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幽纷谢 下——墨崖

作者:墨崖  录入:04-02

青光忽然张开了一丈,把他和清晗生生包在里面。满贯的杀气一寸寸撕裂两人裸露出来的皮肤,清晗不由闷哼一

声。申璧寒一顿,稍稍放松了钳制,却还是紧紧搂住他,像搂住生命里最后值得执念的珍宝。

苏魄脸色一变,就要上前,有人先一步挡住他的脚步,长声:“子月,我不是来和你争抢什么,也不是来和你宣

战,我是来帮你的。”

申璧寒恍若未闻般沉默,身周青光游移不定地闪烁。

那人收起指间莲花幻象,淡淡一笑,独步前行。不知为何,那个并无侵略意味的笑容却让所有在浴血屠戮的人都

停下了砍刺,萧深水更是领先避在一边,让出道来。

一步,一步,又一步。申璧寒眼睁睁看着他没有遇到任何阻挡就走到能互相平视的一丈远处,他才冷冷道:“你

若是真想帮我,就将这些反军叛逆全数杀尽,然后永不踏足这里。”

左相府。昔日的镶金繁花门楣在今日多了许多森寒的血锈气味,三重铠甲兵卫俨然使之成了一座南明心脏里的倒

刺,每一个动作都势要扯出蓬然血花来。

司酋看着跪在地上的司筠,半晌不说话。

司筠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求父亲大人收兵勤王,司筠感激不尽。”

司酋收起眼光,道:“老夫没有儿子,而况王道天择,当今若是真龙,绝对不惧八方来戟、九流上撄。安天爵爷

,你这般作态,却是为何?”

司筠缓缓抬头,“您不承认我,没有关系。我只想问,如今,父亲就算得到这江山,会有真正的喜悦幸福么?”

司酋目光转冷:“你懂什么,又有什么资格盘问本相?”

司筠浅浅一勾唇角,“我记得娘临终之前,曾说起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司酋仍然是面无表情,然而眼神却蓦然犀利起来。司筠继续道:“父亲想不想知道,这两个男人是谁?”

司酋过一会才道:“这和老夫有什么关系。”然而这句话的语气明显已没有前两句冷硬,司筠唇角上扬,“一个

,是父亲你。是你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强挽了一线生机给她。而让她有勇气得以和痛爱之人同存于一穹之下。

”他看到司酋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再接着说道:“第二个人,是她的堂兄,江南苏家第四代家长——苏秦。”

话音刚落,只见司酋的手忽而紧抓住太师椅背,眼中厉光直直射向司筠。

“很意外吧,”司筠道:“她最感铭的两个男人,并没有她深爱的人。”

司酋的失态只持续了几忽,又是无波:“安天爵爷说完了?如果说完了,老夫还有要务,就不送客了。”

司筠不起身,“我说这些只是想劝诫父亲,不要像母亲一样,到最后才明白,最重要的东西不在仰望处,而在此

身前。”

“放肆!”司酋终于怒了,“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夫!你若真当我是你父亲,现在立马就滚出我的相府!”

司筠面色也见冷,他曲膝站起身,一等爵朝服在烛光下衬得整个人傲然,“我诚心来此,是以为我们七年间的不

见能消弭那些心照不宣的秘密,没想到你还是这样闪避、虚伪、顽固不化。”

他走至门口,回首微讽道:“苏秦尚还在世,虽已遁入空门不问世事,却只把他栖身之处诉与了母亲。”看着司

酋霍然起身,他一字字道:“本想转述,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司酋眼睁睁看他跨出去,身影就要没在视线里,张了张嘴唇,最终还是紧紧闭上。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似打破了全

部心神,他踱步几圈,有些烦躁地对侍卫道:“萧深水那边还没有消息?”

侍卫回道:“回禀左相,还没有。不过宗正寺主簿苏大人刚刚好像是进了宫。”

司酋神情恍惚,很久后才反应道:“进宫?右军所有统领分守内城三门,他们怎么进去的?”

“属下也不清楚……”侍卫还要说什么,司酋挥挥手,“你先下去,本相想静一静。”

雪雹淅淅沥沥渐渐变成雨滴,又绵延成细细的冰凉雨丝,一片冷雾无声。京畿正门处,李骘望望似乎有些平静得

过分的夜色,心中疑虑重重。按理说,皇上、左相都是喜欢速战速决不允任何意外的人,如他料的不错,因江南

苏家一案的再审,还惊动有大批江湖人士加入进来,如今拖延这许久,也没有个胜负结果,实在是太过于蹊跷了

些。

亥时已过。迟则生变,无论如何,不能再往后拖时间了。他对身后的李延重道:“我带左军两部,你带两部,同

时攻正南门和东门,之后再见机行事。”

李延重刚要领符而去,李骘道:“等等,记住一句话,永远不要想背叛皇上,否则,你知道后果。”

李延重一哂:“皇上对陈宇那一手儿还不够有用的么?我哪敢?再说,谁才镇得住南明天下这场子,我还是明白

的。”

左军三千精锐齐集东华门外,城门上的守将之一正是燕羽。他一见来者不善的压城队伍,忙令兵将更燃亮火炬,

大声送话道:“来者何人?!”

李延重暗暗让左军一部持盾以灵活的风车状散在夜幕里,一部在后,一面放声道:“狼崽子,是你爷爷我!怎么

,才多久不见,就不认识了?”

燕羽脸上怒色一现,又迅速隐成假笑:“原来是本该同一阵营的李都尉,失敬失敬,我却不知道,谁才是忘恩负

义的狼崽子?”

李延重吐了口口水,仰头笑道:“你姥姥的别和大爷话里有话,当初司酋让你暗杀世修君,把你的命当回事没有

?不是大爷护持,你能站在这里?如今又让你守城,你知道守东门的下场是什么么?东门离护城河最近,倘若事

败,皇城里所有反军都得从这儿撤退,你这狼崽子就当个殿后的箭靶子吧!”

燕羽脸色一绿,一时说不出话来。其他兵士闻言也都一阵惶然,他定定心神,道:“里有江湖顶级高手行刺,外

有右军和中军压阵,我们怎么都不会败的。”

李延重这次更是哈哈大笑,火光之下,燕羽的脸色阴晴不定,只听李道:“知道世修君为何看不起你小子么?只

因你小子实在蠢得可以。我跟随司相这些年,还不了解他的秉性?他眼里只有那个‘我’,没有所谓的‘我们’

;再说那些江湖人,你忘了世修君以往也是江湖人么?昔年的江南第一公子,还能收服多少人心,我看难说得很

。”

燕羽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恨怒交杂,无以名状。清晗这个名字,是他一生的耻辱和死穴,他即使容得下本人的

嘲讽,也绝容不下他人的侮弄!杀气狰狞了他俊秀的脸,他抢过身旁士兵的长弓,弯弓搭箭就要射向李延重胸前

忽然,皇城的乾极殿方向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整个城垣都震了一震,一道幽然的青绿光芒腾在殿顶上空,几乎可

照见天中团团黑云的清晰边缘。

第四十七章:千幽纷谢(1)

燕羽的箭尖由此偏了几分,再加之李延重胯下的马受惊长嘶而立,箭堪堪射在地上水泊里。李延重几声咒骂,燕

羽还待起弓,就听第二声巨响穿透夜空,几乎整个皇城的人都呆立在原地看那巨大的青色光团,一刻过后,耳边

几乎还有嗡然回响。

趁着这一乱,李延重一挥手,后面左军一部甩出十几柄长钩,攀城而上,由风车队形移动作掩护,瞬间有几名兵

士登上城楼。城上守兵立刻奋起反击,燕羽一弓砸下两个,取过长枪就要刺向其他二人,却被其中一人握住枪尖

,动弹不得。那人手指一动,明明是极慢的动作,燕羽一个踉跄,忙放了枪旋身,却还是被那人一手自后反剪双

手,扼住脖颈。

“别动,让你的手下速速开启城门。”

另一人看了一眼那青色烟云,轻叹一声,转过头,火光下伟岸身躯,高鼻深目,一张异域英俊的脸。燕羽一挣,

心头惊怒:西陵煌!那他身侧这人……难道是骆家庄的庄主,骆楚?

他的脸色阴鸷下来,他还是太过大意,忘了李延重镇守的关外大漠里,也是高手如云。

东华门破,左军一众就要冲入,李延重勒马阻住他们脚步:“皇城只可固守,不可轻入,我们在此等待李将军消

息即可。”他登上城楼,看那两道黑影隐入纵横宫道,才揉揉绑做一团的燕羽:“养不熟的狼崽子,你够狠,可

惜少了点脑子,以后随我去驻地,我好好驯教驯教。”

此时,第三声轰响传来,惶惑的气氛渐渐盘旋在京城上空,百姓们都大开了门窗,看天幕上那朵经久不散奇异的

花,啧啧议论。

司筠扶着宫墙,走在盘桓的白石长道上,红色墙壁蔓延到尽头,那扇门后,就是乾极殿前的广庭,然而,每走一

步,他全身就是一阵针刺的剧痛。血液里的所有火琉璃在相府时已是蠢蠢欲动,此刻更仿佛是受了什么触犯,纷

纷叫嚣着要冲出体外。

乾极殿上那诡异的光云还未散去,吸引了所有宫人惊慌来窥,数不清的寒厉之气笼罩四方,中心俨然是两个同样

绝世面貌的男子。

裹着风披的男子击散了直逼过来的冷厉光流,卸力肃然道:“子月,你身上扶月池的力量已是十分有限,你想毁

了你自己么?毁了你一手建立起来的帝国,毁了你所有的心血和抱负?”

申璧寒冷笑:“既然都不属于我,毁了又何妨?”

男子寂寂地凝视他:“你还是这样烈性任意,那你怀里的人呢?你宁愿毁了他,也不愿看他获得幸福?”

清晗微微一动,就被搂得更紧,申璧寒道:“是他费尽心力帮我坐上帝位,自此以后我会爱他,护他。”他凑到

清晗耳边,“无紫,和我同享这天下,你不幸福么?”

清晗长出一口气,幽然道:“皇上,我累了。我不想要天下,只愿一隅相守。我与小寒之间,与你之间,是一个

十一年的梦,人因为想抓住现实中重要的东西,才会做梦,然而无论梦如何欢乐痛苦,却是留不住的。”他顿了

一会,“我会记住你们一生,但牵绊,就到此为止罢。”

申璧寒听了,没有说话。良久,他慢慢松开了清晗的腰肢,柔声道:“你知道我不是渊子寒,为何还要助我?”

对面的渊子寒及阶下的苏魄、萧深水也在同一时间看定了清晗,眼中光芒各异。一时间好像整个皇城的高处,只

等待他一人开口,他的话,仿佛有可能让整个局势起死回生,也有可能万劫不复。

清晗的眼光越过众人,直视着黑夜里远处的宫门的幢幢暗影,声音有些疲倦:“直到递出那卷图轴之前,我并没

有发现,你不是他。”

申璧寒凝视他,“原来如此。”忽而大笑,“风月无情人暗换,我不该有此一问。”

清晗默默看他笑,他的目光移向渊子寒:“小寒,师父当年那纸遗信的内容,你也是知道的,是么?”

渊子寒道:“我就是不看,也猜得到爹会写什么。”他嘴角有漠漠浅笑,清晰地把那句话念出来:“‘无紫至清

,璧寒至深,二人同心,千幽乃成。’……多美的句子。子月,你的名字由来,就是这一句罢?

“当年爹让我去徽州之时,我颇不以为然,直到见了你和苏公子那一幕两小无猜,”他顿一会,“我一面即刻遣

人散步苏夫人的行踪,一面故意放出苏家家长在城里的消息,苏秦苏当家行事低调,必然会速速离开。

“我以为,那个清家的孩子会迅速忘记幼年这一段邂逅,而苏公子也会当这是旅途上的一粒沙尘,经年过去,就

会遗忘。没有想到,那个孩子竟然为了这段邂逅,放弃了生命原有的轨道,不惜把自己投入到重重险阻的江湖中

。”他注视着清晗渐渐苍白的脸,“那时,放眼天下,无人能与我渊子寒同进同趋,因此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情

。清晗,是你开启了禁忌,让我平生第一次有了对某种东西的渴望。”

夜空中的雨丝渐渐停了下来,偶尔起的缕缕寒风,衬得天地之间愈加萧瑟沉静。

“白鹤使一身白衣,温润至清。所有人都能一窥至底,却一无所获。”渊子寒收了眼光,“天下人都言千幽山门

是毁在丹凤使的野心之下,却不知这野心,只为了始终都猜不透你的心思。”他似是对清晗诉说,又似是微笑着

喃喃自语,“你当年那一剑,的确是让我身死心灭。然而,我爹却没有告诉你,只有渊家才知晓的扶月池的秘密

。”

申璧寒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清晗的身体在脸色映衬下越发薄削如纸,苏魄欲踏上台阶,萧深水扯住他的臂膊

:“你此刻上去,就是彻底害了他。”

“昔年前明王朝满目疮痍,千幽先祖渊轻甲创建山门,渊将军却强召他回朝为官,他不从,只以身为祭,在扶月

池结下咒术,预言不久过后,渊家必生一人,为天下易辙。咒术打开的条件只有一个,渊家之人在月圆之夜的处

子之血。”他的目光转到申璧寒身上:“即使魂灭,扶月池也会凝一个一模一样的生魂,降临于世。”

他的话停下了,所有人都是无声僵立,整个乾极殿外仅存下空空荡荡的绕梁余音。

申璧寒领先拊起掌来,不大不小的三声,“好故事。”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这么说,我所拥有的一切,都

是托了你的血祭才得来?”他微翘唇角,“武功胆略、行坐进退、哀乐前尘,乃至——心中执念,都是你给予的

?”

“那么说来……”他揽过清晗,“他一次次在别人身下辗转,一次次在我榻上承欢,也是你早就算好的?”痛快

地感受着心中刺下的尖锥之痛,他成功地看到渊子寒一直没有太多波澜的脸色变了,“那么你和我一样,你渴望

的东西,并不是他的爱,而是夺取他的爱。”他冷冷看着渊子寒凝滞起来的面色:“你最后只化为扶月池那冷得

刺骨的水,这一生什么都没有得到。而我,至少曾得到江山,”他在清晗颊边一吻,“曾得到他。”

渊子寒身周的气流波动起来,“不错,我渊子寒这一生,不爱任何人,更不需要任何人的爱。”他只看了清晗一

眼,就似被刺一般闭上眼睛,却只一瞬就睁开,凌凌锁住申璧寒:“我给了你一切,所以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并无一丝睥睨神色,却似已然超于尘世之外:“尘归尘,土归土。现在,和我一起回千

幽罢。”

司筠跨过几具已然变冷的尸首,推开宫道尽头的大门,就见乾极殿前那一幕难以形容的奇诡之景:空中游离的微

光笼罩住所有御林军卫和刺杀者,就见他们都委顿下去,纷纷倒在地上。而微光来源,中心的殿门处,穿着宽大

夔龙滚边常服的申璧寒,正逸成一缕缕青蓝的光雾,往对面一人的手中聚去。

推书 20234-04-02 :亲爱的人 上——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