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谢桥之与梅同疏 下——俞洛阳

作者:俞洛阳  录入:06-14

老大夫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应答,杨晔瞪眼看着他:“你说啊!你这病是怎么看的?”

那位大夫无奈道:“这位大人他……他就是因为体虚,昨晚侯爷是否……有些索需无度了?”

杨晔道:“是啊,不过我们也不是头一遭了。也就是第一次的时候,他第二天发了烧,可以后就挺好的,也没叫过疼,也没什么事儿。况且昨晚我也节制得很,不过三四次而已。”他伸手挠挠头:“三次还是四次,我记不清了,你说他是为这个才发烧的?”

周遭一干人尴尬无比,杨晔似乎浑不知羞耻为何物,眼光澄澈,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大夫,那大夫干咳两声,道:“应该是这个,老朽想不出别的缘由。侯爷以后还是节制一些吧,便是年富力强,这一晚三四次,也毕竟于身体有损。”

杨晔不服气,道:“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那你说一晚上几次才好?”

那大夫只得也腆起了老脸:“隔日一次,足矣。侯爷如今年未满三十,三十以后,则七日一次,到得四十不惑,半月一次,方为养生之道。”

听得杨晔“切”地一声冷笑,挥手道:“那还不把人给憋死!去去去,你们都出去吧,侯爷我自己会掂量的。”

杨熙对杨晔向来说话算话,说过了这几天不管他,果然不管他了,连差事都很少派给他,自己带着一干人忙里忙外。先将杨焘的尸体归拢,觅得能工巧匠将人头和身子缝合在一起,尔后方才入殓。为怕移回洛阳北邙皇陵中,道路迢遥且不说,也许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就近在扬州城外择地下葬。

尔后杨熙下各种告示,拉拢大臣,安抚百姓,准备回洛阳的诸般事宜。北辰擎吊着手臂在后面寸步不离跟着。

但每晚用膳的时候,杨熙必然要叫杨晔过去一起用,顺带叙话一番。言谈间绝口不提凌疏二字,只等着他自己悔悟过来。

杨晔却决不肯悔悟,天天待在营帐里看顾凌疏。凌疏自那一日大夫来看过,几服药灌下去,第二天就转成低烧,人也清醒过来,只是神智恍惚,呆呆地并不说话。杨晔喂他吃饭,他也吃一些。是晚了杨晔往他身边凑,他也并不挣扎推开,只是死人一样躺在那里,没有回应。

杨晔伏在他身上,伸手指戳戳他的脸,见他双眼微阖,神色呆滞,心中不禁有些慌张,凝神打量了半晌,温声道:“凌疏,你对我笑一笑,或者随便说一句话,我今晚就饶了你。”

等了一会儿,不见凌疏说话,杨晔道:“那就算你答应了啊,这不是我强迫吧。本来嘛,我憋了这么多天,我总得先痛快了才成。我就一天一次吧,你便是骂我禽兽,我也认了。”一边啰嗦一边就开始自行其事。

这一番动作行到最后,杨晔情不自禁处,未免用力大了些,凌疏方觉出难受来,轻轻哼了两声,杨晔忙停住,殷殷垂询:“怎么了?想跟我说什么?”

他却又是无声无息,杨晔等了半晌,只得道:“不就是失手掐死了个人么?从前死在你手里的人还少?何必这么想不开?你不理我,不理我是吧,那就别怪我!”

这般折腾了七八天,却始终不见凌疏有回应。让大夫来瞧了几遭,只是说受的刺激太大,导致精神恍惚,须得慢慢哄劝着,时日一久,自然会好。

因此这一日起,天天晚上杨晔哄着凌疏说话,虽然最终仍旧等不来他的回应,杨晔却免不了还要跟他亲热一番。就好比小娃儿初得住一个好玩物,片刻都不舍得放手。

这般荒唐岁月,浑不知今夕为何年。终于这一日,杨熙派了白庭璧来通知他,这边各项事宜已经了结,明日启程回去,岁尾前夕必须赶回洛阳。

杨烈和王妃已经在金陵等着,打算一并回去。因有君文喆给杨熙送来几条大船,请他移驾到金陵去。因此杨熙便拟坐船逆水而上,去金陵见一见君文喆,接着杨烈夫妻二人,尔后到得芜湖左近,再走合肥六安官道返回洛阳。

杨晔总归有些心虚,不敢和杨熙乘坐一条船了,虽然那边已经给他准备好了舱室。他自顾自地指挥着侍卫,把凌疏和自己的家当搬上了另一条船。他的一举一动自有人禀报到杨熙那里去,杨熙闻听,当场沉下脸来,却不置一词。北辰擎在一边低声相劝道:“殿下,你就……就算了吧。”

杨熙横他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杨晔手下的侍卫虽然是男子,无奈其中有几个却如那长舌妇人一般,八卦传得很快。杨晔这边也听闻了兄长的反应,未免忧心忡忡。

这一日,待得诸人安置妥当,几只大船在江中一字排开,两边是中型战船护航,船只启动,在长江中逆流而上。

不出三两日便到了金陵,杨熙带着杨晔等人去金陵见过了君文喆,尔后接住了吴王和吴王妃,船队接着前行,往芜湖而去。

杨晔一路上总是躲着杨熙,杨熙也不来找他,这一日快到芜湖地界,杨熙却派遣了魏临仙过来告知他,最多两日便到芜湖了,一旦到得芜湖,就得弃船换马而行,让杨晔做好准备,别忘了自己交代的事情。

杨晔只做听不懂,将魏临仙打发回去。他自行进了船舱中,打发凌疏把药给吃了,他却又不肯好好吃,只是背对着杨晔装睡。杨晔耐着性子哄劝半天,才勉强让他吃了下去。看着他昏昏睡去,方独自行到船头,扶上船舷。

岸上寒树如烟起,千年流水似琴音,他望着那江天一色无纤尘,不由得一声长叹。正烦恼的当口儿,却见前面那船尾上人影一闪,是任鹳也在看风景。

杨晔心中一动,回身吩咐随行而来的钟离针道:“去把任先生请过来,说我这里有好酒请他喝。”

第93章

两船之间搭了长板,任鹳施施然地过来了,笑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如今的杨晔,自然又比不得从前戎马倥偬之时了,玉带貂裘,锦衣华服,更兼他本就生得形容秀美,俨然成了一个偏偏浊世佳公子,衬得那任鹳更加落拓不堪。

杨晔趋前两步,恭恭敬敬地把任鹳请进了一间船舱中,果然那里备下一桌盛宴,红泥小火炉上现温着美酒,白庭璧在一边加炭火,年未慌忙摆好了杯碟碗筷,见着任鹳到来,一个个十分地巴结。

任鹳啧啧笑道:“侯爷这日理万机,忙里偷闲地来招呼老夫,老夫何德何能,让侯爷这般上心?这这这……这不会是鸿门宴吧?”

杨晔笑道:“先生说哪里话,不过是喝酒闲聊而已,来来来,请坐。”

杨晔对凌疏看顾极严,并不许别人近他所居的船舱,除了常跟随自己的年未和钟离针以及和魏临仙有过节的白庭壁还留在这里,余下的都被他撵去那边伺候杨熙了,外面甲板上不过是一般侍卫。这两人分宾主坐下,杨晔便把他三个也叫来相陪。待得酒过三巡,任鹳赞道:“好酒,好酒。”杨晔道:“这是前几日兄长给的。他和云起都不喜饮酒,得住好酒便都给我了。我这里还有一坛,待会儿一并送给先生。”

任鹳道:“是吗?赵王殿下相待侯爷这一番心,天日可鉴。”他察言观色,见杨晔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想来他必然有求于自己。又想起这几日的流言纷纷,心中便有了几分了然,伸手轻叩桌面,笑问道:“侯爷有话不妨直言,老夫这酒想来不能白喝。”

杨晔笑道:“那么晚辈这就直言不讳了。先生在长安的时候,给晚辈们讲过有关命格一说。我这里想问问,那天煞孤星的命格,他可有什么破解的法子没有?”

任鹳料到他便是要问这个,当下笑吟吟地捋了捋那几根稀疏的胡须,道:“这个么……侯爷问这做什么?侯爷天不怕地不怕的,难道还信这个?”

杨晔道:“我自然是不信的,我也从来不怕。可是我哥哥担心我的性命,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我总得去去他的心病才好。先生别卖关子,快些说吧。”

看如今这架势,他来日里必定身份尊贵,任鹳自不肯拂逆他的心意,便道:“办法也有,只是太过艰难。要破解天煞孤星命格,除非有金丝红竹玉随身佩戴,便可使一生无忧,与相亲相爱之人白头偕老。可是这金丝红竹玉产自东海尽头的东瀛国,老夫也只是在一本野史闲话上看到有记载,却从来没有见过实物。想来东瀛和这里路途遥远,又隔着茫茫大海,传不到中原来。”

杨晔闻言一阵激动,端着酒杯的手一抖,白庭璧忙扶住他,提醒道:“侯爷,酒很贵,不可洒了。”

杨晔道:“去去去!”又转向任鹳:“既然野史上记载过,必定我们中原就有,否则这写书的人如何知道?只是不知道收在那个犄角旮旯里,我想法子去打听,去找。只是我这般卖力,却不知人家领情不领情。”

任鹳看他一眼,微笑道:“生成天煞孤星,这怪不得本人。具天煞孤星命格者,颠沛流离,一生孤苦,少有亲朋扶持。他内心之痛楚,非常人所能解得,也非常人所能承受。这般悒郁自持,未免就养成了孤僻骄横的性子。侯爷若是下定了决心要跟他厮守一生,日后便需收敛性情,温存容让一些才成。”

杨晔微微一怔,这一提点如醍醐灌顶,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当下握手成拳,抵住自己的唇角轻咳了两声,低声笑道:“受教了,谢谢先生。”

他得住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有些魂不守舍起来,一心一意想进里间船舱里去看看凌疏。任鹳瞧得出来,便也不多耽搁,将杨晔送他的那一坛美酒抱了起来,道:“老朽回去还有别的事儿,这就告辞。”

杨晔送出任鹳,急慌慌进了里间船舱,凌疏依旧在榻上睡着。杨晔便过去坐在榻边,俯身细看他,见他睫毛微微颤动两下,想来已经醒了,却不肯睁眼,于是笑道:“凌疏,刚才我和任先生在外面说话呢,你在里间听到了没有?”

凌疏沉默不语,杨晔慢慢靠近他,柔声道:“便是天煞孤星也没什么,有我在,你不用怕,你看我就一点都不怕。当然,为了别人也不怕你,我会去替你寻找金丝红竹玉。你以后跟我在一起,把从前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忘掉,我们快快乐乐地过好后半辈子,好不好?”

他等了一会儿,见凌疏依旧沉默,便握住了他垂在榻边的一只手,缓缓地贴到自己的脸上,接着道:“你不理我,可是因为我前几天只顾着自己快活,忘了问你的感受?想来也是,你失手掐死了人,而且是你从前很看重的主子,惊慌害怕是必然的,我却一点都没有体谅你,还骂你,讽刺你,还强迫你。这都是我不对,以后我一定会改,我会好好相待你。我是打算和你过一辈子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该接着找谁去?纵然他们千般好,可还有谁会和你生得一模一样,恰恰就合我的心意呢?而且你还能和我打架,能和我吵架,能气我,能骂我。我偏偏犯贱啊,偏偏就喜欢这样的人,我怎么能舍弃你?况且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不然为何那棵梅花,你会一直留着呢?你看起来这么恨我,却次次又在关键时刻手下留情,我心里都明白的。我俩在西迦王宫中,你也曾许诺我终身,我还悄悄剪走了你的头发,一直贴身收着呢,这就是证据,你不能抵赖对吧?你答应我,以后跟我在一起吧,我们今生今世永不分开!”

晚来天欲雪,北风绥绥,窗外滚滚长江东流去,江水轻轻拍打着船帮,如一首舒缓有致的弦歌。杨晔的手轻轻抚过凌疏苍白清瘦的脸颊,触手处温热柔韧,却不经意地在眼角处摸到了一滴眼泪。他心中一跳,凝神望着凌疏,看到果然是他流出了眼泪。

杨晔惊喜交集,忍不住哽咽出声:“你在听我说话是吧,你一直在听,却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理我?答应我吧好不好?答应我,我今晚就饶了你,我让你好好睡一晚上,不过我……我自然还得睡在这里,我得始终跟你在一起。”

他的手托着凌疏的脸颊,耐心地等着,终于感到他轻微地动了动,那是在点头,他对着自己点了一下头,他答应了。

杨晔顿住,心中砰砰乱跳,这一刻的畅快甜美,实难形容。他将凌疏的双手兜住,在自己胸口放了片刻,笑道:“我哥那里,你别担心。我明天就接着去跟他说,总得叫他应允才成,你好好歇着就是。”将他的手又塞进锦被中,转身出了里舱,叫道:“小白!”

白庭壁应声而入,杨晔摸出一锭银子递到他手里,笑吟吟地吩咐道:“去整治酒席,今晚我请你们喝酒!”

第二日,因凌疏近午时才醒,杨晔便也跟着起得晚了些,听得外面侍卫在议论,说是下雪了。他回头看看凌疏也已经清醒过来,便扶他靠着软枕坐了起来,将窗子支开一条缝隙,道:“这一阵子你天天吃药,这舱中药味儿太大了些,给你透透风。”伸头看看外面,果然飘起了小雪,零星的雪花飘落,旋转着投入江水之中。空气中带了湿润的水气,一丝丝顺着窗缝侵润进来。

凌疏抬眼看着外面,任杨晔在一边转来转去,他只是怔怔出神。杨晔还是有些耐不住性子,去他身边坐下,伸手摸摸他的手,道:“今天好些了吧?”凌疏回过神来,点点头,杨晔笑道:“想吃什么,就告诉我。还是想要什么东西,我去给你弄。对了,你的枕冰剑在这里,前几天我怕你杀我,我给藏起来了,既然你如今肯回心转意,我自然就不怕了,这便还给你。”

有侍卫送了膳食进来,伺候两人用饭。凌疏这阵子吃药已经吃得倒胃口,不肯再吃饭,杨晔只得自己胡乱用些。还没有吃得几口,却听得外面魏临仙再一次光临这只船上,禀报道:“侯爷,殿下请您过那边船去呢,说有要事相商。”

杨晔道:“你让哥哥稍等,我这就去。”回头嘱咐凌疏道:“你好好的歇着,我去去就来。别人也还罢了,年未和钟离针一直跟着我,要什么就跟他俩要去,不用客气。”待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别往船舱外面去,你才好些,当心受凉了。”见他坐的有些靠近窗前,便扯过一件自己常穿的貂鼠毛里的斗篷把他裹住。

他千交代万叮咛,尔后方恋恋不舍地去了。出得门来,又对年未和钟离针嘱咐一番,方到得那边船上,杨熙已经等候他良久。杨晔在船舱门口踌躇犹豫着,杨熙便对着他勾手指:“过来。”接着埋怨道:“小狼,如今哥哥想见你一面可是真难!”

杨晔蹭到他身边坐下,杨熙便下令道:“你们都出去,我要单独和小狼说说话。”竟是连北辰擎都撵了出去。

杨晔道:“哥哥有什么事儿?”

杨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想问问你,这马上就要弃船登陆了,回了洛阳后,你打算住在哪里?要不要哥哥给你新建一座府邸?当然随着哥哥住在皇宫里也成,不过于礼制不合,我倒是不怕,就怕那帮老臣子心中不服气,借机说三道四的,再拉扯些别的东西出来。”

杨晔道:“不用建什么府邸,原来的淮南侯府就挺好。”

杨熙道:“我却觉得不行,那宅子本就不大,况且多少年也没有修缮过。从前咱们穷,能凑合就凑合了,这以后再接着住,可是与你的身份不符。”

杨晔也不晓得自己将来究竟是何种身份,也不是很在乎,便随口道:“不然你把你的赵王府给我也成,我也不嫌弃。至于皇宫嘛,那金碧辉煌的深宅大院,我是坚决不住的。你知道我从前就不爱进宫,除非里面有好吃的等着我。”

杨熙站起身来,伸手摸摸他的头,尔后去西墙下的多宝格上搬了一坛酒下来,笑道:“还是就知道吃,恰好今天我这里有好东西给你吃。另咱离开金陵时,君都尉又给了好酒,你若是喜欢,待会儿就留我这里吃饭吧,这次放开了喝,由得你喝醉了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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