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柔声说:“你那青丝妹妹还好端端在八贤王府上了,那段头发不过临时找人剪下的。”
挽月表情明显是不信,正要再说话,却听一人轻叹,清凉的嗓音带着温润扫过每个人的心间:“挽月,莫要为难他。”
不敢置信地回头,几乎所有人都向着声音看去,却见一红发少年拾级而上,火发飞扬,衣袂翩飞。
少年很快走到近前,侧头看着宋挽月,神情柔和:“青丝确实还在八贤王府中,你放心吧。”
宋挽月激动地上前,一把抱住少年,拥抱了好一会才松开:“你这混蛋!总是让人担心!”
“我很好,让你担心了。”少年轻扶着挽月肩膀,轻声道:“挽月,你家里的事情,与他并无关系,当时程氏夫妻身受重伤,逃入了茅山,正巧被我所救,之后拜托我将碧落黄泉双剑交给逝竹崖崖主保管,后来我会遇见你,也并不算是全然的偶遇。”
宋挽月轻蹙眉头:“你是说,你和杀我满门的程氏夫妻相识?”
“嗯,我当时就已经知晓,但他们并不是有意,其中曲折复杂,并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可以说清的。”铭宇耐心地解释,他不是不担心宋挽月生他的气,但他明白,宋挽月有权力知道一切。
挽月却并不如铭宇想象中那样怒火中烧,而是叹口气说:“你这么一说,我也已经明白,定是我爹对别人起了歹念,最了解我爹的人,莫过于我了。”
“这确实怪不得别人,但程氏夫妻竟因此灭我满门!这是我绝对绝对无法接受的!”宋挽月蹙眉,坚持道。
铭宇轻叹:“挽月,他们其实也已经受到了惩罚,程氏夫人心中难以接受事实,一剑刺死了程宇恒,之后跟着自杀,他们早已伏法。”
见她还是蹙眉,难以接受,铭宇又说:“挽月,你是聪明的女孩子,我相信你不会让仇恨占满灵魂。”
挽月一怔,恍然大悟,对铭宇笑笑:“你说得对,杀我家人的仇人早已死去,我确实没必要再纠结下去,只是我想弄清楚,这噬仙山山主是否与此事有关,那谣言又是怎么传出的。”
“挽月,最初知道这里具体位置的是荒冢,那些消息也都只是我娘为了搅浑水才散出去的,别太在意。”铭宇无奈地看了看远处盯着他笑的娘亲,头疼地说。
说完,他转向已经目瞪口呆的众人,严肃地说:“诸位,还请回吧,我的朋友经不起诸位这等阵仗,以后若有此种事情发生,还请大家三思而后行,查清谣言真实性,再有所行动!”
元家家主满脸铁青:“你让我们走,我们就得走吗?你说这谣言是从荒冢传出的,有证据在吗?依老夫看,你鬼泣子与这宁归云关系本就不正常,怕不是为情人开脱,才编出这些事情吧?!”
第六十六章:藏锋归云
“尔等,待如何?”冰冷的气息突然弥漫开来,突兀地话语闯入场中,惊得众人瞬间屏息。
男人白衣如血,黑发如墨,静静立于火发少年身旁,好似方才一直就在那里,只是众人没有注意而已。
夏铭宇侧头对他微笑:“藏锋。”
众人哗然,是逝竹崖崖主!
藏锋冰冷的蓝眸缓缓扫视全场,每个落入他视线的人都感觉从头到尾被冻僵一般,无法喘息。
“即已清楚事实原委,尔等,还欲如何?”再次缓缓开口,语调冰冷低沉。
元家家主脸色早已铁青,此时才开始后悔,若是刚才顺着夏铭宇给的台阶下,面子还是可以保存的,可如今藏锋如此不留情面,事情可不好收拾了。
逝竹崖与噬仙山不同,噬仙山一直亦正亦邪,做过许多令江湖中人不敢苟同的事情,有些甚是惊世骇俗。
但逝竹崖存在的几百年间,从来都是正派典范,他们虽不曾宣称自己是名门正派,但世代逝竹崖崖主皆为冽水圣者,打造神兵利器无数,这些神兵的后来拥有者在江湖上都是顶顶有名的人物,有些已然仙逝的甚至是江湖传奇。
一代代的英豪,一代代绝世大侠都非常尊重的冽水圣者,其威望不是一个小小元家可以比拟的。
藏锋负手而立,广袖随着墨色长发飞舞,他双唇紧抿,神情冰冷,颊上泪形疤痕更显出他冷峻漠然的气势。
就在所有人皆沉默的时候,最出乎意料的人打破了沉默:“呵,还欲如何?”
众人惊诧,向着说话的人看去,赫然是在贵妃榻上已然端坐的宁归云!
藏锋转身,双眼冰冷如剑,直刺宁归云。
而宁归云,眼神中尽是歹毒之意,死死盯视藏锋,诱人双唇开阖,说出势不两立的宣言:“他们是不欲如何,我却欲与阁下决死一战,胜者生,败者死!”
胜者生,败者死!
这便是藏锋与宁归云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不需多言,便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夏铭宇顿时乱了方寸,他急忙挡在藏锋面前,脱口就斥责宁归云:“他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你还想如何?!”
宁归云一怔,心中剧痛,却是失笑出声:“我害他?”
“是我求他去逍遥宫救人的?”
“……”
“是我求他让你先从坍塌的废墟中出来的?”
“……”
“铭儿,你为何总是将过错算在我头上呢?”苦笑着,他已然累了,不知现如今,还能如何与夏铭宇相处。
“对不起,方才的话我收回,是我不对。”铭宇眼神黯然,被两句简简单单的质问弄得手足无措。
宁归云说得没错,藏锋是为了他才会去逍遥宫救人,也是为了他才会被埋在废墟中,其实一切的一切,根本都是因为他,宁归云从来想要算计的都不是藏锋,只有他夏铭宇而已。
“可是,归云,你是没有故意算计藏锋,但却是故意算计我,不是吗?”抿唇蹙眉,他还是分得清是非的。
“呵呵,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我解释出个所以然,你就能原谅我,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宁归云好笑地看着铭宇,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异常滑稽。
“若你能说清楚这是为什么,我并不会再介怀下去。”他想要宁归云的解释,想知道宁归云为何要这样做,他其实一直相信,宁归云并不是有意要害他,因为他能感受到归云对他的感情。
“不介怀?之后呢?将一切恩怨忘了,然后顺带将我也忘了吗?”轻飘飘的声音落入耳中,仿佛随风就要远去的落叶,脆弱又无助。
铭宇一愣,就要否认,却听宁归云又说:“铭儿,铭儿,我宁愿你深深地恨我,也不想有一天,你将我忘得干干净净。”
下一秒,还未等铭宇弄明白怎回事,就觉肩膀被人一拽,身体已经挪开!
藏锋的衣袂在眼前飞舞,而宁归云早已从那张贵妃榻上下来,正站在几米开外,表情邪魅地看着他们。
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铭宇这时才反应过来,宁归云瞬间发难,攻向铭宇,藏锋将他带开,与宁归云在瞬间对掌,分开。
刚要问宁归云这是何意,却见面前的藏锋突然主动攻击,右手并指如刀,直直劈向宁归云!
宁归云眼神恐怖,侧身躲开藏锋指刀剑气,凌空一翻,绕至藏锋身后,五指成爪,罩着他天灵抓去!
藏锋反应更快,转瞬就已向前俯冲几步,接着侧身,左手并指弯曲,戳向空中宁归云的双眼!
宁归云在空中扭转腰身,一掌轰在地面,借力再度腾空而起,翻身落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条绫罗,灌入浑厚内力,便如坚硬铁棍袭向藏锋!
藏锋凝然不动,运气罩住全身,绫罗瞬间被剑气搅成碎片!
紧接着,两人同时纵起,在空中瞬间对上几十招,招招袭向致命要害,你狠,我更狠。
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两人骤然分开,一黑一白两道修长身影挺立于噬仙山山门之上,各据一方。
铭宇看得傻眼,没想到真的就这样打起来,见他们终于分开,立刻焦急地想要大喊:“你们别……”打了。
话才说一半,突然口不能言,再一看,方才就站到了他身旁的娘亲大人正和蔼可亲地对他笑着,心中大悔,这女人,分明是趁他对她毫无防备时,将他穴道点住了!
铭宇立刻对她挤眉弄眼,想让她快点将穴道解开,荒冢尊主的点穴手法,他从小尝到大,就没一次能自己解开的。
夏卿鸢温柔地对他笑着,还伸手摸了摸他下巴:“儿子,一年不见,越发粉嫩了哦,想不想娘?”
“……”继续挤眉弄眼,他不能说话啊。
夏卿鸢恍然大悟,青葱玉指一点,铭宇能说话了:“娘!你快解开我穴道啊!”
“为娘这不是解了吗?”一脸无辜。
气得快要吐血,铭宇说:“你只解了哑穴,把其他穴道也解开啊,这种紧要关头,您别胡闹了!”
冷哼一声,夏卿鸢说:“你也知道这是紧要关头?那俩人为你打的不可开交,就快分出胜负了,你现在去破坏算是怎么回事?”
“什么分出胜负?!他们俩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吗?这么打下去只可能两败俱伤!”他都快急死了,这女人还悠哉悠哉的。
“你懂什么?这不分出个胜负,你难道想两个都要?是一天一个还是每天两个一起上?你吃得消吗你?!”夏卿鸢极为淡定地说着让夏铭宇极为不淡定的话,像是没听见儿子的抗议一般,无视了他所有要求。
任夏铭宇叽里呱啦地吵着骂着,她全都这只耳朵进去那只耳朵冒出来,只专心看着这场决斗。
各据一方的两人突然同时行动,宁归云纵身跃起,空中立刻出现虚影,完全看不清他具体方位!
藏锋广袖一甩,伸手,那在铭宇腰间的凤歌剑立刻嗡嗡作响,猛然跃出,飞进他手中!
跨步向前,藏锋右手握剑,横方向挥出,招式大开大合,极为霸气!
宁归云残影浮动,瞬间躲过攻击,五指成爪袭向藏锋头部。
手挽剑花,长剑瞬时贴近面颊,挡住袭来的宁归云,却不想宁归云手势立刻改变,左手两指夹住剑身,右爪成拳,运九成内力,狠狠击出!
藏锋迫不得已,只好用左掌迎接,两人却忘记脚下并非地面,而是门楼,强劲的内力互相碰撞,门楼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随着倒塌的门楼,两道身影激射而出,向着远方飞奔而去。
夏卿鸢连忙提起铭宇衣领,带着人追了上去。
身后那群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提气追赶,但真正能追上正在决斗中两人的,却寥寥无几。
到了最后,也就只有十几个人真正赶到两人真正决斗的现场。
眼见着两人过招速度越来越快,几近成为残影,很多人都开始看不清他们的动作,铭宇焦急万分,但高手过招稍有差池就会丧命,他不敢说话,不敢让他们停下,一切似乎都已经完了,现在说什么都无法挽回。
他怕,怕极了,不论是藏锋还是宁归云,若死在这里,他不知要如何承受。
心中的恐惧战胜了一切,他近乎哽咽地对夏卿鸢说:“娘,求你了,解开我的穴道,让我去阻止他们吧……”
夏卿鸢沉默了一下,突然说:“儿子,娘问你个问题,你若如实回答,娘就解开你的穴道。”
夏铭宇连忙点头同意。
“若是藏锋和宁归云同时掉入水中,而他们又都不会凫水,你会如何做?”这个问题如此残忍,但夏卿鸢说得轻描淡写。
愣愣地不知说什么,夏铭宇茫然了。
于是夏卿鸢冷笑着说:“你自己都不知该如何选择,还想阻止这场决斗?阻止了之后呢?三个人在一起?还是选择其一?那另一个要如何存活?你认为被你抛弃的那个,还能继续活下去?我看,不如决斗之后,活着的跟你在一起,死了那个就死了罢!”
连续的问题,问得夏铭宇狼狈万份,不知所措。
他茫然地望着打斗中的藏锋和归云,归云脸色阴沉,再没了平时魅惑的表情,黑色曼陀罗的刺青仿佛魔神的符文,眼中尽是狠毒残忍。
藏锋不再是淡漠,而是冰冻三尺的冷酷,一双蓝眸里满是刺骨寒意,浑身的杀气可以冰冻方圆二十米内的任何生物。
他心中满是痛,曾经从来都是巧笑倩然的绝美脸孔,和总是温和淡漠的表情,一瞬间都消失了。
低低地,近乎无声地,他呢喃道:“我……会救归云。”
夏卿鸢惊诧地瞪着他,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我会救归云,我知道,我一定会救他的。”痛苦地闭上眼,他近乎崩溃地说。
“儿子,藏锋对你,天地可鉴,你竟要为了宁归云,任他去死?”夏卿鸢不相信,她生出来的儿子,会是这种无情无义的人。
“我不能让归云死,我一直都只是希望他好好活着,永远开心幸福,所以……娘,孩儿不孝,若是真如你所说,他们都掉入水中,孩儿恐怕在再也无法孝敬您了。”他满脸都是泪,哽咽着将自己的答案说出。
“你……是什么意思?”隐约中,夏卿鸢感到不妙。
“我会救归云,但是,也会和藏锋一同死去。”说完,他口中猛然喷出鲜血!
夏卿鸢惊骇,铭宇,竟强行冲开了穴道!
就在这时,宁归云似乎脚下一滑,身形不稳,藏锋一剑早已刺出,见宁归云唇边挂上诡异的笑容,却没有收回余地!
眼见他好似心满意足般闭上双眼,束手待毙,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却在这时,一道火红的身影窜出来,堪堪挡住这致命一剑……
宁归云睁大眼瞪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少年火红的发飘落在他的身上,手掌中是他鲜红的血液,那身红衣,翩然落下,铺了一地……
铭儿,你为何要这样做呢?
我已然放弃一切希望,只想这么死去,我是怀着怎样的恶意,才想死在藏锋手中?
我只想你们也不能在一起,只要我死在他手上,这么善良的你,从此就会耿耿于怀,你们,永远也无法幸福。
只这么想着,我就能够瞑目了……
可是你,却为何要倒在我怀中,流掉一身的血,染脏你火红的长发?
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别睡,别睡,别离开我……
睁开眼,我想告诉你,我是多么爱你。
宁归云崩溃了,他大吼大叫着,疯狂地抓着自己的长发,哭号不止……
而藏锋,早已凝于当地,神情呆滞。
他愣愣看着插入铭宇身体的凤歌剑,心中感知不到任何痛苦。
他不明白,这把剑,他用了近半生的精力打造,倾了所有心血,不过是为保护他以后的爱人,直到遇见铭宇,它终于有了归宿。
这本该是他爱人的佩剑,本该保护他爱人的东西,如今,为何会深深伤害他的宝贝,他的夏夏……
这一切,到底怎么了?
为何瞬间,所有事情都改变了方向?
夏卿鸢完全僵了,她的耳边还回荡着铭宇方才的话。
我会救归云,但是,也会和藏锋一同死去。
她的儿子,要救那总也放不下的归云,却要同那总也舍不下的藏锋一同死去。
她的儿子,情义就如此悲壮的两全了。
说到底,他是爱着藏锋,还是爱着归云?
夏卿鸢明白,其实那都是爱,只是爱的不同而已。
两种疯狂的感情,一直沉沉压在心底,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承受了怎样的感情煎熬,才能义无反顾的奔出,受那来自爱人的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