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寻翼 秤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间便利商店，对于从来没去过外地的他来说，就像是溺水之人遇到浮木般，这才是安定他内心的地方，凑合着零钱买了饭团跟茶，就坐在玻璃旁的位子开始享用起来。

旁边的位子换过了许多人，都是匆忙来去的，只有他始终坐在那张椅子上，张望着四周与店内环境，不时与店内的工读生眼神交错，对方回以的笑容让他发自内心感到喜悦，顿时觉得就这么待下去也不错。

一个年纪略轻的男孩坐在便利商店里，一坐就是整天，也不得不引起了工读生的注意，“弟弟，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一个人来找阿姨。”

“可是我看你待了一整天，都没有人来接你啊，还是弟弟你记得阿姨家的电话吗？请阿姨来接你。”

“不用了，”看来这里是待不下去，跳下椅子，重新背起背包，“因为阿姨家很远，所以我只是想休息一下，我要走了，谢谢哥哥。”冷静的跨出每一步，直到确定已经看不见便利商店了，才松一口气。

就是因为自己是孩子，才会事事都被询问，要是能够尽快长大就好了，就要远离那个家，让爸爸跟姊姊都好受些。

虽然很冀望姊姊跟爸爸有担心的感情，但是比起担忧自己的离去，他们更是觉得心情舒坦不少才是。

付不起住旅馆的钱，就看着很多伯伯在公园躺在长椅上，自己也跟着睡，虽然觉得有点冷，却还是很开心的，至少不用在夜里听见姊姊的哭声。

“弟弟、弟弟？”

睡到一半，忽然感觉身体被摇动，疲惫的睁开双眼，看见的是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旁边还围了不少刚刚睡在椅子上的伯伯。

“弟弟，你怎么会睡在这里？你的爸爸妈妈呢？”警察抽起他的背包，打开里头一看，除了点零钱跟衣物之外，没有任何能辨识身分的物品。

“我爸爸跟妈妈都不知道我出来。”都已经被警察抓到了，如果说不对话，爸爸跟姊姊会遭到麻烦的。“我是自己跑出来的。”

“那叔叔先带你去警察局休息好不好，这里晚上很危险的。”警察先生牵起他的手，打算先带他回警察局。

警察们都非常善良，一看到安克彦，平常私藏的零食饼干都拿了出来，还怕他觉得冷，跑去便利商店买了奶茶冲泡包来。

“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安克彦。”

“家里电话多少？”

“03xxxxxxx”

安克彦很配合，一点都没有任性小孩的样子，电话也没有假报，很快的就被接通了，“喂？”是个成熟男人的嗓音。

“请问是安克彦的家人吗？”

“是的，我是他父亲。”

“他现在在我们分局这边，晚上有人通报说在公园看到他在椅子上睡觉……”大致说明了情况，安以卫也表示会立刻过来接他。

“弟弟不用担心，你爸爸说他现在就过来接你。”

就是听到这种话才更让人担心，安克彦无法想像待会父亲会用什么表情看向自己，是不屑？是鄙视？还是演一场假戏呢？想到这里，从脚底冒上来的冷意直袭脑门。

安以卫果然很快就赶到了，就如同安克彦所猜想，爸爸伪装了表情，“我们回家吧，不用再害怕了，下次别再偷跑出来让我们担心了，知道吗？”虽然神情上是担忧，抓着安克彦手腕的力量却是极大，让安克彦忍不住痛的皱眉。

算是被半强迫的拖上车后，安以卫一句话也没说的开车回去。

回到家中，看见客厅的灯是亮的，安克彦下意识就想看看，不看还好，面对而来的是姊姊安瑄的巴掌。

“你是想报复我们吗？”安瑄没骂什么，就问了一句。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脸上热辣辣的，好痛、好难受。

“出去走走？你知道警察打来的时候，对爸爸的口气有多凶吗？全世界都认为我们是不关心你的家人，这下你满意了吗？”

“我有跟警察说你们都不知道……”

“算了，”安以卫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不要耗费力气在他身上。”说完就回房间去了。

直到听见清脆的关门声，安瑄跟安克彦两人才又对视，“你这个杀人凶手，不要以为我会忘记是你害我没有妈妈的！”丢下这句话，就跑回房间去了。

扔下安克彦一人，独自承受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在无法承担的岁数下强迫成长。

第七章

安克彦离家出走的事情就简单落幕了，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爸爸与姊姊更加沉重的排斥感，每当他开口想提些什么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却步，因此从国中开始，只要有父母签名或参加的事物，安克彦都编好了一个说词蒙混过去。

就算家长座谈会的时候，几乎全班的父母都到了，而每个同学们都开开心心的坐在家人身旁，吃着从外头买来的麦当劳，跟朋友炫耀新买的玩具，而自己的身旁与手上都是一片空寂，吃着昨晚剩饭的蒸便当，安克彦不嫉妒，只是羡慕。

听见那些父母关心的口吻，安克彦就越是觉得渺小，等到大家都在快快乐乐的嬉笑聊天时，他则是跑到了教室外的围墙边，让刮起的强风阻碍自己的听觉。

就算看到爸爸妈妈牵着其他同学，对视微笑着，幸福的准备回家吃晚餐，他也绝对不会哭的。

一定是因为自己害死了妈妈，所以幸福的额度比一般人少，如果现在就奢求太多，以后会永远寂寞下去的。

“安克彦你爸爸妈妈为什么每次都没来？”身处在幸福家庭的孩子，有些根本不懂得体贴别人的苦处，毫不掩饰的就在大家面前问。

平常没有人提就算了，现在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给激起，如果安克彦不说出个好交代的话，绝对不会就这样放他走的。

一旁坐着看书的、刚从厕所回来的、帮老师忙完的同学们全都围了上来，安克彦的表情仍然很沉着，“因为他们工作很忙……”

“骗人骗人！”一个男同学突然指着他大叫。“我哥跟我说你爸爸有参加你姊姊的座谈会！”

“真的吗？”

“原来他骗人，好糟糕喔……”

完全不在乎当事人的感受，所有人的表情从好奇瞬间转变成不屑。

“安克彦你说话啊！”沉不住气的人看安克彦都没反应，就伸手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该不会你被你爸妈讨厌吧？”

安克彦顿时气红了眼，低着头看地上，尝试转移注意力，内心总告诫自己不能冲动，要是让爸爸知道打架的话，肯定又会更讨厌自己的，握着拳头，始终没做反应。

“一定是被我说中了！”男同学得意的说着。“被爸爸妈妈讨厌的人别靠近我。”也许是看着大家崇敬的眼神，男同学开始有点骄傲起来，反而觉得欺负起弱者挺有趣的。

“不要靠近他，他被他爸爸妈妈讨厌，好可怕。”国中生都还是幼稚的想法，就只是觉得被父母讨厌的人一定是坏孩子。

现在不仅是家中，就连学校安克彦也无法找到容身之处。

他越来越低调，越来越沉默。

就算努力摆脱了国中同学，到达新的地方、新的班级，长期忍耐下来的结果就是更寂静，当别人吵着说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时，他只想静静的在座位上读书，就像是个无形的影子般，会参与活动，却从不表达意见。

高中三年就是在无数的阅读跟静默中度过，认真回想起来，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窝在图书馆里，阅读所有自己喜爱的书籍，就因为没有人能够抒发心情，他才发现很多人都是用文字来排解情绪的。

刚开始一句两句、一篇两篇，到后来用手写的文章已经多到淹没课本，虽然没有人能回应他的心情，却感觉好像能在文字的世界里找到依偎。

直到高中毕业后，安克彦便决定要搬出去，靠着以前存到现在的零碎数目，到现在也算能够撑几个月。

“我想搬出去。”用餐时间，其实都只有爸爸跟姊姊在说话，他们会彼此分享今天遇到好与不好的事情，而自己则是沉默的聆听。

虽然他觉得他们不在乎搬不搬出去，但是基于家人间的关系，还是提一下的好。

只见安以卫与安瑄都静止动作了两秒，接着又继续彼此的谈话，好像刚刚谁都没有说话似的。

安克彦苦涩的扬起笑容，放下碗筷，默默的收拾行李，当天晚上就搬了出去。

第八章

或许是某人内心深处的罪恶感作祟，安克彦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门口地上放了一个信封，本来随手就想拿起来，却发现有不小的重量，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叠的千元钞票，原本以为会留些什么话语，整个信封里却只有钱而已。

安克彦也满足了，他并没有对这个家能给予的爱奢望太多，微笑着将信封放入怀中。

原本周遭的人看见新邻居搬入，都纷纷想来打声招呼，但看见安克彦一语不发的沉默态度后，好意的好奇都变成恶意的评论，有人猜他是欠了一屁股债，所以怕被仇家找到，所以都不讲话，有人则是认为他是怪胎，整天躲在家里都不出来。

最后的结论就是，不要靠近他。

安克彦也算乐得清闲，每天早上醒来不用再被邻居的电铃声吵醒，更不需要担心有小孩跑到庭院里嬉闹。

虽然高中毕业，但是安克彦却不打算去就读大学，求学生涯太寂寞而冗长了，好不容易熬过来的路程，他不想逼迫自己再去走一次，只为了虚有的学历证书。

久而久之，也就变成现在这样，就连买东西都请别人来送，连在家的每分每秒都寂静的可以，十足的成为了一个发不出声音的玩具。

每天陪伴自己的只有发光的萤幕跟主机运转的声响，能在文字里找到的幸福很多，但是他却无法将这份幸福充分吸收，一个没有幸福过的人，如何写出感人肺腑的文章字句。

冷冽悲伤的文字反而成为卖点，好几家出版社都争相联络，对安克彦来说，如果能在这样的自由环境下默默的死去，或许比现在成名来的好些。

人越是想逃避某些状况，就越是会面临到。

安克彦原本所在的平台很冷清，最少人的时候，甚至一个月都只有他的文章在上面，没有人回应，他也享受自己文字呈现在平台上的感觉，细细咀嚼每一个打出的形容词，感受文字所回馈的幸福感。

但当他出书了之后，这个平台就变成最能直接找到他的地方，许多书迷都会跑来这里留言，不管是假装成其他创作者，诱引他去回应，又或是在他的文章底下打出很多心得。

当拥有了未知的书迷时，安克彦的确也逐渐发现到其中的快乐，每天开电脑除了打文章之外，也会在内心偷偷地期待着谁会回应自己。

就算好几个人跟自己已经回应出了交情，安克彦始终不愿意开口讲电话，甚至是约出去吃饭，他只想在这个安全的小空间里享受独有的幸福，不要残害到他人。

总有人会说，你怎么这么不相信幸福呢？为什么你写出来的故事都这么悲伤？。

安克彦从来不正面回应，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

他依然还是个神秘的作家，一个只想在自己空间里生存死去的孤独者。

第九章

“完稿差不多了，我觉得就这样。”

放下电话，男子呼出一口气，从过稿后就开始的一连串麻烦事情，到现在总算能把完稿给送出去，编辑们轻松，自己也算是放下心中的大石。

商宗邃，一个现代小说作家，笔名是普宁，非常擅于描绘男女之间情感的细节，也因此另许多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是男是女，一个人能够写出如此细腻的故事，让许多读者都崇敬着这样的情景，说他是男人，想必很多人都不会相信。

看了下手机里的记事，在讨论完完稿之后，似乎答应许久不见的朋友们要一起吃个饭聚一下，关掉电脑起身，打开黑色的柚木衣柜，整齐的摆着各式各样风格的服饰，随手抽了一件针织毛衣、衬衫和裤子换上。

他并不忌讳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以前甚至有人看到他本人后，还建议他干脆去当模特儿，总比当个不见天日的作家，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脸来的好。

但是自己就是沉迷在文字创作中，而拥有广大的书迷朋友们也是他不放弃文字的一个原因。

一般人都会觉得作家就是不修边幅，整天窝在电脑前打字，吃喝拉撒都在电脑前解决，肯定是与社会脱节的人才对。

可是商宗邃并不是这样的人，在创作之馀，他也喜欢与不同的人交朋友，从交际谈话之间他也能得到不少好灵感。

推开餐厅的门，一眼就看见朋友们都到的差不多了，但是似乎正在讨论什么话题，起劲的都没发现自己站在桌前。

“你们在讨论什么？”

“啊，宗邃你来啦，你来看看这个，”朋友先招呼他坐下后，立刻拿出了一本封面很简单的书，“这是最近畅销的书，大家在讨论最喜欢这本书的哪个地方。”朋友们并不清楚商宗邃真实的职业，只知道他是从事与文字有关的工作，没想太多，就把书给递了出去。

“嗯？”拿起书仔细端倪一下，安彦的书，之前好像有人说过自己的风格和这个作家迥异，不过他倒是也没有认真去研究过。

拿起来翻了几页，立刻就发现这个作家的用字很漂亮，写的每个字句都很有意境，但是就算到这里，他仍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会说他们的风格迥异。

“怎么样？”看商宗邃读了一阵子，朋友出声问。

“嗯……用字精准，也很有画面。”

“连从事文字工作的你都这么说了，果然这本书是红的很有道理啊。”另外一位朋友赞叹道。

“宗邃，你有看过安彦的书吗？”

“其实不算有……”

“那你一定要看看，他最擅长书写悲伤的故事了，虽然常常看会觉得心情不好，可是偏偏又很想继续看下去。”

“悲伤的故事？”商宗邃翻开书，略微读了一下里面的内容，的确不会让人觉得快乐，但是那种淡然的悲伤的确很吸引人，连自己才刚接触到，都忍不住想继续看下去。

“我觉得安彦的书比另外一个什么普宁的好，”喝了口水，朋友继续说，“每次都写什么感人的爱情故事，一点深度都没有。”

商宗邃顿了一下，微微皱了眉，“你们觉得安彦比普宁好？”虽然不管是怎么样的作品，都有正负面的评价，但是任谁都难以接受批评吧。

“是啊，我们都这么觉得呢。”朋友一致性的赞同。

第十章

如果是并驾齐驱的话，商宗邃尚且还能够接受，毕竟一个是正面一个是负面类型的文章，硬要凑在一起讨论也显得有些牵强，但是现在不仅仅是被拿来一并讨论，而是更加的被比下去，不禁也有些郁闷。

“他难道除了悲伤故事之外，从来都没有写过甜蜜快乐的故事？”单从一本书来看，的确里面的故事都在描写着跟悲伤有关的，但是这样听来，这位安彦也出版了不少本，每一本都写这种风格的话，不就会令人厌烦吗？

“没有，”朋友抽过书来翻到封底，上面有列着安彦每一本书的名字，他先指了最上面的，“从第一本开始，到现在这一本，总共七本，全部都是很悲伤的文章。”

“有时候人也需要沈淀，总是看爱情故事反而太超脱现实了，这个安彦啊，都是会藉由故事的主角们传达现实中无奈的地方，没有人看了会不赞同的。”另外一位朋友也出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