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尹轩停住脚步,掏出口袋里那张饭卡,定定地打量着许久,觉得它有些面目可憎起来…
…
磨磨蹭蹭回到教室,尹轩心底打定主意不让思琪知道自己看到的一切。教室里的学生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十来个人
。思琪早已收拾好两人的东西,见他进来,便打开饭盒的盖子,让他把剩下的饺子吃掉。“喝点热茶。”她把还
冒着热气的保温杯递过去。尹轩几口吞掉了饺子,转过来盯着思琪目不转睛地看。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思琪摸了摸脸,奇怪地问。
尹轩抓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鼓足勇气问,“我们住到校外去,怎么样?”
思琪没料到他冒出这么一句话,毫无心理准备的她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顺手拿起桌上的红色羊毛围巾,一边戴
一边低声说,“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尹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你看看有多少人在外面住,又不是就咱们俩。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思琪生气了,一甩手挣脱开来,“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严格的家教带给她根深蒂固的影响。对于这个问题,
她一直很坚持。因此,他们总是为这些事情拌嘴,尹轩想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而她却抵触任何身体的接触。
交往了半年,她也只允许他浅浅的吻自己的嘴唇。尹轩有一次试着探入舌头,差点把她给吓哭了。
“思琪,你心里面是不是真喜欢我……”尹轩突然心灰意冷,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思琪张了张嘴,委屈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她不明白,难道只有做那样的事才意味着是真的爱他吗?她捧着书一直
走到教室门口,尹轩也没有如往常那样追过来。她放慢脚步,回头望了一眼。他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脸上满是
落寞。思琪想回去,可又不愿答应他的要求,踌躇了片刻,她咬咬牙,把尹轩丢在了教室里,独自离开了。
第十九章:照片
宇文昼照着豆豆给的地址找到了一家营业到凌晨的夜店。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低俗的霓虹灯,然后拨通了鸢的
电话。无人接听,但豆豆说过鸢每晚都泡在这家店里。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令人窒息的温热气息迎面扑来,宇文昼强忍着那股湿漉漉的潮味找到一处角落的位子坐了下来。沉重的音乐在耳
边吼叫,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白森森的胳膊和大腿不时从黑暗中跳出来,冰冷,僵硬,仿佛涂着一层青色的釉。
宇文昼要了一杯低酒精的饮料,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很快,他发现了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鸢放下手中的酒杯,直接倒进了身后的沙发里。那个一直在他身旁动手动脚的男人凑上来,喷着酒气找到他的嘴
唇。他感到恶心,除了宇文昼,他不喜欢另一个人的触碰。可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在乎的人已经不要他了。他
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无家可归。谁还会同他一样失败到极致?想到这里,他便控
制不住地大笑。那个男人注意到了他的反常,略略一愣,担心他的脑子有点问题,但又抗拒不了那张美丽的脸和
比例完美的身体,便死死地握住他两只手腕,不让他动弹。鸢醉熏熏地哼了一声,扭开了头。如果他真的想反抗
,那个男人现在恐怕已经断了一只胳膊,可此刻的他一心只想放弃自己。那人沿着他的脸往脖子下面舔,舔得他
脖子里湿漉漉。店里暗得就如同一个幽深的洞窟,没人会在意角落里滋长的罪恶。鸢近乎自虐地想象昼看到他这
副样子会有什么反应,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压在他嘴唇上的蛮力消失了。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模糊的脸。那
个人在喧闹的音乐声中冲他吼了一句什么,而后把烂醉如泥的他架起来走。他被一路拖出了那家店,被夜风一吹
,酒醒了大半。
鸢依然觉得自己喝多了,还在梦里,直到宇文昼在大马路上狠狠给了他一个大巴掌,然后怒气冲冲地训斥道,“
你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以后别再到这种地方来!”鸢眼圈一红,知道自己没在做梦,顺势便倒在了昼的胸前。
昼一怔,而后扶他站好,“我们走吧。”
鸢上了车,侧过脸看着一脸平静的宇文昼。“我还以为……”话音刚落,昼便打断了他,“你把手机弄丢了么?
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了三个未接来电。“里面太吵了,没有听见。”昼瞄了一眼
鸢的口袋,没有多说什么,把车开动了。“你不生气了?”鸢又问。昼哼了一声,把车子里头的暖气开到了最大
,“好点了吗?”他看了一眼衣衫单薄的鸢,“这么冷的天,多穿一点。”
鸢感到一股酸气直冲向眼睛和鼻子,他伸出手臂,起身抱住昼,惊得宇文昼忙把车子靠边停下。“你疯了,我在
开车!”昼说出这话的同时,脑海中闪现出十年前的一幕,眉心不由得一跳。鸢关了车里的灯,攀坐在昼的腿上
,抵着他的唇低念,“有什么关系……这辈子……为了你,再坐十年,二十年的牢,我也愿意……”昼猛地打了
个颤。这不是他乐意听到的话。鸢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那笔债他一辈子也还不清。“你醉了。”他把失
去理智的鸢从自己的身上推下来。鸢跌在座位里,心头掠过一丝失落,他不明白自己的肺腑之言为什么惹得昼不
高兴。宇文昼深吸了两口气,又悄悄地瞥向鸢的口袋。鸢像个被冷落的孩子,从零乱的发丝间看着他,带着一丝
错愕和戒备。
“对不起……”昼左手敲了一下方向盘,露出烦恼的表情,目光有些闪躲,“你身上……味道很难闻……”鸢回
过神来,狠狠地擦了擦方才被那个男人吻过的地方,但还是擦不掉那股味道。他知道宇文昼有一点洁癖,当下只
好忍下心头的焦灼,安分地坐好。他在黑暗中望着宇文昼,而后低声问,“你跟他分开了?”昼一愣,转过脸问
他,“你怎么知道?”鸢摇摇头,避开这个问题,然后掏出烟盒来,习惯性地伸手向昼要打火机。昼打开灯,从
车子里头翻找那只打火机,“这个你拿回去吧。”
鸢接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贴着他的手心,显得有些无情。昼在光线下仔细端详鸢的脸,“那天我把你……”鸢针
刺一般瑟缩了一下,而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不过你也别养成习惯了,我可受不了……”昼苦笑了两
声,把车往前开。鸢蜷在一旁,抽完了整支烟,又过了一会儿,他把打火机重新塞回昼的口袋。“别还给我,”
他笑得有些不自然,“像是你要同我划清界限似的……”
昼转过头来,见他脸色惨白,以为是寒冷的缘故,便拿起自己的大衣盖在他身上。鸢先是一怔,而后才倦倦一笑
,满足而又幸福。他放了心,宇文昼终于回到自己身边了。枕着这样的念头,他在温暖的车子里头昏昏欲睡。一
觉醒来,车子已经开到了城市的另一头。宇文昼停下车子,指着街旁一家24小时便利店对他说,“去买点吃的。
”鸢接过他递来的钱包,利索地推门下车。
便利店里头灯火通明,鸢拿了几罐啤酒和两盒料理去结账。钱包里的一张照片瞬间落入了眼中,他硬生生地把视
线移开。那是一张合影,宇文昼把它放在钱包里,照片里的安曈冲自己笑得很是刺眼。宇文昼从前绝不肯做这样
的事,他解释说只要把在乎的人放在心里就够了。鸢把照片抽出来,用力揉成一团,塞进自己的口袋。这时,他
猛地发现了一件事——原本塞在口袋里手机不见了。
“三十六块五毛。”店员面无表情地说道。
鸢丢了手里的东西,狂奔出便利店。宇文昼手里正握着一部手机,低头看着。鸢如遭晴天霹雳,整个人差点瘫软
下去。他明白自己上当了,宇文昼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他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手机里的照片。
昼侧过头,阴沉的目光透过车窗的玻璃,刺穿了他的身体……
第二十章:往事如烟
“上车。”昼按下车窗,面无表情地说道。鸢失魂落魄地爬进后车座,四肢剧烈地发抖。“还有拷贝吗?”昼把
手机丢到车子前面。
鸢说不出话来,一想到宇文昼为了得到照片不惜把他骗得这么惨,他就禁不住发抖。欺骗自己的事宇文昼不止干
过一次,一次次碾碎了他所有梦想,但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鸢的心底燃起一股走到尽头的绝望。
宇文昼从后视镜里瞥了鸢一眼,按下旁边的车窗,一甩手就把那只手机丢进了黑沉沉的护城河里。“到此为止,
可以么。”他冷漠的口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鸢垂下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成一团的照片。照片里的昼温
柔地笑着,抬起头,映入眼帘却是另一张冰冷的脸。他的嘴角猛烈地抽动了两下,缩回座位的角落。起雾了,夜
色很深,一片混沌,刺眼的远光灯也穿不透前方的迷雾。
“说话啊,夏楚鸢!”昼听不到他的回答,怒气冲冲地吼道。鸢靠着车窗,凝望冷冰冰的护城河,他什么都不想
说。他只想让昼知道自己真的愿意为他去做任何事,甚至是去坐牢。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也一样。
十年前,他放弃了学校保送的机会,考上一所医科大学。他开着父亲的车子从家里溜出来,敲开宇文昼的家门。
他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上学,今后也会在同一所学校念书。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宇文昼站在台阶上,
双手插在牛仔裤的袋子里讪讪地笑,有一点失措和不安,他看出来了。
“走,我请客。”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转身去开车。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付出,他已经习惯了,只要不分
开就好,他所奢求的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昼从身后赶上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笨蛋,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
么?还是我请吧。”宇文昼似乎言外有意。
夏楚鸢不是笨蛋,他考上那所学校的成绩比昼高出了一大截。他们去了一家餐馆,他第一次尝试白酒就醉了。回
家的时候昼把他扶进后车座,拍了拍他的脸,“让我来开吧。”他还想坚持,昼有些火了,呵斥他不要逞强。他
借着酒意,冷不丁环住昼的脖子。宇文昼没防备,整个人一冲,一下子压在他的身上。第一次靠自己所爱的人那
么近,他一下子失去了控制,攀住昼的身体,胡乱吻对方的嘴唇。他是那么恐慌,手忙脚乱,以至于没有发觉宇
文昼不知何时已不再急迫地想要摆脱他……
他们把车子弄得一团糟,他居然中途还酒醉吐了。他卧在昼的身前,紧贴着车座的肌肤在座位上留下清晰的汗渍
。昼突然回过神,带着一丝迷惑和惶恐从他身上爬起来,慌乱地穿好裤子,退出去,然后打开驾驶座那一侧的门
,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过了好久,他才听到宇文昼长叹了一声。昼貌似懊恼的样子让他难受极了。
“鸢……”宇文昼终于开口了。
“什么?”此时,他的心底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们这样,真的可以吗……”昼转过头来。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昼眼底的动摇??——
寂静的夜里传来刺耳的一声响,骤然打断了鸢的回忆。毫无防备的他直撞向前车座的椅背。昼通过后视镜厌恶地
瞪着他,“你究竟想怎么样?”
鸢目光呆滞,他先前真是太天真了,以为这些照片能挽回同宇文昼的关系。而宇文昼居然也信以为真,以为他真
的要用这些照片毁了那个孩子的一生。
“夏楚鸢,如果不是看在……”——
“别说了!”鸢惨叫着打断他,蜷缩起身体,“别说下去!”他撑住自己的膝盖,捧着头,一副惊恐不安的样子
。他害怕从昼的口中听到更残忍的话,那个一直让他不敢面对的真相。如果他不是那么骄傲,他就该承认自己在
宇文昼的眼里已经不名一文,他该认输了。
昼呆了呆,但还是决心把话说清楚。“我欠你的,我还。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怪你,别打安曈的主意,听
明白了没有?”鸢缩在角落,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之间,文不对题地兀自低喃,“我可以,我可以为你去做任何
事……”
昼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别再自作主张地为我去做什么,我不需要!从前不需要,今后也不需要!那场车祸的
责任本应该由我来承担,你的谎言把我们两个都毁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一点么!”
鸢心里一哆嗦,颤抖的嘴唇脱了颜色。宇文昼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我还要去接豆豆,你这样子别让她看
出什么来。”鸢听到这里,红着眼睛,嗤嗤地发出两声惨烈的苦笑,“对不起,我这德行让你忍受了这么久……
”他的笑声七零八落,伴随着从眼眶里落下的泪水。车子慢慢开动,朝市内一家意大利餐馆驶去。
艾佳捧着一个大大的纸袋站在餐馆门口,这么晚了,身后的餐馆里头还很热闹。宇文昼的车子停了下来,她习惯
性地拉开后车座的门,却一眼看到鸢坐在里头。她收回脸上的笑容,看了昼一眼,征询他的解释。“坐到前头来
吧。”宇文昼说。她没有听从他的话,默默地捧着纸袋坐在了鸢的旁边。
宇文昼开动了车,一路沉默。鸢就像个青色的木偶,苍白的脸在橘色的路灯下一闪一闪,就连睫毛的微小颤动都
觉察不到。艾佳转过脸,倒抽了一口气,突然喝令停车。
“宇文昼!把他带走!我不想再看到他!”她推开车门,掉头就走。
宇文昼眼看着豆豆越走越远,消失在浓雾之中。“你准备怎么办?”他问身后的鸢。鸢一个激灵,像是从混沌中
清醒了过来,推开车门冲了出去。雾很大,转眼已经找不到那两个人的身影了。宇文昼掏出那只Dupont打火机端
详许久,而后把它投入了浓雾之中……
“豆豆……”鸢在路边的花坛找到了艾佳。她坐在花坛边,捧着那只大纸袋子,低着脸抽泣。他走过去,挨着她
坐下,“我马上,马上就搬出去,对不起……”
艾佳抬起脸来,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你能去哪儿?”见鸢说不出话来,她愈加悲伤,低声骂道,“笨蛋,你这
个笨蛋,为了宇文昼,值得吗!你那么聪明,你比宇文昼更应该成功!”纸袋里的苹果滴溜溜滚了一地,她一把
抱住面前这个一起长大的伙伴,哭着说,“结婚吧,我们结婚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鸢惊得全身僵硬,艾佳的眼泪打湿了他的领子。“对,我比你还笨,你就让我高高兴兴笨下去,行不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