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闹——玉九狸

作者:玉九狸  录入:03-18

王婆笑得见牙不见眼:“这说的什么话!董木匠的终身大事,我这老街坊能不上心吗?城东城西的几家姑酿家我都帮你去了,依我瞧啊,城东薛家铁匠铺的二姑酿最合适。行当相近,姑酿长得也水灵灵的。那日我去他们家也瞧出来了,薛当家的对你可满意着呢。”王婆抓着董绍卿神色暧昧地道,“那薛二姑酿一听我提你的名便红了脸,我估计呀,有戏!呵呵。”董绍卿直听得面红耳赤,不时拿眼去看阿琐。阿琐垂着头,一手抱着小火笼,一手捏着铁丝一下一下地拨着炭火。一个不留神,炭火星子溅了起来,阿琐愣愣地任由它落在手上。董绍卿忙挣开王婆上前抓了他手来看,白皙的手背上已经印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小红点。“怎么也不留点神!”阿琐嘴一扁,偏过头去。

王婆也凑上来:“哎哟,小哥儿你留点神,这炭火虽小,溅到手上也有些疼的。我这老骨头皮糙内厚倒还不怕什么,瞧你这手嫩的,都赶上大姑酿啦。到时候恐怕比董木匠还招姑酿喜欢。这回我去的几家,都夸你兄长品相好,又有手艺,哪家不是上赶子要把女儿嫁他哪!董木匠,你怎么说?如果不中意薛家姑酿,这吴家、孙家……”

董绍卿听得心乱,出言打断道:“婆婆的好意绍卿心领了,今儿个我还得赶工,咱们改日再谈成么?”

王婆道:“成,有什么不成的。只是你可得快点下主意,姑酿虽多,可就薛家姑酿最好。看中薛家姑酿的可就多了,他们对门的周家就已经留上了心……”

“我知道了。”董绍卿随口应道,只想快些将人送走。“我会留意的。”

临出门了,王婆还不忘叮嘱:“哎,董木匠啊,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不小了,赶紧娶房媳妇,明年开春保准就能生个大胖小子!我看那薛家姑酿是个能生的,准能给你生个男娃!薛铁匠说了……”

王婆透着喜庆的声音渐渐远去,董绍卿回身,见阿琐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走过去拍拍他肩:“王婆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我现在也没这个心思。”阿琐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还是觉得有些闷,起身上街去玩了。董绍卿也拿不准他是什么想法,拧着眉望了门外一阵,继续做起活来。

夜间,阿琐背对董绍卿面朝里躺着,董绍卿侧过身,伸手去撩他。阿琐起先还镇定,董绍卿的手从他裸着的小腿一路往上,手掌的热度令他不由颤抖起来。粗哑的呼吸声在帐中升起。董绍卿情难自禁,紧贴着阿琐的背啃他的脖颈,手上动作也急躁起来。阿琐呼吸愈发急促,不料却一把扭开了身子,又往里挪了几分。董绍卿微怔。阿琐于情事上从来主动,平日里就算不去撩他,他也是要来撩拨自己的,此时分明情动,却又闪身,不免古怪。董绍卿将人搂进怀里,温言道:“怎么了?”阿琐将头埋在被中,闷闷道:“不做了!做再多也生不出娃娃来。”

董绍卿知他介意白日里王婆的话,一时也不知如何宽慰。他不在意有无妻子——阿琐于己就如妻子一般无二。只是孩子,他却难以放下。父亲是病死的,而这病有一大半是因他而起,就算在临终前事奉得再周到,董绍卿对父亲的逝去心中始终负疚颇深。如今,自己不仅没有娶女子为妇,反而与一男儿厮混一处,连父亲生前心心念念的孙儿也不要了么?可是阿琐……

“你们狐族如何看待子嗣?”董绍卿下巴顶在阿琐头上轻轻摩挲。

阿琐沉默片刻,才道:“与你们人族一般,狐族子孙亦是越多越好。一旦修得内丹,我族人便难以诞出子嗣。因此,对于修行之辈,子孙更为可贵。”

良久,董绍卿又问道:“阿琐,你想要子嗣么?”

似是思索了一阵,阿琐才有些茫然地在他怀中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族中虽有不少美貌男性喜爱与同性厮混,却并不拿此作一回事。想当然尔,狐族女子尚且将与男子合欢视作平常,男子更将此当作寻欢作乐的一种。即使修炼成人形,狐族依然保留着遵从自然与自身欲望的天性。而子嗣,则是延续自身皿脉,甚至延续整个一族的方式,与天地间任何其他物种一般,狐族对此也甚为看重。若有可能,任何一只狐都愿意在生命中诞下延续自身皿脉的子嗣,并且多多益善。这亦是天然。

“睡吧。”董绍卿叹了口气,将怀中之人搂得更紧了些。

两人心头俱有些沉重,接下来几日里,虽与平常无甚二致,眼神偶一碰触,往往相顾无言,只得移了开去。期间王婆又来了几次,都给董绍卿敷衍过去。

第八章

上元将至,这一日,四郎再度造访。阿琐对此倒并不显意外,除了神色间偶有不耐烦,两人处得竟如尽释了前嫌般,日日里同进同出。远远地就瞧见两人站在一处小声说话,等董绍卿走进了,阿琐立即闭了口,脸色不豫地站在一旁,四郎笑着迎上来:“董兄,前厅不忙么?”董绍卿略略点一点头,道:“我进来拿几样趁手的工具。你们……”犹疑片刻,想要问些什么,见面前二人一人冷着脸,一人笑嘻嘻,只起了个头便说不下去,只道,“王大伯还在等着,我先出去了。”又对着阿琐道,“四郎是客,你当好好招待才是,怎么冷着个脸给谁看!”阿琐一愣,气呼呼地刚想开口,四郎笑道:“董兄客气了,阿琐和我几百年的交情了,毋须作那些个虚礼。”阿琐鼓着腮帮子,生气地道:“谁跟你有交情了!要不是……”四郎眼神一瞟,阿琐自知失言,吞了后面的话,哼了一声,不再出声。董绍卿见二人当着他的面定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便告声辞,匆匆回前厅了。

夜里,二人躺在床上,董绍卿问:“你何时与四郎如此要好了?”

阿琐撇嘴:“谁与他要好了!”

董绍卿奇怪:“那你日日与他同进同出又是作甚?”阿琐支吾了几下不再言语。董绍卿心知有异,无奈阿琐嘴上像上了锁一般,什么也问不出来。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阿琐和四郎又不知去哪了,董绍卿一个人守着店,颇觉无聊,靠在门框上打起盹来。心下不由恼起阿琐来,以前虽然贪玩,总还有个度,现下整日里不见踪影。这样想着,又怨起四郎来,之前也没见两人关系多好,这回来总带着阿琐往外跑。迷迷糊糊间,有个影子渐渐走近,看那身形似是阿琐?董绍卿狠狠晃了晃脑袋,伸手抹了把脸,定睛看去,那人不是阿琐,而是砚方。董绍卿看了他良久,直到砚方到了跟前浅笑作揖才回过神来。

“董公子,阿琐和四郎在吗?”不知是脸色过于苍白还是怎的,有那么一瞬,董绍卿觉着自己并不认识面前这人。看模样,又分明是砚方没错。

“他们……”

“砚方?”门外长街上两人快步走上前来,正是阿琐和四郎。

砚方脸上又苍白了几分,却现出一个安心的笑来。三人匆匆同董绍卿打过招呼,又匆匆离去。董绍卿看着三人背影,心里怪异之感更甚。尤其是砚方,似乎和之前不同了。要说哪里不同,董绍卿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心中惴惴。

过了几日,四郎终于告辞离去,董绍卿心中略略宽心。倒是阿琐,自四郎离去便郁郁不乐,每日里发呆叹气,似有难解之惑。董绍卿询问起来,却只是不说,不论如何诱哄也决不开口,时常一个人抓耳挠腮。

这日便就上元佳节,月上中天时,满城张灯结彩,几条街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买些小食和小玩意儿,就像白天一般。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董绍卿带了阿琐去逛夜市,阿琐闹着要这个要那个,竟然大多都允了。阿琐一扫连日来的郁气,笑闹得像个孩童,董绍卿也快活不少。

逛完夜市归家上榻,二人久未做那事,兴致极高,几下剥了衣服厮混作一处,阿琐的狐狸耳朵和毛茸茸的大尾巴又不受控制地现了出来。前戏做足,正要合欢,外间突然响起“呯呯”的敲门声,甚为急促。那敲门之人见没人开门,愈发急躁起来,一副要把门敲出个大洞来的架式。董绍卿只得披衣出去开门,阿琐不满地抖了抖尖尖阔阔的狐狸耳朵,嘟囔道:“谁啊,都这么夜了!”

董绍卿刚除下门闩,门外那人便撞了进来,口中大呼:“砚方!”董绍卿不由往后踉跄了几步。见那人满面焦急,在厅里匆匆扫一眼就要往里冲,忙过去挡住他:“九思!大半夜的,你这是作甚!”

来人正是王九思。褪去了平日的戏谑风流,此刻他衣冠不整,面色惶急,两眼无神,跟失了心似的。见董绍卿挡在面前,一把扯住他手臂,疾声问道:“砚方在哪?是不是跟着阿琐到你这儿来了!一定是了!他平日就与阿琐最为交好!”说便又要往里冲,口中呼着“砚方砚方”。

董绍卿忙将人拉住,怒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家阿琐还拐带了砚方不成?这大半夜的,砚方怎会在此处?”

王九思闻言揪住他袖子:“真不在这?”

董绍卿颌道:“真不在这。”

王九思惊退了两步,如失了魂一般喃喃道:“不在这……不在这……那又会在哪?”

董绍卿见他向自己看来,无奈道:“我又怎会知道。”

阿琐听得动静也披了衣裳出来,王九思耳朵一动,朝他看去,见他身后再无他人,复又大失所望:“怎么,竟不在么?”

董绍卿为阿琐紧了紧衣领,解释道:“砚方不见了。”

阿琐先是“呀”了一声,眼神一闪,不再作声。

王九思素来乖觉,何况阿琐反常得董绍卿都不免起疑。砚方与阿琐素来要好,砚方不见了,依阿琐的脾性,就算不半夜跳起来出去找,也必是要闹起来的,此刻他神色平常,只站在一边静默不语。王九思状,一个箭步蹿上前来,抓住阿琐两肩诘问:“你知道对不对?砚方必是同你说过什么是也不是?砚方现下在哪,在哪?”

阿琐吃痛,又苦于挣不开,董绍卿忙将两人分开,斥道:“你小点力,没见阿琐脸都白了!”又将阿琐拉至一边,轻声道:“你若知道什么便说与九思听,我看他都要疯魔了。”

王九思目光灼灼地盯着阿琐,恨声道:“找不着砚方我便不活了!”

阿琐见他双目通红,真要扑上来咬自己一样,不由往董绍卿身后挪了挪,期期艾艾地道:“我答应了砚方不说与你知的。”

王九思眼睛一亮,大步上前抓着阿琐的袖子哀求:“好阿琐,你可怜可怜我,说与我知吧!我定不告诉砚方是你说的!”

董绍卿也在一旁帮腔:“阿琐,你就说给九思吧。若九思真想不开去寻了短见,想必砚方也会伤心欲绝。”

“是啊是啊!”王九思忙附和,“我这就去死,我这就去死!”

阿琐咬着唇,迟疑再三,耐不住两双眼睛的鄙视,终于道:“我确实不知砚方去了何去,我只知他离你而去是因不忍伤你。你就莫要找了。”

“伤我?”王九思与绍卿俱感莫名,“他如何会伤我?又为何要伤我?”

阿琐背过身去:“这我可不能说。”

王九思见再问不出什么来,只得黯然离去。之后动用王府势力,将县城周遭翻了个底朝天,也还是不见砚方踪影。人却日渐消瘦,渐不复当初倜傥之姿。董绍卿不忍见好友如此沦落,遂与之商议:“我思忖那夜阿琐并未对你我全然吐实,这几日他更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模样。不如你躲在窗下,我再去试探他一番,说不定能有所得。”王九思正像个没头苍蝇般焦急,见董绍卿肯相助,几要喜极而泣,欣然称好。

这日,董绍卿在厨下做饭,阿琐抱了小火笼子在一旁一边瞌睡一边等着。不知是因为开春还是什么,这些日子来,阿琐总是一副睡不够的模样,董绍卿说过几次之后也懒得理会,由他去了。董绍卿添了把火,过来搂住阿琐道:“怎么总也睡不够?”阿琐在他怀中蹭了几下,含混不清咕哝:“我也不知道。”董绍卿伸手去摸他被衣物裹得厚厚实实的肚子,在他耳边小声道:“都说有了身孕的女人会变得昏沉嗜睡,这里莫不是有了娃娃?”阿琐本正睡意朦胧,听他一说立时坐直了身子,恼道:“我就知道你惦记着生娃娃!要娃娃找那些个什么李姑酿、薛姑酿生去!”起身便要出去。

董绍卿原是顽笑,不料他反应如此激烈,颇有些尴尬,忙将人拉回来,软语哄道:“说着顽坝了,怎么这么不经逗。”阿琐挣开他怀抱,嚷道:“那你找个经逗的去!”“好了好了,别闹了。”董绍卿不顾他挣扎复把人按进怀里:“我不是有你了?不要娃娃,也不要那些个李姑酿、薛姑酿,就只要你、只找你,还不行?”阿琐重重哼了一声,窝在他怀里不再乱动了。

过了半晌,阿琐迷迷蒙蒙又要睡过去,突然听董绍卿有些踟躇地问道:“阿琐,你真不知砚方在何处?”

阿琐一瞪眼,不满道:“我真不知道。你不信我?”

董绍卿摸摸他的脸,将人环抱住,叹了口气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九思这样,再找不着砚方,我看人都要毁了。你平日不是与砚方最为要好?总不至于一丝一毫线索都没有吧。况且,砚方失踪了这么长时日,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砚方不会有事的。”阿琐噘了嘴道,“那只骚狐狸……”话吐到一半,忙伸手掩了嘴,“嗯,不能说!”

“你是说此事与四郎有关?”是了,四郎前一回来,便与阿琐、砚方他们同进同出,走了没多久,砚方就不见了。

一时失言已经让阿琐颇觉恼怒,便推开了董绍卿,别过脸去:“反正,我不能说,我答应过的。”

“唉,连我也不能说么?”

阿琐看他片刻,迟疑道:“不是不能,只是……你与王九思是多年好友,告诉了你不就等于告诉了他?”

董绍卿顿时没了言语。门外的王九思可发了急,你说你董绍卿这个时候充什么君子?只要说一句决不告诉,阿琐不就什么也说了!

董绍卿虽想助友人一把,只是从小到大说谎的次数屈指可数,此刻对着阿琐,更说不出来。王九思见指望不上他,也不再躲着,推开门带着阵风闯了进来,把房内两人吓了一跳。

“我的好阿琐,你就告予我知吧!算我求你了,日后你但有所求,就算千难万险我也必定帮你做成!”

阿琐初时惊了一惊。他多机灵的人,片刻便反应过来,转过头狠狠瞪住董绍卿。董绍卿尴尬万分,只得小心赔笑,心中暗暗埋怨王九思冲动。王九思只一个劲地催阿琐,阿琐怪董绍卿帮着他诓自己,赌气不理人。

王九思见状忙朝董绍卿使眼色。董绍卿无法,走到阿琐身后去搂他,阿琐一扭肩就要甩拖。董绍卿稍稍用力扣住,低声唤道:“阿琐。”阿琐把脸一扭不理他。董绍卿叹气道:“兔死狐悲,若有一日我如九思寻不着砚方般失了你的踪迹,只怕会比九思还落魄。你忍心见我如此?”

阿琐硬声道:“我才不会像砚方这样,去哪必会先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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