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如烟逝 上+番外——天下谁人不识君

作者:天下谁人不识君  录入:03-28

紧接着一队队盛装的宫娥和黄衣内侍鱼贯上殿,承上了各地各郡县进献的寿礼。其中不乏稀世的字画笔砚,世上难觅的珍禽异兽,亦有巧夺天工的奇珍异宝。

一树高达五尺的红珊瑚取将出来,红光如炽;还有一串夜明珠,共计一百零八颗,颗颗一般大小,浑圆如龙眼,可令暗室生辉;更奇的是一架八扇玉石屏风,天然的纹理形成了一幅壮美山河图,令人不禁啧啧称奇;另外由百名能工巧匠耗一年之时织就的一幅神龙刺绣,暗灯之后,金丝织就的金龙竟会在海天之间蜿蜒游动,金光四射……凡此种种,无一不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显见是各地官员为了睿王之寿,着实是挖空了心思,费尽了心力。

小皇帝看着有趣,君宇珩只是风清云淡地一颔首,淡然说了句甚好,就罢了。

进献寿礼已毕,君宇珩微一示意,殿上一名三品宫监尖细着嗓子大声道:“宣……大漠瀚达尔王使臣,入殿晋见……”

不多时,一名内侍引着一行数人缓缓进入殿内。

那些人中当先一人,年纪甚轻,身材纤细,身着色彩绚丽、镶满金饰极为华贵的异族服饰。肤色雪白娇嫩,毫无大漠风沙吹抚的一点痕迹,连一双手亦是纤长白嫩,没有一丝的瑕疵。若不是他的眼睛,人人都会将他当做是一名极其美貌的少女。

此人的面貌并不似关外胡族,反倒纤细柔美宛若江南女子。只有一双眼睛是冰蓝色的,仿佛微冷的晨曦的颜色,眼睫浓长而微弯,眼神深邃而神秘。

“微臣贺延参见陛下,参见睿王。”他单膝着地,右手斜放于胸前,自称臣下,行了一礼。他身后的四人亦是同样单膝跪下。

他的声音是那种中性的,很好听,柔软而带着点鼻音,汉语说起来极是流利,只是语调略微有点奇特,却反而让他的语声有了种很奇异的魅力。

“平身。”小皇帝还是第一次见到外族之人,乌黑的大眼睛颇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多谢陛下。在下等不过化外之民,今日有幸得慕天颜,不禁诚惶诚恐。”贺延虽是面对着皇帝,但眼神却在不自禁地探究着那静静坐在皇帝身侧的君宇珩。从他们走入大殿,君宇珩手支着下颔就没有动过,沉静有如大地,却是一个绝对无人能够忽略的存在。那双淡定清冽如深潭古泉的眼眸,深不可测,他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此乃大漠瀚达尔王为睿王殿下贺寿所备的一份薄礼,还望笑纳。”贺延说着将一份礼单承给了身旁的内侍。

那内侍展开后,念道:“瀚达尔王恭祝睿王福寿绵长,谨献上千里骏马二十匹,纯金鞍辔二十副,紫貂毛皮五十张,白熊胆五十个,虎骨五十副,鹿茸五十斤。”

君宇珩在贺延到来之前已然知晓,那瀚达尔王乃是前任胡王的幼子,继位不久,几个兄长心有不服,意图谋叛,如今的情势正是剑拔弩张。此刻派使臣前来祝寿,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不过这些关外胡夷,一直都是朝中的心腹隐患。他们呼啸于大漠之中,极为彪悍而不畏死,不时侵边掠境,烧杀抢掠,手段十分残暴。但一旦朝廷大军集结压境,胡骑却又分散隐于沙漠深处,无法将之一举击破。近百年来,曾有数位皇帝立誓要除尽胡虏而未果。

在此朝政还未稳如磐石、各方势力尚未尽归自己所有之时,若接受瀚达尔王的和谈臣服,自然能令边关得到和平安定。纵然只是一时的,也不失为是件好事。

这样想着,君宇珩展开了微微的笑容,柔和如春风,“贵使臣不远千里而来,这份厚礼,本王就却之而不恭了。”

“微臣还有一礼献上。”贺延又躬身道。

“哦。”

贺延向旁边让开一步,他的身后是两个身高近八尺的巨汉,赤裸着上身,腰间系着兽皮,脖子上围着一圈狼牙,古铜色的身躯仿佛是钢铁铸成。两人的面貌极为相似,脸上蛮肉横生,几道深长入骨的旧伤痕使得这脸看上去更加令人生畏。这样的两个,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更象是两只蛮荒巨兽。

其实早在一进入大殿,所有的人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两名巨汉,因为,这样形貌的两个人想不让人注意都极是困难。

“此二人乃是我族中的神力勇士克鲁沙、克鲁力,他们力大无穷,身经百战,尤善于摔角。”贺延缓缓地道,“如果陛下许可,就让他们在殿前以角力为戏,仅博陛下和睿王一笑,不知意下如何?”

“听闻你们族内每年举行摔角大会,以选出族中最为神勇的勇士。”君宇珩转眼看看兴致勃勃的小皇帝,淡然一笑,“今日正好可以领略一二。”

贺延转头对那两名力士以胡语吩咐了一句,那两名巨汉闻声而出,沉肩下腰,几个回合的试探之后,扭抱摔打在了一起。

中原之中何曾见过此等摔角之术?不仅是力量的互搏,更是考验智慧及临场发挥。只见两名力士伸出的胳膊比一般人的小腿还粗壮,发力之后,上面的青筋更是暴起如蚯蚓,脚下的汉白玉地板已在巨力之下粉碎裂开。

只不过他们的身形虽是巨大,但动作却毫不迟缓;形貌虽是粗陋,但全力相搏之中,一举一动尽显出力量之美。殿堂之上,不时响起喝采之声。

当两人停止下来,上前跪拜之时,君宇珩亦微微动容,“两位勇士果然是神力无比。”

“的确,相信天底下很难找到比他们更力大之人了。”仿佛掩饰不住一股傲然之情,贺延接口道。

“只怕不然!”小皇帝少年气性,脱口而出。

“那是自然,天朝地广物博,人物出众。请恕微臣目光短浅,一时失言。”似乎是发现了自己的失言,贺延忙躬身谢罪。

“狄卿,你来和这两个人比试一下。”小皇帝召来狄霖,君宇珩目光一转,似乎也并不反对。

“臣遵旨。”狄霖应声而起,从席间走至殿中。

贺延见来人只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俊美少年,一身华美的绛红朝服显示出身份的高贵。微微扬起的双眉,深黑发亮的眼眸,轻轻向上弯起的唇角边带着一丝满不在乎的笑意。

“可是,臣怕伤了……”贺延顿了一下,忍不住道。

“无妨,让他们两个一起来。”狄霖挑起了眉,那黑如曜石的眼眸中闪耀着的骄傲与不羁,一瞬之间夺人心魄。

贺延不禁一怔,眼神在狄霖身上流连了一下,低声对那两名巨汉说了一句。

那两名巨汉眼见一个年仅弱冠的少年只身而出,先是明显地现出了不信,然后是怒意。身为族中最神勇的力士,他们何曾被这样羞辱过?

狄霖只是极随意地站在那里,这姿式更激怒了他对面的二人。他现在面对的是两头已被激怒了的洪荒巨兽,但是他却毫无惧意,反而跃跃欲试,对方那触手可及的如洪怒火,仿佛亦激起了他自己的斗志和战意。

让人还来不及发出惊呼,两名巨汉已是猛地扑了上来,犹如泰山压顶。他们乃是同胞兄弟,更是共同作战多年,心意相通,这一扑配合极为默契,他们的硕大无朋的身形再加上张开的如蒲扇般的巨掌,方圆一丈之内完全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狄霖已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狄霖既不退,亦不逃,而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的人一阵惊呼。

然而在两人将至未至的那一瞬间,狄霖忽然伸手在俩人的手腕脉门处轻轻一划,两人顿感手腕一麻,劲力全失,而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狄霖提气从他们的头顶上掠了过去。

两名巨汉手腕麻痹,力道无法控制,竟狠狠在撞在了一起。他二人本是全力扑出,这一下变生肘腋,竟来不及收力,虽然是一身铜筋铁骨,也是撞得不轻,嘴角顿时流出了鲜血。这一下若是换了狄霖撞上,只怕立时就要筋骨齐断。

狄霖所做的虽然只是轻轻一划再纵身一掠,但是时机的把握至关重要,那一刻短促有如白马过隙,稍纵即逝,必须在两人全力扑至、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才能生此奇效。他一掠而过之后,也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两人全力施为却未能奏效,反倒被人耍弄般相互撞伤,口中的血腥味令他们狂怒,一时间竟状似疯虎。

贺延眼见不妙,连连喝止,却全然无用。他来朝贺寿是奉瀚达尔王之命暂时向朝廷臣服,以期集中力量平定反叛而不至于腹背受敌。原本是想借俩人神力向朝廷炫耀本族的强悍而不至被轻视,所以他一开始就严令不得伤害狄霖,但现在似乎情势已完全不在他的控制之下了,不禁沮然色变。

一队甲胄鲜明的皇宫侍卫手持着剑戟,涌上前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狄霖刚才一试之下,已知这两人的确是天生神力,无人能敌。现在又是狂性大发,谁敢轻缨其锋?只能尽力展开身法,避其锋芒。

而在周围之人看来则一片眼花瞭乱,忽听两声狂吼,声如猛兽,震耳欲聋,不少人定力不足,失惊当场。而狄霖本是灵动的身形竟也突然一凝,眼看就要丧生于两人夹击之下,众人眼前一花,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只看到两名力士站在场中,两人脸上均是鲜血横流,更显狰狞,一时象是反应不过来,还在相互呆呆地看着,挣扎着想动,却轰然倒地。

贺延禁不住讶然地看着狄霖,狄霖已翩然掠至了一边,他的束发金冠被劲风扫落,黑发散落衣间,有几滴汗珠悄然自额间滑落,却丝毫无损他的俊逸,一番激斗更显得他神采飞扬。

良久,贺延慨然道:“微臣无语,只有深感钦佩。”

“两位力士的确身具神力,无人能比。狄霖用的是借力打力,不过是取巧的办法而已。”狄霖出言道。

君宇珩用眼神看了看小皇帝,小皇帝想了一下,道:“两位力士胜在力大,狄卿胜在智取,各有所长,这场比试很精采,朕都有赏赐。”说完,眼睛溜向君宇珩,君宇珩微微颔首。

贺延代两名力士谢恩,让另外两名随从将昏迷的两人扶了出去。

狄霖刚一动,却发现身上的朝服已在激战中被劲力划破,此时片片散落,甚为不雅,上前禀道:“请恕臣失仪,容臣先行告退。”

“无妨,狄卿先下去更衣吧。”

狄霖走出宫门之时,殿上的侍卫亦已退下,一曲靡丽的舞乐声缓缓响起,一队盛装的妩媚舞娘披着轻纱盈盈地走入了大殿,盛大的寿宴开始了。

七、斯人独憔悴

明明是舞正浓、酒正酣,君宇珩不知为何却感到一阵无由而起的意兴阑珊,看着眼前的美酒珍肴、歌舞升平,忽然有种无法言喻的淡淡厌倦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他起身披上了狐裘,令人只能远远地跟着自己,就悄悄离开了开元殿。

歌舞喧闹声渐渐地远去,不禁感到更深夜静,寒意愈浓。曲折石径边的草叶树枝上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下折射着淡淡的银辉。

君宇珩漫无目的地缓缓走着,眼前忽然开阔,只见一池碧水微波轻漾,水波之上一条曲桥蜿蜒若玉带。不过此时秋尽冬至,这凌波池中原本是接天的碧叶红花已然枯萎,只留得一片残荷静听秋雨声声。

君宇珩站定,不禁微微一怔,他想不到自己不经意地走着,竟会来到了这里。

他环目四顾,和多年前的那一天相比,这个地方似乎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

那是二十四年前,那一天正值先皇成武帝五十大寿,也是君宇珩的六岁生辰。

尽管二十多年的岁月已悄然流逝而去,但景物却还依旧。只不过景物虽然依旧,人事却已经全非了。

君宇珩命跟着的侍从远远地退开,然后自己慢慢地走上了曲桥,站在水面之上,风似乎更加的寒冷,水面上的一些地方似乎有隐隐的晶光在闪动,却原来是靠近桥边的水面已冻结成了一层薄冰,反射着月华粼粼闪亮。他垂首看着,然而淡淡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过去,投射到了更深更久远的地方。

那个时候,还是孩子的他似乎就站在这个位置,兴高采烈地用石子去砸那结了层薄冰的池面,听着冰破的脆响,看着池水从冰破的窟窿里“咕噜咕噜”涌将出来,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游戏也令年幼的他开心的大笑,只因为他的母妃和父皇就并排立在岸边正看着他,他每次转过头去,都能在阳光照拂的那两张脸上看到宠溺的笑容。

在他幼小的心里,他本以为,这样的幸福快乐是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在那之前,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人生里的幸福快乐竟然会结束得这么快。

那天晚上的寿宴,是成武帝转战南北、平定疆土后的第一次举国盛宴,规模盛大空前。

那时候尚年幼的君宇珩还并不知道,他的父皇原本是想在那一天,册立自己最心爱的第七子珩为太子,然而却遭到了拥立皇后所生嫡长子的一派重臣的坚决反对,争执不下,最终不欢而散。

而寿宴后不久的一天,正在御花园中骑马的君宇珩突然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小小的身子抽搐着,口鼻中流出腥脓的黑血,人事不知。

那么多年过去了,此时的君宇珩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那种感觉,只依稀记得纵然是已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一阵一阵的剧痛仍然仿佛闪电般侵袭着自己,似乎要将他稚幼的身体生生地撕裂。然后,就是一片黑暗,他似乎落入了某种令人绝望的黑暗之中,无边无尽的黑暗,他就一直地向下掉,似乎永无尽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一片刺眼的光亮,他几乎有种被刺痛的感觉,当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正是自己的母妃。

“珩儿,我的珩儿,”母妃苍白着美丽的容颜,紧紧握着他的小手,口中喃喃,“你终于醒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你自己……”说着话一连串的泪珠就从她的面颊上滚落下来。

温热微咸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他张了张嘴,想让母妃不要哭了,也想问问母妃自己是怎么了,但全身无力、喉咙嘶哑得无法出声,眼前一黑,顿时又晕了过去。

在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母妃,而那句话则是母妃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他直到半个月后才完全的清醒过来,而那时他的母妃早已葬入了皇陵,据宫中记载,是因为外感风寒、急火攻心暴病而亡的。

直到数年之后,他才查出自己的母妃并非病逝而是中毒身亡,当年正是皇后给自己和母妃下了毒,不过到最后解毒的药剂只找到了一份。

到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的命其实是母妃用她的命换来的。

“母妃,您看……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是吗?”君宇珩微微弯起唇角,仿佛是在笑,低声喃喃地说道。

他先是设计诬陷太子玦与外蕃勾结,意图谋逆,令太子被废黜封号,之后又逼其服毒自尽,皇后亦被打入冷宫发疯至死,而后党长孙氏被灭门九族。现在的他已是承熙王朝的真正王者,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尽在掌握,尽为臣子,他已站在了权力的巅峰。

明明已经得到了世人所梦寐以求的一切,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不满足、不快乐?

是不是有些东西一旦逝去了,就无论再做什么也永远无法挽回了?

君宇珩微微仰起脸庞,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笼上了一层凄清的薄纱,独自伫立在这旷天之下,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情感,月辉星光映上了他带着淡淡忧悒的脸容,深泉般的眼底里是深深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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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霖穿着羽林卫的服饰,向着开元殿走了过来,他刚才到羽林卫的驻地换上了这一身衣服。

他一路走过来,快接近开元殿时,忽然听到了一声极轻微仿佛呜咽般的声音,这声音虽然低哑,但却饱含着无法形容的悲伤和痛楚,说不清是为了什么,狄霖居然想也不想地循着这个将他深深打动的声音走了过去。

推书 20234-06-09 :My Boss——仅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