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想虚以委蛇,一边是想攀上关系,交谈之间倒也和睦,郑洪新虽然人胖气短,却不是面目可憎的,再加上
他平时只是听曲听书,一不沾酒色,二不沾钱物,认真的讲究,却是可以说是情操高雅的,郑定辉和他谈着,就
觉得这死胖子,要不就是大忠,要不则就是大奸。
寒暄了一会儿,双方对彼此也就有了更多的认识,郑洪新知道了刘家这边的人口情况,郑定辉也知道了郑洪新目
前有一儿一女,儿子郑哲宇十岁,女儿还没有起闺名,只是一个二娘混叫着,今年方才六岁。除此之外,跟着他
上京的,还有二十多个家人。
“哥哥带这么多人来京,也真是辛苦了。”
“也还好,家人都是用习惯的,倒也安分守己,你这里我看人不多,可还够用?”
“足够用了,不瞒哥哥说,我们家以前,除了长工,很少请人呢,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多人,每天醒来都有做
梦的感觉。”
他说着,笑了起来,郑洪新也陪着干笑了两声,心中则有些发虚,郑定辉笑完,又叹了口气:“也许我是天生的
劳碌命吧,我娘先前说我们家也是可以的,不说怎么富贵,也是有田有地有庄子的,偏偏到了我这里,却连一天
的好日子都没有过,现在呀,我就怕,哪一天又被打回了原型。”
郑洪新心跳的越发厉害,他勉强笑道:“弟弟说笑了,哪能呢,这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也是,看我,难得咱们兄弟相聚,我尽说点这种话,实在该打。”他这么说着,就把话题又转到了其他方面,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就有人来报说晚饭做好了,问什么时候用。
郑定辉征询了郑洪新的意思后,就带着他向餐厅走去,同时让人去请刘文刘武,郑洪新来的时候,刘家兄弟都出
面了,不过寒暄两句后,刘文就以让他们这对堂兄弟叙旧的借口带着刘武离开了。
这个宅子并不大,郑定辉两人到的时候,刘家兄弟也到了,四人客套了一番,就分主宾坐了,刘文点了头,就有
丫鬟开始上菜,在第一份菜上来的时候,郑洪新的表情就是一僵,当菜一盘盘的上来的时候,他的表情也越来越
怪异,脸上的肉不断抖动,脸色更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洪新兄可是有什么不适?”
刘文开口道,郑洪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
看他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刘文连忙吩咐去请郎中,郑洪新拦着道:“我、我没事,就是突然有、有一些心绪不
宁,刘举人,弟弟……我、我要先告辞了,来日、来日再聚!”
他说着,匆匆抱了下拳,也不等刘文和郑定辉挽留,站起来就向外走,虽然走的有些趔趄,但却极为迅速,郑定
辉和刘文互看了一眼,只有去送他,刘文一边送他一边道:“洪新兄若觉得不适,还是先留下休息的好,府上那
边,自有我们去打招呼。”
郑定辉和刘武也跟着劝说,但郑洪新只是一边摇头,一边闷着头的向外走,一直来到门外,他才抬起头:“今日
实在失礼,只是、只是……”
他正要再说什么,眼突然瞪大了,刘家兄弟顺着他的目光,就看到了七娘的女儿灿儿,灿儿一手捏着一个糖果子
,一手提着一个豆腐串,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此时,她那个果子正咬了一半,嘴都没有闭上,也怔怔的看着郑
洪新。
啪的一声,她的豆腐串落在了地上,她蹭的一下跳起来,转身向后跑去,郑洪新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发出任何
声音。
这一番变化,自然引起了刘家兄弟的注意,他们正想说什么,就见郑洪新转过了身,然后就失魂落魄的进了马车
,竟然连招呼都忘了给刘家兄弟打,倒是他的家人,帮着说了两句抱歉之类的话。
刘文和郑定辉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一起笑了起来,刘武在旁边很是莫名其妙:“大哥,这是怎么了,这位郑员外
是不是见过灿儿啊。”
刘文慢慢的说:“这个嘛,我们就要问一问了。”
要问郑洪新有难度,但要是问七娘那就不一样了,七娘此时正在厨房忙活,刘家搬来这里之后,也为她涨了工钱
,虽然人口更多了,但其实她并没有多忙,李山李水等人的饭食另外有老妈子来做,她需要负责的也就只有刘家
一家的,而现在还有老妈子小丫鬟帮她打下手,她甚至不用自己的女儿再帮忙了。
当然,为了让女儿将来有一技之长有能力自己谋生,她还会每日教导她厨艺,不过也可以让她可以和其他孩子一
样有玩耍休息的时间了。这次她要忙着做宴席,也不太可能教导女儿,就给了她几文钱,打发她出去玩了,当然
,她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是因为他们对周围已经比较熟悉了,第二也是这里的环境很好,衙役的巡逻是最勤快的
,附近住的,也都是有身份的,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正忙着,就听前面有人传说客人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自己的女儿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娘、娘
——”
“灿儿?”
“娘、娘,他、他来了?”
“谁?”
“老、老爷……”
七娘一怔,李山就过来说,刘文叫她,她也就来不及多想,拍拍灿儿就要跟着那个丫鬟过去。
“娘——”
灿儿拉着她的衣服开口,七娘道:“乖女儿,娘要先去见大爷二爷,一会儿再来陪你说话。”
灿儿还有些惊魂未定,她刚才一口气从偏门跑进来就是想找她娘寻求安慰,但是她向来是个懂事的,知道她娘做
活不易,这时候虽然还想和她娘说话,也只有恋恋不舍的送了手。
七娘一边走,一边想自己刚才做的菜可有什么不对,虽然她觉得客人不应该是因为她的菜而勃然大怒甩门而去,
但这么巧合的时机,也不由得她不多想。
第九十七章
就这么一路想着,七娘跟着李山一路来到了刘文的书房,她有些不安的站在那里。真的来说,刘家给她的月银并
不算是太好,先前是三两,现在也只是四两,这还没有她在华安的月银高。
但是他们母女现在吃住都在刘家,而且每季都有两身衣服,这四两,起码也可以存下三两,再加上已经接触这么
久,刘家几口,都是难得的好说话,也都没有什么歪心,她非常清楚,就算是能再找一个条件更好的,也不见得
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家,因此,她其实是很愿意在刘家长久呆下去的。
她有些小心的开口:“大爷叫我来……”
每次听别人叫自己大爷,刘文都有一种莫名的抽搐感,只是他现在的身份在这里放着,上面又没有父母,也不好
让人再叫公子、大郎,也还是他现在还没有结婚生子,否则,这称呼就要变成老爷了。
“你不要慌,先坐下。”刘文慢慢的开口,思忖着下面的话要如何说。一般来说,他并不太关注别人的隐私,七
娘在华安的时候就和他们认识,之后又只身带着女儿来到京城,这背后,自然是有原因的,但是既然七娘不说,
他也没有必要去问,只要七娘的路引没有什么问题,不会给她惹来什么麻烦,至于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别人对
不起了她,还是她对不起了别人,那都跟他关系不大。
这样的决定也许有些冷漠,可是既然他不是对七娘有什么别的想法,七娘又没有向他求助,他去献这个殷勤,反
而是多情误人了,但是现在,显然是要问一问的了。
“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
七娘本来已经坐下了,听了这话又立刻站了起来:“大爷请说。”
“坐,不要紧张,这件事,要说我是不该问,可是现在已经和我们有了关系,我就不得不问了。七娘,是为何离
开的华安?”
七娘一愣,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刘文会问,但是他却一直没有问,她在忐忑不安了一段日子后,也就松了口气
,却不想刘文在这个时候问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的回答:“我是逃难来的。”
“怎么逃难?”
“我其实……并不是李家的厨娘,只是被租借过去的,我原本另有主家,只是这主家,不是太需要我,就把我租
借了出来。后来主家不是怎么相容,我就出来了。”她有些吞吐的说完,又立刻道,“不过大爷,我的路引是真
的,我也没有缠上官司,说起来,我这路引,还是主家帮我办的,我……”
“这位主家可是姓郑,这帮你办路引的,可是郑洪新郑员外?”
七娘还要说什么,刘文慢慢的吐出这么一句,七娘顿时愣住
了,刘文又道:“七娘可知,这位郑员外,已经来京城了?”
七娘回答不出,但脑子中却不由得想到女儿的那一句他来了……原来,真的是他来了,一时间,她有点茫然,她
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要准备一种什么情绪来表达自己。
“七娘是否可以告知我,和这位郑员外,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主家。”
“然后?”
“我是他的丫鬟……通房……”
七娘有些木讷的回答,刘文向郑定辉看去,郑定辉也正向他这边看来,刘文的目光带着些许探寻,郑定辉也是如
此,不过探寻的意味就不同了。刘文是没想到会问出这么一段,所以看看郑定辉的意思。而郑定辉则不同了,虽
然七娘的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那郑洪新怎么说也是有房有田有钱的人,别说只是胖了
,就是身体有什么残缺,要找一个丫鬟做通房也容易的很,他家娘子这么彪悍,这丫鬟留不下来,也是可以想象
的,因此,他这个时候探寻的看向刘文,更多的,是看刘文是不是又心软了。
刘文可不知道他的这些小心思,见他也看过来,就以为他和自己想的一样,当下微微的叹了口气,对他招了下手
:“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要不要问吧。”
“那大哥觉得我要不要问呢?”郑定辉爬在他耳边,低声道,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是有些不痛快的,但看着刘
文白皙的后颈,突然的就有一种想要一口咬下去的感觉,因此最后的那几个字,就带着一点呢喃的意味,刘文不
明就里,还以为他是怕被七娘听到,就道,“你自己看吧,不过就算要问,也采取一些策略吧。”
郑定辉目光一闪,顿时就觉得酸意难忍,想着自己就吃亏在不是女人身上,否则哪有这么多的麻烦事,他正想着
,就听刘文又道:“下面,定辉还要问你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你可能觉得难以回答,我们不会勉强你一定要回答
,不过还是希望你能说真话,若真不想说……那我们就只有从别的地方查了。”
七娘有些怔然的看着他,刘文却别过了脸,端起了旁边的茶,表示把主动权都交给了郑定辉。
这边郑定辉在问着七娘,那边郑洪新却在想着七娘,虽然并没有看到人,但是既然看到了灿儿,那么七娘也是一
定在的了,想到七娘,他不由得感觉到腹中一片饥肠,下意识的就像马车的暗格中摸去,但一摸却摸了个空,他
这才想起,为了能让他有一个体面的形象面圣,他家夫人把暗格中的糕点都收了起来,他长吸了一口气,捂着肚
子,却没有丝毫的作用。
“郑全,郑全!”他立刻叫道,外面立刻有人回道:“老爷?”
“帮我买一份芙蓉糕回来,快!”
“……老爷,夫人不准你……”
郑全有些为难的回答,郑洪新脸上的肉抖了一下,没有说话,郑全正松了口气,正准备退下去,就听他又道:“
帮我买一份芙蓉糕。”
这句话声音平和,和他平时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郑全就有一种不能违抗的感觉,当下就想真的去帮
他买一份,只是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想到了家中的夫人,立刻,就打了个寒颤。
“从今天起,老爷的用餐量要比先前少三分之一,糕点零嘴一律不准碰,谁要看到老爷偷吃,来报我,有赏。谁
要帮助老爷偷嘴……”下面的话,郑家娘子没有说,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在郑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的人都知道,得罪老爷会有麻烦,得罪夫人却是会有大麻烦的,所以郑全微一犹豫,到最后还是道,“老爷,马
上就要到家了,您若饿……还是回家吃吧。”
郑洪新没有说话,郑全等了半天,见他没有再说什么,就又转过了头,只是心中,总有一种不太踏实的感觉。
升来客栈很快就到了,他们是大客户,那店小二是认识的,一见他们,马上就帮着迎到了后院,看到他回来,郑
家上下都有点惊讶,郑家娘子得到消息,立刻就出来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们竟没有留你吃饭?不过也
算了,你知道刚才有谁来找吗?我对你说啊……”
“郑全,给我要一份芙蓉糕。”
她正说着,郑洪新就开口,郑家娘子一愣,不过她现在正兴奋着,也没有马上就变脸,只是道:“吃什么芙蓉糕
?这马上就要吃饭了,你再等等吧,我说你啊,可不能再胖下去了,你要知道……”
“郑全,芙蓉糕。”
他这么坚持不懈的要吃的,终于把郑家娘子给惹恼了,她脸色一变,腰一插,指着郑洪新的鼻子骂了起来:“吃
吃吃吃吃,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你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来京城的吗?你知道这京城的物价多高吗?你知道你现
在有一个多大的机会吗?吃?你都吃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吃!你是猪吗?猪还能熬油吃肉,你能做什么?”
“你不就是要让我什么都不做的吗?”
他这话一出,院子中顿时就静了下来,其实在郑家娘子先前叉腰的时候,院子中就安静了下来,丫鬟小厮纷纷做
鸟兽散,就算有想听墙角的,看笑话的,也是绝对不敢出现在主人面前的。但是因为郑家娘子声音洪亮,气势凶
猛,所以完全没有安静的感觉,而这一刻,她一不说话,整个院子顿时没了别的声音。
“……你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郑家娘子才再次开口:“我要吃芙蓉糕。”
这话刚一落,一个响亮的耳光就响了起来,郑家娘子一边跳脚一边四处找东西,终于在旁边找了一个竹竿,然后
劈头盖脸的就往郑新红身上敲了起来:“我让你犯浑!我让你吃!你知不知道皇上就要封爵了!封爵!世袭的爵
位!天大的荣耀!只有一个名额,一个!你不想着怎么把这个名额抢到手,反而要吃!吃你个屁!”
“我就是吃屁,我吃屁也要吃芙蓉糕!”
郑洪新任她打着,嘴中却这么叫着,直叫的郑家娘子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同时,还有这压抑不住的愤怒,她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