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酒渍,微红的酒渍在浅色的衣服上显得格外的明显刺目。
“请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那侍女吓得连忙跪下,声音里带着哭音。
狄霖刚说了句无妨,旁边已经有个青衣的管事快步上前,低声喝叱了一声,令那侍女退下自去领罚。
“实在是万分抱歉,就请林公子随小人去换下酒污的衣物,可好?”待那侍女低头含泪退下之后,青衣管事忙转
向狄霖,脸上满是一种训练有素的笑容。
“也好。”狄霖看看自己污迹明显的衣服,微皱起眉头。
狄霖转眼去看了看君宇珩,俩人目光交汇,君宇珩只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狄霖起身随着那管事走了出去,将要行至门口时,他忽然没来由地心中一动,忍不住转头而望。
方才他们席间所发生的小小纷乱早已经平息,并没有引起周围其他人的过多注目,仍然在杯筹交错、谈笑风生。
而狄霖的目光所投注向的,是在那众人之中的君宇珩。
这一刻,他也不知为何,心中竟是如此的希望,希望君宇珩的目光也是在望着自己的。
可是当他站在这里回望过去的时候,却只看到君宇珩轻轻地啜着手中的酒,眼中的神情平淡如静水无波,也不知
看向哪里,若有所思地似乎正在出着神。
狄霖不由在心底里微喟一声,随即转身快步从偏门走了出去。随着那名管事转了几个弯,走入了一排掩映在浓密
花木之中的精舍之中。
“狄少侯,请。”那管事在其中的一扇门前停住,低下了头。
狄霖并没有惊异于他对自己的称呼,如果在那一瞬,不是看到了那名侍女手腕上刺着的端王府特有的密记,他又
怎会避不开泼洒而出的酒液,又怎会随便跟着一名管事来到这里呢?
狄霖没有迟疑地,推开了门。
就算是在这间小小的精舍里,也同样完全体现出了碧涵山庄的华丽风格,所有的摆设精致而且华贵异常,只不过
屋角立着的一架白石墨竹写意大屏风,给这里又平添了几分淡雅的书香之气。
“是你。”狄霖先是微微一惊,又很快地了然,语气很是平静。
立在屋中央的那个美丽女子,黛眉有若春山轻晕,美眸如烟微笼秋水,正是春风解语楼的花魁楚依依。
闻言,楚依依柳眉轻扬,微微抿唇一笑,正要说话,却见狄霖突然一掌向自己击来。
这一掌击出毫无征兆,掌风疾劲如刀,竟是绝不留情地全力施为。
楚依依似是一惊,整个人仿佛忽然间被风吹起一般,向后急掠而起,身形飘闪极是优美流畅,于间不容发之际,
避开了这一掌。
然而狄霖却是不待掌力吐实,就已是收回了这一掌,凝立在原地,缓缓地说道,“原来是你。”
从楚依依刚才的身形闪动之间,狄霖已是确认了她就是那个面戴铁制面具的神秘女子。
楚依依向后掠出之际,就觉察出这一掌只是虚招,转念一想便知道了狄霖的意图。她远远地站定,伸手掠了掠鬓
发,轻笑着道,“哎,好歹我也算是救过你,你就算是不感激,也不需要这样对我吧?”
狄霖静立在那里,并不说话。
楚依依也不再多说,而是袅袅娜娜地走到那架屏风前,取过放在那儿的一件衣袍。
然后她走到了狄霖的面前,轻轻地帮狄霖解去了脏污的外袍,然后又帮他穿起了干净的衣服。
狄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任由楚依依低垂着眸,柔美的纤指灵活地帮他系着衣上的扣子。
束好了腰带,楚依依盈盈地退后一步,打量了一下,美目中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欣赏之意。
然后,她方才打开了这个房间通向里间的一道门。
狄霖举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个人正背对着门,负手凝立在那儿,象是正在出着神。
听到了推门声,但过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其他的动静,这个人终于转过了身。
满身杏黄色的鲜明锦衣,衬得人物俊秀,神采飞扬。没有戴冠的乌发上只别了一支白玉的发簪。一双齐飞入鬓的
修眉之下,朗朗的星目一瞬不瞬地看着立在门边的狄霖,一抹笑意慢慢地从唇边漾起,“你就算很意外我会来,
但也不必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吧。”
许久许久,狄霖都没有说话,而是站在那里,用他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君宇琤。
尽管已经认识了四年,然而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狄霖其实一直都是看不懂的。
明明有着形于外表的明朗气质,让人一见之下就会情不自禁地生出好感,被他吸引。然而只有在靠近了之后,才
会发觉他的难以接近以及深不可测。无论是他的醉卧花间、笑语轻谑,还是他的潇洒疏放、游戏风尘,这些展露
于人前的,应该都不是真实的他吧?
回想起他们第一次的相遇,那还是四年前的大漠之中,那一次是君宇琤救了自己,而自己则承诺愿为君宇琤做一
件事,任何一件事。
不过,直到四年之后,君宇琤才又找上他,提出要他进宫去守护年幼的元徽帝。
事实上从一开始,狄霖就很清楚,君宇琤这样做不是没有目的的,而对于此,君宇琤似乎也从未多加以掩饰。
但他没有多问,他也不想知道。因为他深知,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更不想因此而卷入到皇族的
内幕以及皇权的纷争之中。
最初的他,只想还了君宇琤当年的救命之恩,就可以抽身而出。
只是最初的他又怎会想到,最不想与皇族纷争扯上关系的自己,最终还是卷入了其中,而且还深陷在了其中,无
法自拔。
最初的他,更没有想过,整件事情其实从一开始就与自己是有关的。
现在再回想起来,在那个时候,君宇琤第一眼看到自己时,脸上所流露出的那么明显的震惊与不信,应该就是因
为自己这张与某人极为相似的脸吧。
狄霖在心底不无苦涩地一笑,他忍不住去想,貌似清朗、实则冷漠的君宇琤,之所以会出手救自己,是不是因为
自己的这张脸?君宇琤后来的计划,又究竟是在救自己之前还是之后想到的呢?
不过,他也没有发问。
因为,他隐约地感觉到,问题的答案是自己并不想听到的。
一时之间,狄霖眼底的神情仿佛微风拂过,水波轻漾,最终又很快归于了平静。
“狄霖见过端王殿下。”狄霖躬身一礼,语声淡淡地说道,“一介草民的寿宴居然连堂堂王爷也都请动了,看起
来这碧涵山庄的面子当真是不小啊。”
“细论起来,这个杨景天和本王多少也算是沾亲带故,总要给点面子吧。”君宇琤唇边的笑意在脸容上一点一点
地漾开。
“别光顾着说我,我只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罢了,”他说着,忽然挑高了一边的眉,露出了似笑非笑的
神情,这给他的俊颜平添了几分邪魅,“倒是你,在边关任着现职的狄将军,死里逃生之后,怎么不回边关,反
而会跑到这里来了?还有,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又是谁?”
狄霖眼神一深,只看他一眼,轻轻将唇抿成了一条线,却并不说话。
“其实就算你不说,本王也猜得到。”君宇琤扬眉一笑,洒脱有如天外闲云,“你知不知道?现在的皇都表面上
看起来是风平浪静,其实早就乱成了一团。”
狄霖还是没有说话。
“睿王这次离宫虽然用了替身,可是没过三天,赋闲在家的苏幕远这个老狐狸,”君宇琤带着轻笑,脱口说出老
狐狸三个字时,转眼去看了狄霖一眼,见狄霖表情淡淡的并无不豫之色,便又接着说了下去,“他的鼻子就闻出
了味儿,怂恿着皇太后去查探了好几次,虽说是被挡了驾,但是睿王悄悄出宫之事,大家都已是心知肚明了。”
“所以,这段时日各路人马都在忙活着到处找人,”见狄霖还是一言不发,他又笑意吟吟地加了一句,“倒是没
想到,睿王竟然会到了这里。”
“那王爷你呢,”狄霖注视着君宇琤,缓缓地问道,“你也是为了睿王殿下才来到碧涵山庄的吧?”
只不过他这句话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是肯定的。既然楚依依是端王府的人,那么想必君宇琤早就已经得到了睿
王在碧涵山庄的讯息。
“何止是我?”君宇琤又微微一笑,似是全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本王得到消息说,连宁世臣那个家伙也在前
几天就来了碧涵山庄。”
宁世臣?苏幕远座下的第一心腹谋臣?那个温文无害的笑容之下掩着无比深沉的中年文士?
狄霖眼中倏地冷凝了下来。
“不知端王殿下还有何吩咐?”想到君宇珩此际正身处于危地,四周还有众多的强敌环伺,狄霖的心就再也无法
平静下来,“如果没有的话,就请容在下告退。”
“也罢,你且去吧。”君宇琤向着狄霖微微颔首,眼底里忽然闪过隐隐的光芒,“今夜,想必会是一个漫长的夜
晚啊……”
听到这大有深意的话语,狄霖微是一顿,然后匆匆而去。
“主上,不将他留下来吗?”门又推开,楚依依走了进来,“属下怕他会坏了主上的大事。”
“不必。”君宇琤却只是淡而简洁地回答,“他既已承诺,就必定不会食言,我信他。”
楚依依俏生生地倚门而立,又过了一会儿,她望向立于窗边仿佛已陷入了沉思的君宇琤,“主上,您不该来的,
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君宇琤默然。
是的,他本不该来的,他本该站得远远的,看着就好了。
他一直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所有的一切朝着他所预想的既定方向进行着,只要到了最后,他必将是最终的赢家。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他收到凤的传讯之后,却是心绪难平,什么也没有多想,竟是连一刻也未曾停顿地,就快
马加鞭赶到了这里?
仿佛是想要掩饰什么似地,君宇琤将脸转开,窗开着,微寒的夜风轻轻拂面,轩窗外一弯银钩般的上弦月正斜挂
在深黯的天际。
夜,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夜,还长着呢。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去了。”君宇琤又看了一眼那弯银月,淡淡地说道。
四、暗夜惊变生
匆匆离开了那所精舍,循着原路,狄霖很快就又回到了寿宴之中。
此时的寿宴已是渐入高潮,宽敞而又华丽的厅堂之中灯火辉煌如昼,悠扬宛转的丝竹声绕梁低回,华美糜丽的轻
纱羽衣如蝶翩舞,而席间的宾客也正是酒兴微醺。
远远地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君宇珩,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似乎仍然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姿式,向后轻倚着椅
背,不时地低头慢慢啜饮一口手中的酒,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悠闲又有几分慵懒。
看见了君宇珩,狄霖的一颗心就顿时静了下来,快步走了过去。
这时,正好有一个青衣侍者微躬着身子从君宇珩的面前退开,与狄霖擦身而过。
狄霖目光瞥到,忽然觉得此人的身形动作竟似是有几分眼熟,不觉又多看了一眼,方才省起此人便是前夜易容成
自己的风十一,而此际却是又扮作了一名普通的侍者混迹于这寿宴之中,若非自己之前曾经刻意地留心过,否则
一时之间也是难以分辨。
君宇珩看过来,目光轻轻在狄霖身上一转。
“我刚才让风组去碧涵居查探了一下。”君宇珩伸手执壶,给自己的杯中斟满了酒,又给狄霖斟了一杯,“这三
年来,杨景天一直深居于碧涵居,而那里也是整个碧涵山庄守卫最为森严之处。”
“我原想着杨景天不在,守卫或者会松懈一些,但还是无功而返,根本就没有办法进入内堂。”君宇珩一边说着
,一边将手中的酒杯递给了狄霖。
狄霖接过了酒杯,一时间却只是轻握在手中,沉吟着。
他可以想象得出,如此严密不懈的防卫,只怕不仅仅是保护里面主人的安全,其中想必还有着极为惊人、不欲人
知的秘密。
狄霖微是沉吟了一下,低声对君宇珩道:“等这寿宴散后,我想去那里探一下。”
“不可。”君宇珩立刻出声反对,语声虽低但却有着断金截玉的断然,“我不想你去冒这个险。”
“不会的,我不过是去看一看。”狄霖闻言,心下一暖,唇边不觉已是微微含笑,而那璨然生辉的眉眼教人几乎
转不开眼去,“若有不妥,以我的武功,安然脱身应该不是难事。”
俩人正侧头低声说着,这时,一缕悠扬绝尘的琴音缓缓地响起,直如天上仙音临凡,空灵而又飘缈。随着这曲美
妙的琴声,十数名身穿如雪如羽的重重纱衣,以轻纱掩面的舞姬飘然旋转着舞至场中。
舞转回红袖,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低去莲破浪,凌乱雪萦风。转旋回雪轻,飞去逐惊鸿。垂
手柳无力,斜裾云欲生。
一时间,在缤纷灿烂的万千灯影之下,纤纤素手如玉,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似云羽凌空,流光飞舞,教人不觉沉
醉其间。
而狄霖却偶然发现,就在这悠扬的琴音和翩跹的舞蹈之中,一个青衣管事在前面引路,端王君宇琤毫不张扬地缓
步走了进来。
君宇琤走进来的时候,正是人人皆沉醉于这舞乐之际,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不过他倒是敏锐地感觉到了
狄霖的目光,转过视线,看了过去。
坐在狄霖身侧的君宇珩尽管易容成了一个面目平凡的中年人,但君宇琤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般素然出尘的气
质,绝世高华的风姿,纵然是在万千人当中也难掩其风华,还有那双永远淡定清泠的绝美眼眸。只是此刻那双眼
眸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君宇琤很快地又转开目光,随着那名管事向着杨景天所在的主座走了过去。
可是君宇琤并不知道,就在他刚一转过视线之后,君宇珩却是很快地瞥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想不到,四皇兄
也来了。”他的语气里淡淡的,完全听不出有什么意味在其中。
他当然知道君宇琤与碧涵山庄素有些瓜葛,只不过感到颇为奇怪的是,君宇琤此人一向懂得避嫌,在明面上从不
与碧涵山庄杨家的人来往,为何这一次却是摆明了车马,就这般不遮不掩地走了进来?
君宇珩微皱着眉,正在寻思着,忽然发现狄霖站起了身,抬眼看去,却原来是杨晋之向他们走了过来。
“小弟今天实在是招待不周,万望恕罪。”杨晋之连声致歉,“请兄台跟我来,我来给两位引见一下。”
俩人道声无妨,随即就起身,跟着杨晋之走了过去。
“父亲,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杨晋之走到杨景天身边,微微躬下身子,脸上含着笑意,“这位是宇先生,还
有这位林公子曾对我有过相救之情。”
“久仰庄主之盛名,今日有幸得见,请容在下敬庄主一杯。”俩人踏前一步,对着杨景天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哪里哪里,杨某何德何能,只不过是大家的抬爱罢了……”杨景天转过脸来,凤目微扬,极其优雅地一笑。
他的口中正自然娴熟地说着一番客套话,但不知为何却是突然地顿住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似乎在刹那间冻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