都缺心眼。”

沈骞笑笑说：“别说我了，你们俩怎么样了？”

杨彬说：“挺好的。”

“打算长远么？”

杨彬想了想：“说实话，他有没有这个打算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有。”

沈骞说：“林凯是个好人。”

杨彬说：“我知道。”

杨彬走得时候，给沈骞留下三千块钱：“买点吃的用的。”

沈骞说：“不用，我有钱。”

“你能有什么钱”，杨彬把钱硬塞给他：“这事儿先别让林凯知道，他要是知道整不好得找许少杰去。”

沈骞说：“我知道了。”

拆线那天宋洋到底是来了，沈骞说：“我也不是不认道儿，你说你还折腾一趟干嘛？”

宋洋说：“这两天伤口没沾水吧？”

沈骞摇摇头：“我现在连头都不用洗了，哪还能沾到水？”

拆线其实也挺疼，不过宋洋在这儿，沈骞也不好龇牙咧嘴，只能咬着牙，皱着眉毛。

老医生看着沈骞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小伙子啊，没事儿别老打架，你看你这儿还一个疤呢。”

沈骞嘴上应着，心说你当我愿意打。

从医院出来，沈骞说：“天挺热，我请你吃根冰棍吧？”

宋洋说：“那个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啊？”

“那个疤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沈骞想了下：“得有七八年了吧，那时候小，脾气冲，跟客人顶了两句嘴，一个啤酒瓶子就摔过来了。”

宋洋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沈骞说：“宋洋，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可怜？”

“嗯？”

“帮我打架，到医院到我家来看我，并不是因为我这人多对你脾气，你把我当朋友，而是因为你可怜我，对不对？”

宋洋犹豫了一下，还没等开口，沈骞就接着说，“其实这样也没什么，有人可怜也是好事。”

拆线当天晚上，姜昊跑了过来，沈骞挺高兴，心说还是有几个人惦记着自己的。两杯酒下肚，姜昊说：“这两天忙的晕头

转向，没来看你。”

沈骞说：“忙什么呢？”

姜昊说：“我妈前两天摔了一跤，脚扭了，扭得挺厉害，都下不了地。托熟人找了个骨伤科的大夫过来看了看，贴了几副

膏药，现在好多了。”

沈骞说：“那以后可得注意点。”

姜昊说：“可不是么，我跟她说了，以后买鞋就挑软和平底的买。”

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半夜，沈骞把姜昊送到楼下，看他打车走了才回身。可是背后却忽的就亮了起来，沈骞回头眯起眼睛

，心想谁他妈这么缺德。

一辆宝马开着大灯停在不远处，从车上下来一人，沈骞一看，我靠，这事儿还有完没完了？

许少杰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跟前：“大半夜的出来瞎晃什么？”

沈骞说：“没有，我这就是出来送个朋友？”

“头发没了都不影响拉客？”

“许老板，您这是……”

许少杰看了他一眼：“我刚跟廖昆喝完酒，他说我害的你好几个月开不了张，少帮他赚了很多钱。”

沈骞陪着笑脸说：“都是小事儿，小事儿。”

许少杰掏了张卡出来扔给沈骞：“本来那天也没你什么事儿，周湛清那小王八犊子自己惹得事儿，倒把你给装进来了，你

他妈也是多管闲事。我这人不愿意欠别人的，卡里有五万块钱，密码六个五，就当我陪你的医药费。”

沈骞说：“许老板，这……”

许少杰眉峰一挑：“怎么着，嫌少？”

沈骞说：“那我哪敢啊？”

“那就揣着，”许少杰一摆手：“以后少管闲事儿。”

沈骞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卡。他也想有骨气一点，把卡扔回去，可是然后呢？然后几个月后他还是

要回到单行道，还是要面对许少杰，还是要陪着笑脸低三下四。向来有钱的就是爷，这点早该明白了，不是么？

天热了起来，沈骞已经开始在屋里光膀子了，闲下来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本来沈骞每天还到江边去走走，可是天一热，

连这江边都不愿意去了。

周湛清来看过他两次，捋胳膊挽袖子的要帮他干活，结果弄得一塌糊涂，他走了之后，沈骞自己又收拾了一遍。姜昊自从

那次之后也没再露脸，沈骞想他大概真的是忙不过来了。

倒是宋洋，隔三差五的就来一次，总带着保温饭盒。他好像真的不会做别的，每次都是小米粥。沈骞一开始还没话找话的

和他聊天，后来索性放弃了。宋洋不主动提问，他也不找话了。

进了三伏天，沈骞的头发长长了些，已经接近卡尺了，出门也不用戴帽子了。宋洋还是隔几天来一次，只不过手里又多了

样东西，西瓜。

沈骞说：“就算我脸皮厚吧，老让你这么破费我也不好意思，你多少让我给点钱吧。”

宋洋说：“几毛钱一斤的西瓜，你还要给我钱？”

沈骞说：“那还有粥呢？”

宋洋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这点东西也要算的这么清楚么？”

沈骞说：“我跟你说过吧，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宋洋想了想说：“那我以后不来了。”

沈骞自嘲的笑笑：“这就对了。”

第七章

宋洋看着沈骞翘起的嘴角，心说自己这不是犯贱么，人压根儿就不想让你来，你还来得这么勤快。

把人送走之后，沈骞又有点后悔。以后捞不着粥喝了不说，还没人替自己操心了。再说反正宋洋喜欢做老好人，让他操心

的人那么些，多自己一个也不多。沈骞点了根烟摇摇头，自己这嘴怎么就这么快呢。

闲着没事儿，沈骞批发了点圆珠笔，笔记本什么的。到了九月份，就到学校门口摆了个小摊。虽然头发的长度已经超过了

卡尺，可是离毛寸还有点距离。沈骞怕吓着中学生，就带了个鸭舌帽。

生意还不错，现在的中学生手里还是有点闲钱的。沈骞看着手里的百元大钞叫苦，一天没过完，都破了两张一百的了，哪

儿来的那么多零钱：“妹妹，你有没有零的，我实在是找不开。”

“我要是有就不给你一百的了”，小姑娘看着也挺为难。

沈骞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向旁边摆摊的大姐求救，好在大姐心肠不错，跟他换了些零钱。这边钱刚找出去，打街道的另

一头呼呼啦啦的冲过来一群人。沈骞一看不妙，这是要干架啊。忙扭头跟旁边的摊主说：“大姐，这是要打群架，咱得离

远点。”

大姐一脸淡定的告诉他：“没事儿，他们是来堵人的，堵着了要干架也得去后门那边，不可能在这门动手。”

沈骞恍然大悟：“这帮人经常来啊？”

大姐说：“谁知道了，反正隔三差五的就有一伙，谁知道是不是同一批。”

沈骞笑着坐旁边看热闹，一群穿着校服，骨骼还没发育完全的初中生，凶神恶煞的站在校门口装着黑社会。

沈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也是这副德性，看古惑仔，染黄毛，骂脏话，学抽烟，觉得能打是至高无上的光

荣。有一回跟杨彬聊起这些破事儿，那哥们笑着说：“我那时候就看古惑仔，怎么到了你那时候还看呢”，现在沈骞想说

，不仅我那时候还看，现在这群小崽子也在看。

正想着，校门口出现了一个很拽的男生，后面一样跟着一群傻得冒烟的学生，两伙人骂了起来，一会儿果然就像那位大姐

说的，就转移了战场。如果不摆摊，沈骞没准会跟过去瞧两眼，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可是眼下总不能捧着一堆文具去看热

闹，于是只好做罢。

半个小时候，很拽的男生领着一群鼻青脸肿的学生回来了，沈骞瞧了他们一眼，吆喝了两句：“创可贴，创可贴！”

其实这几盒创可贴是上货的时候，老板娘白送他的，和药店卖的不同，这种创可贴上面有卡通图案，据说喜欢买的都是女

生。

领头的男生走过来，看了沈骞一眼：“哥们，你他妈没事儿吧，对面就是药店，我用得着上你这儿来买么？”

沈骞皱了皱眉毛，心说本来就没什么形象，一张嘴更毁了：“对面有药店，你不还得过道么？”

男生没理他，掏出张20的给沈骞，把小摊上的几盒创可贴都敛走了。沈骞心说，这人什么毛病。

连摆了两天摊都挺风调雨顺，第三天，城管来了。沈骞跟在大姐的后面疯跑，终于跑进了一条小胡同。大姐气喘吁吁的说

：“你这么年轻，怎么还跑不过我。”

沈骞说：“我这不是不知道往哪儿跑么，跟着大姐你，好歹不会搞错方向啊。”

正说话的功夫，下雨了，大姐说家在附近，就跑着回去了。沈骞站在一个自行车棚下，目光呆滞的等雨停。

十年前的那天，他也是这样，打完架坐在一个车棚里，等着雨停回家。天色越来越暗，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丝毫没有

停的意思。然后有人在胡同的一头喊着自己的名字，走过去，那人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你妈在厂子里晕倒送医院了。

”

胡同口出现了一个人，撑着伞越走越近，沈骞收起目光，那人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沈骞抬头，宋洋站在车棚外，肩膀被雨伞上淌下来的水打湿了，裤脚也被崩上了泥，有些狼狈：“那你在这儿干嘛？”

“我家在这附近”，宋洋说着，低头看了看沈骞脚边的东西：“你买这么多本子干嘛？”

“在学校门口摆小摊”，沈骞答道：“你回去吧，我等雨小一点就……”

宋洋没管他那个，蹲下帮他收拾东西：“上我家待会儿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沈骞想说不用了，可是宋洋已经把伞扔给他，抱着东西要往外走了。沈骞赶忙举着伞追了出去。

宋洋的家距离那所中学大概有十分钟的路程，典型的一室一厅，东西不多，但放得很随意，显得有些凌乱。

沈骞在门口换鞋，宋洋冲进屋里简单的拾掇了一下，也没好多少，回头跟沈骞说：“有点乱。”

沈骞点点头：“我那儿也这样。”

“我看你那儿挺干净的。”

“那不是知道来人现收拾的嘛，”沈骞笑着说，“我一般都是忍不了了，才收拾收拾。”

“不是啊，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也很干净”，宋洋极力回忆着。

“你赶巧了，那天我刚收拾完”，沈骞坐下来，翻着茶几上的杂志。

“你饿不饿，我叫外卖？”宋洋问道。

沈骞瞄了眼厨房：“你自己不做饭？”

宋洋摇头：“我不会做，我跟你说过吧，我就会做粥。”

沈骞说：“得，那我为了报答你给我煮的那些粥，今儿下回厨，冰箱里都有什么菜？”

宋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真相说出来：“没，没菜。”

“啊？”

“嗯，还有几根香菜。”

沈骞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宋洋起身走到冰箱前，拉开门给他看：“就这点东西，你看能做点什么？”

沈骞在冰箱里发现了几根香菜，一袋速冻的手擀面，还有一块冻肉：“这什么肉？”

“应该是鸡胸脯肉”，宋洋说：“咱还是叫外卖吧。”

沈骞说：“不用，这些就行了。”

沈骞做的是红油鸡丝面，一顿面条做下来，宋洋家的辣椒油瓶子见了底。两人吃的满头大汗，宋洋说：“你这么能吃辣的

？”

沈骞说：“我喜欢吃辣的，不过这两年胃老犯病，吃得少了。”

宋洋说：“胃不好你就少吃点辣的，过过瘾得了。”

沈骞乐了：“宋洋，你为什么总对别人这么好？”

宋洋辣的舌头发麻：“因为我从小就遇见很多好人，他们帮了我很多，却从来没向我要过什么。我爸妈死得早，我跟奶奶

过，邻居看我可怜，什么事儿都想着我。那时候我奶奶还没退休，有时候我放学她还没下班，邻居就把我叫他们家去，写

作业，看电视，留我吃饭。逢年过节，总塞东西给我。后来我奶奶也过世了，我就去了福利院，但是他们还是总来看我。

”

“你爸妈是怎么……”

“我那时候还不怎么记事儿，听我奶说，是车祸死的，客车翻进沟里，一车三十多人，全死了。”

沈骞不出声了，宋洋说：“我挺感谢那些邻居的，你看，我家这样，我也没心理扭曲什么的，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

，他们让我相信，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沈骞笑笑，没说话，几口把碗里的面条吃完，擦了擦嘴：“姜昊说你是个好人，真没说错。”

宋洋说，“都是同事，能帮就帮。”

沈骞说，“但我不是你同事。”

宋洋说，“那朋友，能帮更得帮啊！”

朋友，沈骞琢磨着这两个字，觉得也不错。

第八章

摆摊生活还在继续，宋洋隔三差五的过来溜达，帮沈骞忙活忙活。牛X哄哄的小崽子后来还来过一回，买了二十支中性笔

，沈骞琢磨，他这是要喝？

头发渐渐长了，天也冷了，沈骞琢磨着也该回去开工了。摆摊的最后一天，沈骞把东西都便宜卖了，搓着手哈着白气，看

着学生们挤在他的小摊前挑挑拣拣。天黑了，沈骞看着剩下的几件东西有些犯愁，牛X小子这时候正好从学校里出来，沈

骞喊了一声：“那小孩！”

男生回头看看他：“你叫我？”

沈骞招招手让他过来：“帮个忙，这些我不想拿回去了，都给你吧。”

男生低头看了一眼：“你当我捡破烂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