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医树 下+番外——四月晴天

作者:四月晴天  录入:03-30

第34章

男人慢慢回到那对夫妻的小院中,自己打了些冷水,又烧了一壶热水,都端进屋子里,才终于取下了那巨大怪异的黑纱蓑帽。

那男人的脸终于可以看到了。

这脸依稀还有当初的轮廓,眼神炯炯有神,皮肤黝黑,却满是交错的伤痕,这些交错的痕迹浅白粉红,与周围的黝黑交错,仿佛是一个人的脸上嵌入了一张肉粉色的渔网,看了令人恐惧作呕。

那男人用毛巾将脸擦了一下,看了看摆在桌上的铜镜,默不作声,然后从脖子里慢慢掏出一块用樱红的绳子拴住的一块碧玉。这碧玉晶莹剔透,墨绿色的蟒纹均匀地覆盖在一片翠绿上,仿佛是一条龙盘踞着。

男人双手摩挲着这玉,一遍又一遍,仿佛在抚摸着情人的身体,最后终于缓缓印了一吻在那碧玉上,随后将那碧玉小心翼翼塞进衣服里,站起身来,将自己草草擦洗了一番,和衣而睡。

******

这男人便是那死里逃生的徐树。

那日他被丢进河里后,只立刻用双手捏住了自己被割开的喉咙,免得河水过多的灌进喉咙,窒息了肺,却没有用力游出水面,只怕那两人一直在岸边守候,见他还能浮起又再下杀手。

那两人想要割断他的喉咙和喉咙两侧的血管,却不知道徐树已本能地往后退了一点,喉咙虽被割开,却没有伤到那两侧的血管,喷出的血不过是喉咙和它附近的小血管里的。

加上徐树的剧烈挣扎,两人心中慌乱,在黑夜里视线亦不够清晰,便匆忙割坏他的脸,将他丢入水中,这反倒是救了徐树一命。

徐树顺水漂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浮起来,用那断裂的喉咙换了些气,见离护城河交汇处已越来越远,知道暂时逃过一劫,立刻用尽力气游到岸边,爬了上去。

两侧血管没有被割破已是万幸,可喉咙割破的伤若是不尽快解决,同样可以要了他的命。

脸上的伤口刺痛,血流下来,滴进眼睛,徐树忍不住抬手擦了一下。

皮肉外翻的伤口在肮脏的河水中泡了许久,又被他用力摩擦,一阵剧痛。

徐树摸了摸自己的腰带,还好那包金针还没有掉进水里,立刻四下张望。

河边是贫民们的聚集地,一些破旧的衣服因为女主人的遗忘还晾在竹竿上。

徐树奔过去,扯下几件衣服看了看,立刻借着星光用金针挑出一件宽大衣服衣袖的缝边线,将线一头简单缠到金针上,随后拿起金针刺进喉管断裂处,将割开的喉管如缝补两片破布一样缝补起来。

喉管他根本看不见,不得不拿手摸索着确定断裂处的边缘,金针本不是缝衣针,根本没有穿线孔,线头缠上去,让每次刺进喉管的伤口比金针粗了数倍,加上喉咙本是人异常敏感之处,容不得一点空气中的渣滓,如今竟被割断又被针线刺入,疼痛更是加倍让人难忍。

徐树浑身痛得发抖,却需强忍住呻吟和咳嗽,咬紧了牙匆忙将喉管和外侧的皮肤缝上,用手确定了一下没有漏风的地方,将碰过的衣服丢进河里,立刻跌跌撞撞往郊外跑去。

自己在污水中泡了如此之久,脸上和喉管的伤必然沾染上了不少脏邪之物,若是脏邪进入肺中,伤了肺,又随肺气游走全身,自己必然死去,眼下也没有任何药物可治疗,郊外十几里有一处树林,不知道能否找到些驱邪止血生肌的药物。

此处离京城实在是太近,徐树不敢妄自找附近的贫民求救,若被发现了行踪,必然会被追杀。

徐树没有料到这十里路竟是如此漫长。

他自来身体强壮,会武功,更是脚力过人,十几里路别人要走三个时辰,他也不过一个多时辰,可如今他失了大量的血液,满脸是伤,眼见天色已发白,若被人发现,免不得引起怀疑或被崔太傅发现,不免更是焦急。

终于跌跌撞撞奔进了密林,徐树立刻借着昏暗的天光四处寻找,眼前猛然间见到一片低矮的绿草丛。这些绿草茎杆直立,叶子叠复叶互,均是卵圆形或倒卵圆形,大小不等,间隔排列,边缘有锯齿,叶子两面均被柔毛,极似仙鹤头部。

徐树心中大喜,知道正是自己寻找用来止血去热毒的仙鹤草,立刻抓了几大把,在嘴里嚼碎了,然后吐出敷在喉咙处和脸上,然后便静躺在林中僻静处,运气以通经络。

那人当喉咙的一刀划伤了任脉,任脉游走身体的正面,连同五脏六腑,如今被割断,血脉必然不通。喉头左右三寸处为大肠经,断了此经络,必然津液失序,排泄困难。加上刚才失血过多,心、肝主血之器脏必然无法给全身运送足够的气血。

接下来的日子身体必然是极度虚弱,而自己喉咙破碎无法出声,面部被乱刀割碎,如何向人求救?

徐树无法,只能在密林里滞留了好几日,幸好这密林虽然靠近官道,却少有人来,如今正是深秋,不少果树的果实还未掉落,徐树接连几日用水果果腹,在极度虚弱中,每日发烧昏迷好几次,只亏他懂些医术,总能寻到合适的草药,又坚持打坐调理经络,终于熬过这一劫,身子渐渐有了些力气。

于是徐树把脸弄得一片乌黑,掩盖那些伤痕,又扯破衣服,扮作叫花,一路乞讨慢慢往北方走去,终于到了当年自己救下东樵道长的那处山中。

徐树在山里住了下来,每日寻些药物治疗自己失声的喉头,并四处寻找东樵,终于一日在山顶上找到了他。

“你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那东樵道长似乎知道徐树在寻自己,竟似在这里等他,面前已摆了些酒菜,“你我故人相遇,不如好好叙一叙?”

徐树点点头,在他面前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喉头之伤应已痊愈,可以说话了?”

徐树点点头,“不错,只不过这声音委实难听之极。”

东樵道长听他声音沙哑干涩,如指甲在树皮上刮擦,难听至极,却一笑,“不过是些魔障,瞒得了世人。我知还欠你一个情,你到这里寻我,是要我为你做何事?”

徐树喝下那杯酒,将酒杯重重放回桌上,“助我夺回崔浩!”

第35章

东樵道长笑了一下,给徐树斟满那空杯子,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问,“你夺他为何?”

徐树看着他,沉默了半晌。

他若回答,便是第一次在别人之前承认自己对崔浩的情,他本觉得这是自己的私密之事,只崔浩知晓便好,可如今有求于东樵道长,便不得不将这私密之情告诉不相干的人。

徐树又犹豫了一下,却终于还是开了口,“因为我爱他。”

东樵道长点点头,“你终于还是承认了”,说罢一笑,“之前的事我已推算知晓,却想不透你已遭此残忍对待,为何还对那崔浩念念不忘?”

徐树闭上眼睛,他又何尝不曾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在这逃亡的日子里又何尝不断对自己说,忘了崔浩,放弃对崔太傅的仇恨,便可继续周游天下,实现自己那冬日在海边望尽波澜,夏日在北方看遍辽阔草场的梦想?

可他又如何能忘?忘记崔浩因他去娼楼那眼睛含泪的委屈神情,忘记崔浩因他离开跳进池塘被捞起时紧咬的嘴唇,忘记崔浩被他拥在怀里满眼的幸福,忘记他在自己身下潮红诱人的身体?

东樵摇了摇头,“你之前救我,我本道只是偶然,如今我才知道,你我本是有缘,命里我该助你成就修为,羽化升仙。我掐指算了时间今日在此等你,便是想劝劝你忘了崔浩,与我一同修仙,早日成就仙缘。”

徐树苦笑,“我如何能忘了他?我如今所受的这一切,不过全是因他而起。若是我未遇见他之前,尚在乡野做那自由自在的铃医时,你告诉我这些,我倒指不定会心动神驰,可如今我已遇上这魔障,若不能将他牢牢捆在自己身边,让他与我日夜不分离,我如何对得起我之前所受的一切,如何能让我自己平复那被割喉被毁去容貌的不平之气?”

东樵道长道,“你可知道,这崔浩是你的情劫,若你早日切断与这尘世的唯一联系,你医治百姓所积下的善缘,必助你比我更早修成正果。你若定要与他纠缠,别说成仙,保不定会因他丢了性命,永世不能为人。 ”

徐树看着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竟是我的情劫,也难怪我会如此痴迷。若是这样,我便更不能忘了他,若是没有得到他,我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东樵道长叹了口气,“你以为你能夺走他吗?他是崔府的大少爷,出生便是为了崔府而生的人。若他能放下一切,跟你走,如何能有这些事?他虽爱你,归根结蒂,他更爱他的崔家!”

徐树脸色变了一变,随即低下头,过了良久,才抬头朝东樵一笑,“道长所言极是!我怎么之前却未想到这一层?若是如此,那么就让崔家灭亡,他便属于我一个人了!”

东樵见他脸色,知道自己这劝解反将他引向了别方向,本想开口劝解,转念一想,叹了口气,“你要如此想,我也无法可想,你若痴迷不悟,自得受这情劫的折磨,到时可别怪我当初未曾提醒你。”

徐树见他不再劝解,心中一喜,“那么道长可是答应我?”

东樵摇头,“这即是你情劫,我却不能助你了。你我既有缘,我倒可传你些吐纳养生之法,再给你指引些深山中的灵异之物,你若寻到了,吃下倒可延年益寿。”

徐树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又求了几次,东樵都婉言拒绝,只将那吐纳养生之法细细口授给他,又画了张图,将这山里的灵丹妙药都写了下来,便如那日狱中凭空而来一样,即刻消失了,留下徐树一人呆呆地坐在山崖上。

徐树本把东樵当做自己抢回崔浩的最大希望,却没想到东樵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自己,希望落空,徐树禁不住满心绝望。自己自那绝境中活了下来,不过是凭着一口夺回崔浩的志气,才忍受一切羞辱,苟延残喘寻到这里。东樵既不帮自己,以自己如今这样的情形,如何能与那狡诈的崔太傅斗,又如何能抢回崔浩?

徐树坐在崖上,看着远处层峦叠嶂,云雾氤氲,本是世间美景,可自己却孤独一人,绝望之情更是痛入骨髓。低头望着那山涧深渊处,一片白茫茫,忍不住站起来,一步一步往那崖边走去,想从此一绝这难以忍受的痛苦。

太子中毒一案斩杀了所有当值的人,崔浩定是以为自己死了,以他的性子,免不得跟了自己去寻死,崔太傅定早有提防,多半将他软禁在了崔府中。

自己这一死虽一了百了,可到了那奈何桥,两人阴阳相隔,更是孤寂,倒不如活下来,总有一日还可回到京城,说不定还能在那院子里,见上崔浩一面,即使已不能拥他入怀,可看看倒也能一解相思之情。

这卑微的希望让徐树停下了脚步,望了望一步之遥的悬崖,摇了摇头,转身慢慢往山下走去。

******

徐树于是便在这深山里一住下了,一住就是五年。这五年里,徐树一边练习东樵传授他的吐纳养生之法,一边将图中的灵丹妙药物寻出吃下,剩下的时间便是想着如何将崔浩夺回。

他无权无势,又遭变故,虽开始修仙,却总放不下崔浩,梦里都是与崔浩相恋的情形,每日醒来总先要茫然若失好一阵才能振作起来,虽知道夺回崔浩的法子大约是一生都无法想出,可总不愿放弃希望。

为了能换些布匹和油盐,徐树有时也下山将寻到的药材与山下乡人交换,交谈之中也打听些朝廷崔家的事。知道崔家终于是如日中天,而当年支持太子的庾家和李家果然失了势,虽不至于灭族,倒真的是越发萧条起来。

徐树有些修仙的根基,知道这世上物极必反的道理,见崔家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收敛,心中突然冒出了计策。

这计策让徐树看到了些夺回崔浩的希望,连续数个月冥思苦想,又用那数理仔细推断,待这计略毫无破绽后,才开始收拾东西,沿途治病换得路飞,慢慢去了京城,本打算住在城内的客栈中,因那小儿吞钉的偶遇,便住在了那王家桥附近。

第36章

那黑色鎏金的马车飞一般驶进了城门后,徐树慢慢回到自己落脚的屋中,先洗漱了一阵,然后佯装入睡将烛火吹灭,随即在黑暗中换上一身黑色的夜行服,在打开的窗口一踏,飞身上了屋顶。

他练习吐纳已有五年,武功虽无大的长进,唯有轻功却是越发厉害,在山中追逐野兽竟是轻而易举,如今到了京城,更是方便他在这夜色掩护下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徐树这几日早寻到入城的死角,便是他每日坐着喝茶的的城门西角,那处城墙离地约三丈的地方有一处凹陷,可以在那里借力再越过去。那个角落虽有士兵把守,但每次换岗的时刻比常理的一个时辰更长些,而且看守也更松懈,自己越过去被发现的机会更少。

今日果然也是如此松懈。徐树轻轻地从地面跃起,双手抓住那凹陷,用力往上一拉,身子腾起后双脚又落在那凹陷处,再一起使力,整个人又弹起两丈高,正好让他抓住那城墙上围的边缘。

徐树静静等了一会,确定周围没人,立刻双手用力一拉,然后足不点地翻过城墙,轻飘飘落到城墙的另一侧。

这侧有许多小店的房屋,徐树在这些黑瓦搭成的屋顶飞奔着,很快就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这也是一座大院子,门口挂着的两个红灯笼明明白白写着“庾府”两个大字。徐树看了一看,绕着院子走到背后的墙边,轻轻一跳就进了院子。

他白日虽已探听好庾季统的小院位置,可住在哪间房却无法知道,此时黑灯瞎火的,也只有慢慢走着猜测。

好在庾季统的院子格致与崔浩的倒很相似,他不是住在东厢房,便是在南厢房。徐树借着月色看了看院内的景致,发现南厢房放了四盆君子兰,知道应是庾季统的房间,便跳了下去,在门口站了一阵,掏出一根小竹竿,伸进门栏缝,钩开了门锁,走到庾季统的窗前。

庾季统并未睡着,正在床上辗转,听见徐树故意加重的脚步,立刻从床上弹起,瞪着他,“谁?干什么?”

徐树压低声音道,“故人,想与你谈谈五年前太子之事。”

庾季统半夜被人闯入,猛然听见徐树沙哑如鬼魅般的嗓音,又提起多年前的往事,心中着实害怕,却有怕这人危害他,只能挪动身体往靠近门的地方,拖延敷衍地道,“你说什么太子之事?皇上现在不过十五,还没有立太子,你说的简直匪夷所思!”

徐树道,“五年前,太子吃了甘草与鲤鱼、鲢鱼而中毒身亡,并未是御厨无意为之,而是被人故意下毒毒死的,我就是那下毒之人!”

“什么?”庾季统呆了一下,愣愣看着这蒙着脸的黑衣之人,心中立刻转了无数的心思,随即停下脚步,看着他,“你是谁?为何要说这些?”

徐树慢慢除下面罩,露出那张丑陋令人作呕的脸,“我是徐树,那日当值的太医监。我被崔太傅暗害未死,躲了五年找到你,便是要和你联手向那崔老贼报仇!”

“徐树?”庾季统看着他,“你是那崔浩迷上的太医监徐树?你怎们会变成这样?声音也如此难听?”

徐树一笑,“我被崔老贼欺骗,放了那些甘草,后又被他灭口,只是天见可怜,留了我一条性命,如今时机已到,正是我复仇的大好时机!”

庾季统见这面目并不是自己记忆中的徐树,仍是不能相信,对他所谓的“大好时机”更是嗤之以鼻,“什么叫大好时机!崔家现在与谢家把持朝政,谁敢与之为敌?我庾家如今是每况愈下,更不会做这种可笑之事,你请回吧!”

徐树抓住他的手,“崔浩大婚之前,我俩在宫中还聊过一次,当时天气不错,我们还说道这云彩跟仙女彩衣一般,若是明日也是这天气,太子应是要安排去围猎。你记得吗?”

推书 20234-06-10 :老兄,天堂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