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传召
季承尚就这样烦闷了一夜,直到天灰蒙蒙的亮了。叹息着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扶这有点眩晕的额头。
一夜无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疲惫,不过想到要早早到四书院报到,季承尚也不敢耽搁了。
想到这参加了科举,落得个不得闲的差值,季承尚也闹不清自己拿老爹究竟怎么想的。
向来当惯了大少爷的他,如今要在天没亮就要起来去那沉闷的四书院里当差,心里不免有点不平。他向来没什么抱负,可是父命难为,只好由着去了。其实他私底下却是有点期望能在皇宫里遇上那薛玉,然而,到四书院半月有余,哪里有见过薛玉。却是每天都要对着傅静析,这两个人说不上交往很深,但也算是熟识了。不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季承尚能清楚的知道关系反而不如当初了。
隐隐的,他也能感觉到这傅静析有点排斥自己。
一大早想着一些有的没有的,季承尚大呼一口气,挠挠头,让自己清醒点。随后赶紧起来,拖出暂用的官服,有点笨拙的穿了起来。以往都是舒航帮着服侍他,换了人之后,他不习惯,便开始自理了,而那银杉也被请回季夫人的房中了,说是有小轩子照料就行了。
这季母怕又会出了舒航拿一档子事,一开始死活不肯,后来,季承尚说,这新娘子就要过门了,要是知道了自己房中有姑娘,影响不好。一句话堵的季母无法,这才打消了她的念头。
穿戴整齐,小轩子也早早端了水来,洗漱完了之后。季承尚吃了点小粥,坐了马车到宫门口。递了牌子,进了宫。
才到四书院门口,便听到傅少顷的声音,倒是叫季承尚惊讶的,这傅少顷虽然是大学士,主管着四书院,但是鲜少来。想不到着都要上早朝了,居然还在这儿呢。
这承尚疑惑的走进院中,那傅少顷看到了,连忙几步走过来,扶着季承尚的肩膀,欣慰的点了点头笑道:“承尚就要成亲了?”
他说完看到季承尚略微讶异的表情,轻挑起眉毛,然后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道:“我也是昨日看到请柬才知晓此事,说来,你父亲也未同我提及,你也不说话,闹得我现在才知道。这成亲大小事务繁杂,你也该留在家中准备才是,这都要当新郎官的人了,娶了妻,便就是大人了。这月宫里事情不多,你再过几日便回家中好好当你的新郎官吧。”
季承尚愣了一下,然后恭谨的点了点头,心里暗想,这大学士竟然是为了同自己说着一番话,才到这四书院来的呀。
“谢过恩师,承尚记下了。”季承尚一面里彬彬有礼地同答着,一面里在心里揣测。
傅少顷听了,微微感慨的点了点头,和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傅静析道:“我这就要上早朝了,你们好好做事吧。”说完,便昂然挺胸,出了四书院。
季承尚目送他出去后,回头便对上傅静析闪动的眸子,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忙出声问道:“静析,你可是有话要说?”
傅静析听他说的淡然,方才被勾起的那一点点情绪波动又被生生压下,漠然道:“恭喜你,要成亲了。”
季承尚微颔首笑道:“呵呵,我道你想说什么呢,倒时还请你赏脸来喝杯喜酒,”
傅静析也跟着轻笑起来,望了季承尚一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时至今日,他多少看清了季承尚和舒航彼此间那点关系。他待舒航如亲弟,可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能明白舒航对他这位公子有情,只怕这季公子无意。从他能把成亲这等关系终生的当做一个无关痛痒的事实来陈述。从这点看,傅静析便也就知道了。
他就要成亲了,可舒航呢,想来自己和舒航倒是有点同病相怜了,推己及人,傅静析就不愿再多与眼前的季承尚说话。
想起舒航当日受伤的样子,直到如今傅静析还是历历在目,他甚至清晰地记得舒航胸口那烧伤腐烂的皮肉,哪怕多年之后回想,依然疼惜难耐。
这个时候他想问季承尚可还几个那个舒航,却没有勇气开口,现在两个人各自一方,也许是最好的。傅静析想到此处不禁黯然,虽然早就知道这种情不会有结果,仍是轻叹了一声。
季承尚沉默下来,也便没有说话,两人静静相对片刻,傅静析方才言道:“去忙吧。”季承尚允诺了一声,突然脑中划过一个人影,紧走几步赶到他的面前,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静析你同薛玉公子熟识,可否请他届时一同来喝杯水酒?”
此话出口,傅静析没有觉出异样,季承尚却是一愣,片刻之后才在后面低低补上:“怎么说我同他也有是同窗之谊,合该要请他的,只是觉得有点唐突,所以冒然向你说了。”
闻言,傅静析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也便点了点头道:“这记下了。”
听到他的回答,季承尚依然心有余悸,刚才冒昧的说了那话,心里也有点担心这傅静析会不会起疑,不过看来,倒是没有什么的。
这傅静析会儿心系着舒航的事,倒也没有顾虑季承尚的表情。静坐下来便开始整理和批阅各地送上来的文书,逐一分类,注解。
这才做了不到片刻,门外却想起脚步声,不一会,便见到一个品阶较高的太监进来,在座有些官龄的官员,见到人赶紧迎上前去。那太监连忙摆手,扫了一眼都在忙碌的众人,随后问道:“从八品四书院点簿傅静析何在?皇上传召,赶紧的到殿前面见了。”
傅静析听说是要传召自己的,眉头微微拢到一起,最后迟疑半晌,轻声禀道“傅静析在此,公公稍带。”
随后缓缓将笔架好,随后站了起来,走至那传召太监身边。即刻见到那公公的眼神冷漠了几分:“既然准备好了,那就赶紧随我去面圣。”
傅静析低下头去,凌然地瞟了那太监一眼,声音更轻:“那烦请公公带路了。”
傅静析现在的差事,官阶还不如那太监,那太监自然不放在眼里,傅静析跟在那太监身后,本来想询问皇上到底是因为何事传召,但看那太监在自己身前神气模样,遂打消了念头。
等到了殿门外,那太监先去禀报,待听到召唤后,这才有点悻悻然的再一次进了这太和殿。
第十二章:太子谏言
傅静析的进到大殿中,便感觉到周围气氛沉重,微微有点讶异,却也不敢张望,走至殿前,跪下叩首:“微臣傅静析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静默了好一会儿,那皇帝轻轻的说了一句:“平身。”
傅静析不明白把自己传召来是为了什么,有点惊疑,面上却毫无波色。沉稳的起身,低头敛眉的站在殿前等着宣判一样。
坐在龙椅上的盛宗帝见他起身,带着点探究的看着殿前的少年。
见他举手投足间带着矜持风雅,看来好像江南水土养育出的世家公子,风采惊鸿,翩然独行于世,却叫人不敢小觑,这一点倒是和他父亲很像。
打量了半响,盛宗帝这才抬眼看殿前唯一一个穿着明黄衣着的少年开口说道:“太子,朕看过你递的折子,人也到了,你自己同诸位大臣说说吧。”
底下李政闻言,面上涩然,抬眸看了眼他父皇,见盛宗帝面色凛然,连忙敛容,好硬着头皮应道:“是,父皇。”
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扬眉说道:“就如方才所言,科考功名已经落实,除却三甲之外,许多进士还闲置在家。如今我朝正在用人之际,儿臣所奏便是启奏让有才识之人堪当大用。如今许多省份的县衙还空缺,儿臣这才斗胆请谏,望父皇让其余有功名的学子去任职。”
李政说完后,这才偷眼看向皇帝,皇帝自然是看到他的小动作,没有怪罪,反倒是点了点头。然后扬声问底下的大臣:“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静默了片刻,便有几个人出列言道:“微臣以为太子所言极是,太子高见,皇上英明。”
说了一通之后,那皇帝只是皱眉,扫了一眼底下:“还有呢。”皇帝追问。
见没有人出来说话,这才点名:“傅相以为如何?”
傅少顷上前一步,刚好站到傅静析的身边,这一下倒是叫傅静析就近看了自己父亲的威严了,只见傅少顷不紧不慢的答道:“太子之见确实有理,不过,依老臣之见,这些才子虽是有才,却还未涉入官场,法令条文也未必全知,是以这样贸然分配职位是否有点冒险?”
傅少顷说完之后,却迟迟等不到龙椅上的人发问。
群臣偷眼看去只见皇帝凝着一张脸,修长的手指,敲击着龙椅扶手上金漆映衬下的椭圆碧玉,一下,一下,漫不经心。众人不明白这是什么表示,都识相的闭嘴,纷纷肃立而待。
傅少顷躬身站了一会,等不到回答,他才困惑的皱起眉,出声问道:“皇上?”
怔了一下,盛宗帝这才回过神来,“傅相言之有理。”声音是平和仁慈的,却稍带着凝滞,好像流通不畅的水渠,让人提心吊胆:“不过,太子所奏却也未有失察,太子,把你奏折上所奏请任职的诸位念给学士大人听。”
李政一愣之下,终于悟出话外之音,立刻接口答道:“是。”
然后这才转首看向傅少顷道:“傅大人,本宫上奏,并非一概而论,你所说的本宫也有思虑过。是以,本宫在上奏之前有专门着人查过各个进士的身份和能力。这才推选其中五人就任,余下的便就着各州各县先去实习观摩。其中榜眼钟邱杰,曾携同其父治理过徐州,首推自然是他。另外三个皆是携同州县破获案例,也熟读法例,还有就是在县州名声极好,传闻都是极受爱戴。所以,理所应当足以胜任。还有一位便是令郎——傅静析。”
说着,顿了一下,然后这才接道:“他随大人你多年,想必熟知我朝律法。何况,以其才若是一味留在四书院,怕是难堪大用。依本宫看来,傅公子要是有所作为,必定要下到州县,了解各方民情。将来若是加官进爵委以重任,必定要阅历非常。是以,这才央了父皇传召了傅公子的。”李政这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甚得盛宗帝的心。
傅少顷闻言也不辨驳,浅浅一笑,微垂臻首,愈发恭顺婉约:“太子高见,深谋远虑,是老臣愚昧了。”
傅少顷这么一说,也就是表示同意太子所言,这盛宗帝听了,极是满意的稍稍颔首,冠上垂琉相击,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么说来傅爱卿是赞同太子的请谏了?”
“皇上英明。太子时刻心念百姓,吾等为臣,竟是不及。”傅少顷如是说。
这皇帝听了,嘴角无声上扬,表示领受了傅少顷的奉承之词,被华冠遮住的眼睛却流露出少许讥讽的笑意。
傅少顷低下头,偷眼看了一下站在自己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傅静析,见他面色有点泛白,暗叹了一声。
这盛宗帝忌讳的是自己的权势,却把自己的孩子牵扯了进来。
何况所谓了解民情,不就是要我父子分隔两地,好做掣肘么。
——这本是盛宗帝的江山,合该因由他自己最是操劳,岂能由他人尽数分担了去。固然不能事必躬亲,固然需使人尽其能,大权却需牢牢抓在手中,时刻不能松懈。
即便是最得宠的臣子也不能会其意。
盛宗帝得到回答,凤目微敛,扫过殿下的大臣,这才轻轻吐出一句:“既如此,那就着人拟旨。就按太子所奏书上去既可。”说完之后,又扫了一眼自进来之后还没有说话的傅静析道:“傅静析。”
“臣在。”傅静析听到盛宗帝点到自己,微敛起眉头,露出真诚切实的不解神情。
盛宗帝静看着傅静析,和颜悦色的询问:“太子请奏,让你到扬州府当知县,你可有异议?”
傅静析闻言,一声不吭地跪到地上。拜道:“谢太子殿下抬爱,微臣并无异议。”
说这话,抬眸间看就在自己不远处的太子李政。李政恰巧看了过来,两个人四目相对。
李政微微惊了一下。
现在终于能看清楚傅静析的表情——宠辱不惊,平静漠然,冷峻的眼神此时被细致的睫毛层层遮掩,看不清情绪。
“你能这么想,朕也就放心了,将来还望着你辅导政儿一同治理这大好河山呢。好了,起来吧。”盛宗帝长叹一声,然后徐徐的说道:“静析,朕念你是第一次要远赴他乡为官,就缓上半月再启程吧,乘着这些日子,傅爱卿你们父子好好聚聚。”
“谢皇上。”傅少顷听了盛宗帝的话,不动深色的退了两步,然后跪拜。
从盛宗帝的角度,正好能高高在上的看到,他们父子二人俯首,像是一同拜他一样。盛宗帝扬起嘴角,温文的笑容里带着难以觉察的倨傲:“都起来吧。众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等了一会见没有人再出列,盛宗帝才缓缓道:“无事便退朝吧。”说着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第十三章:上善若水
“退朝——”盛宗帝才离开,这边总管太监才扬声拉长了音喊完,然后群臣逐一退了出去。
这厢,李政一直仔细注视着傅静析,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情绪的波动,映入眼帘的却是毫无掩饰的平静同了然。
傅静析的事李政倒是没少听说,但为人却是他所不熟悉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傅静析没有用惊讶愤慨来掩饰真正情绪,还是恼怒傅静析这种理所当然任由有安排的态度。
他该高兴的,起码少了傅静析,那薛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是翻不出去的。不过,李政对于傅静析的淡然,却感到极为不满。
这一切是自己一手安排的,可是却不能让他有所变色,心里上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本想当做没看到,转过身去看着窗外,顿了片刻,又不耐烦似的回转身,倨傲的望着傅静析:“傅典簿,本宫还未恭喜你就要走马上任了。”
傅静析抬眸看向着眼前英武的太子殿下,沉默片刻:“太子殿下言重了,下官受之不起。”他直直看进李政的眼睛,双眸炯炯有神,俊秀的容颜,此刻还勾勒出一个微笑,看得李政一阵恍惚。
“太子若是无事,那下官就先告退了。”说着,躬身退了两步。闻言,李政扯了一下嘴角,瞟了傅静析一眼。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呵呵,那傅典簿走好,本宫会好好照看薛侍郎的。”
李政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声音却无一点分量,轻飘飘散进傅静析的耳鼓。
傅静析身子一滞,一股寒意,径直流淌到四肢百骸,俊美的脸庞上,却仍旧寻觅不到痛苦的痕迹:“下官告退。”
李政见他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打住,冷嗤一声,看着傅静析出了太和殿。
傅静析才出来,在殿门口等着他的傅少顷这才上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看了一眼傅静析,眼神透露着溺爱,到最后却是无奈。
傅静析见了之后,缓缓吐纳,将李政方才那一句妨碍思考话压抑下去,见到他父亲仍是盯着自己,胸口也有点涩然。扯了一抹笑,看向傅少顷道:“父亲,孩儿如今可是七品的官员了。”
看着傅静析此刻倒像是安慰自己的话,傅少顷有点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头。
“傻孩子,你还没有上任,只能说是候补知县。”他用很疲惫的声音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年:“不过,为父以你为荣。”
傅静析听了,接口道:“父亲,孩儿以你为荣才是。”
傅少顷听了,笑笑:“走吧。”
然后父子二人携同,先回了四书院中。
这厢,薛玉起来的时候,看着周围的环境才想起昨夜是在傅府过夜的。微微笑了下,看了天色已经不早了,连忙从床上起来。穿好了便服,这时候便听到门外有人问道:“薛公子,你可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