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乐细细读过手中奏议后,命人请大司空以及一众相关官员进宫,当日便定下了分流改道的措施,并于三日后颁布了《衍水分源令》。
令中提及,凡参与衍水分源工程的百姓均可依照工量而减免部分税款,不参与工程者则需缴纳一定税款作为工程补给。若家中壮年均已参军导致无人可参与修建分源工程,则无需增加税款。除此之外,各郡囚犯均需参与当地分源工程,若有立功者则可因功量刑。凡立功者,无论百姓或是囚犯,均需一视同仁,不得有所隐瞒。
法令颁布后,虽褒贬不一,却仍是迅速地依令行动。就这样,在大道岛战场上的战火熊熊燃烧之际,齐国国内也在进行一场意义不凡的战争。与此同时,晋国方面的消息也已经传了回来,数万晋军已围住吴国博山,只等大道岛再次开战,便一举攻入,从后方帮助齐国夺得大道岛。
天正九年六月二十日,楚王亲至陆口别宫避暑,从者威猛将军子玉。又一层压力重重加到了吴王身上。
六月二十二日,大道岛上齐吴交锋,晋军亦于当日自穿山南下,攻打吴国。
此战,吴军大败,自大道岛中部后退至大道岛极西处,晋军也占领了穿山附近的几个属于吴国的村落。
这一战是否结局已定?吴王摇摇头,亲身前往神庙,求一个答案。
当四国均注目于洋河战场的时候,远在内陆的赵国,正在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遍及全国的捉捕行动。
第三十五章:无奈之举
晚风为炎热的夏天带来一丝清凉,昭乐放下手中的战报,合上双眼在心中寻找一片宁静。当宁静打碎,一切虚妄都成为现实。
在强压之下的吴国并没有选择认输,反而在压力之下,越发勇猛。
战报中说吴军演练了新的阵法,他们通常分为六人一队,背靠着背将手中的盾牌在身前合起,六个人栖身中央,将自身用盾护得滴水不漏,在不时分开的盾缝中,迅速挺出长矛,攻击齐军。无论得手与否,一击之后,便会立即退回到盾后,再次用盾牌将自方守得严严实实,令对手无法攻击。
面对如此严苛守御的阵法,原本占据优势的齐军,顿时陷入了颓势。在几次交战之后,齐军的士气也有了明显下落的趋势,这些事落在丁望和声子眼中,同时也悬于昭乐和他们的心头。
必须要尽快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法。昭乐这样告诉声子和丁望,也这样告诉自己。然而,究竟要怎样才能解决眼前的麻烦?他完全无从下手。
七月四日的大道岛上,晨曦初显,战鼓已响。齐吴两军于大道岛及其附近水域再次交锋,晋军与之前一样在这一天同时出兵。
齐军在丁望的指挥下,只留下了一小部分人守在大道岛营地之外,其余的人都随着将军上了战船。
丁望说:“既然在陆地上我军无法取胜,那么只有另辟蹊径!”
这条蹊径就是位于洋河的水上战场。
浩瀚洋河之上,一艘艘战船鸣响号角。将士们刚毅的脸上被清晨之光镀上了温暖,被洋河之水写上了柔和,浮于表面的温暖柔和持续到两军交锋,须臾之间,温暖柔和皆已不复存在,被刀光剑影所替代。
箭从齐军的船上射了出去,临近吴军军船的时候,箭尖竟在半空之中突然起火。
着起火的箭落到吴军的船上,点燃了吴军的衣裳、吴军的船,身处于齐军船头的声子,仍然可以听到身处火海之中的将领,操着一口吴地口音大声的叫嚷着:“不必慌乱,我们身处洋河之上,何惧这小小火箭!”
声子笑笑,扬起手朝身后的弓箭手挥了挥,又是一批火箭射了出去。与此同时,齐军之中也响起了慌乱的叫声。
“起火了!起火了!”
“箭为什么会起火!”
这些人不是声子所安排的,却是丁望算计之内的。齐军的喊声越来越大,喊声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声势之大,已不输于此刻的吴军。
到时候了!所有事都像丁望所料想的那样。
声子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即高喊起来:“慌什么!这一定是公主殿下显灵,来助我军灭不义之师!”
事先安排好的人也在各处分别应和起来,顷刻间,齐军中响起了全新的口号:“灭吴狗,偿血债!”
‘灭吴狗,偿血债’的口号,从洋河响到了大道岛。丁望站在了望台上,笑了。
七月四日的洋河战场上,另辟蹊径的齐军与吴军打成了平手,而另一方的晋国则是败于吴军的新阵法之下。
时已月升,齐营中的士兵仍在侃侃而谈,不必用心去听,只从每个人的只言片语,便可知道他们在谈论的是战场上突然起火的箭。声子大致听来,发现极大一部分士兵都相信今日之事是夷光公主显灵。最为不可思议的是,公主显灵这等虚无之事,成功地鼓舞了日渐衰落的士气。
这不能不算做一件好事!
晚饭时,声子曾问过丁望:“参军在涂抹箭身所用的油中加了什么?”
“不瞒将军,那究竟是什么,小人也不知道。”丁望目光诚挚,没有丝毫欺骗。
声子并不尴尬:“如此说来,那当真是天佑大齐,方有此机遇。”
丁望不以为然:“与其说是天佑大齐,倒不如说是殿下佑我大齐。”
“不管是公主殿下还是老天爷,总是向着我军的便足矣!”声子笑的洒脱。
“小人所说乃是太子殿下,而非夷光公主。”丁望摇头。“将军当真相信一个已死之人,还能显灵帮衬我军么?”他没有给声子回答的时间,便已去到营帐角落的箱子旁,拿起一块布垫在手中后,自箱子里取出一块白色的石头,递到声子面前。
那是一块并不圆润的石头,有许多棱角,就像一粒未去外皮的野栗子。它有玉石的晶莹,却少了玉石的剔透,似玉非玉,似石亦非石。
乍见到这件新奇的事物,声子的眼中有几分茫然,就连斥责丁望对公主殿下不敬都忘记了。他举起那条孤独的手臂,想要去碰触这块奇怪的石头。
丁望警告也在同一时刻响起:“不能动!殿下说这石头奇的很,略微一碰便会无声无息地将人灼伤,必须要隔着厚布方可拿取。”
“这样奇么?那我还是不摸了。”声子悻悻地收回手,他已失去了一条手臂,可不想再失去第二条。“丁参军往油里加的也是这个?”
丁望道:“正是!小人将这奇石磨成粉末加入油中,命人涂抹于箭身之上。当箭射出时便借由射出之力在空中燃起,如同天佑神助一般。”
声子赞道:“参军的法子妙极!既可以威慑敌人,又可以伤敌,实为一箭双雕之法。”
“这并非为小人所想,而是殿下教给小人的。小人来营之前,曾蒙殿下召见,亲赐此奇石,并教授妙法,以作万全之策。”说到这里,丁望垂头苦笑。“这一招,本是要到逼不得已的时候方可使用,却这样早便用了出来……只怕日后的战事会更为艰难。”
声子拍拍他的肩:“参军无需多虑,事到临头之际,必有应对之策。”
听了他的话,丁望更觉无奈困苦,忍不住摇头叹息。
身在大道岛的丁望,不会想到此刻的陆口,正有一声叹息在与他遥相呼应。
第三十六章:先行后进必相见
“唉,这阵当真难破。”楚政揉揉两边的太阳穴,扭头问一旁的子玉:“你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末将愚钝,未想出任何对策,不如遣人回都城中请诸位大人同谋对策。”
楚政似是当真为此事所困扰,十分痛苦地摇摇头:“那怎么来的及?”
子玉略一沉吟,道:“陛下若能将近日想到的法子先告知昭乐太子,以太子的聪慧,或许会因陛下的提点而寻到破解之法也说不准。”
“也只好这样了。”
楚政长长地叹一口气,他总想把最好的给昭乐,就连这破阵之法都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必胜的法子,并不管这是否是他的应为之事。他在信尾写下最后一个字,心绪飘到了齐宫之中,他的小昭乐,必定是在齐吴之战忧心,而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
他笑着对自己说道:“楚政啊楚政,你自己力不能逮,又怪得了谁?”末了,在心中叹息:若是师父还在就好了。
昭乐将信放到一旁,不屑地撇撇嘴。
信上说的自然是无比动听,一下子说是顾念旧日情谊,一下子又说是吴国行不义之师,说来说去也只是提点一句破阵之法,偏偏想讨一个天大的人情!昭乐摸摸下巴,并不否认楚政的这封信为他开启了一个新的方向。
他放下手中的信,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臣名为匡章。”站在伍齐射身旁的年轻男人朝着昭乐行了个礼。
“匡章?我记得你,在征周之时你很勇猛。”昭乐笑笑。“我总觉得你这名字甚是熟悉,却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了。罢了,你将你方才所说的破阵之法再细说一回。”
“是,臣以为破阵之法需从头上或脚下着手,然头上唯有以箭破之,而脚下则可以刀贴地斩之,或以矛戳脚尖。”
昭乐笑笑,匡章的想法和楚政的信中所说极为相似,只是这三个办法都已被楚政否决。“这三个法子皆有弊端,以箭破之需绝妙箭法,贴地斩足以及矛戳脚尖亦皆不可取。你可还有其他的法子?”
匡章道:“臣以为虽无箭法精绝之辈可从上破阵,却可将兵器改制以破吴军之阵。我军难破吴军阵法是因我军士兵所用长矛短于吴军,所以当吴军盾阵分开时,我军士兵不及击杀吴军便已被吴军刺中。”
“长矛?”昭乐摸摸鼻子,沉默下来。
“不错,正是矛杆的长度。”匡章情不自禁地往前踏了一步,伍齐射忙抬手挡住他,朝他使了个眼色,警告他不要逾矩。他点点头,又退了回来:“我军现在所使的长矛杆长为八尺五寸四分,而吴军所用为八尺八寸一分,相差两寸七分。若我军矛杆能增长到八尺九寸以上,便可有取胜之际。”
昭乐抿了抿唇:“矛杆过长是否会影响士兵使用?”
“此事臣已问工坊,如此更改并不会对士兵使用有影响,只需多加训练,想必可以使用自如。”伍齐射答道。
昭乐皱起眉:“前方战事吃紧,现在新制武器送去,怕是已来不及了……若能想出一个简便的法子就好了。”听到昭乐的话,匡章低下头咬住嘴唇,欲言又止。昭乐察觉后,沉声问道:“匡章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匡章偏头看了看身边的伍齐射,低声答道:“臣曾想过以短棍接在矛杆尾端,以增长度。”
不等昭乐回应,伍齐射便已抢着说道:“臣以为此法不可!”
“大司马不必再说!”昭乐抬手制止了伍齐射。“便依匡章所说行事。”
“殿下!”伍齐射又叫了一声,但当他看到昭乐坚持的目光时,也只好沉默。他也明白,这个办法纵然冒险,却也是目前唯一的法子了。
昭乐伸手拿起楚政送来的信,仿佛那封信能够给他力量一般:“我心里还有一个法子,是将攀墙钩牢牢捆在矛尖之后,倘若一击不中尚可用钩勾住敌军脚腕。”
“此法需演练方可应用。”伍齐射道。
昭乐点点头,下令命伍齐射带人演练,尽快将此法付诸应用。伍齐射和匡章领命而去,徒留下背影威武。
哼,你瞧瞧我的臣子都比你有办法!昭乐拿起楚政的信,屈起手指弹了两下,瞧着晃动不已的信,不由喜笑颜开。他越来越期盼天下一统、太平安乐的那一天了。
门外的宫人跑进来:“殿下,旧梁公子与聘聘公主求见。”
“请!”昭乐放下信,坐直了身体,心里猜想着公子羽求见大概也是为了前线战事。
果不其然,公子羽前来正是为了请求上战场的机会。
昭乐摇摇头:“你尚不了解齐军作战之法,此战贸然前去也是无用。你若当真有心,我可将你送到军中受训,再图征战之事。”
公子羽暗暗攥紧了拳头,却还是应了下来:“多谢殿下。”
“聘聘呢?”昭乐对着聘聘露出了温柔的笑。“你来是有什么事情?”
聘聘红着脸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却也同公子羽一般遭到了昭乐的拒绝:“你身为旧梁公主,身份尊贵,岂可身入军中!”
“殿下!”聘聘美丽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坚决。“身份尊贵不过是往日之事,与过眼云烟无异!唯有以身从军,方可报殿下收留之恩,亦可有朝一日报灭国之仇!”
见她神色如此,昭乐只得长长舒一口气:“罢了,随你哥哥一同去军中,随晋女习武!若是受不住军中劳苦,便让晋女带话给我,我自会派人去接你回来。”
聘聘笑道:“不会有那样一天的!”
昔日公主的话语坚定无比,伴随着聘聘和公子羽前往军中受训,对付吴国阵法的对策也已付诸演练,经几日调整后,亦可于战场上应用。匡章带着全新的破阵之法,踏上了前往历阳的路。
第三十七章:尘埃里开出的花
采薇躲在洛安城外的茅草屋里,等待着接应的人。虽然早在跟随弦高的那一天,她便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但她还是不想死。
“采薇夫人,我是大人派来接应您的班辛。”门外响起了如泉水一般优美的女声。
采薇谨慎地握住怀中的短刀:“班辛?大人怎会派你来接应我?”
她知道班辛,这个人与她一样都是弦高的妻子,也同样不是他唯一的妻子。更加相似的是,和被称作赵国夫人的她一样,曾经留在鲁都的班辛被手下人称为鲁国夫人。她不禁苦笑,昔日的天下八国又有哪一国没有弦高的夫人。
门外的班辛又一次开口:“大人本想亲自来接应你!但你也该知道大人的身份不可轻易暴露,所以才派了我来!”
“大人他可……”采薇走到门口打开门,后面‘还好’二字尚未说出,已被门外的班辛一刀割断了咽喉,瞪大着双眼倒了下去。
班辛提起裙子,轻巧地跳过那一滩鲜血,来到采薇的头前,悲哀地望着,喃喃道:“你莫要怪我,也不要怪大人。你该知道,我们这种人一旦暴露了就只有死亡的命运。大人不来接你,是因他实在不忍亲自杀你。”
班辛在茅屋外点了一把火,熊熊烈火焚尽了采薇的尸体。为班辛离去的身影增添了一个红艳艳的背影,将班辛那张俏脸烘托得暖意融融。
活着并不意味幸运,死亡也不仅仅是一场悲剧。比起作为一名细作继续生活在这个乱世里的班辛,死去的采薇也许更加幸运。
破阵之法被丁望等人很快地推广到了全军之中,经几日的演练已是十分熟练。匡章见状便再一次启程,前往穿山,依照殿下的命令,将这个方法教授给穿山的晋军。
这一日,大道岛的士兵们终于迎来了最大规模的一场战役,同样是最后一战。
直到暮色四起,这场战争也已告终。
声子斜睨着因被士兵压制着而被迫跪在马前的吴军大将展悠然:“带回营去!”
“是!”士兵们推推攘攘,将展悠然往营里推去。
远远地传来了展悠然的叫骂:“齐国小儿,有种的便杀了我!何苦还要羞辱于本将!”
声子笑笑,并不理他:“带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