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慕醒进来的时候没和方凡十一起,但是根据请柬上的座位排序,还是跟方凡十坐在了一起。胡繁眉头一直皱着没舒展开,方凡十给他倒了杯水。
婚礼开始,司仪开场白后林与之捧花出场。林与之长相一般,人也风流,所以平时总是一副猥琐的样子。但是穿上礼服捧花往那一站,那正派气质就出来了。这么正了八景的林与之哥们仨儿还没见过呢,柯林拍着桌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与之这小子套上正了八景的衣服,还真他妈人模狗样的。”
胡繁说:“但愿这家伙结婚后能收收那风流的性子,可别糟蹋了人家姑娘。”
方凡十说:“放心,咱们四个玩归玩,可不都是痴情种么。”
胡繁瞪了他一眼:“怎么没见你对我痴情!”
男人抿着嘴笑了笑,双手抱臂环胸,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手臂搭在了慕醒椅子后面的靠背上。慕醒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在意。
正在婚礼上新郎新娘说着结婚誓词的时候,慕醒的电话突然响了。皱着眉头接了电话,压低声音问:“成子,怎么了?”
电话那头,成子跟在平车后面往急救室跑,满脸是泪地哭着说:“李锐,李锐自杀了!”
41.
这次,慕醒是真的慌了。不顾台上新人正在宣读誓词,扯开椅子就冲着门外跑去,中途还撞到了一个椅子。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大厅里的人把目光都聚集了过来,方凡十起身追了上去。
心脏里的血液似乎被抽空,全部聚集到脑袋上,慕醒看着马路上穿梭不断的车辆,头脑却没有一丝反应。方凡十拉住在原地打转的他,握着他紧握的手说:“别怕,上我的车。”
像溺水将亡的人突然呼吸到了空气,血液唰得全部重回心脏,慕醒任凭方凡十拉着他上了车,然后说:“李锐自杀了,去医院。”
发动车子,方凡十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慕醒的手,叮嘱道:“你先联系他的父母。”
慕醒反应过来,赶紧给李锐的父母打电话,而方凡十也给胡繁打了电话,让他抓紧去医院。
两个人到达医院的时候,成子正抱着头蹲在急救室门外蓬头垢面的等着。而旁边有一对中年夫妇站在那里,女人已经哭成了泪人,男人在旁边细细劝慰着,脸上也尽是担忧之色。
慕醒跑过去,两个人皆抬头看他,慕醒问:“李锐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李妈妈哭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嘴巴里喋喋不休地骂着“小兔崽子”,旁边的李爸爸悲伤地点了点头问:“割腕自杀,现在正在急救,还不知道结果。”
慕醒一颗心悬在喉头,哽了一下,慕醒拧了拧自己的眉头让自己头脑清醒一些,他伸手冲着李爸爸说:“您好,我是李锐的辅导员慕醒。李锐出了这样的事,我有很大的责任。在这,先请您原谅。”
老师向来是一种让家长崇敬的职业,李爸爸赶紧跟慕醒握了握手说:“是我家孩子自己的原因,也给您添麻烦了。唉……”
一声长叹道出这个中年男人的多少凄愁,李妈妈哭得声嘶力竭,心如刀绞却一刻也不停地骂着:“这个死兔崽子哟,我算是白生了这个白眼狼了。这么多年不回家,现在还要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你说一个好好的男孩子,他怎么偏偏喜欢……”骂到一半,李妈妈自动住了嘴,趴在李爸爸怀里又是另一番骂。
慕醒僵硬地站在原地,愧疚感俘虏了他所有的感情,让他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李锐自杀的原因未可知,但是其中肯定有他的原因。他用帮助的方式鼓励他跟男人在一起,结果当他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时,他却毫不犹豫地棒打鸳鸯。慕醒后脊一阵发凉,眼中干涩的要命,连人仿佛都看不真切了。
身后,一只手默默地托着他,让他站稳。慕醒感受着男人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间,恍然一顿,站直了身子,脱离了男人的帮助。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成子一直蹲在那里默默地哭着。李锐爸妈一眼就能看出他跟李锐的关系来,要是平常,李妈妈早就上去骂了,但是今天,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不容易安抚李妈妈坐下,李爸爸走到慕醒身边,踌躇了半晌才说:“慕老师,我能跟你谈谈么?”
慕醒点头,看了看周围,然后走到了走廊的另外头僻静的地方。
李爸爸还是有些犹豫,脸上也尽是难为情。这个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但是鬓间已有白发。两个人就那么一个儿子,而儿子又喜欢男人不肯回家,做父母的在家肯定少不了的哀愁。
慕醒知道李爸爸在犹豫什么,所以他先说了话,挑起了话题:“李锐跟我说过,因为喜欢男人,他五年没有回家了。”
李爸爸愣了一下,末了,苦笑了一声说:“是啊,五年了。连个电话都不打,别看他妈妈严厉,得空的时候去他房间搂着照片老哭。唉,我们这做父母的太狠心了。可是老师,我们就他一个儿子。我家上三代都是农民,他妈妈家也是。骨子里是农村人啊,怎么能接受这种……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男人不应该就是成家立业,传宗接代么?他怎么就是不听话,结果,现在还因为这个搞了自杀。”
手里的拳头握得更紧了,慕醒脸上毫无血色。思想僵硬了一会,没跟上李爸爸的话,回过神来的时候,李爸爸已经开始说下面的话了。
“老师,我跟他妈妈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有不疼的道理。这孩子从小就倔强,说喜欢男人就十头驴拉不回来。我和他妈妈什么方法都用了,他开始还好好配合,后来直接皮了,再后来一句话也没留的就走了。我们跟他开始了拉锯战,用分开这种方式换取对方的妥协,就想着看看谁能先回心转意。这么一拖,就是五年。五年来,我跟他妈没少去看他。有多少次他妈拿着东西想要去抱抱他跟他说说话,但是一看到跟他在一起的男人不是上一次那个人,他妈妈气得东西都摔了,跑回家就哭,一哭就是整天。你说,他这样不靠谱的活法,让我们怎么安心啊?”
李爸爸又是叹了一口气,说到这里,男人的眼圈都红了。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死死地揪着慕醒的心。慕醒想起老家那张类似的脸,脑袋拧成了一条绳,转都转不过来。
“李锐跟我说,他也回去看过你们,偷偷地看。他很想你们,但是怕你们被别人戳脊梁骨,不想给你们造成影响,就不敢回去。”
至亲之人见个面竟然沦落到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眼睛里最终还是涌出泪来,李爸爸揩了揩眼角的泪,想笑却又似哭。“傻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李爸爸的眼泪越擦越多,最后直接捂着脸啜泣了起来。
这个男人肩扛整个家庭,一方面要劝解着儿子变“好”,一方面要安抚妻子不让她郁结,而另一方面他又要工作赚钱持家,又要忍受思念儿子之好苦,现在又却要担心跟儿子是否会天人相隔。李锐有个好父亲,他从父亲身上学到了一个父亲该教给儿子的勇敢和担当。但是就是这么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却因为儿子一个小小的做法给感动地泣不成声。
谁说哭不是男人的权利?
慕醒有些动容,“父亲”在他眼里从没有这么“大写”过。他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这个男人的痛哭,听着他排解出他的压抑,他的凄苦。
男人低头啜泣着,以一副低姿态向慕醒恳求道:“老师,现在我想明白了。只要儿子能过好,他要怎么样都行。可是他过的并不好,这孩子愣头青,喜欢一个人就把所有都搭进去。跟这么多男人好过,他伤过多少次心就要我们这父母的多少次命啊。所以老师,算我求求你,他从小就最听老师的话,你劝他找个对他好的男人,两个人安安稳稳地在一起吧。”
喉咙似乎被谁掐住,慕醒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一个父亲这样低下头来求他,让他手足无措的同时,心里的愧疚感更上了一层。他缓了半晌,才渐渐从溺水中浮了上来。眼睛越发干涩,慕醒点了点头应声:“好,我尽力。”
突然,长廊那边的李妈妈大叫了一声“儿子啊”,然后跑进了急救病房。李爸爸一擦泪,连道谢都忘了,赶紧冲了过去。
慕醒看着李爸爸急切的背影,双腿跟钉在板桩上一样寸步难移,直到方凡十走过来,温柔地抱了他一下,对他说:“没事了。”他才全身松了下来,差点倒在了地上。
跟在男人身后,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慕醒有种想哭的冲动。今天情绪遭受到了太大的波动,慕醒心中紧绷地那根弦就快要断了。
到了门口,成子还蹲在地上,并没有进去。慕醒走过去说:“成子,李锐醒了,你进去看看他吧。”
成子站起来,抬头看着他。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恨意像万千齐发的利箭一样直射慕醒的心脏。还没等慕醒反应过来,成子一巴掌像是一阵寒风,一下子扫在了慕醒的脸上,冻得他浑身冰冷。
“啪”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长廊。
慕醒的脸偏向了一边,方凡十大惊失色,浑身的暴虐排山倒海般涌出。他一把揪住成子的衣服,挥拳就要往他脸上揍,却被慕醒给吼住了:“住手!”
铁块重的拳头硬生生地刹住,方凡十的愤怒像喷发的火山一样灼烧着成子,成子双腿一软,脸色惨白。
慕醒还在那一个巴掌中没有缓过来,根本感觉不到火辣辣的疼痛。他握着男人的手拿开,咬着牙说:“我说过,不要吓到我弟弟。”
身上的暴虐又翻起了一层,方凡十盯着男人的脸,一边已经因为成子那一巴掌隐隐有些红肿的迹象。心疼在这一刻显得特别犀利,像一把军刀,一刀一刀地切掉了男人的怒气。
等旁边的男人稳定下来,慕醒站定,双眸死死地盯着成子问:“为什么打我?”
成子站稳,眼睛里仍旧满是愤怒:“因为你太自私了!你行,我为什么不行?!”
“啪”慕醒毫不犹豫,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成子的脸上。成子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眼睛的愤怒瞬间被惊愕取代了。
“我自私?谁不自私?你不自私吗?你刚见到我跟男人在一起,你是什么反应?现在你跟男人在一起,你又是什么反应?你说,你骨子里那对同性恋的厌恶呢?去哪里了?你不自私它去哪里了?你能保证你给李锐幸福吗?你能保证你以后跟李锐在一起一辈子,见了别的女人不心动吗?你能保证你日后没有孩子孤苦终生的时候不会后悔吗?”说完,慕醒一把拉过方凡十,盯着成子躲闪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这些,我能保证,方凡十也能!所以,我行,你不行!连我问你问题你都犹豫,你就是个孬种,李锐瞎眼了才看上你!”
空气突然静止了下来,成子呆呆地看着发完火后仍旧满脸涨红的慕醒,傻在那里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不光他,方凡十也愣住了。突如其来的表白甚至让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中带着犹疑和雀跃,心中想要确认一遍,却在看到慕醒疲累的脸色时顿住了。
正在这个时候,病房里传来了李妈妈疯了一般的嚎啕。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张病例报告。慕醒无措地凑上去,轻声问道:“李锐,没事了吧?”
医生摇了摇头:“急救是急救过来了,但是……”把手上的病例报告递给慕醒说:“他可能患了艾滋病。”
42.
晴天霹雳一样的结果,慕醒扶住冰冷的墙壁问:“你刚才说什么?”
医生也有些怀疑,他拿着手中的病例报告说:“我们手术前的急诊查是阴性,但是这张从病人的口袋里翻出的病例报告上初筛是阳性。放心,我们的急诊查向来没出过差错。至于这个,为了可靠,我们会再进行一次检查。”
“那就是说……”慕醒的声音像是攀在悬崖边上的人,抖得可怕。
“就是说,就算这个病例报告上初筛是阳性,但是假阳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而且,他去的这个是小诊所,检查结果并不可信。”
慕醒僵硬的脸松了松,冲着医生感激一笑说:“谢谢。”
医生笑了笑说:“应该的。”然后叮嘱了一句:“你现在精神不好,现在病人已经稳定下来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慕醒缓缓着点着头,医生笑着走开了。
方凡十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冲着成子说:“你进去看看李锐,我先送你哥回家休息。”然后冲着慕醒解释道:“必须回家,你现在这个样子只会添乱。”
慕醒无力地一笑,点了点头,任凭男人拉着他上了车。
坐上车,慕醒躺在副驾驶上,双目无神地看着不断后退的马路,连想事情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直那么谨慎地活着,祈望着能用一己之力做好所有的事情。李锐的事情像是一个导火索,把他所有的谨慎都击垮了。慕醒很累,实在是太累了。
到了X大,把车停好后。方凡十给慕醒打开了门,摸了摸他的脸然后背过身去说:“上来。”
多少次,不管抬头或者是转头,都能看到男人宽厚挺拔的脊背,那么有力那么可靠。慕醒心中悄悄地被滴上一滴水,“啪”得一声绽开一朵不大不小的涟漪。很温柔,很好看。慕醒笑着趴在了男人背上。
背着慕醒,男人步伐依旧稳健,四层楼走起来脸不红气不喘。停在门口的时候,慕醒看着男人掏钥匙开门的动作,问:“十哥儿,我是不是很自私?”
男人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继而利落地打开门走了进去。把慕醒放在床上,男人埋头给慕醒脱鞋,替他盖上了被子。忙活完了这些后,男人才隔着被子抱住慕醒,用他结实磁性的嗓音说:“是。”
慕醒被男人拥在怀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想要溢出来,却永远也掉不出来。他是太宠着自己了,多少次了,事情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把男人排在最后。就因为男人承诺过会一直等他,等到他接受他。把头埋在男人的胸膛里,慕醒伸手抱住男人,倾听着他的心跳说:“对不起。”
埋头亲了亲慕醒,深邃的目光隔空望着窗外,平日的锐利被悲伤取代,男人自嘲地笑了笑说:“我比你自私,所以我比你更不堪,在我面前你不要一副低姿态。两年前,我因为自私逼死了林泽。跟你在一起并不是赎罪,也并不是因为你跟林泽有哪里相似而把你当做他的影子,我只是想好好地爱一个人罢了。要说你们两个人之间唯一的相似点,那就是我曾对你们一见钟情。”
曾经的一见钟情,现在对林泽变成了回忆,对慕醒变成了爱。一见钟情从来都只是个开始,真正的爱是要慢慢培养而滋生的。
慕醒说:“你给我讲讲你的两年前吧。”
方凡十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慕醒并没有看他。末了,方凡十说:“行。”
对于两年前的回忆,方凡十的思绪只定格在浴缸里那鲜红刺目的血上。军校呆过八年,受过无数次伤,见过无数次血,却只有这次让他这么恐惧。
男人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地揭开了自己心口上这个疤。
“林泽是个医生,他跟你完全不一样,他刚毕业,人很年轻,大大咧咧是个二愣子。长得很白净,一张娃娃脸,跟个孩子似的。胡繁扭伤脚,我去看他。进门时就看到他正手忙脚乱地拿着病例报告在那嘟囔着些什么,胡繁在旁边闷声笑着调侃他连药都开错了。见我进来,胡繁冲我打了个招呼。林泽就在这个时候茫然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抿着嘴笑了,单眼皮,眼睛不大,笑起来成一弯月牙,很有味道。这么一个笑容就把我俘虏了,我对他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