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风带着露水的味道,少年醒了,他把自己的大褂子批在女孩子的身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
。
这一幕看起来甚是感人,除去少年腿上丑陋的疤痕,一切都显得唯美,像一幅色彩低调的油画。苏珍感叹
不已——她要是再晚生几年,说不定也会碰到这般美妙的爱情。
她正叹着气,偶一抬头,看见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停在医院门口。什么样名牌的车她都看得多了,但是这
车的款式她却从未见过——车身细长,车门黑亮亮的能照人。
如果说这辆豪车是一道风景,那么从车上走下这人倒更是一道绝色景致。一个高个子的青年将自己修长的
腿放在地上,他的姿势有一点不协调,像是身体有些不稳,但这并不影响他的魅力。
苏珍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她马上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位向大门口走来的青年身上。这人个子高,穿着
一身羊绒大衣,一条灰蓝格子围巾自然的搭在脖颈上,松垮垮的垂下来。一身打扮看上去极具异国风情,
特别是青年眸子里淡淡的蓝灰色,真像油画里走出来的希腊美男子。
但是跟在青年身后的男子,看着就真是一般的毫无趣味了。唯一的特点是脸部瘦削,像是被两把大剪刀剪
过,留下两颊深陷进去的凹痕。他和身旁的一个相貌英武的长者正说着话,神色十分恭敬。
梁凤成因为身体不适,脸上便没什么好表情。他走到阿情面前,冷冰冰的开口道:“你的能耐可真是够大
的,在这石板上冰了一夜,还是死不了……”他是出了名的毒蛇嘴,舌头上跟长了刺似的。
阿情扯着嘴,尴尬的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索性不去接梁凤成的话。昨天他们的“计谋”并不
顺利,他现在倒怕见到他。
沈君兰原本困顿的睡着了,听见有人说话,她又醒了过来。一夜的忧虑,造就了两圈大黑眼。她面上疲惫
,模样比昨天梁凤成看见时差了一大截。他看着她就跟看了活鬼似的,连忙把视线移到阿情身上。
沈则霜迫不及待的迎上去:“你们俩傻啊!这么冷的天,睡在这种地方,也不知道换了暖和一点的地?”
沈君兰白了他一眼,她一向懒得同自己的哥哥争辩。有理说不清。“你倒是行!半夜去找欠债的,找了一
夜才回来……”
沈则霜低着头,表示自己很无辜。昨夜梁宵德吩咐他去大厅里等着,他自己困得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天
明。结果梁宵德硬是拉着他在国际饭店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饭才赶过来。他本来想拒绝,但一见满桌的佳肴
,身体就跟不上意识,直接“弃械投降”。
“小姑娘,你说的对。这是人命攸关的事,我们迟到了,确实该说。”梁宵德走过来,沈则霜立刻给他让
开路,他看了一眼沈君兰,又看了眼阿情。这沈君兰和沈则霜还真是像,但是这阿情……长的虽然眉清目
秀,但五官中透着一股阴气,让他想起了一个遥远的影子……
沈则霜覆在沈君兰耳边,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免得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梁宵德。沈则霜表达能力差,说
的颠三倒四,幸好沈君兰聪明,总能马上领悟他的意思。
“则霜,先领着你弟弟去找大夫。这家医院有个张大夫是我的朋友,你直接跟他报我的名字。现在,先治
好你弟弟的伤势要紧。”梁宵德发了话,他见了阿情的伤势,真佩服这位十几岁的少年来。华南三军军队
里的优秀军官,有些甚至都忍不住要抱怨一点儿小伤,像受不得苦的小媳妇儿。但这个少年脸上的神色淡
淡的,仿佛一切都跟他不相干似的。
沈则霜立刻行动起来,他想去拉阿情起身。但这石板台阶打滑,阿情的胳膊麻了,使不上力。沈君兰也累
了,帮不上忙。沈则霜急着歪着嘴巴,恨不得自己再长的高壮些。
梁凤成冷眼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他用颇为不耐的语气道:“算了,我来吧。”
沈则霜来不及拒绝,阿情就被梁凤成一把抱住。他用了横抱式,阿情的身材小,窝在他怀里像只猫。这让
沈则霜恼羞成怒,他从没觉得自己如此丢人现眼。
沈君兰看着他的眼神分明在说,你一向都很丢人现眼。
梁凤成身上有股暗香,阿情说不出这感觉。他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头一次这么紧张,他倒不是担心自己
掉下去,相反,梁凤成的一手牢牢地抓着他肩,另一手箍住他的膝盖窝。
梁凤成感到这男孩子乖巧的躺在自己双手上,连动都不敢动。他像抱着一具尸体……但他眼角的余光又瞟
到阿情微红的脸。
难道,这人是在害羞?
梁凤成不由得笑了,虽然还是一股嘲讽的意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嘴角的那一抹弧度,隐约露出点温度
。
梁宵德比任何人都更早捕捉到这一抹短促的微笑。他并不吃惊,反倒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生命有五
年以上的时间都是在研究梁凤成的表情,算起来,还真是半个专家。想到此,他觉得自己对梁凤成也太有
心了。有心的人不一定会有好报。
阿情的腿上的伤口时不时擦到梁凤成的衣物,随着伤口再次裂开,血丝溢出来。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
但他的意识显然已经跟不上他的身体。还没开口,他就昏倒过去。嘴里还在念念叨叨的说:“衣服、脏了
。”
第十一章:故事
梁凤头低头看怀中的阿情。尖俏的脸已经失去血色,倒真像一具尸体了。
他再去看自己的大衣,不由得皱眉。他有洁癖,这是与生俱来的。
“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顾得上别人的衣服脏不脏……”他好笑的气恼着脸,下一秒又愣住。这原本不关
他的事,有什么好恼的!
梁凤成抱着阿情闯进一间敞着门的办公室。里面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仿佛在讲笑话,讲到好笑
的地方,两个人都乐呵呵的咧着嘴。
“张大夫在哪儿?”梁凤成吼了一声,随后赶到的沈则霜和沈君兰都被他的声音怔到了。
其实沈则霜和沈君兰了解梁凤成就会习惯。他是见不得别人高兴的,旁人越高兴,他就越有一股无名火。
这两人里,有个长相漂亮的青年边看着梁凤成边笑着说:“你找张大夫有什么事?”他故意盯着梁凤成看
,好像是要引起他注意。
“除了看病还能有什么事?”这人问话真是莫名其妙。
漂亮青年意味深长的一笑,然后指着自己身旁的人道:“这位就是张大夫。”
圣玛丽安医院的张大夫也算是医界闻名的风流人物了。他名声在外的事有两件:一是没有他看不好的病;
二是没有他不喜欢的女人。
张大夫是个和善的中年人,这种和善尤其体现在他看到沈君兰后。当沈则霜报上梁宵德的大名后,这种和
善就更加明显。张大夫甚至殷勤的替沈君兰倒了茶,其他人就打发给自己的助手去处理了。他唯独看了看
阿情的伤,然后啧啧的说:“其实啊……我最怕看见病人的伤口……”
“噢?”梁凤成抬起眸子,冷眼看他。
张大夫其实是个男女通吃的,不过,这个秘密他还没有公开。他听到梁凤成慵懒的声线时,脸就酥麻了一
半。他讪讪的说:“一看见这样惨不忍睹的画面,我心里真是堵得慌。”
梁凤成扑哧转过脸。张大夫霎时发觉这位“美人”的侧脸倒是峰峦迭起,美不胜收。
可惜他也知道梁凤成是梁宵德的人,他有这个心,没这个胆。于是张大夫仔细的打量了梁凤成的全身上下
,过足了干瘾,才又调头转过去找沈君兰搭话。
手术进行的非常顺利,虽然张大夫只是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助手做了几个小指示。阿情被送出手术时,还没
有醒,麻药正在他身体里蔓延开来。沈君兰和沈则霜都守着他。
梁凤成借着空闲,自己走到一处空地上。他平生最讨厌的地方,大概就是医院了,这里没有哪一处不是弥
漫着消毒水味的。他自己转了几圈,觉得呛人的味道实在浓烈,不得不换一个地方闲逛。经过张医生的办
公室时,他听见梁宵德的声音,粗犷而浑浊。
“你确定你能认出来?”
“那好,你马上过来!”
梁霄德对了电话说了两句,才慢条斯理的放了话筒。他回过身来,梁凤成就靠着门框站着,其实他是累了
。这个姿势有一些散漫,还有一些懒,但就是他这个身板做出来,便像是风情万种。
梁霄德走过去扶住梁凤成的腰,“这么快就累了。”
梁凤成冷眼将他的手移开,“你看那个孩子的眼神不一般。”
梁霄德笑了笑,“你的观察力很好!”
梁凤成冷哼了一声。梁霄德看着他的侧影,想起浴池中种种销魂的片段,心里犹如一只猫儿在挠痒,他故
意拿手指在梁凤成背上画圈,即使隔着一层布料,仿佛都能探出那层阻隔下的温度。
这次梁凤成并未阻挠他,他知道梁霄德是个脸皮厚的。偶尔满足一下他的小需求,他就会欣喜不少,偶尔
他需要在自己不承认的状态下给粱霄德一些快乐,毕竟他还不能真的将他惹恼。也许,他是真的害怕被人
遗弃……
“凤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梁霄德笑着将手移到梁凤成肩膀上。
梁凤成半眯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梁霄德继续说:“在一个小山村里,有个青年,他身怀大志,
但无奈出身低贱,只能给人做些苦力养活家里。后来,他听说城里有人在招兵,他想要是能当一个大将军
,该是多威风的事。于是他就收拾了行李下山,几经周折找到了那家招兵的人,这家人姓聂,是当地的大
财主。”
梁霄德有些吃惊梁凤成竟没打断他,于是他继续说:“聂家老爷是个十分惜才的人,他看这个年轻人是个
有远见的人,就让他在军队里当了一个小官。后来通过年轻人自己的努力,终于在一次战斗中立功升级,
后来,他又慢慢当上了指挥官,最后是总指挥。他的职务已经仅次于老爷的心腹。”
“这个时候他却全身隐退,专心的当了一个银行小职员。其实,他实在处心积虑的想办法把聂家的财产骗
过来。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就迟早会被聂老爷杀掉。因为,一个强大的君主总是不希望自己
的谋臣比自己还强。”
“年轻人专门笼络聂家夫人,取得了夫人的信任,他告诉聂夫人,买基金是最赚钱的。聂夫人爱财,索性
把自己积蓄中的一大部分给了年轻人,让他帮着自己买基金。先开始赚了不少钱,聂夫人欣喜之下,投了
更多钱进去,结果,这些钱就一去不复返了。”
“那个幸运的青年拿了钱去到一个离城市很远的地方,他迅速招兵买马,经过自己的一番打拼,建立了一
次精锐部队。不断的吞并和扩张后,他成了华南三军的总指挥和司令官。”
梁凤成终于抬起脸,淡淡的看着粱霄德。“你果然是靠了卑鄙的手段发家的……”
梁霄德并未否认,他点了点头,“这个故事还没有完,后来,这个人一直在愧疚。当他听说聂家因为负债
累累而崩溃,聂家的后人流落在外后,他就更加歉疚。想找个机会去补偿聂家的后人,毕竟他是靠了聂家
的钱财才能有今天的。”
“你还会愧疚?”梁凤成轻笑了一声。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一直很后悔年轻的时候太争强好胜,才会犯了这个错。心里一直都很不安……”粱
霄德这几句话倒是发自肺腑。“现在,老天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让我遇到了这个聂家的后人。”
“难道……你是说那个受伤的孩子!”
梁霄德点了点头,“聂长恩的手下德胜是我的勤务兵,我已经打电话给他,让他过来确认。那个阿情,长
的真像聂长恩!”
梁凤成笑的有几分异样。他背着身子往外走,幽幽的余音拖在唇边,“现在,你想做什么都太迟了。”他
突然又将头甩过来道:“就算你做再多,也弥补不了什么。”
他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意,两腿像是变得更有力,大步朝阿情所在的病房走去。
梁宵德跟在他身后,二人之间有一段距离。他也不急着赶上梁凤成,他想,也许这个青年的魅力就在于此
,不论你再怎样珍惜他讨好他,他都不会向你低头。
第十二章:少爷
德胜放下电话,火速赶到了圣玛丽安医院。他虽然才三十左右,却已两鬓斑白——聂家垮台后,他就自己
回了乡下,但过不惯那边的生活,因此受了不少苦。幸好他门路多,几年后参军,遇到华南的部队收编,
后来慢慢当上梁霄德德勤务兵,这才时来运转,过上了安逸的生活。
梁霄德待他不薄,听说他在聂长恩手下做过事,便对他更加器重。
德胜心中忐忑不安,这次梁霄德找他来,是要让他辨认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这个孩子,兴许就是聂长恩
的唯一的遗子——聂海林。
他顺着医院的长廊往里走,又拐了好几个弯,看见一个隔开的房间。虽然偏僻了些,但十分幽静,外面的
墙壁都是崭新的乳白色。看来,这病人的待遇相当之好。
德胜刚想敲门,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从里面走出来,虽然是少女,却已经发育成熟,有了女人的风致。
她不认识德胜,狐疑的看了他两眼。
“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叫阿情的少爷?”
少女怔怔的望着他,“有一个叫阿情的,但他可不是什么少爷。”
这少女戒心强,德胜只得赔着笑道:“小姐见笑了,我们做下人的,到了外面也是要称少爷的。这是规矩
。”
“我不懂什么规矩不规矩,不过,你到底是谁?我可从来没听阿情说他认识外边的人。”
德胜微笑着说:“难道他只认识你一个人么?”
少女觉得他的话太多了,且这话里藏着话,像是在讽刺自己。她脸红了点,不想与他再套下去,道:“阿
情在里面休息,你轻声点进去。”
德胜点头答应。他把帽子握在手里,姿态从容的走进了病房。
沈则霜以为是沈君兰回来了,他不耐烦的说:“水倒了这么半天,还没倒好?”
德胜笑着回答道:“我这就去帮您倒水。”
沈则霜一听是陌生男人的声音,连忙把头抬起来,“你是……”
德胜道:“我是阿情少爷的老朋友,来看看他……”
他把水递给半信半疑的沈则双,两眼却上下打量着阿情的脸。“像……真是太像了……”
“像什么?”沈则霜被他搅得昏头转向的。
“像一个故人。”德胜又向沈则双自我介绍道:“我叫梁胜,小兄弟你的名字,能否告诉我一声?”
“那个……沈则霜!”沈则霜一见德胜对着自己笑就紧张。这人看上去是个老江湖,笑里还藏着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