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啊……」月虹开始打量起神情畏缩的年轻人。
「是、是的……」年轻人一边小心的点着头,一边面带犹豫。
月虹看着男人抿了抿唇,轻声回道:「不行。」
「啊?」年轻人瞬间瞪大双眼,露出好像很失望的诧异表情。
「我想你并不适合做生意这一行……如果你去摆摊卖字画或许不错。」思考着,月虹对年轻人露出一抹鼓励的微笑,让他瞬间脸红的闭上嘴,将原本要反驳的话通通吞了回去。
「这样啊……我的确比较擅长画丹青和写字。」年轻人老实的点点头。
月虹不语的看着年轻人自言自语,直到他说完、回过头来的那一刻,月虹这才敛住唇边的笑意,听着他对自己说出谢意。
「神人,真是谢谢你,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年轻人因为欣喜而弯下腰、不住的道谢,可面对他的月虹却是不卑不亢地轻轻摇着头。
「别谢我,你该谢的是你自己,就算我这么说,如果你不用智能来看破自己的本质,就算身边的人对你说再多也是没用的,不是吗?」
年轻人更加高兴了,「您果真是位神人,多谢了!我决定带着我的未婚妻一同上京去卖字画!」说着,年轻人拎着包袱就转过身去,踏着愉悦脚步的迈向梦想之路。
「好走,请你记得,这是一条由你亲自挑选的路!」
月虹目送年轻人踏出屋子,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回过神来就看见身旁的小童正一脸崇拜地望着他。
「大人,您果真是一位神仙!」
没有多说什么,月虹只是一阵不语,随后在唇畔低喃一串连离他最近的小童都无法听辨的话。
「我宁可自己是个平凡人……」
语句依稀还在唇边围绕,没想到下一秒月虹唇边就溢出了一丝鲜血,当场吓坏了小童。
「大人!您……您又吐血了……这……这该怎么办啊?」小童急得像是小苍蝇一般乱窜,又见月虹勉强对他抬起手来,于是赶紧扶着月虹走到床边,替他递来手帕,「大人……」小童用担忧的眼神审视着月虹,在发觉他只是吐血而没有任何外伤之后才松了半口气。
瞥见小童忧心忡忡的眼神和举动,月虹却扬起了笑花,以巾帕拭去唇边的血丝,微微垂眼,摇头道:「没事的,你暂时别对别人说。」
「可是……」小童为难。
我可是村长派来侍候大人的,而且我答应过村长,如果大人有什么状况或是异常一定要第一个通报他,现下大人有状况却不让我说,我到底该听谁的啊?
「你别说,我不想让零又担心……」月虹总是柔柔的眼神于此刻变了,变得很坚持,让小童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好吧……」
「谢谢你。」月虹微微一笑,正待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位老人恰好走进门来,于是便对着老人笑道:「原来是您啊,大叔!」
老人端着一张严肃的脸色走近月虹居所的大门,不但朝着内室里的月虹而来,双手还捧着一个装在素面竹篮里、上头盖着一方黑色帕子的东西。
月虹眼见老人对他的招呼没有回应,立即知晓老人似乎不是为了上次的事情前来道谢,因此有所准备的敛起笑容,至于小童则是因为气氛不太寻常而退到一旁去,悄悄竖起耳朵准备听听他们要谈些什么事情。
老人走近月虹之后便不语地在他那张紧张的脸庞上望了好一会儿,但见许久等不到只字片语的月虹想要装笑脸来化解尴尬时,却被老人接下来的动作给遏止了。
颤抖着着手,手背有着深浅皱纹的老人掀开了竹篮上覆盖着的黑帕子,瞬间露出一个长方形的神主牌位,登时让月虹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只听得老人悲愤道:「神人,请您给内人拈个香吧!」老人的语气十分沉稳而冷凝,望着月虹的眼神带着极度伤心与愤恨、仇恨与哀痛。
「大叔……您的……」月虹惊诧的瞪大双眼,面对写有死者名讳的神主牌位不敢置信地发愣,心头也瞬间扬起一抹飒飒冰寒。
怎么……怎么可能呢?
「你说过内人的病会痊愈的……神人,枉费老汉一直相信你所说的话,照着你的吩咐帮她请大夫,谁知道……谁知道她最后还是离开老汉,独自走上黄泉路……」
「我……」听闻老人的话之后,月虹是自责不已,甚至难过的垂下头来,哽咽地听着老人再度因为老伴的离开而涕泗纵横,尤其老人过度压抑的哭声和吸气声都在在刺激着他的责任心。
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不将事实据实以告的话,大叔便不会痛失老伴……如果我不要赌那一半的可能性……都怪我!
「对不起……大叔,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月虹忍不住红了眼眶,一边流泪一边不住的解释,「我没有告诉您,其实大婶她……只有一半的机会,但是她的确有可能痊愈!」
乍一听闻,老人立刻气愤的抬起头来,狂奔上前用双手扯住月虹的衣襟,直把他勒得连喘气都有困难,并且,看着他难过到掉泪的模样,老人更加发狂地摇晃起他的身体,大声吼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一条命啊?你怎么可以草菅人命?你知不知道你只用一句话就杀死了她!」
愤怒让老人气红了眼,眼见月虹即将喘不过气来,躲在屏风后头的小童终于忍不住奔了出来,用双手抓住老人的手,随口一张就咬上老人的手背,接着便听得老人的惨叫声。
「啊!痛死了——!」
老人喊痛的同时便松开了对月虹颈部的箝制,只见坐在床边的月虹就这样满脸涨红、不住的弯身咳嗽起来。
小童难过的看着老人跌坐在地,开口替月虹辩护,说道:「这明明就不是神人的错!」
老人抬起头来,满眼泪光地瞅着小童继续将话往下说。
「那一天,神人给你的启示是要你找个好大夫去医治大婶的病,所以才给你一大袋的银两,你应该没有照做吧?」小童定定地望着老汉虚心的撇过头去,心知他并没有按照月虹的吩咐去做,因而仰首叹息,「一定是大婶要你把钱存下来,然后帮大叔的儿子娶房媳妇,对吧?」大婶在世的时候小童听过邻居是这么传说的。
闻言,老人不语。
「严格来说并不是神人不肯救大婶,而是地下的阎王爷来要人谁都无法阻止,就算月虹大人是神人再世也一样不能让他通融的。」
小童呼了一口气,垂下眼,一串话是说得老人再度哭到声嘶力竭。
当小童送走老人之后再度走回到屋内时,一踏进门就看到坐在床边的月虹正拨开一头乌丝,开始探手拨着围绕在颈边的衣领,不禁神色带着一丝不解的踱了过来,轻声问出疑声。
「月虹大人?您在做什么啊?」
月虹回眸看着小童,不言地将衣领挪开脖子一点点,然后微微了一下歪颈子,好让小童看个明白,原来刚才在老人不留情的紧勒之下,月虹纤细的颈部已然泛红好大一圈。
小童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大、大人……」
看着小童万分惊诧的模样,月虹黯着神色摇了摇头,抿唇之后才轻轻的启口说:「不要对其它人说。」
小童一边蹙眉,一边犹疑的说:「可是……村长还是会知道的……」
「那就等到让他自己知道的时候吧!」
月虹探手松开衣结将外衣脱下,接着拉松里衣的领口,眼神在旁边的妆台上寻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的模样让小童马上会意,立即奔到妆台上望了一会儿,这才欣喜地将一个圆形罐子递给月虹,微笑道:「大人,您是要找这个吧!」
「是,谢谢你。」月虹罐子接过来之后,顿了一下子才又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先下去替我端午膳过来吧。」
月虹的午膳通常是村里的某家小店替他准备的。
「是。」
小童无言地望了表情失落的月虹一眼,随即转身退了下去,可当他走到门口却意外碰上一堵厚墙,抬眼一看才知道撞上的人是谁,又正当他想要开口喊人时,高大的男子便朝着他伸出手来,将食指搁在他的唇上,然后摇了摇头,等到他点点头表示知晓之后,接着便直接走出月虹的居处,让来人自己走进房里。
当月虹使力在打开罐子的时候,从镜面上他看见了一身黑衣的零正站在他背后看着他,眼神微黯的开口问道:「怎么了?」
月虹在刹那间惊慌的回过头来,看着零脸上似乎又要袭卷起一场风暴,赶紧摇一摇头,回道:「没、没事……」
领定定地看着月虹好一阵子,发觉他的脸上交替出现许多复杂的情绪之后,忍不住又启口追问:「你真的没事吗?那你脖子上的那个伤痕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
咬着唇,月虹像是要掩饰什么的把头撇向一边去,而零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仅是伸手拿起那瓶被置于妆台上的药膏,以手指挖了一点替月虹上药,刹时,他的贴心使得月虹一下子红了眼眶。
「谢谢……」
思考了一会儿的零轻轻抿着唇,沉默半晌才缓慢开口说:「这就是你的能力,我从来不认为拥有这个诡异的能力会是一件好事,月虹,很多事情并非只有单纯的一个面,这个伤痕正是你说破那些事情的代价,而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任由零沾着药膏的清凉手指在自己的颈部缓缓游走,月虹不语的缓缓垂睫……
「第三章」
傍晚过后,月轮正以缓慢的速度爬升到天顶,黑夜也已经翩然到来,墨色似的天际边嵌着许多闪烁的星子,不时有凉风轻吹过静谧的大地,搜神山上一片静寂。
未着外衣的月虹独自打开房里的窗户,一头散发地坐在窗前的一张软榻上,带着一抹迷离思索的眼神望着天际初升的明月和朝他不断眨眼的美丽星子,无言思考着零在白天对他说过的话。
这就是你的能力,我从来不认为拥有这个诡异的能力会是一件好事,月虹,很多事情并非只有单纯的一个面,这个伤痕正是你说破那些事情的代价,而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我的选择?
月虹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来。
我做出这些选择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身在这座搜神山上又是为了什么?我身为人人尊敬的神人又是为了什么?
呵呵……其实,我都是为了这整座搜神山的所有人啊!我说出许多未来和天机只是想让村民们都能安心、快乐地生活而已啊!为了这一点,我可以不顾虑自己愈见虚弱的身体,硬是预言一个又一个的未来,也不在乎为村民们背负着远古的恶毒诅咒,为什么零还要说出那些会让我的心被螫疼的话来呢?我不懂啊……
如果是命运安排我成为必须为迷惑的人民指点迷津的神人的话……那么,我就会坚守着这个使命!
理清思绪之后,月虹坚决的眼神透出一抹明亮的光芒。
或许我会因为勘破未来而陨落,但是这是上天让我涉入这个尘世的使命,为了我最爱的家园和人们,即使会让我血染衣襟也没有关系,我是真的这么想的!也许零会对我说出那些话是为了顾及我的生命,不过很抱歉,我必须让他失望了,因为……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守护这个搜神村和破除恶咒……
月虹咬一咬唇,脸颊上透出一股热气。
也包括……保护零!是的,不管如何我都会保护着零,就像他一直静静守护着我一样!
咬着下唇,月虹微微抬起头来望着漆黑的天空,望着天边闪亮的星子频频对着他眨眼,瞬间微笑了。
怎么今天的星象排列竟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之处呢?
月虹一边疑惑着一边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冥冥之中改变了原本的天轨,并且,似乎有一件重大的事件即将为搜神村带来改变,而他完全不知道这个改变究竟是好是坏。
不管如何,只要我一直待在搜神村,相信搜神村一定会平安度过未来的日子,而且零也一定会保护我一辈子吧!一辈子虽然感觉很遥远,未来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只要有我在零的身边,零也愿意这样陪伴着我,那么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思索着,月虹不禁微微扬起唇角,双眸温柔、和缓得像是一弯新月,长长的眼睫也轻轻扇动,表情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甜蜜,只是这个遥想并没有维持很久,下一秒月虹便隐约察觉到他的房门外正悠悠走近一串脚步声,瞬间将神志给拉回来。
这么晚了,会是谁?
月虹带着一抹疑问歪着头,胶着的视线望见星光斜射进来的门外正悄悄走近一个人,高大的身形、一头乌黑长发于后脑系成一束……
是零!
零正踏着缓慢的步伐踏进月虹的房门,一身黑衣衬得他英挺、俊俏不凡,双眸炯炯有神地望着坐在软榻上、衣衫不整的月虹,迟疑了一会儿才在月虹诧异的目光下走了过去。
「月虹……」
月虹微微一笑,「是零吗?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呃……!」话尾都还没落下,月虹就一把被走过来的零给紧紧抱住,而身上那股突然往他直扑而来的重量则是忍不住让他全身跟着震颤,「零……?」
「没事,我只是不想回去屋子里而已……」零在月虹的耳边轻声低喃,沉吟了一会儿才略微放开他,用墨黑的瞳眸望着他,「月虹……可以让我暂时在你这里待一晚吗?」月虹虽然无法从零的表情知道些什么,但是零都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他了,他当然不舍得就这样让他离开,于是他将双手往零的肩膀上一环,浅笑道:「那……今晚就别走了吧……」
「月虹……」零低着声音轻轻呢喃着,眼神很是复杂。
「嗯?」耳畔听见零那声放低的呼喊,月虹忍不住红了脸颊,也跟着轻吟一声,微微抬起湛亮的眼眸对上零那双黝黑、带有深沉暗色的深遂眼眸,狐疑的微笑着。
对住月虹的眼瞳,零十分认真的对月虹轻声说:「月虹……答应我,不要再勉强自己,好吗?」瞅住抿唇不语的月虹,零接着将话继续说下去,「你并不一定要为搜神村做什么事,其实你和搜神村并没有什么血浓于水的关系。」
「零……」月虹不解歪头低喃。
零抬头瞥了月虹一眼,又道:「月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搜神山的那则传说?」零一边问着,一边缓慢从月虹身畔站起身来,踱到窗边望着漆黑的深夜,轻声自语起来,「那个二百年前的传说……」
月虹迷幻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零的身形而游移,一边轻轻的点头,一边回道:「我记得,当然记得啊!」
「那个游方道士因为要救搜神山上被妖物们迷惑的村人们而遭到妖物的陷害,然后被村人们误杀,由于道士死前漫天的怨愤使他对搜神村下了极恶毒的诅咒……」零以一种比风还轻的语气诉说着这则哀伤的故事,然后不言地望着窗外的黑。
「是的……我都记得。」月虹淡道。
「所以,神人才会降生在搜神村。」
「是的……」
「你知不知道前两代的神人是如何离开人间的?」零忽然转眸问着满脸诧异的月虹,而看着他微微吓了一跳的神情,零蓦然的笑了,只是笑里有抹他难以辨认的浓重哀伤。
前两代的神人据说是因为受不了勘破天机的反噬而自杀的啊,为什么零要问我这种搜神村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呢?
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月虹的回答,零因此扬了扬唇角,望着月虹不解的表情,他绽出的笑里竟然有抹浓浓的诡谲,让亲眼看见的月虹忍不住因为惊愕而全身打起颤来,看着朝自己愈走愈近的零,当月虹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零的双瞳时,他听见零这么对他说:「他们……全都是被当代的村长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