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同时欢呼,同时飞旋,同时幻化成无数游离浮动的光点。
这样的一个开满了白花的下午,总觉得似曾相识,总觉得是一场可以放进任何一种时空里的聚合。空洞的美丽回
旋着残缺的温柔。
记忆里,总有当空丽日,树丛高处是怒放的白花。总有白衣胜雪容颜胜过世间绝色女子一般的少年姗姗走过,微
风带起他的衣袖和发梢,绝美细致的脸带着淡淡哀怨和着极淡薄的笑。
那是美丽的梦……
即使没有任何消息他依然等待。他感觉这样的等待是温暖的,至少想念的时候并不孤独,甚至他渴望。
终于见着他了,在那一夜,隔了三年零七个月十九天,令他朝思暮想的人,那个本只存在于梦中的人赫然出现眼
前,如同隔了千年的相思嘎然而止。
那一夜下了一整夜的雪,如往常一样陪着那些彤花整夜未眠,看见站在面前的人只觉得涣然若梦。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唐突的出现在云穆轩里江穆所居住的院落“穆楼”,倚窗而立,衣诀在风中分飞如蝶,千缕
银丝舞动,飘飘欲仙。恍惚间,他似要乘风而去,飞离这惨淡人间。飒飒风起,更象要将他纤瘦的身子一卷而去
。
“轩……”他轻唤。
缓缓地回首,凝眸,冷轩长发披肩覆着半边面容,脸色苍白,神情惨淡,浑身湿透,望见他时,眼里渗进一抹淡
淡的暖意。
分不清是雪的残骸还是泪水的透明液体从他脸上蜿蜒而下,失足坠落,便是点点垂死的雨的魂魄。
骤大的风雪吞没了他的言语,然而,他却分明看见,扑天盖地的朔雪中,冷轩的笑,粲然如花。
一瞬间,天地万物仿佛褪尽了颜色,朦胧中只有他绝美的笑颜是这般清晰,冉冉地点亮了身旁灰暗的世界。
那一刻,他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竟有泪漫进了眼眶。
“穆……我回来了……”他露出熟悉的微笑,眼里却一片虚无。没有快乐,没有悲伤,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
空洞的,象灵魂被抽离一般的茫然。
江穆伸手搂住他,感觉怀里是个冰冷而又僵硬的躯体,不象活人的触感,瘦削的如同一具骨架,薄薄的七尺白绢
下,他,瘦骨嶙峋,让他不忍触及。
看起来,他依然有美丽的容颜,清雅的微笑,可是,里面是空的,没有灵魂,没有心,也没有汩汩流动的温暖的
血液。
江穆欲语还休,终于,千言万语只化做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悠悠凋落如窗外第一瓣白雪。
即便是这样凄惨的模样,即使冷轩就像个毁坏了的陶瓷娃娃,江穆依旧紧紧的抱住浑身湿透的他,让的泪狂泻而
下。
为了三年来的再次相见……为了入骨的相思……
甚至,忽略了被遮掩在头发下,冷轩的半边脸庞,多了那么长一条流着鲜血的伤痕,就好像瓷娃娃的脸被摔裂,
叫人战栗……
第四章:李商云
寒雀满疏篱,争抱寒枝看玉蕤。
忽见客来花下坐,惊飞,踏散芳英洛酒邑。
痛饮不能诗,坐客无毡醉不知。
花谢酒阑春到也,离离,一点微酸已着枝
隆冬时节,未结冰的河面。
南宫青枫仍然身着他惯常所穿的一袭银丝滚边的青衫,独自坐在河边怪石上垂钓,甚至他所使用的这支钓竿,也
是青幽幽的翠玉竹,和他身上衣着的颜色相似。
他高贵儒雅的气质与这场景是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矛盾的融洽。他该是宝马貂裘意气风发的贵族子弟,光鲜亮
丽风采翩翩的浊世佳公子,这样的人不该会出现在这么简陋偏僻的地方。
看就知道他是个讲究品位格调的人,为人讲究,吃穿更是讲究,即使身处这样的地方依旧一样那么讲究。这随身
喝酒用的竟是冰玉雕凿而成的酒壶,壶里装的更是陈年花酿。
即便他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会在这里出现的人,但看他幽雅的坐姿悠然自得的样子,会让人以为他身处的是金碧辉
煌雕栏画栋的华丽殿堂。
河是小河,砂是白砂,一块斑孔石,两岸衰草,而河面氢起烟笼,一片寒冽,他钓竿在手,却不注意水面浮标的
动静,只偶尔将身边放置的玉壶凑向嘴唇抿一口。
他的视线,总投向云天深处,而那儿,除了灰苍凄迷,实在不见端倪。
凌媚出现的时候,他刚巧钓起一尾银鱼,鱼儿约有巴掌大小,随着钓丝在半空中跳跃挣扎出略略望了一眼,竿身
轻抖,鱼儿又“泼喇“一声掉回水中。湖光微闪,瞬即无踪。
披着紫色斗篷,发罩紫色头巾的凌媚,不由笑出声来:
“你这算什么?钓鱼有把鱼放了的么,青枫,这许久不见,你像是瘦了。”
“你们女人家怎么都这样,几天不见人就说是瘦了。”
凌媚笑道:“说说看,还有什么更好的开场白?”
他轻轻伸臂环搂着她,眯上双眼:“臂如说,多么想你、多么爱你,为你揽镜憔悴、为你寝食难安等等,这岂不
比肥瘦问题更来得令人心神陶醉?”
不轻不重的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她的声线里却流露着无可掩隐、亦不想掩隐的幽怨:“不是不想你,不是不爱你
,更不是不愿把一切都给你,青枫,是你不要的!”
南宫青枫耸耸肩,搂着凌媚的手臂加重了力量。
“你知道我有事要办的,还没办完之前我没心思多想其他。”
“你要找的人还没找到?都那么久了……他该不会是已经……”凌媚撇撇嘴,不悦地板起脸来。
他脸一沉,一把将身边的人推开,站起身来。
“小媚,你实在是不够聪明……我以为你和其他女人不同……”
“我也是女人!如何个不同法?我也会吃醋也会嫉妒呀!你为了找人耗费那么多时间精力,我不会难受?我不介
意你没时间陪我!但我介意你把其他人看得比我更重要,青枫……”
“唉……没什么事的话……你就离开吧!”他幽幽长叹一声,向着河面的面孔模糊得看不出情绪。
“别生我的气!青枫……人家只是气不过嘛,你看从我们认识以来,两年里你跑了多少地方,人家心疼你嘛!”
凌媚忙敛下怒容柔顺地靠向他挺拔的身子。
“对了,最近有收到新的消息,皇宫里最近很乱,一位最得皇帝宠爱的妃子失踪了,皇帝下了多道旨意命令各州
县秘密寻人。这事离奇得很呢,就算前年你劫了皇帝的亲妹子也不见皇帝这么焦急,虽然贴了告示有重赏,却没
这么大费周章过。”
“这消息告诉我做什么?”
“反正肯定是美人嘛,人家以为你会有兴趣,再说了找到这个失踪的妃子可是大功一件。你不是说你要找的人是
个和皇家有关的大美人么?其他情况你又不说叫人家怎么帮你嘛!”
“我有我的苦衷,时候到了自然会说给你知道。”
“算了,不说这个了。”凌媚依偎着青枫,伸手拿过玉壶,抿起嫣红的唇小口地喝着。
“青枫呀,你还是这么会享受,这可不是陈年的花酿吗,如果没记错,这样的好酒可是皇宫里才会有的。”
“好酒也要有人会品,不然就寂寞了。如果给那些平庸的人喝了未免可惜,我总算也是个爱惜酒的。”
“人家可是听说你在江湖上很有名哦,怎么就没见过你杀人呢?”
“我就不信你没专门调查过我,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小媚,喝酒总比杀人好。既然调查过了还不
知道我只会喝酒不会杀人?”
“你用什么武器呢?也没见你随身带着。”凌媚娇笑着默认了调查过他。“人家这里呀关于你的消息还不满一页
纸呢,你就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据说三年前可没人听过有你这号人。
据说你武功高得无人能及,当然,号称三绝的那三个人例外。要不是他们一个在关外,一个失踪,一个闭门不出
,人家可是会怀疑你就是其中之一,我想最少你是可以和他们齐名的。”
“你太高估我了吧,我可不会武功自然也不需要武器的。”
“你不会武功么?人家以为你武功奇高呢!青枫,你说你要找的人会不会就是三绝之一呢?”她笑得狡诈。“我
猜对了吗?不然,你怎么不让人帮忙找?你和他们有什么渊源?”
“小媚,女人太聪明了可不好,多情的人如果真绝情起来可是可怕得很。”
“人家可不是笨蛋!给人家看看你使用的武器啦。”凌媚软软的撒着娇,伸出手在他身上翻找。“青枫常带笑,
悠悠断人肠;红叶无情泪,血若五月花。你可别对我说这首江湖里广为流传的诗说的不是你。”
南宫青枫一把抓住她放肆的纤手,没有太用力的甩开她。“你走吧!”
“青枫,如果你真如我所查出的只是南宫家的庶出长子,那么你消失的这些年究竟在哪在做什么?为什么都没有
人知道你的去向?”凌媚语气平和却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被逐出南宫家多年的庶出长子和“三绝”究竟有什么关系……呵呵……谁能知道?你说这消息价值高不高呢?
青枫,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人家真的好好奇哦!”
“你真的很不聪明。”南宫青枫转身背对凌媚,转过身的脸上有着难以言语的冷冽。
看似娇柔的凌媚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她是京城里有名的厉害女人,有着复杂的背景掌管着京城最有名的勾栏院也
有着极灵通的消息网,当初会和她熟识也就是因为她消息灵通。但如今,恐怕得疏远她了,女人一旦动了真情就
爱嫉妒吃醋,难看,也容易坏事。
不是他的身份不可以告人,只是不是现在,现在他还需要这身份。他要找人,却不可以被那个人找到。
“如果你还清醒还有理智的话,相信我,小媚,你会希望自己忘记你所知道的这些要人命的事。相信以你的聪明
不至于犯下太大的错,是也不是呢?小媚。”
“好嘛,不说就不说,人家又不是多嘴的人。现在可真要走了哦!走了可就不来了,下次可换你找人家了。”凌
媚看他阴沉着一张脸也不敢再造次。
她走出了段距离又停下,低垂着脸,语气有些哀怨。
“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会真的爱上你也出乎我自己预料,我并不希望你有什么回应,我知道你不会爱上我。
我再坚强也是个女人,会受伤会寂寞,我要的不多,只求你有空会来看我,记得我,记得有我这个人在爱着你…
…”
说到后来她似乎开始哏咽,捂着嘴很快的走进薄雾里。
他没有答话,直到她静静的远离。
“唉……”
李商云,不!现在该叫他南宫青枫了,他有预感,她所说的事和冷轩的失踪有着关联,有些事江穆不知道的他却
知道,冷轩的失踪和皇宫是有着关系的。
当年他出走,留给江穆错误的信息,让他误以为自己远走关外。他改回原来的名字,那个他最痛恨的名字!用着
最初的名字,为的就是不让江穆发现他还留在中原。
三年来他一直未放弃寻找冷轩,他没有再用到云穆轩的消息网,却拦截了每一通将交到江穆手上关于冷轩的消息
。
他甚至找到了冷轩失踪前唯一见过的人--镇国公主李祁玉。那个原本刁蛮凶悍的公主再见时却面容忧郁眼里有
着愁绪,但她只是默默的流着泪却无论如何也不开口,最后只好送她回去,这样依旧没办法得知冷轩的下落。
这是他犯下的错,后果自然得独立承担。如果真的冷轩就此永远消失,他所犯下的将是悔恨终生也不能解脱的罪
。
如果不是他不经意间寻到了那些可以控制住冷轩那一族人的秘药,想必以他的本事也不至于受困,以至于至今音
信全无。
从腰间拿出藏着的多情箫,禁不住长叹着。这是凌媚想找而没找到的。
练就音学的最高境界,是可以左右人的思想,让人心随音律波动,而“多情箫”在他的控制之下,是能使人愉悦
的乐器,也是能让人瞬间丧命的可怕武器。
遥寄相思呀,当年,多么美好的当年。他们三人还那么年轻,不像他此刻,满面沧桑。他们两人不知变了没有,
那么久,也许都变了。不过是三年竟已人事全非……
还有那些留在南宫家的人,这么多年不见是否还过得好。他那血脉相连的亲弟--南宫红叶,却是最恨不得他就
此消失的人。尽管如此,依旧惦记着。只为了年少时那些天真无邪的时光。
尽管,都已远去。
还有敖堇和敖靳,那对玉雕的人是否音容依旧。想必早就忘记他了,这么多年,也许都已有了各人的归宿,不再
需要他这多余的人……
一颗晦涩的心依旧难以平衡下来,难以判断是谁的错,前人的故事没有为人子女评论的余地,只是那深藏心底的
埋怨在梦里依然纠缠。
如果有着和红叶同样尊贵的身份,是否会有所不同?从小,在家中,即使是庶出的长子也和仆佣身份相差无几。
鄙视的眼神,有意的苛刻,常常遭受的责骂……只有红叶是不同的,小了两岁的他常用一种单纯的崇拜眼神看他
,只有红叶承认他这个兄长。
一开始,他从来不曾嫉妒红叶拥有的一切。是从什么时候有了改变的?好象就是从敖堇和敖靳这对孪生兄妹出现
开始,第一次,他心中有了一种酸酸的苦涩心情。
那是父亲的友人来做客,浩大场面中只有那对粉雕玉凿的娃娃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后来才知道,那竟是红叶指
腹为婚的小未婚妻和其长兄……所有怨怼妒忌似乎就从那时起……
四个人的命运就那么的纠缠在了一起,分不清是谁爱上了谁,谁又在怨恨着谁,禁忌的恋情,游移在暧昧不明之
间,再也分不开离不了。再也分不清自己爱的是谁了,是敖堇?还是敖靳?分不清道不明……
即使后来做了师父的弟子,随师父四海游历,依旧忍不住回去看望,不顾一切的疯狂着,甚至不顾伤害了血肉至
亲,直到最后被那样怨恨着……直到发生了那样的事……回不去了,也许南宫青枫早就已经死去,该死去了……
现在活着的似乎是另一个人--李商云!死过一次以后,心中空茫一片,无牵无挂的李商云。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
愿长醉不愿醒……”仰头高歌饮尽壶中酒,手一挥,玉壶砸在石上,即使是坚硬无比的冰玉亦被蕴藏其中的内力
震得粉碎。
箫音乍起。寒玉巧制的箫儿,在月光下泛着朴拙的清辉,沈紫的飘穗在风中款摆着,幽然的曲儿在沉静地回荡。
箫声完全融入自然之中,似虫鸣,如鸟啼,随景幻变。
海水要多少年的时光才能装满一片波涛起伏的海洋?要多少年的时光才能把山石冲蚀成细柔的沙粒,并且把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