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许的缄默之后,杰西点头,坚定地说:「没问题。」
「那就好。」克利斯蒂安抬起手,在空气中轻轻一点。
杰西面前的地面浮上来一道流动着的墙,像是水帘,里面开始显现出半透明的画面。
画面里有兰德尔,以及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兰德尔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而少年总是在他身边打
转,就像一团绕着冰山不停蹦跶的小火苗。
少年蹲在兰德尔面前,兴奋地说:『老大,你做我的老大吧!』
少年躺在兰德尔的怀里,虚弱地说:『老大,你的心脏也病了吗?你一定不要生病。请你一定要好好的,要长命
百岁……』
少年向兰德尔伸出手,希冀地说:『那样的眼睛,也给我一双吧……那双猫一样的眼睛,有了它,就好像一只真
正的猫。』
少年亲吻着钮扣,微笑地说:『第一个心愿,我希望,老大永远不要生病,永远健康。第二个心愿,我希望,老
大不要忘记我,就算过了一百年一千年也不要忘记我。最后一个心愿,一定要好好想才行……』
少年抓着兰德尔的衣襟,悠悠低诉:『如果我也像猫那样有九条命,该有多好……九条命,一条给这个病;一条
给下辈子,给爱琳……剩下的,都给你。我要一直一直追着你。一辈子追完了,再追到下辈子,一直追到你肯做
我老大为止……我们,约好了。』
兰德尔推开这扇门,看见杰西和克利斯蒂安同坐在一张长桌前,就如同当年他为了寻找那个笨小鬼而来到这里时
所看到的画面。
并没有因此而恍惚了记忆,他面容上带着阴惊恻然的寒意,走了进去。
「我说过别再耍花招。」他冷冷地说,目光在克利斯蒂安脸上结冰。
「不是他,是我自己找来的,为了问他一些事情。」杰西把话接了过去。
这有些出乎兰德尔的意料,当克利斯蒂安通知他来这里的时候,他立即就认定了杰西是被这个恶魔拐过来的。没
想到竟然是杰西自己……
沉默了几秒,兰德尔走到杰西身边,扣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就要往外扯去。
更加出乎兰德尔意料的是,杰西竟然用力把手一抽。
也正是因为毫无预料,才被他顺利将手抽了回去。
「我已经知道你当年那个约定的内容。」
杰西说,看到兰德尔的眉尖微微动了一下,他的心也跟着动了一下,「那个约定,跟我们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
关系。的确,如果没有那个约定,也许我们至今只是陌路。但是,要追着你的人是我,而你对我并没有责任,在
任何时候,你都完全可以扔下我不再理会。」
「……」
「除非你有什么,让你不能够扔下我的理由。」说着,杰西的目光越发的专注起来,不放过兰德尔脸上任何一丝
表情起伏,或是眼神变化。
但是,没有。仅有的只是隐隐变深的瞳孔颜色,但这看不出来到底是代表什么。
手腕再一次被捉住,兰德尔说:「够了,跟我走。」
「要走可以,不过有一件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克利斯蒂安插进话来,慢条斯理地说:「为了让他看到他想看的东西,我给了他三个愿望,目前已经实现了第一
个。」
兰德尔不禁一愣,立即把杰西的另一只手抓过来,把袖子往上一撸,手腕上果然套着一个三环式的镯子,而其中
一个环内部的蓝光已经消失。
「你……」
严厉的眼神投向杰西,后者当然知道这样做其实不好,但这也不是他乐意的。他抿了抿唇,露出一张「不然你要
我怎么办呢」的脸。
「……」兰德尔的目光微闪了闪,话就没有再说下去。
他松开手,转身面向克利斯蒂安,阴沉的脸色让房间的上空堆积起乌云。
「你不会稀罕一个普通人的灵魂。」他说。
「当然,我稀罕的是你,你一个可以抵普通人一千个,或者更多。」
克利斯蒂安意味深长地笑着,摊手,「但就算是普通人,多一个也不会嫌多,不是吗?」
「而少一个也同样不会嫌少,不是吗?」随着这句反问,从门口跨进来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与恶魔的对立面
——天使,安东尼。
对于他的出现,显然克利斯蒂安毫无意料,嘴角的笑意滞了一下,然后撩得更高。
「哦?连你也来了,真是稀客,贵客。」
「不必客气。」
安东尼脸上也是笑容可掬,温柔得像要滴下水来,「这么久不见了,来看看你也是应该的。」
「……」克利斯蒂安没再回话,面具遮挡了表情,只看到露在面具之外的薄唇微抿了起来。
安东尼笑笑,看向兰德尔:「这里交给我,你先带人离开吧。」
兰德尔冷眼看着他,肯定会有所质疑,关于他的突然出现,以及他接下来的意图。不过这两个家伙之间的事,兰
德尔也没什么兴趣了解。
他把杰西往怀里一拉,没有给他再抽手或是其他任何拒绝的机会,硬是将他带走了。
他们一离开,克利斯蒂安就似笑非笑着吐出一句:「安东尼,你还真是喜欢阻挠我啊。」
「你束缚灵魂,我解放灵魂。」
安东尼露出天使的微笑,「看来这场比赛我会赢呢,我敬爱的哥哥。」
月色当空。
兰德尔带着杰西回到住处,不走门口,直接就送到了他卧室的阳台上。
「这就走了吗?」杰西说,看着随即就想转身离去的兰德尔,他上前几步但又停下了,没有追得太紧。
「既然还是不理我,为什么又要去带我回来?」
对于这句疑问,以及那目不转睛地盯视而来的双眼,兰德尔短暂地沉默了,最后说:「这是你的生活。」
「生活?是的,是啊。」
杰西点点头,「我原来的生活都很平静,我也本可以一直生活得那么平静,为什么你却要跟我相遇?如果你真的
希望我能保持原来那样的生活,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呢?一次不够,还要两次、三次?」
抬手,手指从眼帘上轻轻拂了过去。
「帮我吗?化解我的不幸?是的,我感谢你,但如果认真来说,那些不幸也都是我原有的,是当我没有遇见你的
我的正常生活,为什么你要插手?」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兰德尔一直是静静听着,听到最后,留下一记像是说着「那么我不会再插手了」的眼神,转
过了身。
「我爱你——」杰西立即说,握了握拳,「可能不太符合约定的内容。」
「……」
「如果你觉得这一切都是错的,都只是个笑话,你完全没有要和我在一起的想法,那就走。」
杰西缓慢地诉说着,从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情之后,想法已经在他脑子里成形,或许他也还有些不确定,但他不
会再犹豫再拖泥带水。他要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就给自己也给对方,这最后一次机会,他要抓住。
「我不会再困扰你,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停止想你。如果未来我还有五十年的寿命,我会想你五十年。」
「……」兰德尔停在原地。几乎有些不明白,这是到底在说怎样的傻话,到底还要有多傻……
「但是,如果你有想跟我在一起,哪怕只有一点点……那就给我十秒钟,让我好好看你。」杰西说,最后最坚定
的一句。
兰德尔回转身看着杰西,有一瞬间显得是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静默着,任时间在两人之间滑过。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最后一秒钟的时间,杰西用来奔向兰德尔,扑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就知道!」喜悦的声音埋在他肩窝连连诉说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不必问杰西为什么知道,反正他就是相信,因为决定了要相信,他们之间不是没有可能。
的确,就像兰德尔曾示意给他的,如果没有那个约定,那么他们就会你是你、我是我。但是没有这个如果,一切
也并没有完全按照约定来发展。
他知道兰德尔对他有在乎,尤其发展到现在,这一点他是敢赌咒的。但兰德尔却突然丢给他那么绝情的话、那么
绝情的举动,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这个原因他不知道,或许他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以兰德尔这种什么事都闷在自己身上和心里的个性。
那好吧,既然他猜不透兰德尔的想法,那么他就只要确定自己的想法,然后交给兰德尔来选择,是接受,或拒绝
。
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他抬起头,捧住兰德尔的面颊就吻了上去。冰冷的双唇被烫上他温热的体温,像是不自觉地掀动了一下。
唇舌刚刚交缠起来,突然就被兰德尔扣住他的后颈,把他从身前拉开了。
他当然莫名其妙,瞪着那张眉头微蹙的脸,神色依然冰冷,而且比从前更甚。
这样反而让杰西觉得不对。太刻意。
「如果你的顾虑是……」
他沉吟了一下,跳过那些多余的话,「我说过除非是你不想,否则我不会退出,我会一直追着你。如果我这个样
子追不上你,只要你走,我就自杀,变成鬼也要去追你。」
兰德尔眉尖一跳,仿佛有一阵浪涛在眼眸里汹涌而过,留下暗暗的深沉。
再也没有了别的语言。
「认真的吗?」只有这么一句。
「认真的。」杰西用力点头。
兰德尔沉默了,扣住杰西的下巴,审视般的端详很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笨蛋。」
下午,碧空如洗。
香熏袭人的花园里,躺在长椅上,享受灿烂阳光的沐浴,这是多么惬意的事。如果再有恋人的大腿当枕头,那就
更是幸福得不成样子。
目前杰西就有这么幸福,翘起的嘴角幸福地冒着泡泡。不过可能是舒服得过了头,让他有点想……睡觉,明明昨
晚已经睡得很饱。
连续开了十个多钟头的车,加上想了太多事情,他确实累坏了,可以说是脑袋一沾到枕头就呼呼大睡,一直睡到
上午九点多。
还好今天是周末。
他揉着眼睛打个呵欠,抬眼看着兰德尔。这个人倒是从来不会显现出疲累的样子。
好像有一次听他提起过,鬼是不需要睡觉的,杰西觉得这真是很郁闷的事情——睡觉是多么大的享受啊!
他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昨天后来出现的那个长头发,头发是金色的,那个人是不是帮你的?他是什么人
?」这件事他当时就有点在意,只不过昨天没来得及问。
「天使。」兰德尔回答,言简意赅。
「天使?」
杰西惊讶不已,「他是……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兰德尔想想,似乎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于是把情形大概叙述了一遍。
「原来是他主动找上你?」
杰西摸摸下巴,「他是不是就是那个『第三者』?」
「没有『第三者』。」兰德尔脸上闪过一丝类似叹息的神色。
杰西咧咧嘴,其实他知道啦,尤其是听兰德尔说了刚才那些之后,反正他也只是随口讲讲而已。
「那他说的什么三个愿望……实现之后你就会得到解脱?是什么意思?」他问。
「转世。」
「转世?你现在这样不能转世吗?」
「我不确定。」这一点连兰德尔自己也无法给出确切回答。
毕竟他现在的状态,和普通的灵魂相比,可以说是发生了一定的质变。他用这种状态去转世,也许行,也许不行
,他又没试过。就算行,是不是会对转世之后的那个「他」造成什么后遗症,这也很难讲。
也就是说,经过天使的「洗礼」之后再去转世其实是最妥当的,当然前提是他想要转世的话。
「这样啊……」
杰西安静下来,抿着唇琢磨了好一会儿,忽然说:「你说过你不会不履行承诺,就是说你只要做了约定,就一定
会遵守对吗?」
「对。」
其实以兰德尔而言,他几乎不可能给别人任何承诺,因为没有必要。上一次跟那个小鬼,纯属是意外中的例外。
但不管怎么样,既然他承诺了,那么他就不会毁约,这是一定的。
「那就好。」杰西点了点头,「那,你能不能跟我做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兰德尔挑起眉。
「关于天使提出的那三个愿望,不管前两个是什么,总之我想跟你约定最后一个。」
杰西说,目光异常地亮起来,「我想问你要那个愿望的内容,你去对天使说,你转世之后的六世,每世都要跟我
相遇,而且都要在一起。」
看着兰德尔越发深邃的眼神,杰西笑了笑,有点顽皮似的孩子气,又带着真挚的执着。
「前世的那个我不是说要追着你,用七条命来追吗?这一辈子就算在里面了,之后六辈子我要我们都在一起。我
不贪心,不说什么生生世世,只要有这七生就够了。」
「……」
别人白头到老也才相守一生,他一下子就要七生,还敢说不贪心。
兰德尔捏住他的耳垂,似笑非笑地说:「为什么要我也转世?」
就算他维持现在这个模样,也不是不可以跟杰西在一起,虽然可能需要多费一点精力去寻找杰西每一次的转世。
「嗯……」
杰西抓抓头,「的确,你这个样子是很好,又会厉害的能力,又能一直保持这么好看的样子……可我还是希望,
我们可以一起变老,像这样一起坐在花园里晒太阳,闲来没事还可以探讨一下哪个牌子的假牙品质比较好……」
「……」
「可以吗?」杰西小声问,眼睛里涌出满满的祈盼。
这样的眼神,让人联想到某天街上突然蹲在你面前的流浪猫,一般人只要有点恻隐之心就会难以拒绝。
兰德尔不是一般人,他几乎是没有心的。然而,这大概也只是几乎。
当他点下头的那一刻,杰西就喜笑颜开,伸出左手:「那我们约好了。」
兰德尔微眯起眼,并不需要什么疑虑,很自然地把右手放在他的手上,五指从他的指间穿插而过。
「约好了。」
包括这一辈子在内,七生七世的爱情。
爱情……原来还是存在。
「见到你很高兴。」被兰德尔召唤而来的安东尼,仍然是那一脸圣洁而无害的微笑。
很快他发现这里是一座家庭小花园,脸上的笑意不禁加深几分。没等兰德尔开口,他就先说了一串,带着歉然的
眼神。
「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关于那次对你说的,你和杰西在一起会对他造成极其不利的影响,那是我夸大其辞
了,很抱歉。」
兰德尔眉头一挑,目光越发的冰冷,并锐利起来。
对于他的目光质问,安东尼还是笑,不以为意:「当然,影响是真的有,你毕竟是这样的存在,跟普通人长期亲
近的在一起,肯定会多多少少影响到他,这一点你自己也是清楚的,否则你不会很快就相信了我的话,不是吗?
不过还好,你并不至于令他的身体突然变得那么差,一下子就半死不活。简单来说,那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平
常不会怎么体现,只在于结果,结果就是你可能会导致他短寿那么几年,多则十几年。是要让他长寿还是抓紧时
间和他在一起,这就看你如何取舍。」
说到这里,安东尼停了一会儿,瞧着兰德尔那看不出情绪的脸色,他再次笑了,笑得无辜而无奈。
「很抱歉欺骗了你,我原本是希望你会因此而向我索取愿望,例如要保他健康之类。我希望能尽快为你实现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