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人有天相——间生

作者:间生  录入:06-16

自从宫宴当晚余大人和颜大人“誓死护驾”后,颜大人那不自觉地想离这位余大人远点的心情又强了些,自己可从没在人前自暴其短过,即使对方也不是棵好苗。但是两人终究勉强大概算是同生死了一回,以后还有段日子会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之后见面时还是少了几句废话打头,也是为免自己的麻烦。怏怏不乐的颜宝面上满是欣然落座之情,但是听着铿铿锵锵的戏文觉得一点也不好听。

毕竟有皇帝在,再大的八卦也只能装在肚子里,于是五人不在焉地听戏没营养地说话。“小宝啊,怎么没在前些天的大宴上看到你啊?”颜忠无视颜宝警告意味的眼神兀自开口。“本,”颜宝怒得隐晦,瞟了眼安云颢,“下官,公职在身,不便列席。”

“是哦,我还想跟小宝你喝一杯呢,那天的酒真是让人赞不绝口。”颜勇后半句朝安云颢拱了拱手。安云颢笑着点头承赞:“看来酿酒师没白拿俸禄。那天颜乐武和余尚文公务缠身没能入席,我就送些给你们,就当做为二位饯明日之行了。”两位大人不便行大礼,只好朝安云颢标准地拱手额前,节制地同道:“谢过安爷。”

颜家兄长停不下来又说,“小宝啊,我们两个明天也要回军营了,父亲大人一直念着你……”呱啦呱啦。

这一头兄弟闲话,那一头君臣也在唠嗑。“你以前见过颜家的兄长吧。”“是,下官记得有年春节时见过。”“他们可都是朕……我的得力助手啊。”“安爷好福气。”安云颢和余吉天虽然笑着对话但却看着人家兄弟,觉得他们的互动甚是有趣,平日里官威森严的颜中丞被长兄逗着玩,顿时活泼起来了。但是颜宝可不这么认为,两个兄长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讲什么都没个修饰,他生怕两人一不小心就辱没了圣听,直想这两个还是留在边关的好。

幸好不多时救场的就来了,曹丞相寻来捧着皇帝回去“定夺”事儿了。皇帝一走,就到了正经的八卦时间。

“小宝啊,那些刺客究竟是什么人哪?”颜忠开口问。

“柳尚书花钱雇的。”

“哦……那个柳大人真的要杀头连坐吗?”颜勇接着问。

“那是律法规定的。”

“欸,余大人,你也是这次的钦差吧?听说柳尚书有两个当知州的儿子,也都被押起来了,是不是啊?”

“皇上下旨就都即刻收押了。”

“那你们这次去就是收人家家产的了?”

“那自然是要依法行事的。”其实抄尚书府的时候抄出了柳远一干党羽的违法犯罪线索,余吉天和颜宝此行还真不是很轻松地去收人家产那么简单,但是余吉天无意说出来,人家里有一清二楚的小宝。

“大哥,你看是这两个比较像兄弟,还是文官都这德性?”

“……”

颜家兄长兴致很好,拖着颜宝和余吉天满京城找娱乐。很快便金乌西坠,颜勇说难得回京明天又要走了,坚持让大家去香醉楼给他们饯行,余吉天乐得同去。香醉楼是京城的头号高级娱乐场所,特点就是要啥有啥啥都最好。所以现在纱幔盆栽布置得宜的雅间里,四人面前一桌四时珍馐,各人旁边有一名美丽温婉的女子斟酒,纱帐后还有琴声袅袅传出。

席上美人巧笑倩兮,颜勇最高兴,深得开荤和尚的精髓,把美女逗得不住掩嘴笑声叮铃。相比,另三位爷就不识趣了点。颜忠本就不赞成来,他呆军营呆得习惯,坐这里很不自在,现下闷头喝酒。颜宝则是不满这样的排场,与兄长和一个同朝为官的同桌,这样实在是不妥当,喝得比较客气。余吉天,他以为自己会高兴的,但不知道怎么就不高兴,只是看到美女几乎靠在颜宝身上,酒杯在两人手上一来二去就不爽,脸色阴沉地喝着酒。

满桌佳肴食之无味,余吉天觉得这香醉楼虚有其名,还没那晚在凉亭里的小菜有味道。颜宝见他兴趣缺缺地夹着菜,不似之前那么畅快的样子,更觉自己家有失礼仪,举起杯子歉意道:“……尚文兄,喝酒。”自己先干为敬后又道,“明日就要离京,尚文兄可打算好了怎么走?”今天听安云颢提及,两位大人方才忆起自己还有个表字,平时是几乎没有场合能听到或用到的,颜宝斟酌了一下觉得现在这虚浮的情形用起来倒也还合适。余吉天自然是从善如流,他一抬杯跟着喝了一口说:“段县去京不远也不近,这我想听听乐武兄的意见。”

“我府里准备了车辆,不过不瞒你说,我想一早骑马前去,省得车里闷热。”颜宝如实说了。余吉天想了想,甚好,他虽不善骑但半天应该没问题,便笑道:“骑马只需半日,早晨又凉爽,我二人同行如何?”

“也好,那就卯时西城门相见?”

“好。”

这边两人约好,又吃喝了一会儿,对面颜勇开始往美女怀里倒。颜忠站起来一手扯起颜勇扛着,一手拍到颜宝的肩上道:“小宝,差不多了,明天都还有事。”颜宝点点头站起来对余吉天拱手,余吉天也站起来点头随着出了香醉楼。除了颜勇,三人赏着月聊着天步行回了府。

第七章

颜府为自家老爷的出行闹哄哄,但临行颜宝只需记得带上小周就好了,因为小周是万能的。所以第二天天微亮,颜宝便与两位兄长道别,还把昨晚皇帝赐来的酒交给他们,让他们带回去给老爹当手信。他交代好便一骑直奔西城门,留小周和其他的到段县汇合。到了门楼前,余吉天刚好也是一骑驰来,见面拱了拱手,两人策马出了皇城。

微明的天空还现着一两颗不舍消失的星星,夏末的晨风爽净微凉,两人双骑一路向西破风疾驰。颜宝心情极好,他本就很喜欢骑马,特别是畅通无阻地飞奔。余吉天不喜欢骑马,但偶尔为之也可以忍受,再加上良好的路况和天气,他也是心情不错。

快骑了二三十里路后,骄阳艳照了,两人在官道旁的一处茶水亭驻足休息。离京这种距离,车马行人的气氛就已经不同了。江湖莽夫贩夫走卒多了起来,茶亭里各人放开了嗓子地侃大山讲八卦。

“听说京里有个大官造反了,知不知道?”

“没成没成,早被抓起来了,全家都杀了。”

“吓,那得杀他多少人哪?”

“别瞎说,那尚书大人还在天牢呢。”

“切,还留着干啥?要我说,那柳大人早就该咔嚓了。哎,别拽我。”

“有胆儿你就去,没准儿你交运他点儿背就被你胡噜掉了。哈哈哈……”

“去去去,说正事儿正事儿。”

“说是那柳大人正翻案呢,有人嫁祸他来着。”

“嫁祸也活该,就让他翻不……唔唔……”

“你还不收声!吃你的茶吧。”

余吉天听别桌那些人的说话,一直弯着嘴眼角带笑,瞟向颜宝,仍是冷着一张脸当没听。两盏茶后,两人继续赶路。

接下来两人骑得更快,太阳晒呀。又是二三十里,便到了段县城。颜宝快马过街直冲进城中一大酒楼,跟着一小二撞进了客房。房内摆了好几个大冰块,自是凉爽不少,颜宝浇一把脸倒进睡榻总算长呼了一口气。隔壁房间里的余吉天也不好过,晕晕乎乎地跟着颜宝冲进酒楼,进房间他就瘫在睡榻上直接睡了一觉。

段县是一个二级大县城,也是够繁华的。一到夜晚主要街市便灯火通明,这间酒楼也是生意兴隆人潮攒动,大堂中间还有一个戏台,歌舞戏曲轮流上。余吉天和颜宝整个下午都呆在房间里休息,此时身体舒畅了出来在大堂里吃晚饭。

戏台上琴声悠扬水袖翻飞,余吉天夹着菜随口道:“这曲子倒是没听过,不错。”颜宝微微一笑,道:“的确不错。”

“不知是古曲还是新作,乐武兄可知道?”余吉天其实挺喜欢音乐这东西。“不知,这曲式风格很有特色,且古且今。琴师的技艺也很好,不逊于宫里的乐师。”颜宝对用来赏的东西似乎大致都了解一二。这里顺便提一下,颜宝喜欢曲子但却是个五音不全的主,先前小周赞自家老爷嗓子好完全属于盲目崇拜一类。

余吉天不易察觉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这里离京城不远,却不知这位琴师为何留在此地。”余吉天只是发发议论而并非疑问,但是他们也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两曲舞毕,舞姬纷纷下场后,可以清楚看见坐在一角的琴师。两个小厮快步抬走前面的古琴,后面那一袭白衫的人就被扶了起来,另一个小厮拿了一副架拐放到他手边。琴师拄着拐不便地走到台边,台下一人就立刻上前将他拦腰抱了起来。那人朝门口走,在经过余颜二人桌前时看着两人一惊,愣了一下,然后抱着怀中人向他们微微一躬身才离去。

两人对望一眼均是茫然,而大堂内的人全都目不斜视也让两人纳闷儿。不久后他们就知道这已是段县妇孺皆知的美谈了。

酒楼老板说,段县刘家的老爷刘良言虽有腿疾但博学多才,恐后继无人便收养了一子悉心教导,这小子后来还中了举当了县官,这便是今天段县的父母官刘越。刘老爷精通音律,时有创作就会到这老酒楼里弹给广大群众听,知县大人每次都亲自接送,孝心可嘉啊。听说京里的大官听的都是刘老爷写的曲子哪!

难怪刚才躬身行礼了,那知县大人认得他们嘛。听了故事,余吉天和颜宝对这知县有了些好感。就是不知道面对钦差此行的来意他会怎么做,余吉天含着老酒楼的招牌老酒慢慢品。

到了后半夜,小生和小周才赶到段县,马呀车呀行李呀都搁到了县衙让官差看守,随行众人原地休息。小生和小周当晚就在衙门证务房将就了。

余吉天和颜宝一早找来,见到的就是两人各歪倒在一根长凳上,模样煞是可怜。还是小周警觉,立刻跳起来为自家老爷取出官服穿好。小生也很快跟着醒来,给余吉天穿好官服。虽然这事平时都是祁伯在做,但是在祁伯耳提面命喋喋不休手把手教学下,他也就会了。

两位大人现身县衙,金牌一亮就接管了段县最高权力机构。颜宝整顿好衙差,就领着众兵浩浩荡荡去收拾柳远的豪宅了。余吉天则坐在后衙上座,小生站在旁边,下手坐着刘越刘知县。手边是一本账簿,他用手指轻敲着,微笑:“刘大人,本官到了你的县城后听说了你不少好事啊。”

“下官不敢。下官……”刘越听着他的话总觉得另有所指,含沙射影的让他不太敢接茬儿,“不敢当。”

“当得起,刘大人,当得起。刘大人孝心可嘉,百姓可都是交口称赞哪。”余吉天看着他的青脸继续笑。

“余大人过奖了,那是下官的本分。”

“本分为官已是可嘉,刘大人不用客气。只是……”余吉天故意拖长了音,刘越知道正词儿来了,听见他颇哂的语气接到压低的尾音,“刘大人可知道这本账簿里的内容?”

摆明是不关心回答的问题,谈话走向也就明朗了。刘越听说尚书府被抄的时候,就料到那本账簿可能被收了,慌忙跪到余大人前面磕头自首:“下官……下官有罪,下官……”

余吉天看他识趣又态度诚恳,勾起了嘴角:“刘大人何罪之有?本官只是不明这账簿上的记录,讨教一下而已。”

“下官实不敢当。余大人折煞下官了。”刘越心里呼苦,您要杀要剐也痛快点儿啊。

余吉天看向小生,小生呈出了一本更大的账簿递到刘越面前,余吉天让伏在地上的人抬头:“刘大人当得起,本官诚意请教刘大人,这账簿实在难看得紧。”

刘越接过一翻,顿时通透了余大人的来意,再磕一个头道:“下官不才,刚好看过类似的账簿,下官愿为大人疏整。”

“那就谢过刘大人了,还望大人能够誊录一份。”

“下官定不辱命。”刘越收起面前的账簿,这是柳尚书的公务用度记录簿。

那柳尚书的账簿是用特别方法记录的,面上看起来普通,但是仔细查证的话可以看出句漏颇多。那实际上是一种暗号重排,想看没那么容易,只有同样知道暗号的人可以翻查。柳尚书这招够巧,财物过手的每一环节每一个人的暗号都不相同,欺上瞒下用同一本账簿,竟然“表里一致”了。

事情进展顺利,余吉天款步出了县衙,哼笑,柳尚书明里握着别人的罪证,暗里揣着自己的罪证,如果不是抄家诛族这一记猛药,他还真可能功成身退了的。事情顺利也多亏了“墙倒众人推”这一常识。

第八章

换下官服,余吉天还是朝老酒楼走,那里的服务比较好。小生紧跟着他,把背上还装了好几本账簿的包袱换了换手,问:“天哥,我们要在这里等刘大人誊好账簿再走吗?”

“……到乐州之前,还有几个地方要去的?”余吉天摇着扇子,在路边摊上转悠。

“大概还有五六处宅子,有的是柳尚书的,有的是他儿子的。”

“真麻烦……”余吉天在一个卖竹笛的小摊前挑挑拣拣,也不知他在说哪边,拿起一支问摊主:“老卖家,怎么算的?”

老头儿抬起打瞌睡的头堆笑:“不贵,一支一两。”

小生听了立刻瞪着他:“啥?一两?一堆竹子也没这贵啊!”

老头儿连忙嘿嘿笑着解释:“小哥你不知道,我这竹子可比其他竹子贵多了,绝对值一两。旁边这位小哥准识货。”

余吉天也不回他,让小生付了钱就走了。小生追上来不满道:“天哥,真有那么金贵的竹子?”

“普通而已。”余吉天笑,手里玩着扇子眼睛瞧着路边摊。

“什么?臭老头,我回去找他!”小生愤愤转身。余吉天顺手拉住他继续笑:“可这是笛子,不是竹子。”

“那又怎样?”小生皱眉,余吉天不再理他。

走进老酒楼,颜宝已经一身常服坐在大堂里撑着头听戏了。余吉天直走过去同桌坐下,拱手道:“乐武兄,柳宅已查收完了?”

颜宝微一欠身,摆摆手懒洋洋地说:“小周还在。”

余吉天不懂了,他记得抄尚书府的时候,颜宝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怎么现在又兴致缺缺了。不过之后看到财物清单便想到了,尚书府里一大堆古董珍玩金石玉器他收起来高兴,而这宅子里就没几样能入了他眼的。不过他现在没想那些,问道:“乐武兄可打算在此地停留?”

颜宝看向他,思忖着什么,垂下眼道:“此地距乐州有些距离,还是早日启程的好。……尚文兄以为直达乐州可好?”

“好。”余吉天弯眼看着他答得爽快,坐稳看戏。

戏台上,戏子唱词婉转,又是没见过的一出。余吉天知道这一定也是刘越爹的戏本,忍不住笑赞:“刘老爷当真是博学多才。”

颜宝浅浅一笑,想起了那个一身白衣的琴师,叹道:“可惜。”

“乐武兄可有兴趣去拜访拜访这位刘老先生?”余吉天仍是面向戏台。

颜宝想反正事儿也没完,去看看那琴师也好,但还是先对余吉天笑道:“尚文兄对这位老先生很欣赏?”余吉天笑着看看他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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