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突然想回去看看……”
沈临站起身,走至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眼下显得无比微小的车流和人群,说出口的话语带着些质疑的味道。
“你之前,不是不肯回去的么?”
将目光从右手手心移开,苏情看着窗外还在继续的大雪,感觉到身心都像是浸泡在一潭名为疲惫的酸水里。
“没什么。”
沉默了半响,沈临抬头看向此刻显得有些灰蒙蒙的美国的天空。
“想回去,便回去吧。过几日等我忙完这边的事情和你一起回去。”
“不用了。”
苏情将脸埋进枕头里,声音有些发闷。“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那好吧。”电话那端传来沈临的一声低叹。“我晚几日与你会合。”
“嗯。”
挂断电话,苏情干脆外套也不脱便钻进了被窝里。枕头上已经被脸颊传递了温度,开始有了暖意,只是,刚盖上的被子还是冷冰冰的,那种像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寒意让人忍不住牙齿打颤。
懒得再跑去开空调,苏情放任冰冷的被子夺去身体内部的暖意,再慢慢地将被窝里狭小的空间捂热。
心情还真是低落啊……
回国的机票很快便买好了,直到坐上飞机,苏情还在想,自己这种行为是否可以称之为冲动。或者说,由于受到了打击,所以回国向祖国寻求安慰?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是想反悔也不成了。只是不知道过了这么久,那些人和地方,是不是也有了变化。
将玻璃杯中的牛奶喝尽,把乘务人员发放的毛毯盖在腰间和大腿上,看着机舱外绵延的云海,苏情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就是这云一般,软绵绵的,没有着落。看了一眼在云海之上蓝得有些妖异的天空,苏情闭上眼,准备以睡觉的形式来度过这漫长的几个小时。
在ESMOD的两年,沐浴着浪漫而缠绵的法国文化,享受着外国人奔放的热情和宽容。这一切,让苏情仿佛接受了洗礼一般,脱去以前陈旧的外壳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从过去依赖于一个人的心境蜕变为靠自己去争夺一切。
Dolaed&Gabana的拒绝,并没有让他低落到要自弃,只是,直面这个世界的阴暗,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从失去父母亲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看清了这个世界的黑暗,也看清了现实的冷酷嘴脸。只是,不管看得怎样清楚,或者了解得怎样透彻,那种低落的情绪还是不能避免。就像是养一只宠物,明明清楚地知道它最终会先自己而死去,亦或者,即使在养它的时候便早已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可是,等到它真正死去的时候,那种难言的低落心情还是像避免不了的大雨般,将整个身心都浇得湿透。
离开法国前,在候机厅里,洛菲说的那句话现在还被苏情埋在心底。之所以不敢拿出来回想,是因为,那句话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说怎么处理。
她说:这次回国,就把一切都了断了。
了断?
了断什么呢?
收回散漫的思绪,苏情不由地便想苦笑。
她总是这样,一针见血毫不留情的指出他一直在拒绝思考的问题,毫不手软地撕开外表陈旧的伪装,掏出掩藏下的真实。
有时候会想,是不是人都会这样,是不是都会对第一次动心无法做到坦然以对。而在之后,想念没有得到的,怀念已经失去了的。
堪称是以逃避的姿态到了法国之后,偶尔他会想,他是不是选错了。面对第一次动心的对象便全面溃败的落荒而逃,甚至连告诉对方的机会也不给便逃得远远的。其实,说白了,是他不够勇敢,也没有敢于接受拒绝的勇气。
不过现在,说什么了都是多余了吧。
飞机降落在A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拖着行李箱,苏情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回家。看着车窗外丝毫没有变化的A市夜景,脑子里便不由地冒出了许多轻飘飘的杂念。
不知道,家里是不是已经积了几尺厚的灰尘了。
等到了家门口,苏情在背包里翻来找去,却是怎么也找不着开门的钥匙了。难道,是丢了?
看了看大门紧闭的家,苏情无奈的叹了口气,下楼,准备找间旅馆先凑合一晚上。下了飞机之后,便和沈临通了电话,明日下午他就会搭乘飞机来A市,大概晚上的时候也就到了。他记得,他给了一把钥匙给沈临的。
走下楼,拖着不算沉重的皮箱走在已经寂静下来了的街道上,看着路旁黑漆漆的居民楼,一阵莫名的孤寂感涌上心头,让苏情感到胸腔有些发闷。
还真是,撞了霉运啊……
第四十三章
定好房间住下,在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针已经稳稳地指向了2点。
A市因是南方城市的缘故还没有下雪,只是风中也依旧有了寒冷刺骨的味道。将身上的睡袍裹了裹,打开那台看上去显得有些陈旧的空调,苏情皱了皱眉头,对于空调暖风因启动而带来的尘土味道感到些许的抑郁。
这种情绪只不过持续了一瞬,便在身体陷入床榻的绵软怀抱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了。习惯性地右侧着身子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肺叶里满满的充斥着旅馆用来熏染枕被的淡淡熏香,苏情感到大脑有些沈,有些昏昏入睡。
果然还是,感冒了么……
醒来的时候,苏情仿佛看见了幻觉。
朦胧的光线中,一个熟悉的人影静静地坐在床头。虽然看不清面目,却能够清晰地感触到对方温柔而专注的目光。那种熟悉的温暖,就像是细细的温泉水,缓缓地流淌进干涸的喉间,润浸心底……
“醒了?”
沈临伸出手试了试苏情额上的温度。……唔,已经退烧了呢。
“现在什么时候了?”
苏情昏昏沉沉的开口,嗓音很是干哑。声音通过震动的声带传出口腔,每说一个字,就像是有一颗粗糙的石子从喉间碾压而过,让人很是难受。
“晚上了。”沈临将苏情扶起来,让他靠坐在床头。
“我下了飞机就联系你,可是你却关机了,到了你家却发现根本没有人进门的痕迹。而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正躺在床上发低烧。”
看着苏情脸上因低烧而染上的一层薄薄的红晕,沈临提起被子替他掖好,拿起床头柜上盛着清水的玻璃杯递至他唇边。
“那我……睡了一天么?”
低头抿了口水,感到喉咙被水滋润得好受了些的苏情定定地看着沈临,目光却因刚退烧的疲惫而带着些茫然无焦。
伸出手带着些心疼和怜惜细细抚摸指下那带着温热的细腻肌肤,沈临感到有些微妙的暖意在心里缓缓流动。在这处静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即使不说话,彼此的呼吸和气息依然密密的交缠,仿佛彼此之间已经距离很近很近,心也贴得很近很近……虽然这样说有些过分,但是沈临确实是心里带着些难言的高兴情绪的,因为此刻的苏情,需要他……
“如果你是昨晚便睡下了的话,按时间推算,确实是睡了一整天的。”
“是么。”揉了揉太阳穴,苏情感到昏沈的大脑还是不甚明晰。“你什么时候到的?”
“到了有一会儿了。”沈临伏过身子,在苏情额头了落下一个安抚的轻吻。“不舒服便再睡一会儿吧,之前我让私人医生已经给你打过退烧针了,现在烧已经退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知道苏情指的是什么的沈临轻笑一声,有些无奈。“你那时候烧得迷迷糊糊,会知道才怪。没痛着你,放心吧。”
是么?
苏情眨了眨有些干涩的双眼,想说点什么,却感觉到实在是精神不济,头沈甸甸的想往下掉。
“想说什么等休息好了再说。”
沈临站起身,将苏情靠坐在床头的身子扶将下来,被子在他下巴处掖了掖。
被塞进被窝的苏情无辜的眨了眨依旧干涩的眼睛,看了一会目前视野中有些模糊的沈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便抵挡不住困意的闭上了眼。
沈临看着已经困顿得合上眼的苏情,眸中是幽深如暗海般地深沉……
好好地睡足醒来之后,苏情便感觉到腹中在强烈的表示抗议。不用睁开眼,便感觉到了身边完全与旅馆不同的氛围。这是,换地方了?
“吃点东西吧,躺了这么久,我想你也该饿了。”
沈临走进房间,看见的便是床上那人一副傻愣愣的样子。
“喂,我还没刷牙呢!”
“嗯,这么有精神,看来全好了?”
沈临挑眉看着神情表示出很想吃却又纠结于没有刷牙的苏情。
“这是身为一个有文化的人类最基本的常识好不好。”
苏情瞪了他一眼,掀开被窝下床懒懒地的伸了个懒腰。
看着对方那慵懒至极的模样,还有法兰绒睡袍下面光溜溜的修长双腿,沈临顿时眸色深沉了几分。
“怎么,一清早就引诱我?”
“嗯?”苏情一顿,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顿时脸一红。“呸!谁稀罕勾引你啊!明明是你自己恶趣味,我还没说你看光我了呢!”
沈临将手中的餐盘放在床头走近对方,脸上带着一抹意有所指的坏笑。“怎么,你是在暗示我看得还少么?”
苏情闻言脸色涨红,毫不留情的剜了他一眼,但是想起在法国时两人坦诚相见做那般亲密的事,虽然没有到最关键的一步,但是,那也已经能够让人足够感到羞窘的了。
“懒得理你,我去刷牙!”
苏情自认脸皮没有他那般厚,撒丫子跑进了洗漱间。
看着那人儿红着脸躲进了洗漱间,沈临心情甚好的笑了笑,好心提醒道“虽然我很喜欢你主动引诱我,可是大病初愈便想做那等事对你的身体可不好。”
“呸!滚!”
听到洗漱间里传来苏情因含着牙膏沫子而显得含糊不清的骂声,沈临笑得更加开心了。
其实,一清早逗弄逗弄情人也是一种提升感情的情趣不是么?……
第四十四章
“有什么安排没有?”
“安排?”
整装完毕的苏情喝尽杯中的牛奶,看着面前的沈临,试探性的问道“我想回A大看看,可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看对方轻易便答应,做好了解释的心理准备的苏情却不禁一愣。
“怎么?”
“没有,只是有些惊讶。”
“惊讶什么?”
“我以为你会不同意我去。”
“呵。”沈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为什么这么认为?”
“我……”
“好了。”沈临打断他的话,神色淡淡。“你是一个成年人,而我只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的父亲,这种事情你没必要和我报备,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如果……”
“嗯?”
苏情低下头,看着脚上穿的毛绒拖鞋鞋尖,皱紧了眉却不知道该这么开口。
“怎么了。嗯?”沈临揉了揉他的头发,嘴角噙着一抹温和而宠溺的笑容。
“如果我碰到黎漠了呢?”苏情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沈临,目光中竟有些忐忑。“我是说,如果我在校园里碰到了黎漠,当然我去A大不是去找他的!那个……如果我偶然碰到了他,你会生气么?”
听到黎漠的名字时,沈临的瞳孔便缩了缩,看着紧盯着自己的苏情,神情随即又缓和下来,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这种事,又不是谁能控制的。”
不过,我可以确信的是……你是肯定见不到黎漠的……
“那你和我一起去么?”
“我等会有事要办,就不和你一起了。”
“那好吧。”
“你的钥匙已经弄丢了吧?”
“嗯。”
“我把你给我的备用钥匙给你,家里我已经让人整理过了,晚上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嗯。”
苏情接过钥匙,自动忽略沈临那副对待小孩子般地态度。“你不住这儿么?”
“你说呢?”沈临挑眉。“你家就是我家,我可是要登门入室的……”
“懒得理你。”苏情瞪了他一眼,转身往门外走。“我先走了,不用送了,我自己过去。”
其实说到要回A大看看,也不过是苏情一时兴起,等到踏进A大的校园,那种熟稔中带着一股陌生的感觉却还是让他有些茫然和感慨。
毕竟是,离开了两年了呢。
沿着铺满了灰白色鹅卵石的小道行走,路旁的阔叶乔木早已枯了枝头,无端让人感到萧瑟。天空有些阴沉,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雪。看来,过不了几日,A市便也会迎来冬日的第一场雪了吧。
紧了紧大衣领口,苏情缩了缩虽裹着羊绒围巾却依旧感到寒意的脖子,慢悠悠地沿着鹅卵石小道往宿舍楼那边走去。
在来之前,其实心里是有些微抵触和无措的。毕竟,他可是那般狼狈的逃离了这个地方呢。
苏情藏在围巾里的嘴唇勾起一抹无多余含义的弧度,看着空荡荡的校园,低着头继续走路。
其实,也没什么,都已经过去了而已。
人的一生,总要犯那么几个错,才会继续沿着那条初始时便选择了的路继续往下走。最终抛却所有无知、天真和纯然,披上坚硬的外壳,走向命定的结局。也许,那些错误,只不过是路途上偶然的点缀,但是,面对那鲜艳而诱惑的色彩,又有谁能抵制住引诱而不将步伐偏移呢?
苏情想,他自己亦不过是个贪恋那温暖的普通人而已……
“苏情?”
明显诧异的语气打断脑海中那些零星的念头,苏情回过头,看着那张记忆中无甚印象的脸,礼貌地笑道,“你好。”
“嘿,你小子终于回来了啊!”
皮肤黑黑的高个子男生熟稔的拍了拍苏情的肩膀,大大咧咧的样子,丝毫不介意对方笑容中隐藏的疏离。
“你是?”
“我是李同啊。”男生瞪了瞪眼。“和黎漠一个班的,才两年不见,你就忘了哥们儿我啊!嘿,当初我还说你是黎漠那小子家的温室小花朵来着。”
苏情挑了挑眉,似是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原来是你啊。”
男生摸了摸短短的小平头,乐呵呵地笑道。“你是来找黎漠的吧?他现在不在学校里。嘿,国外的水准就是不同,那水土把你滋润得跟个正经的艺术家了似的。”
苏情淡淡地笑了笑,对对方的话不置一词。
“一起去吃个饭吧,顺便把黎漠那小子叫出来。那家伙现在在法院实习,天天见不着人,忙得跟个孙子似的。”
苏情将冰冷的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暖着,有些不置可否。
“我只是回来看看,就不麻烦了,再说黎漠那么忙,还是不要叨扰他了。我明日便回法国了,以后有时间再聚吧。”
李同没有多想,爽朗的笑了笑,伸出手再次拍了拍苏情的肩。“哥们有出息,我替你高兴!以后成了大师可别忘了兄弟我啊!”
苏情抿唇一笑,淡淡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