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一花开 下——钢金属的教皇

一张银色的锦网拦住了剑气。剑气在网中飞快地上下盘旋突袭着，却挣不出银网，慢慢的滑落在了网里。

有个人黑发如瀑，人若矫龙，轻轻巧巧的跳高起来，双手拢着一袭银色的夹衣，兜住了一张黄纸条。他的身影在

黯淡的夜里摇摆不定，闪烁出了一缕银月般的光辉。

安如意的手指捻住飞去符，反复地看着。他对着他说：「穷寇别追。这黑虎可能是北方都督的幕僚们用符法变幻

出来的，你这一剑射过去恐怕会射到小姑娘的身上了。」

空中的红鸟张开厉掾，俯冲下来冲入了黑虎的躯体。黑虎吼叫了一声张开口逃匿了。范芳女惊叫着掉进了荒苑的

密密长草堆里了。

第三章

黑夜的镇州和百草苑里到处都是倒塌的墟土和凋零花木，一派凄凉残败的景象。天地间只剩下了浓雾、孤魂和风

啸声。苍穹中飘撒着烟雨，天色灰蒙蒙的，云际边的缝隙里透出了一丝银边。

薛仁远去不见了。蓝若彤汗水淋漓得站在原地。他遍体鳞伤，身上有着数百条的刀伤。伤口淅沥得血丝顺着衣襟

泊泊淌下。这场激战使他耗费了全部心力。

他缓过神来扶起了范芳女，却发现歌女的双臂软绵绵得垂下丝毫也不能动弹了。蓝若彤忙拉起了她的衣袖察看，

小姑娘的手指尖直到肩膊处肤色都变得漆黑，仿佛笼罩着一股黑沙。她惊惶的哭泣着，却连抬起手臂拭去眼泪的

力气都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蓝若彤心绪大乱。

这时候，百草苑里的残存得江南城兵卒亡魂们齐声说：「多谢你今晚的相助。我们全城的老幼都感激不尽。日出

在即，我们就要返回冤狱之城去了，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你的大恩的！」

蓝若彤说：「抱歉，是我对不住你们了，这些都是我的过错，阻碍了你们的复仇之计。若不是我使范姑娘看到了

你们，你们和范姑娘原本都会平安无事的。」

当先的一位持铁戟的高大兵卒摇头说：「这跟蓝公子无关。我们为复仇早已有了死去的准备。只是连累了这个歌

女了。看样子薛仁是用了『神来符』抢去了她的弹琴驱动亡灵的神力。数日之内，此女的魂魄就会随着神技飞往

北方城的千绝寺，为他所用。到时候他就可以驱动着人俑为他杀人了。公子不用自责了，或许是这个恶贼命不该

绝。只要他还未得到江南城的宝物，我们的复仇总是有机会的。」

蓝若彤恍然明白了，原来薛仁看上了歌女弹琴的惊人神力，方才趁乱把歌女的神力偷走，准备制成寺俑为他弹琴

勾魂。这个人真是狠戾偏激啊。

这些兵卒亡魂们原是北方都督和江南城两地征战中杀戳致死的敌军将士们。他们死得惨烈，因此死不瞑目。聚集

在黄泉山阎王狱外的路途上不愿去托生转世，欲图着报仇雪恨。这一次在北方要道上的原镇州城的遗址上，众亡

魂们用愤，恨，怒，哀等怨气聚集成城，掘出了这座镇州城。凭借着歌女范芳女天下第一的琵琶音，把薛仁从梦

里诱来杀之。谁知薛仁非常神勇，众卒不但没能复仇反而又差点为其害。直到他们偶遇到了路过此地的一个陌生

少年——蓝若彤，才化险为夷。

江南城众亡魂们对这位蓝公子的义勇相助十分感激。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弱冠少年的法术和武功都高深莫

测，江南城的复仇大计若是得了此人所助，一定能够举事成功。

但是蓝若彤诚恳的说：「自古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既然是前生的战争过节就应当放下，重新去转世才

好，请你们多加思虑多加保重。」

铁戟卒众亡魂点头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地想。我们与薛贼有着不共戴天的屠城灭门的大仇，哪里是你的一句话

就能化解得了的？但是这人有恩于我们，也不好立时拒绝了他的好意。

人们相对着侃侃而谈，浑然不把漆黑的天地，凋零的荒园以及人鬼殊途当做了回事。

一旁冷眼旁观的安如意镇定下来，便觉久留无益。他转身想走又按捺不住看了一眼蓝若彤，心里微微踌躇着。方

才蓝若彤驱符如神，令他突然想起为什么这人看着长得眼熟，伸手行为也这么眼熟了。少年盈面凤眸，灿然生辉

，术数高强，出手如神，赫然像极了三年前曾经偶遇过的一个名叫「博溪」的少年。

他神目敏锐如电，两个人的眼光交错之际，看那蓝公子瞧他的神色颇为陌生，不像是与他相识或者是佯装不识。

这倒是使他很意外，他也按捺不住满腹的疑惑和惊异了。

此刻他瞧见了事情告一段落，于是慢慢踱过来，开口寒暄说：「你好。蓝公子，久仰你的大名了，安如意失敬了

。」

蓝若彤微微有点愕然了。心想这个名字明明是我杜匿的初次使用，你哪里能久仰了？无故献殷勤必有欲图。他心

里立时起了警戒心。

他方才从头到完的看到了这桩「弹琴诱敌深入，亡魂一举复仇」的事，明白这些人的利害关系。薛仁和安如意看

似都不似善类，一人作恶一人袖手旁观，相互对立，相互牵制还相互帮衬着。这两人之间更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非敌非友，还不似普通人的简单。安如意能看着薛仁屠城杀人却不闻不救，必然是个心性凉薄的狠角色。说不

定他与江南屠城这桩血案也有着脱不了的干系吧。

蓝若彤想着想着，心里面突然起了一股子不舒服的感觉。

一旁的铁戟卒摇了摇头，露出了厌恶之色低声说：「这个安瑞王却不是我们引来的，他出现在这里可能是薛仁梦

见他的缘故吧。安如意乃是中原殊州的城主，他在江南屠城时没有施救，反而趁机抢劫了大小豫州。与我们也算

是敌人。这个人势力大，蓝公子多加小心，我们告辞了。」说完，他们与蓝若彤拱手告辞。

蓝若彤送走了铁戟卒众人。他想，这些人与薛仁有着灭城亡国的大仇，想必还会再去复仇吧。他们明知不敌却还

要舍身再度赴死，都是一些重义气的好男儿。却比明哲保身的凉薄人更多一份英雄气概了。

安如意笑吟吟的站在一旁，好似猜到了他的想法。但是他面不改色，未语先笑说：「蓝公子，我叫安如意。你的

长相很像我以前曾认识的一个人，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面呢？」

蓝若彤心里疑惑，转回头又仔细地看了一回安如意。这个自称为「安如意」的人长发如瀑，星眸沉沉。眼神非常

桃花，顾盼留情，又漆黑得如不见底的黑泉。他望向他时只能看见水面上波光粼粼，看不到潭底波澜。他全身都

蕴藏在深水里，气度静沉，淡如烟云，定如磐石。其人其貌很是抢眼。他如果真见过了这种不凡的人物，一定会

记忆深刻的。

蓝若彤摇了摇头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恐怕你认错了人吧。」

安如意一蹙眉，转颜立即微笑了：「或许是吧。那么一定是我对蓝公子一见如故，才记错了人。蓝公子，请问你

眼下准备去何处呢？

蓝若彤心里起了提防心。但是常言道」巴掌不打笑脸人「。他也不好冷脸对着对方的温和笑容。于是他转了目光

看着范芳女，扶起她说：「我要去北方礼佛敬香。」

安如意是个冰雪聪明的人，看人透彻、通晓人性。怎么会瞧不出对方的神情冷落生硬。但是他为人老练圆滑，越

发觉别人对他有隙就越发的小心应对，不给了对方生事的籍口。此时哪里肯白白放走了这种奇特的人物？更况且

现在他的好奇心上来了，一心捉摸着蓝若彤跟博溪长得为何如此相像……

于是他微微一笑说道：「莫非蓝公子是想去找薛仁要回范姑娘的神技吗？」

镇州的城头上露出了第一抹嫣红的晨曦，把烧焦的枯树镶上了一道金边。祖庙前后，遍地都是烧焦黑的废墟枯木

，很狼藉混乱。蓝若彤抱起了歌女，安如意紧随在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踩着倒塌的碎石走出了镇州的祖庙。天色

大亮了。

安如意一笑说：「蓝公子，往北方的路途很艰辛，更况且一个小歌女的弹琴聚魂之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孤女得罪了劲敌。大敌易竖而不易解，你不敌薛仁的，请千万要三思而行。」

蓝若彤是个懂些推算占卜术的普通人，跟安如意这种门阀高华风度端凝的人物还是差了很大段数的。因此他瞧着

他的行事说法怎么都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古话说的好：「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他只能遁之避之了。

于是蓝若彤淡淡说：「多谢大人的提醒，我先走一步了。」他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往北方炎谟城走一趟

。去找回这个小姑娘弹琴的神技。这事完全因他而起，也一定要由他来做个了断才行。主意拿定他于是不急不躁

地走了。

好。有主见，不盲从，不卑不亢。这是个有来历，有去路的人。

安如意瞧着他的背影心里微微盘算。这个人本领高强，来历蹊跷，长像很像三年前偶遇过的常治城少年博溪。但

是博溪的性子比较棉柔，眼前这个人却充满了冷静和硬朗。他昨晚目睹了江南城和薛仁的仇杀，也知道了安如意

牵连进了这桩江南案。那么，他怎么能让这个知道他涉身屠城案的陌生人怀着敌意走开呢？

这乱世苛酷，不好安渡。假若天下人不能做他之友，那便可能会与他为敌了。他安如意一向是掌握先机，算计天

下。怎么算计不出这人可能会带来了大麻烦。这个人不善，初遇时便对他有成见，如果放置不管，会不会有一日

会令他遭遇到了更大的失意和挫败？

安如意一瞬间心里杀意顿现。

但是他立即抹开了这股子恶意，转过了方向撵上了蓝若彤，跟着他一同走着，也不在意蓝公子的冷淡。安如意落

落大方的笑说：「正巧我也要出城呢，我们一起顺路走吧。蓝公子，你知道吗？这个镇州乃是梦魇中产生的城，

日暮而现，日出就消失的。所以你不用惊慌。

这种梦魇之境是从古时一个书生的魂魄产生出来的。昔日上古时代，有一名书生叫做吴雪晴的。他夜梦天相，从

豫中的紫荆山中挖掘出了一块浑沌天生的宝玉。传说宝玉有玉魄，能言能语，知天下事，得宝玉可得天下。后来

有强国索取，吴雪晴不卖。于是强国派出了一名谋士，使出了手段请出了妖神下凡，传瘟疫灭绝了古豫州和中原

等地的数十万人。吴雪晴惊悔之余就怀抱着宝玉投河而死了。这块宝玉入河后碎成了十万块，染黄了大段的河流

。后世人称这段豫州河为金水河。金水河从中原豫州的腹地一直流入了江南，是我中原最著名的河流。

吴雪晴死后，其后人一族移居到了江南避祸，历尽数代而成为了江南巡抚。数千年来，城中人通商有道，黄金垒

城，共约有了十万名经商的豪门世家，是全国最富裕的城池。人们常说是宝玉化成了十万江南富户，保佑了江南

城富甲天下。天底下，谁得了江南城就得了天下财富，进而可以得到了天下。

古人常常会遇到这种『梦魇』的异相。传说是吴雪晴死后化成了为梦魇之妖，常守护在宝玉的周围。所以人们能

在梦里见到自己最想守护的宝物。我想这镇州城池这般大，这些已死的兵卒们能以梦魇之力抗拒着薛仁，说不定

也跟这个昔日的传说有着一些关系。」

一路上安如意谈笑风声，委婉动听地讲叙起故事来了。

蓝若彤听得津津有味。他豁然灵光一闪，说：「啊，我明白了。原来薛仁攻入江南城，是想取得江南十万富户的

财产来夺天下啊。」

安如意含笑望了他一眼，说：「是啊。恰巧我多少知道点江南城巡抚最器重的宝物下落。若是我们能找到了江南

巡抚的宝藏去交换范姑娘的性命，想必薛仁也会极动心的。」

蓝若彤的脸上露出了欣喜地神色，但他看了一眼安如意却不开口说话了。安如意是何等聪明灵秀之人啊。他站在

镇州城外的古道旁，白衣胜雪随着秋风轻荡，如静谷幽竹，又如风清傲松。充满了飘逸、恬静的谦谦君子之风。

他的神态潇洒、话语也得体，说：「正巧我也要去北方寻访故人，不知道蓝公子愿不愿意与我结伴而行？路上也

好有个照应？」

——道已经划下来了，牌也出了，帮衬的话也说得如此低姿态，那么「去不去」这句话，就不是蓝若彤能做主任

性的了。

蓝若彤思前想后，暗叹对方走了一步好棋，逼着他退不能退，推不能推。这人做人做事做得如此圆滑玲珑，到底

他有什么目的啊？他虽然提防着安如意，但是现在瞧他面上很规矩，行为也很合乎情理，还没有什么露出什么不

轨的破绽。

而且这个人见多识广，身藏秘密，对自己想救回范姑娘有着极大的益处。

他一时想不出来拒绝对方的理由，只好按捺住对这人的反感，点头同意了。两个人商量好一同前往北方了。

第四章

江湖路，多风雨。北方路途中一路上黄沙漫漫，风尘袭人。人生事，却不是如人们常见的都是碧空和坦途，而是

多遭风雨。

三个人商量妥当便一起向北方行去了。

范芳女受伤极重。她被薛仁用「神来符」劫去了体内的神技，伤了胳膊。蓝若彤本意是想送她回教坊去疗伤，他

自己前往北方为她索回神技的。但是这话一出口就被小姑娘坚拒了。范芳女原本是个流落教坊的贫家女，以弹琴

招客谋生。此时她受了重伤失去了傍身的绝技，那么未来能遭遇到什么样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蓝若彤心里隐隐存着一分的内疚。她若不是先遇到了他，恐怕还不会沦落到如此下场吧。这时候也不能让这个歌

女「才出虎山又入狼穴」啊。他一路上只得带着范芳女往北方去，心里始终想着要赶快想个法子妥善安置好这个

孩子才行。

一路上，安如意都在不住地打量着蓝若彤，心里反复捉摸着。

这个蓝公子笑时锐扬，静时端凝，剑眉黑瞳浓墨重彩，真真是玉面朱唇。恰似如一句古诗般的「水是眼波横，山

是眉峰聚」。更难得的是他的态度稳重不骄躁，正面直视着他人，不犀利，不回避，带着一种合适宜的坦然，这

也算是一种底气吧。

不张扬者，含蓄、随和、不惧、不虚张声势……看上去与世无争，实则却可能拥有了逐鹿天下的实力。这个人也

是这种高人吗？

安如意的这双眼睛阅人无数，见识过的绝代芳华和艳丽才情的人物成千上万。这次却是看不透他，险些漏过了和

氏璧。

「这世上的人何其多，为什么偏偏像是他呢？像那个已经渐渐淡忘的人？我难道也会看人走眼了吗？」他素来不

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有着坐看云卷云舒的潇洒，人是很洒脱的。但是眼前这个人、这件事却让他钻进了牛角尖

，令他的心池泛起微澜了。

有些人天生有缘初次见面就非常热络，有些人却是天生就不能和睦相处的。蓝若彤和安如意、范芳女这三个原来

毫无瓜葛的人遇到了一处，便卷起了漫天的是非事。

迢迢秋风路。一路上三个人交谈着结伴前行，相互对对方都充满了好奇。三个人都颇有些来历，一个是善施法武

功「高强」的术数高人，一个是拥有天下第一琴技的教坊歌女，另一个却是殊州王安如意。三个人都对另两个人

充满了怀疑，却偏偏一时间没机会开口探询对方的究竟和底细，只把他们都急得心痒难耐了。路途中，三个人同

时扭头正欲询问，却同时看见了对方也想张口说话，于是又不约而同的一起闭上嘴巴了。

范芳女先打破了沉寂，抢先问道：「安先生，请问你是哪里人呢？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个凶险的梦里听我弹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