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慢地睁开眼。
慢条斯理地望向进来的人,沉吟片刻,面色阴冷地问,“燃,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你留在南原瑾那?”今天他被余桐飞打击过多,怒火到现在都没有消失,要是他带来的消息不如意,指不定他要将怒气发他身上。
燃怔住。
不敢去正视他。
也没勇气跟紫苏解释,更不想告诉他回来的原因,若他知道了事情经过,势必会瞧不起他,他不怕被紫苏责罚,就担心以后不能留他身边。
房里寂静无声。
紫苏的呼吸又沈又重,似乎预测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带着细碎笑声的问,“你的行踪被发现了。”
燃当即跪下,“这是属下失职,没有完成主人的任务,罪该万死。”
“那就告诉我些,不能置你于死的事。”
紫苏玩弄金缕扇,眼底隐含杀机,他低估了南原瑾的能力,不过上次的交手他就知道自己输了,这样的人发现他安排的眼线是早晚的事。
不过。
想不到这么快被发现,他以为好歹能耗上些日子,多知道他跟朔月这段时间的动向,因为很多事父亲不会交给他,而他又不可能直接去问。
于是让手下暗中监视……
顺便借他人之手向他施毒,想不到他命那么大,每次都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想那不是运气,而是本身就知道他在搞什么,使什么手段。
燃沉重地说,“近些日子江容若重出江湖,出现不到一个月,剿灭华山派,杀死无数高手。”
“目的是?”紫苏简单的问,语气极为平淡,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传闻他是要来找南原翔,洗去十年前败北的耻辱。”燃将知道的告诉紫苏,并询问他接下要做什么。
“江容若竟然会出现……既然出现为何要杀光华山派的人,这么做就等于在跟武林为敌……”
“属下也不懂。”
紫苏望着他,唇角忽然泛起道笑痕,“这样也好,不用在管南原瑾要做什么,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行。”原本还在想怎么除掉南原瑾,取而代之他,成为南原庄的主人,想不到上天安排了捷径让江容若出现。
“……”燃疑惑地望着紫苏,他的语气里溢满了喜悦,神色也很平静,看起来不在乎江容若的出现,会让南原庄涌起阵血腥风云。
“父亲年岁已高,不接触武林,也不管庄里的事务,江容若的事也对我半字未提,他将这事全权交给南原瑾跟朔月。”紫苏停顿了下,“所以他的言行举止跟往日无疑,或许是自信南原瑾能处理好。”
燃看着他,“这么说南原瑾会迎战?”
“恩。”
“会赢吗?”
“那要看江容若的恨有多深。”紫苏扬起美艳绝伦的笑,素问江容若行踪诡秘,自十年前败于父亲后就淡出武林,这次重出江湖必然带着复仇的心,这些行走江湖的剑客,甘愿融入江湖的人,有的为仇恨而杀人,有的为亲人而拔剑,也有人为名利而战,有了执念出手就会狠,杀意就会强,为了达到最终目的不择手段的事剑客也会去做。
“我明白了。”燃没有追问地垂下头,按捺住肩膀上的痛楚,从容不迫地说,“没别的事,属下告退。”
“今晚南原瑾跟谁在一起?”紫苏唤住欲要退下的燃,只见问题一丢出,向来沉稳的燃目光闪躲,呼吸急促,像回忆起什么面红耳赤的画面似的,连耳根子都红了,显然他的问题令他浮想过多,心里一阵怪异的不舒服,他又重复了遍,“怎么不回答?”
“呃……余桐飞……”
话音一落。
紫苏的目光当即沈冷下来,眼底隐隐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他让燃将他们的事告诉楚柳月,为的就是分开他们,想不到适得其反他们黏得更紧,全然将楚柳月的警告抛到九霄云外。
第一百二十章
“你怎么了?”燃神色凛然,谨慎地问着脸色铁青的紫苏,他不明白紫苏为何在意余桐飞,在他眼底余桐飞平凡又不起眼,全身上下没什么优点,恰恰是这样的人,却能让紫苏脸色狰狞,一副怒不可抑的摸样,显然他异常在意他跟南原瑾在一起。
紫苏看向望着他的燃,“我现在除了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还想要一个人,掠夺他身上的所有东西。”
“你想怎么做?”明白他所指的是谁,燃却不能直接问,身为紫苏的属下是不允许反问他,跟随在他身边,唯一要做的就是办好他要的事。
紫苏笑了。
紧握住床沿的手却青筋暴突。
他缓慢地开口,那悦耳的声音是扭曲的,变了调的冷,像能穿透身体冻住心脏一样,只是听着都会让人脊背发凉,忍不住打个冷颤。
“这次南原瑾与江容若交手必须输。”
空气静得可怕。
燃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明白紫苏的意思,更不理解他这番行动的目的,南原瑾要败于江容若,那不是要南原庄名誉扫地,颜面无存。
“这……”
“放心,我会杀了江容若,维护住南原庄的声誉。”
“话虽如此,南原瑾没那么容易输,他身边有朔月,朔月会帮他。”
“那就让朔月跟他反目!”
紫苏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残酷,说起忍辱负重,深藏不露,他不如南原瑾,但论起计谋策略,运筹帷幄自己远胜他许多。
“他们关系好,朔月又是他的师傅,只怕没那么容易反目。”
“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你现在就去调查江容若的行踪,我要比南原瑾更早找到此人……”紫苏闻言,直勾勾地看着燃,知晓他在顾虑什么,他却早有了别的打算,这次他会详密的计划好,将局势掌握在手,到时候想要的人自然是属于他,只要所想的人属于他,过程里为了他不择手段番又何妨。
“是。”
燃颔首,无声无息地离开屋子,准备去找他所说的江容若,不过此人向来行踪神秘,名扬天下却没人见过尊容,找他是件耗精力的事……
空气潮湿而闷热。
黑沉沉的乌云盘旋在天空,像随时会压下来一样,余桐飞在厨房里熬粥,屋里很静,能听到木柴燃烧的吱吱声,及热锅里翻滚起的汩汩声。
粥似乎煮了很久。
白色的热气持续升腾……
迎着热气的他满脸是汗,不时用手背去擦流下的液体,极薄的窗纱被吹得沙沙响,像是被狂风吹过的树叶,摇摇欲坠,那是前两天刚换下来的窗纱,据陈管事说是江南最好的丝,轻薄如烟,透气性佳,这么好的丝被用在厨房的窗户,极尽奢侈又浪费,或许有钱人都十分注重享受。
吃最好。
用最好。
穿的也是锦袍绣缎,物质上主子们不比王宫贵族逊,当家主子日子过得好,他们这些下人也跟着沾光,在庄里待两年就成家立业的人很多。
成亲用的银子也是自己的……
他来庄里五个月。
手里并没有多少银子,前些日子二娘写信过来说弟弟病了,情况很不乐观,需要银子到镇上请大夫,他没有多想将银子捎给她,这些银子是他每月的薪饷,他想这些银子能帮上她。
锅里的水开了。
余桐飞将杏仁适当的放进去煮,又将旁边的豆角切好,待锅里的白米软了,把切好的绿豆角放进去熬稠,一早上他就待厨房熬粥,因为南原瑾只吃他送过去的饭菜,不得已的他硬着头皮下厨,想来这都是小厮要做的,于是他尽力去学,甚至请教厨房的丫鬟,以便饭菜能美味又可口。
好在……
南原瑾除了先前的刁难,现在都没有过多为难,凡他送过去的饭菜,就算里面没有肉,只有他不喜欢的青菜,他也能嘴角抽搐地吃下去,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余桐飞轻笑。
厨房的门被推开。
端着盘子的夏陵走进来,当看到余桐飞在厨房的灶台前,她笑吟吟地放下盘子,走上前来跟他打说话,“好香啊,你在煮什么?”
“杏仁粥。”
“上次谢谢你了。”
夏陵不甚感激地说,上次要不是他出手帮忙,只怕紫苏要赶走她,那人脾气怪异,凡事都要按他要求的行事,留他身边做事就要唯命是从。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没什么。”余桐飞神色淡淡,不着痕迹地问,“你的伤好了吗?”
“已经好了。”知晓他担心什么,夏陵忍不住笑了,余桐飞看起来很平凡,甚至有些不起眼,不过很少有人像他这样细心,愿意帮助别人,不由的去看他……
蓦然发现他有了变化。
他的衣衫依旧是青色的,没有任何的褶皱,他的长发规矩地梳成髻,以深色的发带缠住,他额前的发丝有些长,有些黑,遮挡着他的额头。
那凝视着她的眸子很深……
仿佛夜色里的深潭能将人的灵魂吸噬进去……
他挺拔的鼻梁充满着阳刚的气息,而那弧度优美的唇跟下巴,又削弱了过于刚硬的线条,他的五官看起来很平淡,拆分来看却是很好看。
很好看的俊脸……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并不丑,或许是以前他的脸上过多疤,让人盯着看都会觉得不舒服,下人里很多人都喊他麻子脸,而现在脸上的疤没了,感觉干净了许多,五官线条也就突显出来。
一直被盯着不放,余桐飞偏过头,不自在地问,“怎么了?”
“你脸上的疤怎么没了?”直到他出声询问,夏陵忙收回放肆的目光,察觉方才的恍惚有些失态,不由的问起她好奇的事。
“很奇怪吗?”余桐飞忍不住问,南原瑾的药很有效,涂了三天,脸上的疤就消失殆尽,不过没有疤,他也知道自己容貌平凡,没有任何的特别,突然被盯着看也很不舒服。
“没有、你这样很好,以后,不会再有人在背后议论你的容貌。”
“……”
余桐飞沉默不语,他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反正也习惯了,再者脸上没有了疤,也没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感觉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注意到他将灶里的火熄灭,夏陵不由来到他身边,“你要送早饭给大少爷吗?”
“恩。”
余桐飞回应着她,顺便用勺子将粥盛到碗里,锅里的粥熬了很久,白色的米融化的晶莹,豆角是碧绿的颜色,空气里飘散着诱人的食物香。
闻着这样的香气……
没吃早饭的夏陵饥肠辘辘起来。
锅里的粥盛了碗出来,还剩下许多,发现身旁的人没走,余桐飞望着夏陵,犹豫了下,有些生涩地问,“你吃东西了没?”
“没有。”
“锅里还有粥,你不介意就盛出来吃。”
夏陵略些意外,“我可以吃吗?”这是给大少爷的早饭,虽说剩许多,而她也很饿,可就这么不客气的吃,似乎于理不合。
“恩。”
“谢谢你。”夏陵高兴地笑,俏丽可爱,之前觉得余桐飞很沉闷,又喜欢低着头说话,很少跟人接触,想不到他出乎意料的好相处。
“这没什么。”
余桐飞淡淡地回答,取了提盒装好粥,就往南原瑾的庭院去,独留在厨房的夏陵捧着手里的碗,满足地吃着碗里的粥,恩,味道真是不错。
出了厨房。
走了没几步,冰凉的雨滴在脸上,一阵湿润的痕迹,余桐飞连忙撑起伞,一阵狂风吹过,万线银丝密密落下,砸在油伞上劈啪作响。
细密的雨凝在眼前。
前方的景物腾起蒙蒙的水雾来。
余桐飞撑着伞,冰凉的雨依旧落在身上,还没到南原瑾的别院,裤脚跟肩膀已湿大半,他不喜欢下雨的天气,这样的天气让他喘不过气。
或许是雨天总会让他重新想起自己的孤独……
他的母亲死的早。
二娘没进门前他去过学堂,只是几周所学的并不多,而他不喜欢学堂,村里的学堂,夫子偏袒家世好的学生,要不就是有才华的学生。
家世跟才气他没有。
夫子瞧不起他,也忽视他的存在,而家里人也没对他寄予厚望,因而他不大爱说话,性格有些孤僻,学堂里的人不接近他,只在背地里骂他丑,骂他娘跟野男人跑了。
他跟他们打架想要撕烂他们的嘴,只是单打独斗,时常被打得头破血流,不敢马上回家,怕父亲看到后打骂他没用,于是只能晚些再回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走走停停。
直至细密的雨砸在身上,那雨像尖锐的针扎在破裂的伤口,疼痛蔓延进四肢,他也没有停下脚步,白茫茫的雨雾里,家家户户的灯亮起来。
映在窗纱上的烛光很温暖……
他没有伞,身体被暴雨浇得湿透,嘴唇也渐渐发紫,他冷得如同身在冰窖,屋里传来阵阵笑声,他吃力地走过去,他的脚上满是泥,每走一步脚都深陷进泥泞里。
泥很软。
却像枯井里的水裹住脚,很冷,那样的冷直窜进骨髓,深深地渗进血液里,他感觉整条腿僵硬起来,迸裂出强烈的痛楚,他忍耐不住……
身体开始发抖。
他直直地站在暴雨里,脸上满是雨水,身上没有干净的地方,前面的路有些模糊,他有些看不清楚,偶尔也有路人走过去,没人理会他。
大家都忙着避雨。
他在雨里走了很久,不知道怎么走到家,只记得到家了父亲已经睡下,他不会担心他,也不在意他回家的早晚,在他看来他能走路会说话。
就是独立的大人……
他还清晰记得父亲发现他在学堂里被欺辱的事,他俊美的脸渐渐形成扭曲的形状,那紧密的睫毛,阴鸷的眼神,青筋突起的额头,呈现出一种恐怖的狰狞,换了任何人看到都会被直接吓晕。
诚然他也一样。
有重物狠狠砸在他的头上,酒瓶破裂的声音在头顶炸开,他的脑子一阵晕眩,伴随而来的腥气流进他的眼睛,热热的,那是红色的鲜血。
地上是染血的碎片……
他疼得呼吸都在抽搐,脸上全是血,下意识的想要跑,身体被暴戾地抓住,那修长的手指掐住他的喉咙,骨膈互相挤压着发出吱吱的声音。
父亲的声音鬼魅又疯狂地贯穿进空气。
——你真是没用,怎么跟一般人不同,什么都不如别人,一点都不像我……
冰冷的雨夜里,那样的声音硬生生塞进耳里,如同噩梦里的深潭,没有任何的光,只有殴打伴着咒骂,那样的声音如千万只毒虫爬进心脏。
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如同没有停歇的大雨,大雨里夹杂着拳头打在身上,骨头崩裂的沉闷声响,反反复复,瓷器扎进血肉的汩汩声,清晰又真实,他以为是噩梦。
却真实得感受到那样的痛楚。
这样的痛楚里他沉默不语,哪怕很疼也都不开口求饶,他知晓任何的声音都会让身上的暴力加逐,于是再疼他都没有任何声音。
只是觉得自己会死……
什么都没有得到过的失去呼吸。
没想到再次活了下来,活下来却没有任何快乐,父亲不许他去学堂,或许觉得他在学堂遭遇的事让他丢脸,还命令他不许跟任何人说他去过学堂,这些都没什么,只是他异常的厌恶暴雨天气……
电闪雷鸣。
余桐飞步伐沉稳地拎着提盒,待来到南原瑾的别院,身上的衣衫有些半湿,风吹过去就沁骨的冷,他随意整理了下仪容,便敲了敲紧闭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