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望断(雍正 穿越 第一卷)——寻常巷陌

作者:寻常巷陌  录入:06-18

“诸王请起,胤禛,信你们。”胤禛感到一道目光,顺手把颈上因为刚才事故落在外面的玉佛重新塞了进去,才在背后死死的捏着腕子,立得稳如磐石,他心中怒火之盛无以言表,可他更是明白,今日之事,只能了在他一人身上,无论如何不能牵扯到各部忠心问题,整治疆土不易,何况蒙古还是大清立国支柱,决不可乱!

“胤禛绝对相信,朝廷也绝对相信,诸位王公忠心耿耿,绝不会有犯上作乱之心!各位放心就是。只是,此事此人,恐怕得交给胤禛来审了……”

“你审啊——老子还怕你审——告诉你,我哈丹昭日格是真汉子,不像他们那些奴才种子一样卑躬屈漆装可怜虫!我要说一个字,就不配称‘志坚’二字!”

“畜生你给我闭嘴!”土谢图汗急了,一个大巴掌抡上去,嘴角就见了血。哈丹昭日格被他煽得一愣,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自己亲亲的外祖父半晌,才呸的一声,吐出两颗和着血的牙来,却并没有因此而闭嘴,沉下了音,让凛冽的寒风将自己的声音传得更广更远,“你凭什么打我,你这条满洲人座下的走狗!你、你、还有你,你们,早已忘记了祖宗的根本,可我是苍狼的儿子,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高贵的察哈尔汗的后裔,你们可以匍匐在他人宝座下摇尾乞怜,我却不能再忍受野狗的蔑视和欺压,我们曾是是草原上的王者,天生的主宰——博硕克图汗说的对,你们早已忘记了身上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早已忘记了兄弟之邦父死子继的无畏之心,贪恋于高踞北京的满族皇帝赋予的荣华富贵,在熏香与女人的温软怀抱里酥软了骨头,献媚取宠,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好!好!好!”胤禛看到土谢图汗已经被他说得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就要再扑上去,可汗王背后那些年轻子弟目光中却有戚戚不甘之色,他不能放任这些话在蒙古少年们心中扎根发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说得如此辛酸委屈!说得如此顶天立地!”

“多谢赐教,察哈尔汗的后裔,胤禛倒是无知了。我倒是不知道是谁在战胜之后释放了本该赴死的奴隶,出力有赏、作战有封,优待厚酬,待之有如一家;不知道是谁在两族联姻之后旋即被叛,却没有加罪,反而继续封其子为汗,统治部落,不加干涉,结果又遭背叛,你,阿布奈的子孙,可知道我说得是谁?我更不知道是谁在你们内乱之时遣使调停,辛苦奔波,不知道是谁蒙古族最落魄之时收留了你们,封以王位,供给衣食,加赐药物……”

“如今翅膀硬了,力气大了,长本事了!”胤禛说完不给他辩驳时间,冷冷一笑,怒斥道:“这几个月来你多少次妄想说服汗王朝我动手,你当我不知道,派自己兄弟想暗害我你当我不知道?!你怎么就不想若真出了事儿你便将土谢图汗一族至于万劫不复之地!好嘛,汗王深明大义,不答应,塔布黎脑袋清醒,没听你的,你就用这种方式想逞英雄?!你以为你这么死了后世史实就能千古传唱?!我告诉你,大势所趋,人心向背,你再过多少年都只能是个妄图破坏的背恩小人!”

“隆科多!把人带走,给我好好审!”

“四哥,你的手……”

待人散尽,胤禩才红着眼睛看见胤禛背在身后的手腕上,正滴滴答答的悬下粘稠的液体,在地上刚露出新芽的草叶上,留下小小一滩暗红。

37、疑虑

“你别以为你们了不起,博硕克图汗乃是灵童转世,受两位活佛之命下世拯救我们的,他会替我报仇的——”

胤禛一惊坐直了身子,摇摇脑袋,将那句话甩出去,重新伏在案上写他的奏章,“博硕克图”这五个字,啊不对,四个字,真是惊到他了,若这事儿当真跟噶尔丹扯上关系,麻烦可就大了。而显然,听见这句话的不止他一人,近日来,蒙古各个部落表面看着都甚是祥和,实际上都显出不安定来。

若说起噶尔丹这人他也头疼的不得了,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首领巴图尔珲台吉第六子,落地便是带着天命的温萨活佛转世,十三岁作为达赖和班禅共同的弟子入藏修行,九年时,其兄僧格在内讧中为兄弟所杀。次年,噶尔丹被达赖喇嘛特意从西藏派回,命他接掌政权,而他也确实不负所望,击败政敌,二十七岁的年纪夺得准噶尔部统治大权。十五年,噶尔丹俘获其叔父楚琥布乌巴什,次年击败和硕特部首领鄂齐尔图汗。十八年,达赖喇嘛赠以博硕克图汗称号。连阿玛都亲征三次方才在很大程度上靠着天命击败他,果然是个棘手的人物啊……

胤禛故作镇定了几天但终于没耐住性子加派人手将胤禩连夜打包扔了回去,以解后顾之忧,一同回去的还有详尽的奏章,其中从头到尾尽量客观的讲了遇刺经过,处置情况,后续建议,以及请命对有功人员嘉奖、对蒙古诸部安抚,再加上对噶尔丹情况的判断,半年来收集的情况等等。

康熙回信确实耳提面命一般,仔细跟他分析部落之间纠葛情况,怎样处置、打谁拉谁,应该如何平衡,若是噶尔丹有关,又如何如何。关键叮嘱一点,既有大事,要稳住心,才能办好差事,现在各部混乱,务必用皇子身份传达天威,不可轻忽,正如尔幼年所说,男儿当志在千里,为国之辅弼,万不可感情用事。又絮絮叨叨讲了他南巡一路经历,再加一句宫中一切安好,不必挂念。结果最后却是大发雷霆说他欺瞒君父、意欲何为什么的,看得人一头雾水,直到见着随信寄来的太医才恍然大悟,倒把小八咬牙切齿的怨念上了。

拉开袖子瞥了一眼早就结了痂的细口子,再瞥一眼面前打着躬的太医,这么来回的扫了几次,那老先生额上已经往外冒汗了。

“哎,太医这活儿也不好干啊……”

“塔布黎。”

“四阿哥?有何贵干?”两兄弟正带着一帮小兄弟在阳春三月长的正旺盛的草地上瞎转悠,就听见胤禛的声音,转过脸来。

胤禛在三步外看着他,温暖的阳光照下来,竟愈发显得面前少年棱角分明、刚毅木讷,没了当初的傲慢豪横,可也没了当初的幼稚天真。

“四阿哥好,你俩先聊,我们先去遛马。”西桡儿是个有眼色的,见状知道胤禛跟塔布黎有话说,打了个招呼,跟哥哥碰了下拳头就带着少年们远远走开了。

“塔布黎……对不住。”胤禛沉吟了一下,才将这几个字说出口,他并不是圣人,对那个欲取他性命之人恨的咬牙切齿,但在两难之境久了,难免对于情与礼中纠结的塔布黎心有戚戚,再加上感他前次恩情,特来说一句罢了。

“……不,”塔布黎有些惊愕,沉沉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与他兄长如出一辙,垂下头,舔舔干裂的嘴角,重复着祖父口中的答案,“那是他自寻死路。”

“是,作为皇四子我不觉得有任何地方做错,但作为朋友,我敬重你这个对手,这个歉意,是胤禛对塔布黎的,失去兄弟的痛楚我明白,抱歉。”

胤禛说完,主动上前三步,抱了抱他肩膀,打马离去,这一次,只剩下他一人,看着残阳如血,落日熔金。

世界上最需要细心和耐心的事就是备战,当然,有之一。

噶尔丹集结于乌札河北,沿途劫掠,虎视眈眈,意图渡江,锋芒已经明确指向归附于清廷的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

既然噶尔丹的手已经伸过了线,那么,朝廷自然不能不管。

局势早已绷紧,硝烟味儿弥漫,只差那最后一触而已。

显然大战已不可避免,那么,皇父除了加派得力人手过来之外,很大一部分责任便落在了他这个本来只是个装点的坐纛皇子头上。毕竟,他是目前唯一一个亲临要地的天家阿哥。于是父子间的信件往来骤然剧增起来。

调和蒙古各部关系。

打探噶尔丹消息。

勘察地形。

总结雨水。

预防时疫。

总而言之,天时地利人和,能做的都尽量做起来。

五月的晴天,想必京中已然槐花香飘。

手上事务有条不紊进行,可他心里,却有一件事压的死死的,喘息不能。

七月将至。

但他每一封问安信,得到的回答都是“俱安”二字,他不知道,甚至不敢去猜想,这是否代表额娘终于逃过一劫,还是……

如今的蒙古,正是那把张到十分的弓,一点儿劲也卸不得。不能换人,也不敢换人,不能回京,更不敢回京。这种大战一触即发之时,他们这些场上的黄带子就是定盘的星,哪怕什么都不做的站在哪儿,都让人心中有个底儿,觉得局势还没有坏到十分,就算真的上阵赴死,有个身份尊贵的垫底儿也不亏吧。而胤禛在蒙古呆了大半年,且不提他于当地最为熟悉清楚,后来者难以骤然之间接手,便是爱新觉罗中最为蒙古牧民王公熟稔这一条,在这个安抚为重之重的时候,也不好换回来了。

这些,胤禛太清楚了,他甚至怨恨自己的清楚。

他没有耍赖撒娇的上书乞怜,因为他知道,就算真要到了这种难时候,他那父慈子孝的老阿玛,也绝对是分得清取舍的。他甚至没有半点说服自己怨恨的理由,因为他更知道,若换成自己,也只有同样的选择。

尽管每日掐着指头期盼日子会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可那光阴永远如指间沙,抓的越紧,流逝的越快,于是只好一边心焦的打探宫中情形,一边反复骗着自己,企图让自己相信,今生命轮已然偏转,额娘逃过此厄。

阿玛“圣躬安”的折子还摆在手边,二哥着人送来的《笑林》却已经翻开,薄薄一张素帛飘落,有如惊雷滚过。

38、回京

七月初十,夜。

“驾!”“驾!”“驾!”

“四爷——过了前面山口就能看见京城地界儿了——”

一群红鬃烈马雷霆般飞过草原,如一把尖锥划开山河尘壤,直直的刺向南边。所有的骑手一律低低的贴在马背上,几乎无法辨出身形。一路快马加鞭,却只有明月如练,缄默如斯,没有人还有力气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黑黢黢一片,长风直入,只剩下些枯藤老树的影子飒飒战栗,发出奇异的呼啸,有如万鬼齐鸣,夜枭嚎哭。

惊马终于踏破了天色,浓云中射出的闪电从极辽远的高空俯冲而下,在胤禛眼中绽开。

望着远处那座阻隔着自己的大山,再想起临行前额娘的一言一行,只觉五脏六腑疼的好似要搅在一起,不能呼吸。

他知道,那一行字,也许永远无法从他记忆中抹去了。

“皇额娘抱恙,速归。”

熟悉的笺纸,熟悉的墨色,熟悉的蝇头小楷,不熟悉的……字句。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像夹带一样偷偷摸摸送来?胤禛怎么读不懂?每一个字都认得,可放在一起怎么就那么眼生,眼生到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真意?

胤禛就这样盯着那一行简简单单的汉字,愣了半晌,才僵硬着脸抽出一丝“笑”来,缓缓地提起手,按在桌角摊开的奏折上,顺着鲜亮的墨迹轻轻抚摸下去,在“诸事顺遂,众人俱安”八个字上顿了一下,反复摸索,脸上的僵色已经化开,勾起的嘴角上,只剩下嘲弄的笑意。

如堕冰窟。

皇父……皇父……

他以为就算被欺瞒自己也会选择理解、体谅、容忍,毕竟兹事体大,不容差错。

可他错了。

伏在案上,死死按住心口,不明白那里空空洞洞的一片寒凉是什么,胸口一丝丝的抽疼,分不清是为娘亲之病躯还是为皇父之哄骗。

皇父怕他一时为儿女私情冲昏了头脑,坏了大事,况且他此时回去也无济于事,这诸多考量,他能理解,却无法原谅。

让他觉得口中发苦的或许并不是皇父意图让他滞留蒙古,若是当真言明,难道他还能不顾局势不懂事地耍小孩子脾气闹归么?可是这种类似“背叛”的“不信”……他以为今生父子相知很深,虽然并无多少言语,但彼此心性总是透亮的,可大事面前,皇父还是选择了最谨慎的方法,欺瞒。

他又能如何?长歌当哭也不过平添他人笑料。那天家的寒凉也仅仅在心间一闪而过,谁又不是如此,亲情的砝码在与政局的对弈中永远属于飘渺无所捕捉的空间,没有人不去怀念,但同样没有人不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否则,便也当不起“天家”这两个字了,谁又比谁高尚一分,谁又比谁凉薄一分,谁又有资格责怪谁?他的理性也同样告诉他,此刻走不得,走不得,即便是他,恐怕也会如此,只不过,那些许隐约可见的裂痕无法填补,重生一遭迷于亲恩天伦之心过重,而此刻往日藏在心底的幻梦被骤然打碎,一去不复返。

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一切心思,舔笔磨墨。

“……噶尔丹暂无异动,一切情况,已附折寄来,儿近日心绪不宁、昼夜难安,非为噶尔丹之故,乃忧家严家慈金躯也,皇父身体贵重,儿无所虑,然妃母夜夜入梦,唤儿速归,儿告知以边患危急、恐难尽孝,母则止言,惟啼泣不辍。儿惶恐之至,心悸难当,无所措手足。日夜行事,恍如梦中,赖于事务熟稔,以及诸公倚赖,方不至于过错频出。皇父圣明昭于日月,儿乞垂怜,伏惟再拜。”

见了此折,康熙并没有对佟佳氏身体状况作任何回应,只是让他“放心就是”“不可胡思乱想”,至此便了。其后便是对于他所提蒙古问题的教诲指示,着他“用心去做”,还好还好,最后天老爷总算开了回恩,言到不久之后,索额图将赴蒙洽谈相关事宜,全权负责,届时可将事务移交于彼,回转京城。

胤禛至此方才吐出半口气,可另外一半仍是紧紧卡在喉咙里。如今已是五月下旬,总不能对上明言他心中清楚额娘年寿几何,七月乃劫数之时,可待索额图来又不知多久,况且那老匹夫向来奸猾的紧,如今佟家有半朝之名,他哪里能容得下,只怕不暗地里使绊子就够好的了,哪能真的指望上他。

胤禛终究是于此上耐不住性子,想法子递了信给太子爷,请他旁敲侧击的催催,又一日三封的去信敦请皇父命索相早日动身,没成想反倒挨了一鼻子骂。

“这主子也太较真儿了些!”隆科多一听他这梦,也挂念着自家亲生的姐姐,本身天不怕地不怕的贵胄性子又撒了出来,当这胤禛面嚷嚷,“人家儿子出门一年担心亲娘想回去看看怎么地了?!噢,这就成了‘因私废公’、‘因小失大’、‘燥进没耐性’、‘有失天家尊重’了?!”

“有完没完!”胤禛本就窝着一肚子火,心里烦躁的不行,见个人都想抽两鞭子,哪耐得住他这般骂骂咧咧,更何况他本就护短儿,心里君臣父子的意思也还重的很,自个儿家里父子的事儿再怎么地,哪轮的上你说道,更是不耐的很,满心肺堵得慌,一抡胳膊就把案上的茶盏笔洗掳了下去,噼里啪啦碎成一片,倒把隆科多吓得够呛,整个人愣在那,“有完没完!你我如今身居九重之外,不思量为君父分忧安定边方,反在这儿啰嗦,明堂如何,是你能说的?!”

“呦,四爷这倒冲我发起火来了,”隆科多才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的说出口的有些懊丧,但被自家外甥这么径直落了面子也没脸的很,倒有些恼羞成怒,一口就冲了出来,“敢情前日里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不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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