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我的杯子落地声。
“哐——当——”父皇推翻桌案的声音,一下吓得文贵妃都不敢说话了。父皇一甩衣袖:“都下去。”
等宫女、舞娘、侍卫、太监都退下去了。
父皇问道:“文离已经死了吗?”
“没……没,还在救治。”文贵妃啜泣道。
“没死那你闹什么?一点体统都没有!堂堂贵妃,说话跟一般村妇泼皮没什么两样!”
“皇上,您怎么能这样说?!离儿也是您亲生的呀!他哪一点不好了?您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啊!”
“他哪一点不好?你问问他自己,朕为什么罚他跪太庙?!朕罚的是七天,可他今天就偷偷跑出来了!”
“可是皇上,那七皇子他,他根本就是个妖孽……”
“放肆!朕的儿子,朕心里有数!不准你随意辱骂!”
“皇上……您现在是被表象蒙蔽,要不是他长得像……”
“你大胆!”父皇气得身子发抖:“来人,把她带下去!”
“皇上!臣妾二十年前让别人抢走了丈夫,二十年后,臣妾可不能再让人抢走了儿子!那姓韩的女人,凭什么跟我抢,他的儿子,为什么还要抢走我唯一的儿子?!皇上,你被蒙蔽了,哈哈哈……二十年前一样,二十年后还是一样,你就护着他吧,叫天下人都看你父子的笑话!叫大随列祖列宗看你们的笑话!”
“打入冷宫,永远都不准出来!”
第28章
“绍儿,你先下去。”父皇对杨文绍说道。
待杨文绍出去,父皇的目光向我投过来,我赶忙低下头跪在地上,他看了我半晌未说话,沉重的脚步慢慢地向我迈来,本以为以父皇的脾性,肯定是像踹二哥那样一脚踹翻我这孽子,我正抖索着身子,头顶只是压下一只大手,抚摸了几下我的头顶,叹了口气,然后走了,我在紫阳殿跪到深夜。
往事像烟一样缭绕在周围,我跪在地上,脸贴着地上的砖面,大殿内一片黑暗,只有几颗夜明珠的光环绕镶嵌在父皇的帝座上,冰冷冰冷的光。
本以为等待我的是冷落是重回冷宫或者贬为庶民,可是什么都没变。
我有一些受宠若惊。
几日后,偷偷去看望二哥,他正在院中抚琴观花,脖子上围着纱布,文贵妃已不在他身边,不知道有没有人精心照顾?
他似乎又恢复到了我印象里的二哥。端坐在风中,轻抚一张焦尾,翡翠香炉里的烟雾想薄纱一样在风中展开,虽满院都是瑶池仙品,可是没有哪一样及得上他夺目。
自那以后,二哥再未暗中来窥探我,见了面也不显陌生,他果真如我期待的那样恢复成我印象里温文尔雅的二哥。
这样就好。
一切都恢复原状。
父皇让我进国子监念书,和我差不多大的,都去太学了。我荒废了十几年,实在不容易学得进去,可是为了尽量少在宫内露面,我还是硬着头皮每天都去。
第一天被老师问话,就被皇弟皇妹还有他们的伴读们嘲笑,他们都不过七八岁,伴读稍微大一些,懂的也多一些,都拿我取笑。
我字丑,会写的还没几个,一问三不知,在他们面前出尽了洋相。
他们的话更让我无地自容:
“这个哥哥不会是傻子吧,都这么大了,还什么都不会,奇怪父皇还那么疼爱他。”
“你知道什么,他是用了不要脸的手段……他母妃也是,我都亲眼见到他母妃和侍卫……”
“他还和景王府的小王爷……”
“好脏哦……”
“咦……真恶心。”
刚开始我当作没听到,可他们越来越看我不顺眼,直到我的额角被他们扔的砚台砸出血来。
我就再也没去,也不敢告诉父皇,都是逃到御花园山洞里睡觉,直到我被一队侍卫拖到父皇面前,让父皇狠狠给了一顿板子,父皇还是让我继续念书。
不过已经换了人单独教我,教我的先生叫庄玄,很年轻,可是别人都称他为太傅。这让我那些皇弟皇兄们的母妃又跳脚无比,她们以为父皇要立我为太子了,笑话,我大哥又没被废,他只是自己“离家出走”了而已,父皇一直派人寻找,只是至今无果。
太子妃秦飞瑶在九月底生了,果然是个儿子,父皇也很高兴,那孩子是他的长孙,他下令摆酒唱戏庆祝三天,并赐名“元宏”。
众妃嫔们都说父皇越来越随和了,这样很好。甚至她们暗地里都说景王死得好,不然,皇上估计一辈子也不会看她们的孩子一眼。
可她们哪里知道,父皇是在寻找把他绊在人世间的理由,他需要找一些事情去做去关注去思考,他的痛苦,她们都看不见,也难怪父皇当初要冷落这些“枕边人”。
一天,杨文绍从周贵妃手里抱过小婴儿对我道:“你要失望了,这孩子都满月了,长得白白胖胖的,一点都不像他呃……”
“……”我狠狠瞪了他几眼,可看着那白白胖胖的小子,笑得很开心的模样着实让人喜爱,忍不住伸了爪子去逗他,他也像挺喜欢我似的,一逗就格格地笑声音格外清脆。
杨文绍在我耳边道:“喜欢吗?”
我点点头。
“那以后去收养一个。”
“干吗不自己生?”说出来立马觉得不对,顿时讪讪地搓着手脚不知如何是好。杨文绍又在我耳边笑道:“你能生?那太好了!”
我气得狠狠拧他的胳膊,他吓得赶忙把孩子交给周贵妃和奶娘,与我在园中追打起来,我追不上,停下来道:“我自己是不能生,但是我的妻子能啊!我父皇大概是准备给我赐婚了,这几天都有太监来授我……授我相关之事呢!”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杨文绍立马折回来,急得眼睛都瞪圆了,我一把抓住他的脸狠狠拧,然后跑开,边跑边笑道:“骗你的!哈哈……”
“你!”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把我按在墙边的花窗上抬手作势要打我的样子,我一缩脖子,准备趁他打我时拌他一脚,却被他用脚勾起我的一只脚踝,一把抓在手里,我一个重心不稳向后仰去,他早拿一只手横在我腰下接住我。
“放……放我下来。”我抖着脚。
他邪笑着说:“放,我就放,你紧张个什么?”
“……”我不说话,他把额头抵上我的,近在咫尺的唇暧昧地道:“你在发抖,真可怜,像个小兔子。”
他转而横抱起我,任我怎么扑腾都不放下来,一直抱到我们住的偏殿落阳殿。
这里不属于后宫,离紫阳殿、东宫也相去甚远,是父皇为我和杨文绍单独隔开的一所宫殿。父皇对我们的事并不知情,他只当我陪着杨文绍,杨文绍就会快乐些,他心里,始终还是疼杨文绍多一些。他也希望我跟着杨文绍多学点,杨文绍能文能武,在这上面,父皇也颇为他自豪。可他只要和我在一起,哪里还能想到什么正经事。我们一起偷溜出宫去游荡玩耍,偷看禁书,甚至去花街喝酒。
哎,我真是个孽子。
胡思乱想着,杨文绍已经把我放在床上,捉了我的脚把我的鞋子脱了,我赶忙缩回脚道:
“干吗脱我鞋?”
他踢了自己的鞋子也坐上床来,把我往臂弯里一捞道:“想看看,那些太监究竟都传授给你些什么了?”
我脸一红:“没,没什么。没有的事。”
“再不说,我亲你哦!”
“……”
“看来你存心是希望我亲你嘛!”
“我……我说,就是,这两天,那些平日送书来的太监,送来父皇让我读的书时,在我枕边放了好几本画,画的是……是……”
“春宫?”
“好像是……我不知道父皇什么意思。”
“那那些春宫,是男的和女的,还是……”
“不知道,我……我没敢看。”
“拿来我看看。”
我从枕头下拿出来扔给他:“羞死人了,你拿到你的房间里看去。”
“羞什么啊,男人不看这个,枉为男人。啧啧,画得真好,这女的,身材真好。”杨文绍边看边称赞。
我让他拿到别处去看,他还愣是坐我床上一直看,我拿脚踢着他的后背,他却丢了那些画,一把将我按在床里假装求饶道:“我错了,我不该看那些画而不看你,你别再踢我了!”
“你!谁是因为那个踢你……呜……”他重重地吻在我的唇上,虽然暧昧,我也心跳加快,只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他越吻越动情,还喃喃道:“画功再好,怎比得上你的活色生香?”
“你,别……啊,哈……”我的脸上都被他亲遍了,一切都那么自然,可是却感觉好像自己亲自己一样,我和他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只是说到爱情,我真的模棱两可了,他人是无处可挑剔的了,可是找不到当初和秦羽那蜻蜓点水似的一吻的感觉,那时感觉一切都是梦幻的,自己都要飞起来了一样。
可现在,却跟吃饭穿衣一样。
不是没感觉,是感觉太平常。
可他完全不是这样的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甚至把手伸向我领口的盘扣,一时解不开,他都急得要用扯的,我有些害怕,眼泪都出来了,可这让他更加急迫。
第29章
大随民风开化,男男女女着衣都不再保守,男人都穿领口袖口宽大的衣衫,行动之间自是一种飘逸之态,很少有人再穿以前那种在领口处还有复杂的盘扣的对襟衣衫。我因为个子太小,稍微一折腾,衣领总是从肩头滑下去,在宫里太没体统了,索性专挑那些高领有盘扣的衣服穿,可父皇却说,越来越有景王的范儿了,将来要是能像景王一样出息就好了,遂更加紧迫我念书长进。
原先还后悔挑那些衣服穿,可此刻却十分感谢自己“明智”的选择。杨文绍呼吸粗重地撑在我的上方,要是以前,我铁定像个没了壳的蜗牛一样羞愧。他又要扯我的盘扣,我双手抵住他的肩膀道:“别……杨文绍,我……我还没……准备好。”
“可是我等不及了。”他一咬牙,手下用力一扯,第一团盘扣就这样活活被扯散了,他的唇火热地贴上来,触动我脖子上的皮肤,刺激得我连连颤抖:“别这样……不要,现在不要,我求求你了……”
可他完全不听,和平时对我百依百顺的态度完全不同,一意孤行,任我揪紧他的头发向外扯,还是照旧我行我素。他拿手抚着我的脸,眼里是浓浓的欲望:“给我,文瑞!”
“不要……我害怕。”我哭道。
“要,我偏要,谁让你招我的……”他霸道地说。
“我……我哪有招你,分明是你不怀好心,看了那些丢人的东西要拿我试,把我当什么人了你……”
“是你拿给我看的哦……”
“你!”我说不过,偏过头去不理他。
他见我不说话,又继续解我的盘扣,我抬脚踢他,他压住我的双腿,继续动手动脚,我一撒手,装死道:“这么强迫人,有什么意思?!”
他装作没听到,继续与那些盘扣纠缠。我的心都冷了,他怎么就不为我想一想,我也不过十六岁,这方面什么都不懂,若是和姑娘家倒还好说,大不了娶嫁就可了结,总没个多大的丑处。可这不一样,他是男子,而我们又都是在有头有脸的处境中,不是平民百姓家,更不是山野小民家,他怎么就不想想我被皇弟皇妹们嘲笑时连还嘴都不能的痛苦?为什么都要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那天的二哥也是这样,为了自己解脱,就不管我愿不愿意,不管我的名声,不顾我的感受,明明,我在这个深宫禁苑里的处境,一直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我便能像个蚂蚁一般消失得悄声无息,就算父皇目前宠爱我,可他的宠爱能有几时,别人都看不出,我却看得清清楚楚,父皇在急剧衰老,他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离我们远去,难道我还追到皇陵地下不成?
越想越委屈,眼泪大滴地掉下来,难道让我一辈子被人鄙视唾弃着也无所谓吗?还说什么喜欢,原来所有的喜欢,根本就不可信。我又不是不愿意,只是现在我不能,我现在什么都不是,又没什么长处,我得到的,在别人眼里都是用身体换来的!
我念书迟,不是天资聪颖的人,可我还是卖力地念,我只是想让自己所得到的,哪怕名副其实一点点,让父皇稍微欣慰一点点。
可你们为什么非要逼我把别人的嘲笑谩骂变成事实?!
“就这么不愿意和我……”杨文绍不知道什么时候冷静下来,他扳过我的身子,用手指抹干我的脸,声音苦涩地道:“你还有什么顾忌的?难道你对我,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是,那也不代表我们就要……就要……”
“那是天经地义,相爱的人肯定是想要对方的啊。”
“可是我说了我很害怕。”
“你到底在怕什么?”
“不知道……什么都怕。”我偏过头。
杨文绍沉默了半天,手指伸到我的衣领里,挑出一根黑色丝绳道:“只怕不是害怕,是心里还揣着这个的缘故吧!”
他的手稍一用力,丝绳从我脖子后面断开,他杨起一个小小锦带,上面坠着三缕黑色流苏,是我装秦羽那写几乎断为齑粉的玉簪的小袋子!
我一直贴身藏着,不想还是被他发现了。我一直以为对别人来说,这没什么的,可他好像很生气,道:“我就恨你这样,明明和我在一起,却带着别人的东西。可我又不能恨你,你带着它,你长情,是好事。可你长情的对象,却不是我!”
第30章
“我……我……”我手里紧紧攥着锦袋,无话可说,蜷缩了身子,直往被子里钻。
“罢了,我说了会等,我就等着,也不差这一年两年的。你别怕,别再哭了。我给你去弄宫外好吃的酒菜来给你赔礼好不?或者我们两个一起去?”杨文绍妥协道。
“我不能出去,我还有好多书要读,还有字要临,父皇要检查的。”我摇头道,见他妥协,我打算也妥协一下,以示安慰,在他快要走出去时赶忙叫住他,他回过头来问:“什么事?”
“那个……那个,就是……你万一忍不住,可以去青楼,或者找谁都行,我……我是不会介意的……真的。”我望着他,尽量诚恳地道。
“文瑞,你也学会开起我的玩笑来了?”杨文绍笑着又折回身来,作势要挠我痒痒,我赶忙按住他的手道:“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你相信我。因为,可能……可能很长时间内我们也不能……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