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克写的话:
“我的老师说你们转圈的动力不对,就算是下腰转首先也要保持好身体的轴线,而且这首曲子非常轻松,你们的脚
步动作应该再轻巧一些。”
女孩子们互相看了对方几眼,然后笑着用西班牙语对恩里克说了谢谢,之后又互相推搡说笑着回去继续练舞了。
“我的爸爸是舞痴。”孔恰为恩里克整了整衣服笑道:“每次见到学生都一定会不停说教。”
“谢谢你愿意教导我的学生,那是我和她们的荣幸。”七月抱住恩里克,吻了他的额头。
恩里克笑着摇摇头,用手抚摸七月的肩膀,像是要传达他的鼓励。
我真想再为这些孩子们示范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恩里克写完这些字,闭上了眼睛。
一行人到星期三酒吧的时候天已近黑了,恩里克明显带着倦意,他要求要和卡洛斯七月喝一杯,结果立刻遭到了孔
恰的拒绝。
“爸爸,这个时候不能任性妄为啊。”孔恰使用了像是对待小朋友的语气。
拉斐尔却拦住了孔恰:
“只是一杯的话……”
恩里克点点头,伸出了食指比了个一,对自己的女儿笑了笑。孔恰知道恩里克的意思,他时日不多,这也是他最后
想做的事之一。
“只有一杯而已。”
调酒师专门为恩里克和卡洛斯都调了一杯究竟含量极低的酒,恩里克用颤抖的手拿过酒杯之后一饮而尽。
七月和卡洛斯也没有敬酒,都默默把手里的酒喝干了。
是啊,敬酒又能说些什么呢?
为我跳一首吧。
恩里克向卡洛斯和七月要求道。
“我受伤了,所以我打箱鼓,卡洛斯跳好么?”七月询问恩里克的意见。
恩里克点点头表示了同意。于是七月让佩德罗回教室去搬一块小的木板,卡洛斯则让娜娜回去取教室里的箱鼓。
“爸爸,你选一支曲式吧。”孔恰说:“选您现在最想看的。”
Siguiriyas。
卡洛斯看着恩里克写下的曲式名不由得用力咬住了下唇,那仿佛是在说“为我送葬吧”。
“爸爸,选支快乐的曲子呀,你们难得重逢呢!”孔恰努力忍住哽咽的声音。
Siguiriyas。
恩里克再次写了一次。
“好。”卡洛斯应允了。
没有吉他手只能播放CD,而七月就跟随着音乐的节奏敲击箱鼓。
星期三酒吧特意为他们空出了一小块地方,一起和恩里克看表演还有这一天来星期三酒吧喝酒的人们。
吉他奏出断续调特别的节奏,深沉而有力,一声沧桑的“AY”,歌声也加入了进来。
卡洛斯皱着眉头合着音乐打着响亮的响指进入音乐,之后是暴风雨般的脚步和极速的转圈再接一个漂亮的收尾。
“OLE CARLOS!”拉斐尔和孔恰一起叫好。
恩里克合着音乐用手掌拍打自己的膝盖,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还依然记得自己给这个学生起名的那一天
,他带着倔强的表情。他虽然不善言谈看上去又小心翼翼,但身体里却蕴含着巨大的勇气,他当年背着背包离家出
走要求睡在教室里,只为了弗拉门戈。如今的他已经从笨手笨脚的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不错的舞者,最难能可贵的
是,无论何时只要在舞蹈,卡洛斯对于情感的表达就会近乎赤裸。
歌手的声音虽然悲伤却不绝望,他歌颂炽热的爱情,若是为了爱情而献出生命那么死亡就不再令人感到恐惧。
是谁说的,弗拉门戈是一种无畏的战斗舞,爱也好恨也好都是轰轰烈烈不含虚假,舞蹈动作野蛮暴力又原始。
音乐逐渐加速进入了快速激昂的MACHO!部分,卡洛斯的动作也越发激烈,像是想用动作划破黑暗一般,大力拍打
身体和呼喊,七月也大声的为卡洛斯呼喊出声,就连从未看过弗拉门戈表演的酒吧客人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像是想要让最后的生命快速燃尽发出最大的光芒,节奏还在继续攀升。
卡洛斯拉起衣服大力踩踏地板,身体迸发出最后的力量,音乐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眼泪和着汗水滑落,没有人发现。
这是作为学生最后能为老师做的一件事。
恩里克向卡洛斯伸出双臂,将卡洛斯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不肯放开,直到孔恰提醒他的时候,他依然不愿意放手。
七月微笑着向恩里克和卡洛斯走去,恩里克这才放开卡洛斯,并且向七月伸出了手,示意他过来。
七月走近恩里克,然后对他说:
“老师,我跟卡洛斯在一起了。”
恩里克只有瞬间的吃惊,但很快也浮起了一个慈爱的微笑,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卡洛斯的手交到了七月的手里
。
第十六章
“老师,我跟卡洛斯在一起了。”
七月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没有一个人料到七月和卡洛斯居然会走到一起,就算是和他们都相识
多年的拉斐尔也因为七月的话震惊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恩里克把卡洛斯的手交到了七月的手里,他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但七月和卡洛斯都知道老师说了什么。
恩里克说,愿上帝保佑你们。
卡洛斯对着恩里克浮起了一个微笑,虽然明明在笑,却看起来像是在哭。
“愿上帝也保佑你,恩里克。”七月也对恩里克这么说。
恩里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跟孔恰做了个手势,孔恰打开自己随身的大包,拿出了一个袋子并把它交到了恩里
克的手里。
里面有两样东西,一双舞鞋,一条金色的披肩。
将舞鞋给了七月,披肩给了卡洛斯。
“这是我爸爸的第一双舞鞋,和我妈妈最珍爱的披肩。”孔恰说道:“爸爸想将他们送给你们,你们不要拒绝。”
原来老师知道了,自己喜欢女人道具这件事究竟还是没有瞒住恩里克。
我在网上看过你披肩舞的视频,很好。
恩里克在纸上写下了这些字。
卡洛斯紧紧抓着披肩,能感觉到披肩柔软的流苏在手臂上垂坠下来。他曾经听恩里克说过他和他妻子相遇的事。
他们也是因为舞蹈而结合的,恩里克无意中看到了她在一个破酒馆里表演,那条金色的披肩在灯下异常耀眼。虽然
那个女舞者并不知名,但是她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立刻就夺走了恩里克的心魄,西班牙有无数个弗拉门戈舞者,但
只有她是特别的。
披肩是用金线再混合着蚕丝制成的,恩里克当年和卡洛斯叙述的时候描绘了很多关于这条披肩的细节,当然还有用
这条披肩跳舞的女人的事。如今这条披肩就在卡洛斯自己的臂弯里躺着,安静却很夺目。
卡洛斯的眼睛红了,强忍住想要哭的欲望,再次拥抱了恩里克。
当我死的时候,不要来看我,如果偶尔能想起我就在我的墓碑前放一朵玫瑰。
这是恩里克最后的嘱咐。
他又再留了两日便在孔恰和拉斐尔的陪伴下归国了,卡洛斯和七月都知道这一次便是永诀。
娜娜很痛苦,应该说是备受煎熬。
七月向恩里克坦白的那一天,她就在现场,当她听到七月那个令人震惊的发言,她和在场所有人一样被惊得哑口无
言,她转脸去看佩德罗的表情──佩德罗大概在十秒钟换了十二种微妙的表情,精彩得不得了。
这个消息要是放出去,圈内所有的人都会傻眼吧。但是卡洛斯现在正因为恩里克的事情而心情不好,若是这个时候
还跟他八卦,那自己就是太不知好歹了。
“我就觉得七月老师对卡洛斯老师很执着。”佩德罗响应了娜娜的邀约,两个人一起约在了娜娜喜欢的冰激凌店见
面。
冰激凌店的店员兴致高昂的一起唱着听不清楚歌词的店歌,把冰欺凌球抛来抛去。
“你要什么口味的冰激凌?”娜娜选了原味冰激凌搭配树莓蓝莓和草莓:“今天我请客,不要放过我。”
佩德罗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不太吃甜食。”
“什么啊。”娜娜露出了失望的眼神,但是注意力又很快被冰激凌吸引走了,冰激凌和水果搅拌在一起让娜娜非常
有幸福感:“脆华夫饼请帮我打碎在里面。”
那幸福的表情让佩德罗实在不好意思扫兴,于是咳嗽了两声对店员说:
“给我个草莓味道的单球就好。”
娜娜竖起了大么指: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扫兴才对嘛!所以你刚才说到哪里了?”
“我说七月老师对卡洛斯老师很执着。”
“快说快说!我最爱八卦!”
“你记得有一个商业演出需要两个男舞者,但是后来卡洛斯老师不跳了吗?”
娜娜当然记得倒霉的那一天,卡洛斯因为那个公关经理当场发飙。
“其实一开始是要一男一女两个舞者的,但是七月老师执意和对方建议要表演的话还是两个男舞者比较好,我当时
就觉得相当奇怪,何必多此一举。”
“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娜娜突然想起来:“话说我们老师也很奇怪,从来不接受搭讪的,但是把联系方式
留给了一个和七月老师很像的男人。”
如今想起来一切就理所当然了。
“我不要,你去找贝琳。”卡洛斯表情极其不悦。
卡洛斯因为恩里克的事情,情绪极为低落,本应该多开新课,但是卡洛斯自己的舞蹈教室却一节新课都没有开。
七月虽然想要帮卡洛斯分担一些负面的情绪,但卡洛斯本身就不是个爱表达自己情绪的人,七月便提出让卡洛斯再
多帮他带一节课的要求,这样多少能让卡洛斯有点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你自己的工作室这个月不是没开新课空得很吗?”七月道。
“那我也不想帮你赚钱,一节课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吧。”卡洛斯突然想到什么事:“你干嘛要在恩里克面前说我们
的事?”
“不该瞒他吧。”七月微笑。
“那就算了!拉斐尔,孔恰还有娜娜和佩德罗都在场,说话也要看场合吧!”
原来如此。
七月笑意更浓。
“害羞啊?”
卡洛斯沉默了一下之后开口:
“我没有关系吧,谁都知道我喜欢男人。可是你会因为这样流失很多学生吧?”
七月将他拉进怀里:
“世界上也不能再到找比你更蠢的男人了,你啊,多考虑点儿自己的事吧。”
明明难过得不得了,却一句都没有对七月说过。七月知道卡洛斯自从拿到那条披肩起,就把它放起来了,一次都没
有再碰。不是不想碰,而是因为害怕接受恩里克将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如果说想要做些什么的话,七月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卡洛斯,你听我说,两个月以后我们两个教室一起办一场学员发表活动吧,为了恩里克。”
“什么活动?”
“主要由我们两个教室的学生来进行表演,然后我们两个也合跳一首,把活动拍摄下来做成光碟寄给恩里克。”
让他知道有那么多人因为舞蹈而变得快乐,那是他学生的学生,然后这些学生的学生又会教新的学生。无论如何,
就算连七月和卡洛斯有一天也离开这个世界了,总会有人把这种执着和快乐传承下去的。
第十七章
七月工作室和炎工作室将联合推出学生成果发表展。
这无疑是大新闻,作为一直针锋相对的两个最优秀的男舞者居然会一起携手举办活动。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男舞者
原先师从于同一个老师──西班牙顶尖舞者恩里克 戈梅斯。由于七月当初的出走曾经使得师徒关系一再紧张,而
现在两个人合作演出,并将演出献给他们共同的老师,也就意味着三个人冰释前嫌。
七月和卡洛斯向圈内的所有舞者和爱好者都发出了邀请,并且也写了邮件给拉斐尔,向他告知了这个活动。拉斐尔
回信告诉他们,恩里克现在情况时好时坏病情非常不稳定,但因为知道了这个消息最近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还打趣
说无论如何也要看完他们的表演再去见上帝。
两个工作室的学生们各出四个曲目,最后则由七月和卡洛斯联合表演。
曲目是属于两个人的Tarantos。
上次和七月准备一起站在舞台上,卡洛斯是七月的击掌手,那时候大家都很年轻,卡洛斯还会因为准备上台而紧张
得发抖。
“老师,我的头花没有歪吧?”女学生紧张的跑来卡洛斯的面前。
卡洛斯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学生的盘发:
“你这个头发回去重梳,上台转两个圈盘发就会掉下来,还有发插和花都没有固定好,你是想让下个节目的人帮你
在台上捡花吗?”
“真的吗?我明明已经绑紧了,这样也不行吗?”女学生叹了一口气:“我真没有梳头的天分。”
“娜娜!”卡洛斯朝娜娜喊道。
娜娜正在帮别的女学生缝舞裙,表演之前各种乌龙事件层出不穷,有个女孩子的裙子居然裂开了。
“老师你放过我吧,我已经忙不过来了!”娜娜头也没抬,之后她又对所有参加表演的学生道:“大家都努力自力
更生吧,你们也不想第二天见不到我对吧。”
卡洛斯无可奈何地将女学生拉到自己这边,亲自动手帮她拆了头发重新梳理。
七月在边上笑道: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才觉得你像个老师样了。”
卡洛斯嘴里咬着发卡,没有办法回击,但很快七月自己也没空在边上悠闲地说风凉话了。
“七月老师,我的舞鞋跟断了。”
“断了?拿来我看看。”
七月接过舞鞋仔细研究了一下道:
“跟整个儿都掉了。”
“敲敲牢不行吗?”女学生眼泪汪汪,企图抓住最后一点希望。
“没办法,那样你大概做两个节拍的脚部就会又断。”
“你穿几码的鞋?”卡洛斯一边帮自己的学生做最后的发型固定一边问那个断了鞋跟的女学生。
“五码半。”
“我那里有一双Senovilla的新鞋,刚好五码半,一会儿过来找我拿。”
“啊?新鞋给我穿没问题吧。”女孩子吃惊道,一双Senovilla牌的新舞鞋怎么都要160欧,加上税和运费快要两千
人民币了。
“没关系,你们老师会替你付钱。”卡洛斯理所当然地说。
七月听了只是对女孩子笑说:
“你只管问他拿鞋吧,我会再跟卡洛斯算账。”
“真的可以吗?”女孩子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可以。”七月笑着朝女孩子点点头。
女孩子这才放心去准备化妆,七月走近卡洛斯的耳边轻轻对他说:
“我用身体还账如何?”
卡洛斯还是没有看他,只是抬脚去踹七月,但被七月轻轻闪过了。
跳得好的舞者并不一定是好老师,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而要判定一个老师是否成功,最好的检验标准就是他
们的学生。
因为是两个舞蹈教室一起表演,多少还是会存一些竞争心理。
“不要输啦。”七月笑着对卡洛斯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