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霍珀用头顶着阿帕契,把他往洞里推,“快进去吧。”
阿帕契不舍地望了望远处,裹紧自己,往山洞里走去。
“阿帕契。”霍珀在他身后突然叫了声。
已经走到洞口深处的阿帕契回过头。
狮子站在洞外,傍晚起的冷风将它长长的鬃毛吹拂起来。洞口里的火光跳跃到它的眼睛里,一片温暖的光芒。
“别害怕,还有我。”
“嗯。”
霍珀转身后,阿帕契才发现,狮子身体的另一边,沾了厚厚一层雪,大抵是刚才为了给出神的自己挡风才留下的。
阿帕契出了会神,钻进洞里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参战的兽人们依旧没有消息。聚集在拉坎冬之所的族人们不安起来。他们想起了去年冬天哇兽出现时的惨况。等到了晚上依然没有消息时,几个情绪激动的雌兽忍不住哭了起来,引得山洞里的情绪更加压抑。
阿帕契也越来越焦躁,他几次起身走到洞口又踱回来,握着骨枪的手不停地发抖。霍珀在洞外忙碌了一阵,进来对族人们说:“我已经派了迪特和福斯去跟族长他们联系了,大家不要着急。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和身体弱的雌兽。把身边的东西收拾好,说不定我们呆会就要回家了。记住不要到洞外去。”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警告地看着阿帕契。
阿帕契瞪了霍珀一眼,当年哇兽之战时,他就是偷偷跑出去的。但是这次,惟一能爬出洞外的乐斯拒绝了他,理由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并且乐斯告诉一件让阿帕契非常无语的事,大概是怕以后有雌兽像阿帕契那样自己行动,族长肖金同意了凯勒曼的请求,用一块巨大的石头,将那条盘旋直上的通道给堵死了……
就算是没有这块石头,自己也爬不出来去啊。
阿帕契气愤地兼发愁地想,这下可怎么办。
当凌明的光线在东方再一次闪现时,拉坎冬族人终于迎回了他们遍体鳞伤保卫着家园的勇士。
从由布山头下走下来的黑影们,身后拖着七具尸体。
有七个兽人,在这次家园保卫战中失去了生命。
那些伴侣参加了战斗的雌兽,疯了般地冲出拉坎冬之所,向着雪地上的黑影跑去。没过多长,天地间便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阿帕契站在山洞口,双腿发软,在看见一对相互扶持着却体型相差太大的熊时,他不禁心里一松,嘴巴咧开,接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瞎了一只眼的加斯拉熊远远就咧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嗨,弟弟,有没有帮我好好照顾乐斯和吉森啊?”
已经瞎掉一只眼睛的加斯拉熊,在这场家园保卫战里,被外来兽人在瞎眼处抓了一把,原本闭合的眼眶被撒裂开来,鲜红的皮肉外翻着,里面的眼球已然被剜掉,只余着些血丝缕缕地挂着。
月熊则一跛一跛地走着,艰难地向着山洞边的家人露出微笑。
在为七个兽人清洗了身体后,族人们聚集在了一起,为他们举办了山葬。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所有族人的眼睛都是通红的。
在命运面前,他们无可奈何地接受着自然强者为上的唯一法则。
肖金一脸肃穆地站在兽人尸体前面,沉痛地哀悼:
“拉坎冬神啊,我们已知,死亡永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永远不知晓,何时会投入黑暗的怀抱
但我们早早有着倒向大地的觉悟
只要我们的家园不受破坏,我们的家人得到安宁。
拉坎冬神啊,现在躺在你脚下的兽人,
他们热情而虔诚
对自己的伴侣忠诚无比
对自己的家园热爱无比
他们……”
肖金说不下去了,一股痛堵在他胸口,这场战争,对拉坎冬部落来说,受伤太惨重。虽然说仅仅只死了七个兽人,但对居住兽人总量只有两百多的拉坎冬部落来说,这个数目却是巨大无比。
族人们纷纷抬起头来,看向肖金,他们的族长望向远空,嘴巴死死地抿着,颌下的胡子一抖一抖。
祭师走上前去,给了伴侣一个无声的拥抱。
肖金长长地吐了口气,红着眼眶,声音哽咽,“他们为部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愿拉坎冬神让他们安息,愿拉坎冬神庇佑他们热爱的家人,热爱的部落。”
阿帕契站在人群里,扶着行动不便的凯勒曼,双眼发酸。
他心里默念道,【一定,一定……】
所有的族人都以为外来兽人的攻击停止了,结果没到下午,新一轮的战争降临到了这片土地上。
75、
加斯拉熊的眼睛刚刚清理了一半,月熊身上的血还没有抹上草药,就随着兽人们一起冲了出去。
阿帕契的手顿在半空,甚至连乞求一下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能目送着熊兄弟们上了战场。他转过头才发现,部落的其他雌兽都默默地目送着自己的亲人。
所幸前来侵犯的兽人只是刚刚退下去那个部落的残部,晚上的时候,兽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园。
肖金的眉头已经死死地夹成了一片,他背着双手大步往家里走去,嘴里的烟杆上,火星急促地一闪一灭。
“阿帕契?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去?”肖金掀开帘子,惊讶地发现阿帕契正坐在火塘捣着药,“默玛呢?”
默玛是祭师的名字。
“祭师叔叔在后面熬明天要用的草药。”阿帕契看着肖金跺着脚上的雪花,便端了碗热乎乎的肉汤递了过去。
肖金仰头喝下,放碗时看到阿帕契睁着一双眼睛直直站在自己面前,不禁有些惊讶,“阿帕契,怎么了?是不是吓坏了?”肖金亲切地伸出手去抚摸着阿帕契的脑袋,“别害怕。我们会战胜那些外来者的。”
阿帕契从肖金宽厚的掌下望上去,虽然一族之长露着笑容,可是眉目间却夹杂着丝哀伤。对拉坎冬部落来说,现在的情形太不乐观了。
弱小的部落如何能在失去理智的双重攻击下安然度过这个冬天呢?
“族长,我有事说。”
“嗯。”肖金坐了下来,将阿帕契抱到腿上,不禁感慨一声,“你长大了啊,当初凯勒曼把你抱到部落来的时候,你才这么小点……”说着,肖金比划了下手指。
阿帕契一个挣扎,从肖金的膝盖上跳下来,“族长,我有话要说。”
小雌兽的眼睛黑黑的,瞪得又大又圆,里面透着一股坚定的光芒。
肖金纳闷地将烟杆放到一边,搓了搓手,“说吧。”
“族长,我想知道这场战争要打到什么时候?”
肖金抬起眼皮,瞪了阿帕契一眼,“小孩子管这些事干什么。”
“我想了几个办法,希望能帮上部落。”
肖金睁大眼睛,看了阿帕契一会,“哈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揉着阿帕契的脑袋,“你这孩子,唉,操什么心,这是兽人的事。乖。赶紧回家去。”
“我没有开玩笑,族长。”阿帕契直直地看着肖金,“你为什么不听听我的办法呢?”
“你有什么办法?”肖金失笑,他捡起桌上的烟杆敲了敲,“用你那小爪子?还是你那小腿?你比跟你一样大的雌兽还弱。”
“身体弱不代表力量弱,我还有这个,”阿帕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卑不亢地回答,“族长,我曾经跟双王的孩子坠下过山崖并且失散,在沃夫叔叔找到我之前,我是一个雌兽在森林里生活的。如果单纯靠身体,你觉得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肖金愣了一下,苦笑道,“傻孩子,这跟你在森林生活不一样,这是场战争。”
“所以我才要站在这里,跟你说出我的想法。我们的部落兽人数量本来就不多,如果外来的那些兽人和野兽继续进攻的话,死伤会继续扩大。”阿帕契一字一顿地说。
肖金的脸灰败了一下,部落兽人的数量一直是他心中的痛,他“叭嗒叭嗒”地抽起烟来。
阿帕契双眼发亮,“照目前这个形势,还会有其他远方来的兽人和野兽进入我们的地盘,部落里只有这么多兽人,一场场战争下来,就算我们能打赢现在盘踞在赫塞湖旁边的兽人,但后面怎么办?我们能撑多久?我们最后还能剩下多少族人?到时,只怕人家只要直接踏进拉坎冬的地盘就行了。”
肖金震惊地抬头看向阿帕契,这些问题,面前这个雌兽是怎么想到的?
“这时候,我们需要一些改变,族长,我们不光是要用爪子用牙齿,我们还需要让一直战斗的部落勇士得到休息的时间,让他们有精力应对下一场战斗,”阿帕契站到肖我金面前,双眼望进拉坎冬部落族长威严的双眼里,“族长,我们需要做一些事,来改变战争的形势,直到这场战争终止。”
屋子里,火塘的火花“噼哩叭啦”响着。
“族长?族长?”阿帕契伸手摇了摇肖金。
肖金从震惊中回过神,“咳”了一声,“我说阿帕契,你这些想法……你这脑袋瓜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装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帮到部落,让大家度过这个冬天。”阿帕契严肃地回答。
肖金看着眼前这张明明只有十来岁,脸上表情却非常老成的雌兽,心下暗惑,“好,你说说,要怎么办?”
阿帕契顿时高兴起来,从身上掏出一张兽皮,铺在桌子上摊开,“族长,看这里。”
肖金看着那张兽皮,浅黄色的皮子上画了些线条,扭扭弯弯的,他笑了下,“你这花纹怎么画得这么难看?这将来怎么能画到屋子上去呢?回头让默玛教教你。”
阿帕契翻了个白眼,“这是地图?”
“地图?”
“嗯,画得丑,不过别介意,有用就行了。”阿帕契说着指向兽皮上的一个圆圈,“这个圆代表咱们的部落,三角代表的是山,长长的两条代表是河流。这里是赫塞湖,来袭击的兽人想进入我们的地盘,只能由布山一条路可走,这是咱们部落的一道天然屏障。”阿帕契指着由布山的西北处,“在这里,我们可以设下一道防线。”
“防线?”
“对,由布山的西北边,靠近赫塞湖的地方非常陡峭,平时爬起来比较吃力,这也是为什么外来兽人出现时,我们部落的兽人能第一时间发现的原因,在由布山脚下,这个地方,我们设下第一道防线。可以做一个冰坡。”
肖金抽了两口烟,“冰坡?让他们的速度缓下来。”
“对,现在天气这么冷,在冰上行走很容易打滑,”阿帕契眯了眯眼睛,“打滑的话自然会它们前进的速度,这时候,在山头,我们就发起反击,将提前在山上准备好的石头推下去,砸它个头破血流。在这之前,我们得把由布山西北方向上坡度较缓的林子清空,减少视野里看不见的地方,让对方的数量全部暴露在我们的目光下。”
“第二道防线在冰坡后面,如果第一道防线没有坚持住,在山头的兽人可以向两边撤退。”
“撤退?”肖金沉声说,“你让部落的勇士在入侵者面前撤退?”
“撤退是为了更好地击败对方。我知道部落的每个兽人都不怕死,可是一个兽人能杀几个?如果都死了,谁来保护族里的雌兽和小孩?”
肖金沉默了,阿帕契低下头,手指在由布山上定住,“外来兽人对由布山的地形并不是很熟,我们需要在山里设下陷阱,部落里所有的族人都得记下它们的位置。陷阱的样式我已经画出来了,在这里……”阿帕契取出另一张兽皮,“怎么做我都画得一清二楚,如果有什么不明白,可以直接来问我。”
“过了两道防线,入侵者差不多已经收拾掉一些,这时,我们的勇士就可以出场了。”
阿帕契直起身,略带遗憾地说,“如果不是怕时间不够,我们还可以在第一道防线前面再建一道防线,深壕沟,里面埋入兽牙,绝对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双死一双。”
肖金眨了眨眼睛,“阿帕契?你是阿帕契吧?”
阿帕契转过头,嘴角吊起,“有什么问题吗?”
“雌兽……我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见雌兽说话这么狠。”
阿帕契笑了笑,“我是我哥哥们从赫塞湖捡来的,说不定是物种不同。怎么样?族长,我们现在就去做准备。”
肖金在桌子上磕了磕烟杆,本来打算揉下阿帕契脑袋的手始终没有抬起来,面前年轻的雌兽居然让他感觉到一丝的害怕,“我考虑考虑吧,阿帕契,你先回去。”
“族长,”阿帕契睁大眼睛,“你一定要,马上考虑清楚。在下一拔袭击来临之前。”
“我们必须要有准备这一切的时间。”
“我们的伤亡,不能再增加了。”
铿锵有力的话音随着一股冷风跟着主人消失在房门外,肖金失神地盯着被冷风轻轻吹起来的兽帘,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个阿帕契……
走出族长家的阿帕契仰头望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握紧自己的拳头。
等着吧,凯勒曼哥哥,韦尔奇哥哥,等着我用我的力量,用我的方法来保护你们。
“阿帕契。”
阿帕契转过头,栗色短发的青年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英俊的面容在跳跃的火把下蒙着淡淡的桔光。
“霍珀,你怎么在这?”
“我听韦尔奇说你还没回家,就过来找你。”霍珀说着将一件兽衣披到了阿帕契身上,“天黑,我送你回去。”
“嗯。”阿帕契点点头,声音里有止不住的激动。
“发生了什么事?你看起来很高兴。”霍珀将兽衣的领子捋好,金栗色的眼睛映着两束朦胧的晕光,里面倒映着眼前雌兽的黑影。
“没什么。”阿帕契摇摇头,“走吧。”
“嗯。”
霍珀自然地转身,将阿帕契的手牵起来,厚实的手掌传来的温热,在寒冷的空气里愈发明显。阿帕契默默地走了段路,不自主地别扭了下,“你怎么不变成兽形?”
霍珀没有回头,他温柔地答着阿帕契的话,“我想跟你走走。”
牵着你的手,安静地走走。
一丝热爬上了阿帕契的脸。他抿了抿嘴巴,任霍珀牵着,走在茫茫的雪地上。
黑暗的天空在他们的头顶上如海般压下。
76、
阿帕契的话在肖金心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对兽人来讲,再没有比不能正面迎敌更能刺激兽人神经的事了。如果让一个兽人在敌人侵犯他的地盘时,不是正面迎战,而是躲在树木后面或者房子后面,都是在折损兽人的尊严!
这明明是雌兽和小兽人才会做的事。
但是……
肖金长长地出了口气。
拉坎冬部落的伤亡率实在太大了,照现在这个样子,部落里几乎所有能打斗的兽人都上了战场,多多少少都有伤口,根本没有休息和让伤口恢复的时间,照这个样子下去,拉坎冬部落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就会是个问题,如果兽人们全部死战,那么后面,部落里的雌兽和孩子们怎么办?
肖金的眉头夹死了,“啪嗒啪嗒”的抽烟声在屋子里急促地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