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牵(生子)下——夜笼纱

作者:夜笼纱  录入:06-03

廉松风本意不想兴师动众,就与往年一般,几个亲近之人在一起热闹一下便好。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外朝的百官,内廷的各位掌印,最后,吵嚷的连慧锦帝也知道了。实在是人情难却,不想办也得办了。怕他府中人手不够,慧锦帝派了心腹,青平宫首领糜江城,带了二十个内侍,并尚膳监的几个御厨,往云府协办此事。

到了正日子,云府内外张灯结彩。众家人小厮,仆妇丫鬟皆换上了新衣。在总管祝西江的带领下,数十人于淳熙堂外,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向廉松风拜寿。

午时刚过,魏允之同雍小君,杭士杰便先到了。茶没吃上一口,却见慧锦帝着了便服,满面含笑的立于门前。众人忙跪下接驾,请了他上坐。云修儒亲自奉茶道:“陛下怎么来了?”慧锦帝一面让众人都归坐,一面笑道:“今日是泊然的寿诞,宫里怪闷得,过来散散心。”云修儒微微蹙眉道:“外头有谁跟着了?”慧锦帝道:“三四个护卫跟着了,不妨事的。”云修儒微微的松一口气道:“虽是初夏,中午日头还是毒的,倘或中了暑可怎么好?”慧锦帝许久不曾见他,此刻那句句关切的话语,唇边展露的微笑,如同三伏天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让人回味无穷。于是,看着周围的人也觉碍眼起来。故意打着打哈气道:“晒得乏了,我想睡会儿。”廉松风正要去准备,却被他拦下道:“你这儿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在你房中靠会儿便好。”见他要跟过来,又道:“你陪着皇叔说话吧,有守真了。”云修儒躬身在前面引路,慧锦帝揣着有些复杂的心情跟在后面。糜江城远远儿的看着,眼中有微光闪过。

进了云,廉二人的卧房,云修儒命家人打了水与慧锦帝净面,亲自服侍他宽衣脱靴。正打算拿个干净的枕头出来,不想,慧锦帝偏要他的凉枕,无奈只得与他。云修儒一手托了慧锦帝的背,慢慢扶他在床上躺好。又拿条单子,松松的搭在他腹间。自己坐在床沿儿上,拿着羽扇为他送凉。

屋内,丝丝缕缕的青烟,从仙鹤香鼎细长的嘴里盘旋而上,到处弥漫着彻夜香的味道。淡淡的,却能让人沉溺其中,如同眼前之人。慧锦帝十数年来,一直隐忍着对云修儒的爱。事情便是这等奇怪,愈是刻意的逃避,压制,心念便愈是强烈。强烈到从一簇火苗儿,变成熊熊烈焰,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的心。人前要装得若无其事,尤其是在他二人跟前,不能有丝毫的泄露。以往都尽量的不与他单独相处,怕控制不住。可今日,却偏想与他独处。云修儒哪里晓得他的心思,见他盯着自己看个不休,还只道是脸上有什么。伸手在脸上轻轻摸了摸道:“弄脏了吗?”慧锦帝拉他俯下身子,捧了他的脸道:“我给你擦。”在云修儒的内心深处,还只把他当成半大的孩子,任由他的手在脸上抚摸着。因夏日穿的单薄,他又伏的低,领中的锁骨隐约可见,伴着那特有的体香,不断的冲击着,慧锦帝快要崩溃的理智。他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悄悄的夹紧了双腿,嘴里却嗔道:“你多大的人了?脸花了还不自知?”一面说,一面扶起他继续道:“晚间还要辛苦,且到那榻上去睡会儿吧?”云修儒素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子委实有些乏了,把扇子交给他,走到榻前和衣而卧。

过了一阵,慧锦帝故意叫了他一声。见没有动静,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边,静静相望。忽然,他看见云修儒嘴角微微翘起,鬼使神差的将头低下去,寻着那微微蠕动的唇,吻了上去。那是一种奇妙的心情,即忐忑不安,又盼望已久,兴奋的,新奇的却又是难为情的。就在意乱情迷之时,云修儒口齿不清的唤了一声泊然。对慧锦帝而言,这无疑便是当头棒喝,凉水泼心。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猛地立起身,疾步跑回床上面朝里躺下。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很快的,他的脸色便阴沉下来。现在的云修儒是属于廉松风的,什么时候,才能够让他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正大光明的与他双宿双飞?他慢慢回头,注视着那恬静的睡颜,心中竟起了一丝犹豫。

傍晚时分,云府大门开启。阶下鼓乐齐鸣,廉庭芳兄弟亲自在门口迎客。糜江城同祝管家引导着客人,忙的脚不沾地。云府的账房先生,同临时帮着记账的两个内侍,恨不能多长几双手出来。

酒席摆在燕喜阁下的空地上。空中的明月映着地上的灯火,星辰也为之失色,好一派人间富贵。

璩清尊最后一个走进云府,被云燕亭带到了魏允之身边。本来,这等年轻俊雅之人就很招眼了,如今,又坐在了魏允之的旁边,引得众人议论纷纷。见他容貌酷似年轻时的王爷,越发的惊诧不已。杭士杰与雍小君听他自报家门,四只眼全都盯在他生身上,再也收不回去。璩清尊侧目望向杭士杰,微笑道:“公公贵姓?”杭士杰此刻手心里全是冷汗,只顾望着他看,哪里还说得出话来。雍小君答道:“他是王府内侍总管杭士杰。”璩清尊颔首冲他笑了笑。魏允之低声道:“璩公子不会忘了明日之约吧?”璩清尊笑道:“草民焉敢忘怀。”

云娃随二位兄长,向廉松风跪拜敬酒后退回内宅。无意中看见了璩清尊,不由得微微一怔。人多眼杂,不放便上前与他说话。悄悄吩咐浣纱莫走远了,一有不对即可前来回禀。

廉松风携云修儒敬了一圈酒后,被夏百年,顾观仪,宦海宁,并几位武将拉着灌酒叙话。云修儒怕他醉酒伤身,又不好驳众人的面子。廉庭芳也被几位掌印拉住不放,是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身的。云燕亭虽会吃酒,只一杯尚可,根本指望不上。正自左顾右盼无计可施,却见骆智远拿了酒杯,往廉松风那桌去了,这才稍稍放下了心。转头看见慧锦帝坐在魏允之处说话,忙赶过来伺候。

慧锦帝吩咐糜江城下去用饭,命骆缇与云修儒坐下相陪。又把璩清尊仔细打量一番道:“这位公子长的最像皇叔。不知公子可有信物吗?”璩清尊道:“回陛下,草民没有信物。”杭士杰在一旁听的着急,不顾规矩的贸然开口道:“公子出生之日,奴婢就在门外。记得稳婆抱与奴婢看时,公子左足心有一颗黑痣。请问璩公子,可有此痣?”璩清尊沉默了一会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下左脚鞋袜。杭士杰低头一看,几乎便站不住了。魏允之离他最近,起身将他扶住。这举动着实太过亲密,引得慧锦帝望了他们两眼。

魏允之努力保持着镇定,问道:“璩公子令堂的名讳是……”璩清尊面色平和,有条不紊的穿好鞋袜,杭士杰的情绪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缓缓立起身,看着他二人笑道:“家母姓田,名楚腰,是青楼女子,已去世很多年了。”杭士杰挣脱魏允之的扶持,失控的跪在璩清尊身前,抱住他哭道:“公子公子,你父王找了你这许多年,总算是一家团圆了!”璩清尊低头望着他,眼中腾起一股杀气,抬脚将他踢的倒飞出去。

众人被这一幕惊得呆掉了,划拳嬉笑声顿时戛然而止。雍小君叫了一声哥哥,跌跌撞撞的带着夏至跑了过去。三名锦衣卫同廉松风,夏百年几个也抢到慧锦帝身前。魏允之瞪着他,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道:“你究竟想做什么?”璩清尊笑起来,半天方道:“我想做什么?哈哈……十几年前,你们两个都做了些什么?我母亲到王府找你,却被他拦在门外。究竟是怕你纳个青楼女子失体统?还是另有私心?怕多个人分走你对他的宠爱?”回身向慧锦帝拱手道:“陛下,内侍不得为人妾,一经查出必是死罪。这是连草民都知道的,就不信堂堂的王爷,还有那位杭总管竟不知?”又瞪着魏允之道:“我母亲是谁,你早就忘了吧?十几年前你不认她,十几年后却又想起她的儿子。”说到这儿,哦了一声做了然状,接着道:“明白了,没人替你送终是吧?哼哼,这便叫现世报了。哈哈哈……好,好得很了!”

魏允之此刻不想与他争辩,急急赶至杭士杰身边。看着地上那一大摊的血,呼吸一窒。俯下身去,将他从雍小君怀里接过来。灯光下,沾有血迹的嘴唇,衬的那张脸白的发青。魏允之命夏至同雍小君将他扶住,自己盘膝坐在他身后,伸掌抵在他的背心处,缓缓输入真气替他疗伤。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立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只见云娃如一朵彩云,转瞬间便飘到了近前。廉松风与骆智远看得明白,这是上乘的轻功凌波飞步。武将中也有人认出来,忍不住大声喝彩。慧锦帝对云修儒道:“云小姐好俊的轻功啊!守真竟不知自己女儿会功夫吗?”云修儒自然也看见了,只是觉得好看,根本不懂什么轻功不轻功的。一时张口结舌,竟不知如何作答?

云娃急走到杭士杰面前,从手里的瓶子倒出三颗红色药丸,拧开他的嘴灌了下去。顺手将瓶子递给雍小君道:“这药每日一次,一次三丸。不是什么灵丹妙药,看他的造化吧。”魏允之正在运功,雍小君替他连声致谢。

云娃回身走到璩清尊跟前,看也不看,抓起桌上杯中的残酒,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璩清尊低了头,用衣袖拭着脸一语不发。云娃瞧着他冷笑道:“你故意的是吧?看着今日人多,要他在人前出乖露丑。”指着杭士杰道:“要他去死。这原是你们的家事,却单挑今日今时,在我府中大闹。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等着用完饭在走吗?”璩清尊明白,她是想让自己赶快脱身。可一见魏允之抱着杭士杰,满面焦急地询问着李放同籍太医,便想起自己的母亲,弥留之际孤零零的躺在那张凌乱不堪的床上。

他霍然转身,走到廉松风跟前跪下叩首道:“今日是公公的寿诞,我委实不该在此行事。可他是王爷我是小民,相差甚远,只得出此下策,望公公原谅。”廉松风侧身避让,双手扶起他道:“公子休要如此,岂不折煞奴婢吗。请恕奴婢直言,今日行事,公子着实的鲁莽了。怎可当着陛下之面动手伤人了?你们父子有太多的误会,为何不能坐下来好言相问?”璩清尊摆手道:“他不配!你道我上赶着认亲吗?”说罢,不屑的扫了魏允之一眼道:“六岁之时,母亲临终前便告诉我了。从来就没打算要认他,是他自己撞上门来,却又怪谁?哈哈,这也算是天意吧。”

骆缇此时忍无可忍,排众而出,将陈年往事细细说来。末了对璩清尊道:“若没有杭士杰,公子早就没命了。没想到,公子一回来,不问青红皂白便要置他与死地。岂非有失公允?”璩清尊连连冷笑道:“原来,这里头还有你的一份儿功劳了?难怪你要替他说话,真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骆缇摇头道:“如今奴婢说什么,公子都不会信了。”不等璩清尊答话,慧锦帝突然开口道:“璩公子,你,走吧。”璩清尊叩首起身,抬脚便走。

路过杭士杰身边时,猛地被什么东西挂住了衣摆,低头一看,竟是那人的手,咬着牙道:“不想死就放手!”魏允之将杭士杰紧紧护在怀里,仰头向他吼道:“你有什么怨气,只管冲我这个正主儿来。打一个不会武功之人,你好本事啊!”此话正中璩清尊的下怀,挑着眉,一脸痞相的道:“好啊,正要请教王爷的拳脚了。”众人见他那神态,活脱脱儿的便又是一个魏允之。雍小君起身挡在他们中间,苦劝道:“公子在外漂泊十多年,期间的辛酸困苦,外人是无法体会的,有恨有怨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求公子细想想,杭士杰真如公子所说的那般,他何苦要与你父王,千方百计的到处寻你回来?就不怕你杀了他吗?公子哪怕不认王爷,你身上始终流有他的血,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既然如此,怎可父子相残啊?”说罢,抓住璩清尊的手臂,缓缓跪下道:“公子要出气,只管冲我来。要想与你父王动手,就等我死了吧。”回头望着魏允之道:“王爷千不念万不念,只念着对不住她母子在先,就宽容些吧。”魏允之的心几乎被揉碎了,一边是失散多年的亲骨肉,一边是倾心相爱的知己,他现在唯一明白的是,造化弄人呐。

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那药起了作用,杭士杰微微的睁开了双眼。他的手仍旧抓着璩清尊的衣服不放,努力将涣散的精神聚拢来,低声道:“奴婢一死,可换……换得公子……回家吗?”魏允之泣声道:“你只多在床上躺几个月便好,哪里就死了?”杭士杰像是没有听见,两眼死死地盯着璩清尊,盼望着他的答复。雍小君早已是泪流满面,摇着璩清尊的手哭道:“公子,公子,你说句话吧!”璩清尊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杭士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手从衣摆上慢慢滑落。

第62章

这场雨已经下了四五天了,时大时小,缠绵不去。凉爽倒也凉爽,只是有些人却坐卧不宁,失了素日的优雅。回想那日情景,夏桑植不觉间又神游天外。那是怎样一个人啊?前一刻还对自己冷漠如冰,一转眼,便称兄呼弟起来。只道他是个读书人,不料,于武学上还颇有研究。虽然不会真正的拳脚,江湖上各门派的功夫却了如指掌。好奇之下问他,一个读书人怎的竟喜欢这些?他只笑而不答。想约他一起出来玩儿,可惜这话,直到自己出了大门口,也没讲出来。很冒昧的问他为何不成亲?他却说,这辈子就想一个人过。夏桑植现在想起这句话,心里仍旧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悲伤?为什么欢喜又为什么悲伤?

正自胡思乱想,只见心腹家人问春,神色慌张的跑进来道:“二爷二爷,听那边府里的人说,小少爷丢了,这会子大爷领着人正满大街找了!”夏桑植猛然惊醒,抓了问春的手叫道:“怎么回事儿?”问春叹气道:“听说老爷逼小少爷练武,逼得忒紧了些。小少爷耍懒不练了,老爷就打了他两下,骂了他几句。今儿一早儿奶母进房一看,人就不见了。夫人哭个半死,正扯着老爷的胡子要拼命了。”夏桑植哼了一声,叫上府里所有的家人小厮,冒雨上街找人去了。

直至午后,夏桑林一无所获的,在街上继续寻找着儿子。他是个孝子,虽然对父亲多有埋怨,却不肯讲出来。想着儿子才六岁,京城人烟稠密,三教九流哪路人没有,万一……夏桑林不敢再往下想,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往前面去了。

路过京中赫赫有名的芙蓉居饭庄,有一家人着实饿的难受,又被里面飘出的香气,勾的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谁知,就这一眼那家人便高声叫嚷起来。夏桑林同另外几人赶过来看时,只见诺大的店堂内座无虚席,十几个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菜,在座椅间穿梭着。离门口最近处,有一小厮手举一块木牌,上书“失物招领”四个字。木牌上悬挂着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正面绣着一个碧字。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这是故去的妻子亲手做与儿子的。

小厮将他请到一边,细问道:“爷说认得这荷包,可知背面绣的是什么?”夏桑林道:“背面绣的是一个‘峰’字。”小厮道:“荷包里有东西吗?”夏桑林道:“里面有青丝一缕。”小厮脸上有了些笑容,想着主子的交代,仍不肯放松,继续问道:“这荷包是爷自己的吗?”一旁的家人按奈不住要发火儿,被夏桑林瞪了一眼,转回头道:“此物一直佩戴小儿身上。”小厮道:“请问小少爷叫什么?多大了?”夏桑林道:“小儿姓夏名碧峰,今年六岁了。不过个子长得高大,看上去倒像八九岁的孩子。”小厮满意的点点头,将荷包取下交与夏桑林道:“夏爷请跟我来。我家主人侯你多时了。”夏桑林道:“敢问你家主人高姓大名?”小厮笑道:“我家主人乃是这芙蓉居老板的表弟,姓雅名竹。夏爷快随我来吧。”夏桑林道了声有劳,随他往后面去了。

推书 20234-03-21 :道是无情却有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