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虹……」零因而蹙紧眉头,君无豫则是神色复杂。
没曾想,就在零和君无豫松懈的那一刻,月虹竟然瞬间挪动迟缓的脚步往反方向逃开惊得两人楞了一下子才回过神来,从喉咙底部喊出震惊的呼喊。
零率先皱紧眉头,转头时不意瞥见君无豫腰间系了一把长弓,便道:「拿来!」
零用手指着君无豫的腰部,但见他立刻会意的将弓和箭交到零手上,「村长,您不会是要……」拢眉的君无豫有点忧心地看着零面无表情地搭起箭翎,瞄准前方飘然逃逸而去的那抹纤细身影,忍不住惊诧出声,「不可以!这把弓是传说中的神器灭神弓啊!」
只可惜,当君无豫喊出声时,零已经将箭翎射出,神准地命中月虹脚步踉跄的脚踝,瞬间,只听见一阵划破天际的凄惨叫声响起。
「啊……!」
被射中脚踝的月虹因为承受不了从伤处传到全身的极大痛楚,当下便倒地、昏厥,脑海只剩下一片黑暗再无其它,而零则是呆呆站在原地,举弓的手臂在看见他倒地不起的情况之后不住地颤抖着,甚至于连嗓音也感染了打从心底冒上来的恐惧与骇异,微然发着颤。
「我、我……」
极力忍住即将出口的惊喊声,零不意感到两颊一阵冰凉,见状,君无豫则是无言的缓缓撇头,不忍卒睹。
「我、我……不是……故意……」说完,零手上的长弓已然无声掉落在地上。
灭神弓,传说它的能力足以毁灭任何一个神人……
◇ ◇ ◇
月虹惊骇地看着零正张大一双载满愤懑和怨恨的双瞳,接着放开他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枝箭翎,神色没有一丝犹豫、绝然地看着箭尖托着一道劲风直直射进他的脚踝。
瞬间,从脚踝处泛开的麻痛灼热熊熊烧酌着伤口,让月虹的力气在这一刻缓缓消失与此同时,眼前乍现的一片光晕则是让他看不清站在他身后的零和君无豫究竟露出了什么表情。
绝望和被背叛的伤痛使得月虹的双眼不禁涌出最后的泪水,神色震撼的瞠大双眸,勉强从一片模糊中分辨出零看起来很陌生的脸庞正溢满心痛,也感觉到他这瞬间真正的心思和想法。
你不能走!月虹,我不能再让搜神村的居民因为你而惨遭不幸,你一走搜神村便会完全覆灭!
如果零不让我走,为什么又要把我交给皇族?难道……
眯着眼眸的月虹想要看清楚君无豫此时的表情,但是他使力觑了一下又一下,仍旧无法如意,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一片黑暗……
眼前一片无尽的黑暗,月虹茫然的站着,双眸在这片漆黑里根本看不见任何事物,不但无法做任何事情,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转过身,月虹眼见四周都被无止尽的幽幽黑暗所包围,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不禁让他无助地颤抖起来,下一秒钟便抬起脚尖往前狂奔而去。
谁?有谁在吗?这里是哪里?
月虹惊异而不安的疯狂呼喊着,可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于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情况让他害怕地停下脚步,掩面就地蹲下来逃避现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虹方才一边啜泣一边抬起头来,发觉横亘在他眼前的不再只是一片黑暗,反而出现了一团光,那团光朦胧的笼罩在他面前,正对着他发出悲鸣。
不可以!这把弓是传说中的神器灭神弓啊!
我、我……不是……故意……
月虹!
月虹听得怔然。
这些熟悉的声音应该是在我昏迷前听到的吧……不过,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月虹黯然垂头,忍不住轻轻扬起唇角。
反正我是怪物、是个不该存在的存在,既然没有人在乎我,那么我现在就可以消失……也没所谓了,呵呵……
正当月虹这么思索之际,突然,在他的面前冒出一句问话,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过来的,乍听之下既苍老又失望。
「难道你就这样认输了吗?」
月虹神色惊慌的抬起头来,机警的望着四周,惊诧道:「是谁?」难道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其它人吗?不、不可能的……
「是我们……第十四代的神人啊……」那团声音如是说道。
月虹不由满心震骇,因为在他眼前竟然出现十三团白光,而他们之后还有一团巨大的光团在保护着,而这十四团光芒正缓缓朝他而来。
「应诅咒而生的神人原本不该降生在世上遭受轮回之苦,禁锢自己灵魂的诅咒也该到此为止了,都二百年了啊……」这道声音显得苍老而疲惫,让月虹不人卒听。
二百年?
闻言,月虹除了震惊之外已无其它表情可以说明他心头的这份骇然。
「……你是谁?」
「我就是当年的游方道士,孩子,既然你已经提早应验这个诅咒,那么我就用一条命跟你交换你的能力,而这个诅咒也能到此为止,我们也不会再受束了……」
「为……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厌倦了被满腔恨意所束缚的痛苦日子……」
◇ ◇ ◇
轿舆被四个略为高大的侍卫分侧拱抬着,随着四个人踏在山路小径上的脚步摇来晃去。
黑夜,一颗灿亮的流星忽然划过幽暗的天际,一时间衬得天上的星子都为之失色,而天边的明月则依旧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静静看着趁夜而行的一群人。
当一阵晚风轻轻拂过树梢,扬起一阵沙沙声响,四周除了这一群人的脚步声和轿子摇晃的细微声响之外,一切很是静谧。
轿舆内坐着两个人……不,应当说是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而男子怀里正抱着一个身形纤细、脸蛋绝美的少年,并且不时望着怀中的少年,任由视线在少年精致的脸上缓慢游移,久久不语。
忽然,男子忍不住对怀里气绝已久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跃上一抹愀然。
如果这名少年不是遇上我带着人马来到搜神村,他或许不会年纪轻轻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人世吧……
忍不住神伤、慨然,再度叹息的君无豫缓缓伸出一只手抚上少年失去血色的苍白雪颊,又望着他闭上美丽黑眸的安静模样思考良久,感觉从他心头正缓缓升起一抹愧疚和惋惜。
最后,在一阵无声的哂笑过后,君无豫有点后悔的撇撇唇。
我不应该来的,如果我知道这件事会是这样收场的话,就算要我抗旨我也会这么做的,也许……这其实是对我的一种惩罚,惩罚我不该对父皇错误的命令选择沉默。
「人」从一来到人世间就总是在做选择,每一个选择都在决定人的命运,每种选择都没有好坏之分,那么,我又何苦逃避问题呢?如果到最后都要做出决定的话,那我不如早早面对自己真正的想法,现在也不会害得这名无辜的少年死得这么冤枉,如果我能够再用坚持一点的态度去劝戒父皇,今天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唉……话虽说如此,但是我还是得要带着神人的尸身回去复命,要不然会让人冠上空口说白话的欺君之罪……
君无豫一边露出懊悔的愁容,一边将怀里的少年揽得更近,低首望着少年不会再和他答辩的唇,就这么轻轻在少年微冷的唇上印上一吻,然后神色复杂的抬起头来,轻声说:「……抱歉。」
我原本不想让任何人受伤的,但是天不从人愿……
正当君无豫陷入思考的时候,应该已经气绝的少年竟然皱起眉头来,在眼皮颤了一颤之后便张口呻吟,让原来不抱希望的他惊讶地回神过来,用双手将少年扶正身躯,让他端坐在他怀里。
「神人?」惊见少年正在悠悠转醒的君无豫有点被吓着地感到莫名骇异,瞬间瞪大双眼盯着少年的双眸缓缓打开,心里的疑惑愈扩愈大。
这少年明明就已经死了,怎么会再度转醒呢?难道因为他是神人的关系吗?不可能,太荒谬了!
君无豫难以置信的摇摇头,眼见少年已然苏醒过来,又露出一张充满疑问的小脸探看着四周,好不容易他才挤出一个问题,开口问道:「你是神人?」张开双眸的月虹回头看着君无豫,前不久的记忆这才慢慢回笼,瞬间,一抹悠然苦笑和黯然神伤的表情跟着慢慢浮现,对着君无豫张口问道:「太子殿下?」
「嗯。」君无豫很是惊讶的神情经月虹这么一唤,脸上的表情立刻转为复杂难懂。
看来他真的是死而复生的神人!
「你……」
月虹望着眼前这个说熟悉又不熟悉的当今太子,启口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结果就让君无豫猜了半天还是猜不出他想问什么而选择暂时沉默。
片刻,君无豫的耳边忽然掠过一个很轻的问话。
「你拿搜神村的村民威胁零吗?」
事情应该是这样吧,所以前不久的零才会对我说出那样的话,也才因为不能让我离开而朝我射一箭……
瞥眼看着已经被包扎过的脚踝一眼,月虹想着零对他的背叛和伤害,他的心犹如身身在冰窖里头,而且万劫不复。
「是……」没得抵赖的君无豫无奈地讪讪回道。
月虹那双带着深沉愤怒的双眸因而抬起来瞪着君无豫,「卑鄙……」
「抱歉……」看着神人朝自己投来鄙视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君无豫竟然产生一抹悠然的伤心,不愿被对方看轻,「我……」君无豫张口支吾着,探手想要安抚月虹却被一把挥开,并且,月虹的眸光再度将他的心给划伤了。
「拿开,我不要你们这些皇族人的假惺惺!」月虹因为一夕之间遭逢剧变,于是开始拒绝外界的一切。
皱起眉头看着那被挥开的手和月虹倔怒的小脸,君无豫的心忽然间涌起阵阵疼痛,当失落的他不意间再抬头时,竟然发现月虹正伸手撩开轿舆的布帘往外望去,下意识便握住月虹的手腕,但是月虹却不合作的仰首怒视着他,开始挣扎起来。
「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搜神村!」
月虹激动的怒吼和挣动差点让轿舆翻了过去,但见君无豫一边拚命制止他的举动,一边抓紧他的双肩,开口怒道:「你回不去了!难道你没听见他为了要保住搜神村而牺牲你的那些话吗?」
被戳到痛处的月虹感觉双肩被抓痛、耳膜剧烈震颤,因而闷声哭了出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零只是……只是……」
泪流满腮的月虹看起来很是楚楚可怜,再加上他刚刚复生,所以君无豫的怒火瞬间便软化下来,将哭得泪水不止的他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零只是被威胁?如果零够在乎我,他自然会为我抵挡一切伤害,但是……零没有,因为零说他要向我复仇……呵呵呵……
瞬间,一缕惨笑溢出月虹的唇边。
「别哭,我很抱歉,你才刚活过来……」
月虹仍是哽泣着。
「我想你应该都听得很清楚,搜神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但是我们需要你……」君无豫抬起月虹的小脸,替他抹去泪痕,轻声说:「你必须随我回皇宫,这样子你才可以拯救更多需要你的人。」
月虹不语的听着,任君无豫抱住,泪落再落,因为……
我现在已经不是「神人」了……
◇ ◇ ◇
三天后……
君无豫在前二天就已经带着亲信们风尘仆仆地回到皇宫,只不过他暂且让人封住他们已经迎回神人的消息,就连皇帝的随身太监问起也都用话含糊带过,又因为体谅月虹的脚上还带着伤,便悄悄命人在东宫里帮月虹安置一间房间专供月虹养伤,并且命人细心看顾。
天边白云翻卷,已接近夏至的热气随风四散地灌进大内的每一处,草木跟着季节而翠绿繁茂,生气蓬勃。
然而,端身坐在窗前的月虹却明显不一样,他在这片绿意里显得特别憔悴,神容有些枯槁,常常连宫人送来的三餐都没有动过,一个人就这么呆呆的坐着,从早到晚都是同样的表情。
今天,月虹依旧仰着头,将视线定在窗外的穹苍和万物,和他们做深度的交谈,甚至当君无豫抽空过来探看他的情况时,看见的也是素白着一张美丽小脸的月虹不言不发地坐在窗前,神情缥缈。
接着,君无豫把视线挪到旁边的一方案桌上,没被人动过的膳食就这么一盘盘搁着,也不知放了多久。
望着没有说话的月虹,君无豫神情复杂的抿起唇来,视线游栘在他虽然失去颜色却依然清秀的侧脸发怔。
今天父皇急着召见才刚回宫不久的我,想来也只有那个原因了,父皇很急着想要见一见传说中的神人……
拢起眉头,君无豫也知道他带回神人的消息不论说与不说,早晚大家都会知晓,因此当皇帝亲口追问他也无法说谎,只好把实话和盘托出。
「父皇,神人……有伤在身,所以儿臣已经安排他住在儿臣的东宫里,也可以让神人得到最好的照顾。」
「什么?」君无洪瞠大双眼,神情震惊的拍案立起,怒瞪着君无豫大骂道:「朕让你去迎回神人,怎么神人居然会在你的眼下受伤?」
眼看君无洪似乎气得不轻,无法将整件事情老实说出来的君无豫只好弯身请罪。
「是儿臣有负父皇的重托,儿臣知罪。」
「没用!真是没用!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做不好,教朕以后怎么把整个江山传给你?」
怒气未消的君无洪继续开骂,君无豫身为臣下也不好顶嘴,只好闷声不吭的将实情吞到肚子里。
「儿臣知罪。」
满腹怒火的君无洪顶着一个大肚子,踏着骄傲的步伐来到君无豫面前,狠戾的说:「如果朕的神人有什么万一,朕就拿你的脑袋来代替!」
「是。」
「哼!」
自回忆中回过神来的君无豫缓慢地垂眼、叹息,忍不住抬眸望着不远处仍旧呆坐在窗前的月虹,一脸五味杂陈地朝着他的方向踱步。
「为什么不按时用膳?」
月虹没有回应。
「你不饿吗?」
月虹一样没有回应。
君无豫在月虹的身畔轻轻坐下,陪伴着他一起仰首望天,只见满天星斗闪闪烁烁。
「难道……你这么看就可以知道未来?」
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月虹的唇轻轻动了一动,君无豫发觉了,于是唇畔便牵起一抹轻浅的微笑,很有嘲讽的味道。
「未来吗?为何众人都急着想要知道遥远的未来?把未知的未来交给命运去安排真的好吗?」像是在对自己自言自语的君无豫抛出一个个到口的疑问,脸色转凝的说:「我从不想知道未来是什么,也不愿意把自己的一切全部交给未来。」
因为未来似乎会因为我的每一个抉择而改变!
月虹的脸色因为这些话而在瞬间改变,反观君无豫却是脸色一整,哂笑的站起身来。
「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发个牢骚罢了,你可以不用在意。」
君无豫转身欲定,却让月虹在下一秒问出口的问话给暂时留下脚步。
「你不相信预知,为什么还要来搜神村?」月虹脸色不改、有气无力的问道。
「但是我做了选择,月虹,你和他的命运如果是注定要在一起,那么任谁都无法拆散你们:如果不是……那么,不论是哪种原因都可以轻易拆散你跟他。」
回答君无豫的是一片沉默和滑落月虹脸颊的颗颗泪水……
「第七章」
隔天午后,天际边多了一片阴霾和灰暗,仿佛要白天上落下大雨的灰色云朵正在慢慢累积,当冷风一刮便会吹起四周潮湿的味道跟着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