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真他妈傻逼透了。
“是不是觉得一切都没有改变?”他紧追不舍。
草,还真是。
“你爱上了那个像极了你十年前的年轻人,你穷尽所能地试图保护他,让他最大限度的远离这个社会的阴暗面而不惜身体
力行地去做反面教材,甚至你做的一切只为获得他的厌恶,从而守住你的底线,控制住你的欲望。”杭其还在滔滔不绝,
“他才是你的弱点。”
“但你万万没想到即使自己费尽心思亲手炮制了这个假象,最终,他还是爱上了你。”他的语气是嘲弄的,他的表情是喜
悦的,“当你知道这一点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是种草你的心情!”我瞬间失控,思想已经不能指挥行动,直接冲着他扑了过去,然而却迅速终止在了两大护法的钳制
之下。
他们牢牢地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按在地上,我只能昂着头以屈辱的姿势维持可悲的尊严:“MB你心理变态啊!”
我的语言已经失去对峙性,虽然贲张,然而无力。
“这种反应就对了。”杭其俨然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我,“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他屈起手指,抓着我的头发将我拖
去了窗边,我试图挣扎,然而难敌左右护法内力强大。
“你大概还不知道。”他一只手推开窗户,另一只手强迫我探出窗台,冰冷的窗框抵在我的喉咙口,迫使我止不住地咳嗽
。
“看仔细了。”他俯下身子凑近我的耳廓,“温淮远就是在这里,这个窗口,跳下去的。”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自杀是官方说法——反贪局侦查处处长因患忧郁症而跳楼身亡——”他阴测测地笑着,“实际是被我扔下去的。”
“三天前。”他最后补充道。
望着下面那漆黑的虚无,我感觉自己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一滴眼泪,深夜的沉寂已经凝固在周围,无言以对。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那片虚空中扎了根,然后像藤蔓植物,爬在我的胸口猛烈地生长。
“我一直很有兴趣,怎么才能把打破你这样一个坚不可摧的人。”
冰冷的声音染上了夜色中无边的黑暗,就这样浮在我的耳边,使我艰于思考,艰于呼吸。
第三十三章
“从失去自由那一刻开始,你心里最担心的是什么?”相对姿势没有改变,杭其的声音依旧漂浮在我的周围。
身体本能地在做着徒劳的反抗与挣扎,思想却回应以沉默。
就像突然一脚踩空,茫然与无措接踵而来,从前与过往被撕得粉碎,散落四处。
“现在又在想什么?”他不知疲倦,兴致盎然。
发根连着头皮被更大的力量拖向前,我被迫又探出窗外十来公分,相当狼狈。
晚风呼啸着擦过我的耳朵,我的脸颊,我每一根毛孔,我的每一根神经。
“想不想死?”
离黑暗又近了几公分,双手虽然扔被拧在背后,半个身体却已经处于悬空的状态,唯一的承重寄托在那五根拽着我头发的
冰冷的手指。
一切虚无缥缈的东西似乎都近在咫尺,虽然看不清楚,却无所畏惧。
死过一次的经历都远不及此刻的真实,死亡这种意识形态范围内的概念正在我眼前、身侧、脑后不断地具实化,逐渐成型
。
“你是不是在想,跳下去——”声音邪恶而充满诱惑,“——跳下去就解脱了?”
思绪被拉得细长几乎断裂,绷在上面的,是最后的理智。
“不——”声音像是不经过大脑就从喉咙口冲了出去,近乎本能的呼喊击碎了所有虚构出的伪装,“不想死——”
“很好。”
毫无预感的力量将我拖了进去,继而摔在地上,昏黄的台灯落在我面前的地砖上,画出一条不十分分明的光与影的界限。
“我希望你活着。”他站在我面前,快乐地说道,“活着,像一个不会思考的动物,像一堆行尸走肉——”
我茫然地抬起眼皮,想读懂他话中的意思。
“温淮远跳下去之前,向我提了个要求——”他蹲在我面前,不动声色地搂着我的肩膀,“——我满足了他。”
“什么?”
“他要我把琉璃盏给他。”
我在身后握紧了拳头。
“然后当着我的面摔碎了——”他眯起眼睛,异常兴奋,“这就是爱啊!感受到了没有?哈哈哈——你说你还有资格去死
吗?你有脸去死吗?你看你连死都不行了——”
“你MB的!”我的拳头已经撞击在他的颧骨上,发出不重不轻的声响,而他被手捂着的脸颊仍旧绽放出不可思议的笑容。
“——哈哈,你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打算怎么过?我们讨论讨论?”
左右护法将我死死地按在地上,半边脸贴着地砖,被挤压得变了形状。
不可名状的情绪,不能言说的痛苦,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一般,发作得肆无忌惮。
我的脑子里盘旋着杭其的话,明知都是放屁,却思考得格外认真。
大概思想不能指挥行动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不能控制思想。
不过幸好,我还能思考。
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我的身上,疼痛的感觉异常实在,我想了很多——之前总是不理解一个具备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为什么
会遭到意志上的瓦解,现在总算知道这一切皆因你心中仍然有欲望,而这种欲望通常被称作希望。
“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我了解你心中的那种想摆脱却永远无法摆脱的欲望,无论你用什么方式,无论你身处哪个世代
,都无法改变这个结局。”杭其站在边上,观众一般欣赏我被殴打的整个过程,“无论多少世——”
他最终没有弄死我,虽然我觉得被弄死是板上钉钉的事,即便没有发生变故,中建也不会让我活得太久,袁牧就是一个很
好的例子。
于是发自内心的,我开始理解杭其。
总有个人会代替中建扮演这个执行者的角色,或者他也是身不由己。
然而他却放过了我,可能是觉得我会进入一个生不如死的状态,因此也不必再添一条人命,也可能是出于怜悯,给我一个
暗示,给我一条生路。
我艰难而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其间踉踉跄跄尝试了很多次,最终还是坐实在了椅子上。
浑身都痛的厉害,一波一波地延迟到现在才集体迸发。
我就这么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望着四周熟悉的物件,回忆着过去的丝丝毫毫,那种程度的痛苦已经远远超过了绝望,呈
现出一种麻木的平静。
不知道谁将填补这个位置,我也再没有兴趣去想这个问题。
突然间竟然有点羡慕温淮远。
人生有太多的选择,假使知道每一种都是痛苦,是不是早点离开才是最万全的方式?
坐了一阵子,感觉差不多能走了,便扶着桌边慢慢起了身,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急需离开这里。
走出检察院大楼的时候,杭其的车正停在路边。
他摇下车窗对我说:“你应该谢我。”
我无力地点头:“是啊,是该谢你。”
街灯淡淡地照在君越的屁股上,杭其的轮廓是半明半暗的,一半敞在灯光下,一半隐在黑暗里,呈现出一种亦正亦邪的状
态。
他看了我一会儿,表情难以捉摸,眼睛是看不清的黑色,像黑洞一样吸收着所有的光线,我读不懂他想传达给我的信息。
我想我可能永远也不会懂了。
尾气喷在面前,君越载着我人生的审判者呼啸而去,我抬起头,看见天边一轮明月,圆得令人发指。
理想主义的年代已经过去,犬儒主义和经济决定论逐渐成为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我在这十几年里不断寻找着人生的价值和
生命的位置,到头来,仍旧飘无定所。
我将不能实现的理想化作深埋心底的欲望,将对未来的期待化作终日的放荡,我什么都交待不了,因此做梦都想有个第二
世,好让我重新读档重头再来。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夜已经深了,车辆和行人都在递减,他们都形色匆忙,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这样一个没有存在感的
存在。
我想发泄,却异常的平静,甚至再挤不出一滴眼泪。
我撒了谎,你们或许已经发现了。
实际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淮远,他的相片就一直塞在我钱包的夹层里面,怎么可能认不出。
我拼了命地告诉自己,真的爱他,就不要毁了他。
我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克制过自己,却没成想到头来,还是同样的结局。
那轮明月依旧执着地圆在天边,我站在公交站台的边上,瞧着它出了神。
凡走过的,必留下痕迹。我喜欢这句话,然而却不知道自己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
我们也总是习惯说,如果有来世。来世就会变得更好吗?没有人知道。
一辆救护车闪着顶灯呼啸而过,我沿着它驶去的方向走进了一座小区。既然我已经不知道该去处何方?
穿过一片健身场地,绕过几栋寂静矗立的小高层,我终于看见了那辆救护车停靠的地方。
漆黑的夜承托着楼道里的灯光,遗世而独立的光芒,我顺着那道光的指向沿着楼梯慢慢地往上爬。
扶着楼梯的手虚弱且颤抖。
但却无法停下脚步。
不出一会儿,便有人躺在担架上,在他的周围布满了毫无表情的脸庞。救护人员的脚步是匆忙的,于是我便看清了担架后
面那张脸上与我相似的茫然。
他扒着门框,泣不成声,然而却满是虚情假意。
一道雷轰在我头顶。
后知后觉中我方才明白,那日门外不协调的脚步声,既不是温淮远也不是楚东更不是秦曙光。
而是我自己。
第三十四章
门口那个似乎是刚刚重生的我自己。
错位的时空下,我突然感觉有些茫然。
接下来他会随着救护车一起来到医院,带着另一种茫然接受林寒川死亡的事实。
再接下来……
“这一切会重演。”
我愕然。黑暗里一团不甚分明的更加黑暗的影子若隐若现,听声音好像是曙光。
而面前那个与我此刻相同样貌的少年已经追随着医护人员一路向北了。
“我遇见你很多次,每一次你都会回到这里。”
这是什么语言?我无法看见他的表情,只能细细琢磨语调里的意思。
“无论我怎么做、有没有和你在一起,甚至把你锁起来——或者是什么都不做——最终你还是会回到这里。”
“什么意思?”我在脑海中搜寻可以用来解释的词条,“虫洞?时空旅行?——”
“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吗?”声音越来越靠近,“所有这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会被顺理成章地接受下来,像是从潜意识
里就接受了这种设定,不,换句话说,就像预先设定好的。”
他这么一说,我果然醍醐灌顶,却又仿佛隔靴搔痒,找不到关键点。
“……你是说,我们在一个局里面?”我不确定地问道。
“无论我的决定如何,你都会走回这里,重新开始一个轮回——所以我想,可能问题并不出在我这里。”声音略显悲伤,
“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可能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你最近有没有看过心理医生?”我委婉地向他指出这个严肃的问题。
“有人创造了这个世界,像是一条死循环的程序,执行到最后总是从头再来……”他并不理会我的建议,“但是这一切又
太真实,真实得让你无法去怀疑。”
“谁创造了这个世界?造物主?”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个我当然是知道的。”
“这个人似乎是想告诉我们,一切无法改变。”他还在喃喃自语,“即使重新来过,也不会有所改变。”
这话似乎是有点道理,但是在我认为他已经精神失常之后就更像是一种呓语。
“你觉得是谁创造了这个世界?”我问道。
“不知道。”他摇头,“看起来像是是个固执的白痴。”
“那么——”我突然想到一个紧迫的问题,“如果一切重新开始的话——现在的我又会去哪里?”
沉默。
“——”我有些迟疑,“死了?”
沉默。
“说啊——”我在黑暗中抓住他的肩膀,“是不是会死?”
“会消失。”他的声音毫无温度,“新的那个会代替你重新开始。”
“草!”我咒骂道,“这是什么事儿?!”
他淡淡地笑了一声,很轻的一声,挠在我心尖,感觉有点儿毛骨悚然。
“我现在去追他不就行了?”我突然开了窍,“那样他就没法儿代替我了——平行宇宙里的自己是不能相遇相交的对不对
?”
幸好老子高中的时候科幻世界看得多,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没用的。”他还是很淡然,“时间不够了,你追不上的。”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既然时间唔多,抓紧一秒赚一秒,于是我拔腿就往楼下奔。
奔着奔着,突然从心里涌上一股热流,它们涌进我的胸腔里,化作一腔热血,满载着我迟来的希望。
“没用的。”秦曙光的声音还在身后回荡,但我不为所动。
犬儒主义盛行的今天,我们中的绝大多数牢牢地陷入了“即使做了也无法改变现状,不如不作为”这样一种思维定势当中
,我也没能幸免。
然而这一刻,我只想打破这个循环,改变这一切。
退一万步讲,即便无法改变,我也没有资格再选择逃避。
我在窗口看见救护车驶去的残影,义无反顾地追了下去,然而当我冲出楼道的时候,便再也不能看见。
于此同时,身体开始发生微妙而诡异的变化,清冷的月光映衬之下,皮肤渐渐变得透明,血管因此而凸显出来,然而片刻
后也随着皮肤的变化而逐渐增加着透明度。
我想这大概就是消失的信号,由实体转为虚无的过程,既不是汽化也不是液化。
草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秦曙光不急不缓地跟了出来,在身后幽幽地说:“是不是开始觉得浑身无力?”
我懒得回头。
他又说:“你现在的思想将随着你现在的身体一起消失,而那个新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觉得自己快站不稳了。
“那个人创造了这一切,他大概改变不了这个结局,因此只能一遍遍地重来。”他说道,“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但我现在脑子里想着的,只有一个念头,即使还剩最后一口气,也要往前走,就算倒下,也不能停下。
MB的,活了大半辈子老子终于升华了。
秦曙光还跟在我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身体的变化,虽然他可能已经看过很多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