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丞闻言,只是勾勾嘴角,却没说话。
躺到床上以后,顾轩丞显然舒服了很多,但他却又动手将自己的睡袍解开了。
看到一片白花花的光洁胸膛又袒露在眼前,杜雅文气的几乎跳脚:“顾轩丞,你搞什么鬼,想色诱我吗?!”
顾轩丞吃力的抬抬眼:“我热……”
“热你个头啊,身上那么凉,还喊热!”
顾轩丞不说话,但手下不停,依然颤颤巍巍的解着睡袍和睡裤上的带子,好像想要把自己脱的精光。
“喂……顾轩丞……”
顾轩丞将睡裤褪到一半,忽然抬起头:“雅文……你怎么还在这里?”
“什么?”
“你今天不用赶通告吗?……”
“哈?!”
——什么鬼东东!劳资不赶通告很多年了!
“今天……”顾轩丞忽然全身一震,双眼之中的迷茫突然被驱散,他好像意识到方才自己说了什么,轻声说着,“抱歉,我刚才……我糊涂了……”
病到出现幻觉了?这么严重!
杜雅文顿时精神一凛:“我还是下楼找医生给你看看吧,就算他们严家人想把我剁了,我也不能放你这么七荤八素的病着。”
“不用……”顾轩丞轻轻摇头,在床上呆呆的躺了一阵,双目中又渐渐浮起茫然的神色来,“雅文,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杜雅文敏锐的察觉到,此时此刻的顾轩丞和平时很不一样,他卸去了平日里滴水不漏铜墙铁壁般的防备,就像一只难得张开贝壳的蚌一样,好像有什么一直被他隐藏在骨子里的东西,正要吐露出来。
手背上突然传来一丝冰凉,杜雅文下意识的低头,看到一只光洁修长的双手正按在自己手上,随后,一股巨力从手上传来,杜雅文的视线猛然下挫!
当一切平稳下来时,杜雅文怔怔的发现,自己正像一只难看的章鱼一样伏趴在顾轩丞的身上,下巴就枕在顾轩丞那宽阔结实的肩窝处,而后者潮湿起伏的呼吸,就堪堪喷洒在自己的耳根。呼吸间所带来的热烫的温度,令杜雅文感到一阵迷茫,许多年前与轩丞相拥而卧时所感受到的温暖,仿佛死灰复燃一般,重新涌了上来……
64.
“雅文……”顾轩丞的鼻息,就在杜雅文的颈窝处喷吐,他张开双臂紧紧的将杜雅文桎梏在怀里,痛苦的低吟着杜雅文的名字。
多年后再一次与顾轩丞如此贴近,杜雅文像一块木头一样呆呆的不知该作如何反应,他全身僵硬的任由意识不清的顾轩丞拥抱着自己,仿佛拥抱着一个梦。
杜雅文不知该推开他,还是回抱他,此时此刻的顾轩丞褪去了平素的疏离和坚强,就像一个病弱的大男孩般本能的需索着温暖。
这是杜雅文第二次看到顾轩丞流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第一次是在十多年前顾轩丞的父亲在病床上痛苦气竭的时候,那时的顾轩丞举目无亲、无家可归,除了那个在医院的病床上奄奄一息濒临去世的老父亲,他一无所有。
因为父亲病重,他独自一人背起了家中的千万赌债,因为没有高等学历,他只能在薪酬相对较高的酒吧、夜总会里打工还债,杜雅文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被讨债人围堵在酒吧后巷里,忍受着丧心病狂的殴打和辱骂。
时隔这么多年,杜雅文依然记得顾轩丞当时的模样。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衬衫,上面粘满了尘土和血迹,他的头发被讨债人揪的凌乱不堪,脸颊、嘴角、眼窝处都是骇人的乌青和脓肿,最严重的伤情大概是他被木棍砸破的额角,血流仿佛止不住似地从额头潺潺而下,将他大半张脸都染成了血红色,地上同样是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几乎让人怀疑他会不会因为鲜血流尽而死去。
在几个讨债人的围殴下,顾轩丞始终抱着脑袋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的任由他们殴打和踢踹,没有呼痛,也没有求饶,他安静的像一个死人。
当时的杜雅文,为了发泄过高的工作压力而偷溜到酒吧放松,因为嫌酒吧里人声太吵,他叼着香烟立在后巷阴暗处缓气,也因此目睹了整个围殴过程。
看到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子一声不吭的忍受了所有降临在身上的棍棒和拳头,杜雅文很好奇,为什么他可以这样坚持,这样硬气,那样的殴打和辱骂都可以一言不发的全数忍耐,开始时杜雅文觉得顾轩丞是懦弱,但当从棍棒间隙中看到大男孩的眼神后,杜雅文知道自己错了。
拥有这样如黑豹般冷冽眼神的男孩,怎么可能是懦弱的呢?
他在蛰伏吧,他在忍耐吧?他默默忍受着眼前的一切,其实心中却在暗暗的下决心吧?杜雅文饶有趣味的想象着,当有朝一日这男孩能够一步登天的时候,这些曾经殴打、辱骂过他的人们,下场不知会有多惨……
杜雅文悠悠的吐出一口烟,抬眼瞟了瞟身后灯红酒绿的酒吧,心想:这里,不是能让这个男孩腾飞的地方。不,或许可以,但不知要花费他多少年的青春,多么大的功夫……
难得见到这么好玩的戏码,为什么不轻轻的推波助澜一下呢?相信这个大男孩,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他将演出的好戏,绝对值得自己期待。
所以,当那些讨债人拖着棍棒骂骂咧咧的走开以后,杜雅文踱到一身血污的顾轩丞身前,问他要不要一个翻身的机会,顾轩丞抬头看了一眼杜雅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迹斑斑的手心,毫不犹豫的点下了头。
可以说,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杜雅文和顾轩丞两人的命运,便从此无可逆转的纠缠到了一起,在往后的二十多年中,尽管他们的身份、权势、脾性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两人的命运却始终牵绊在一起,就好像两根为了夺取营养而彼此交缠、彼此争斗又彼此依靠的藤蔓一样,二十多年里他们始终是彼此的生活重心,不管是朋友、情人还是敌人,直到最后杜雅文功败垂成、弃甲而逃。
杜雅文和顾轩丞共同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就算如今两人已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但他们曾经共有的往事,他们并肩走过的风风雨雨,依然像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陈酒一般,一旦揭开封印,那些熟悉的回忆,那种心动的感觉,那一段曾经令杜雅文付出所有都执迷不悟的痴狂爱恋,就会在刹那之间像海啸一般铺天盖地的将他埋没。
杜雅文怔怔的被顾轩丞紧紧拥抱着,他呆呆的望着顾轩丞近在咫尺的脸,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岁的那一年……
他们曾经那样的激情相拥,
他们曾经那样的用尽全力来拥有彼此,
他曾经认定了顾轩丞就是自己一生一世、永不言弃的伴侣,
他曾经真的想要和顾轩丞一起走下去,一同度过人生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直到彼此携手老去……
他真的曾经很爱很爱,很爱很爱,很爱很爱他……
可是为什么,后来竟会变成了那样?
为什么顾轩丞竟会冷漠的拒绝自己,转而投入女人的怀抱?为什么他要那样冷酷的对待自己,连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都不肯出现?为什么原本温柔的他,竟然可以变得那样狠心、残忍、决绝……
沈郁的往事在杜雅文的眼前一幕一幕的浮现,他静静的望着顾轩丞眼角隐隐流露的皱纹,看着顾轩丞恍然中用力的抱紧他,苦苦的一遍一遍呢喃着他的名字:“雅文,雅文,我对不起你……”
杜雅文苦笑。
事到如今,说再多的对不起又有什么用?这句抱歉已经来的太晚,太晚,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去当初……
眼泪毫无预兆的突然从杜雅文眼中崩落,杜雅文怔怔的看着滴落在顾轩丞脸上的泪水,鼻子一酸,又哭又笑的骂了一句:“傻瓜……”
65.出现吧,涛涛!
“雅文……”顾轩丞忽然喃喃道。
“什么?”杜雅文问了一句,却过了很久都得不到顾轩丞的回应。他于是疑惑的抬头去看顾轩丞,却愕然发现顾轩丞面色就像白纸一样苍白,双眼呆滞的睁着,毫无焦距,全身从原本的冰凉,缓缓开始发热,没过一会就变得非常烫人。
杜雅文直觉的感觉到顾轩丞病了,而且病的厉害,他想下楼去找医生,可是顾轩丞的手臂却像两根铁棒一般焊在了他的身上,让他连起身的动作都完成不了。
“轩丞,放开我,我去叫医生。”
但意识不清的顾轩丞却好像没有听到杜雅文的话,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抱的更紧,就好像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妈,不要走……妈……”
靠,这混蛋,做什么乱梦呢!竟然把他当老妈了!
杜雅文愤愤的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吼:“顾轩丞,劳资看你病的真是不清!还不让劳资下去给你找医生,你想一口气病死是不是?!”
被杜雅文这么冲在耳根一顿吼,顾轩丞好像清醒了一些,他木然的目光渐渐焦距到杜雅文脸上:“雅文……?”
“你终于认得我了?”杜雅文欣慰道。
“雅文,你不要死……”
靠……
“顾轩丞!你到底发什么神经!你清醒点看看我,我好端端你在这里,你干嘛要咒我死!”杜雅文气的大喊。
可是顾轩丞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杜雅文在说什么,他只是一直瞪着茫然的双眼,一遍又一遍的说着:“雅文,不要死……雅文,不要死……雅文不要跳,不要跳……”
不要跳?什么不要跳?
突然一个念头蹿过杜雅文的脑海,令他瞬间安静了下来,难道顾轩丞说的是当年他差点就从酒店楼上一纵而下的事情?可是,顾轩丞当时不是在严娇的身边吗?他怎么知道自己差点就要跳楼了?
杜雅文还来不及细想,顾轩丞却出状况了。
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面似的,顾轩丞突然目眦尽裂,大吼一声“雅文!”,随后全身剧烈的痉挛起来,他痛苦的在床上颤抖着、抓挠着,仿佛全身的经脉都在被人狠狠抽动一般,周身肌肉都绷的僵直。
随着“撕拉”一声声响,绸制床单被顾轩丞一手抓破,他像一只垂死的野兽一般,面色青白,满嘴血痕,但他的嘴里却依然口齿不清的叫着:“雅文……雅文……”
杜雅文惊愕的看着眼前顾轩丞可怖的模样,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好像发了狂似的人就是白天那个风度翩翩的金融新贵顾轩丞。
而且常识告诉他,顾轩丞这个样子根本不像是在生病,反倒更像是犯了毒瘾!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若是顾轩丞生病了还好办,可如果是毒瘾发作,自己该怎么办呢?!
看到顾轩丞翻来覆去痛苦痉挛的模样,杜雅文又是惊诧又是焦急,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连一个能叫来帮忙的人都没有!想打电话,可是不知道其他人的号码,想要出门叫人,可在刚刚挣扎的过程中,他的拐杖被踢到了很远,没有拐杖的他,完全是寸步难行!
慌乱之中,杜雅文吃力的支起上身,瞪着浑身抽搐的顾轩丞,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该干脆一点,一拳把他敲昏,可是还没等他下手,失去理智的顾轩丞似乎感觉到了近处的威胁,他瞪大双眼,一把将杜雅文拉扯到了床上,随后翻身压在他的身上,双手死死的卡住杜雅文的喉咙,一寸一寸的掐紧:“我杀了你,杀死你……”
杜雅文猝不及防之下被顾轩丞偷袭成功,死死压在身下。右脚吃不住力,他只好用双手拼命去掰顾轩丞桎梏在他颈喉处的双手,可顾轩丞却仿佛将他看做了杀父仇人一样,一点都不肯放松,反而双手越加用力,几乎将杜雅文的气道完全紧扼,连一口气都吸不到!
杜雅文的脑子里乱哄哄的闪过许多念头——看来顾轩丞真的是他的天敌、克星、仇人,想他杜雅文坎坷半生,难道现在竟然要被自己的前男友掐死在情敌别墅里的床上?!这消息要是放出去,他杜雅文估计是要被当成所有人的笑柄,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了!
突然,他越来越模糊不清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钱涛涛的模样。金光灿灿的刺猬头、笑意盈盈的娃娃脸,还有永远也传不腻的纯白套头衫、松垮牛仔裤……
他忽然想起来,涛涛说过要去昆明找他,涛涛说怕他一个人孤单寂寞,要来陪他,涛涛还说,“大叔你早点睡哦,明天早上就可以英俊帅气的我了,是不是很开心啊”……
涛涛还说了什么呢?杜雅文忽然想不起来了……
他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因为呼吸不到新的空气,杜雅文的力气变得越来越衰弱,他的肺好像烧灼了一般痛苦的起伏着,收缩着,想要从血液中汲取更多的氧气,可是却无能为力。杜雅文的双眼凸了出来,张大的嘴巴像几近渴死的鱼一样拼命的张大着,喘息着,但压制在他上方的顾轩丞却已完全失去理智,一点不肯放松。
杜雅文的脸涨的通红,他像垂死的动物一样痛苦的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是他没有力气,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偶买噶!”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惊恐至极的吼叫,一个全身包裹着黑衣,只留出一头金黄短发的年轻人正像蜘蛛人一样紧贴在房间的落地窗上。
当埋藏在阴云之中的月亮终于将月光洒进激战正酣的房间时,年轻人终于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圆圆的双眼——“大叔!!!”
66.
自从得知自己最最亲爱的大叔被人绑架以后,钱涛涛便一路马不停蹄的从上海飞到昆明,又从昆明追到香格里拉,好不容易溜进这栋别墅,千辛万苦的爬上二楼,钱涛涛正想找个窗户爬进房子里去,却阴错阳差的看到了眼前这令他触目惊心的一幕!
自己最最喜欢的大叔,就那么一动不动的仰面躺在床上,而一个男人正坐在他的腰际,伏在他亲爱的大叔身上,动过来又动过去!!!
——天啊,这个混账是谁?
他怎么敢,怎么敢趴在他的大叔身上?!
大叔你怎么竟然乖乖的让他压?!快点反抗啊,快点推他踢他揍的他落花流水啊!
窗外的钱涛涛自是不会知道,他的大叔现在并不是不想反抗,而根本是无力反抗。
钱涛涛看着屋里的这一幕,心里涌上一种“捉奸在床”之后的委屈,他想着自己这一整天匆匆忙忙风尘仆仆的一路追到这里,本来想和大叔高高兴兴的碰面,再和大叔一起回到上海去,结果却看到了大叔和别人滚床单!
钱涛涛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气愤,见大叔在那人身下一动不动,“乖顺”异常,他怒上心头,抡足手臂——一拳,将落地窗击了个粉碎。
因为这里是普通客房,落地窗又是观景窗,所以并不是钢化玻璃,钱涛涛这饱含怒气的奋力一拳,令整片玻璃像流淌的水银一般碎落,玻璃碎片坠到楼下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立刻有三四个保镖从屋内奔出,大喊道:“怎么回事?出事了?!”
不过钱涛涛可管不了这些,他一个纵跃滚进客房,像红了眼的公牛一样怒气冲冲的跑过去把顾轩丞推到一边。
受了钱涛涛这力道十足的一推,顾轩丞身子一歪滚落到了床下,而差点就要窒息而死的杜雅文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他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一边呼吸一边咳喘,钱涛涛一看煞是心疼,连忙跑过去拍他的后背:“大叔你怎么了?怎么咳那么厉害?要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