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被那个男人撞破之后,阿辉依旧倔强的保持着他独有的冷静:“仇夏,你走吧,我们完了。”
仇夏的心猛地抽痛,紧紧的抓着胸前的衣襟,蜷在沙发上低声呜咽:“阿辉,对不起。”
多希望能听阿辉说一句:“没关系,你还是我的阿夏。”
可惜,阿辉已经走了,带着他给他的伤,带着对他的恨,带着对他的厌恶,就这么走了。
他即使有心悔过,也永远得不到奢望中宽恕。
或许,可以试试。
仇夏缓缓睁眼,看着时钟,晚十点整。
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奢望,认真的打扫好房间,亲手做了一桌子阿辉喜欢的菜摆在客厅的茶几上,关了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静候午夜零点的到来。
传说,头七死者的灵魂会回家。
仇夏抱着小小的希冀,在他和阿辉生活过的公寓里设了祭。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他祈望阿辉能回这里看上一眼,只要一眼就够了。
没像其他家属那样躲回房间,唯恐干扰死者安宁,唯恐死者的灵魂依附在自己身上,不再投胎。
仇夏攥着阿辉送给他的白玉观音,瞪着双眼守在客厅里,祈望能遇到阿辉的灵魂,祈望阿辉的灵魂依附在他左右,与他相伴。
52、 多事之秋
对于夏建辉来说,王小东只是个过客。
从问起小狼崽子被绑的原因时,柳少风那含糊其辞的态度,夏建辉就知道这十有八九是他不愿意触及的那个圈子里的事,还不是一般小喽啰的事儿。
毕竟炯三公子的身份在那摆着,事情不够级别,炯三公子再闲的蛋疼,也不会亲自露面去见一个小孩崽子。
所以,夏建辉只能谨慎的拿捏着分寸,选择了适当的装傻。
毕竟,有些规矩可以破,有些规矩破不得。
这次小狼崽子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他不可能为了一个过客不自量力的去探究什么,给自己及家人惹来危险。
有夏来银在,小狼崽子离家出走的事儿没能瞒过夏老爷子和夏奶奶。
即便有夏来宝第一时间赶回家报了平安,夏老爷子仍是放心不下,或许人老了就容易犯糊涂,竟然接连打了几通电话进行确认。
为了让两个老的安心,赶着周末夏来金一家又回了趟小王庄。
夏来金带着孩子老婆进门,不等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肩膀上就挨了夏老爷子几大烟袋:“让你到处穷得瑟得罪人,连累孩子了不是?”
“爸!你别瞎寻思,小煌就是自己闹脾气走丢了,这不找回来了么?”夏来金硬挨了夏老爷子的烟袋,“我在外边儿本本分分的赚钱,哪能得罪啥人啊!”
“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来银都跟我说了,你那对头可不少!”夏老爷子不解气的又抽了夏来金一下,这才打量了小狼崽子一眼,“你这小兔崽子也别整天调皮捣蛋,下次再敢离家出走看我不抽你!”
小狼崽子躲在夏建辉身后吐吐舌头,完全没把夏老爷子的威胁当回事儿。
人,如果天天见面,很难看出对方的变化,夏建辉一个多月没见夏奶奶,突然觉得夏奶奶真的老了。
斑白的两鬓已然全白,精气神儿也跟他印象里差了好多,至少这次回老家,夏奶奶没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挑银子妈的毛病,只是嘟囔了金子渣爹几句,嫌他没好好照顾二叔夏来银。
于此,夏老爷子也难得了附和了一次夏奶奶,挥着烟袋锅子勒令夏来金也给夏来银安排个“官儿”当,论调还是老论调:“没道理自家兄弟还没有外姓人可靠!”
不管心里认不认同,夏来金依然十分狗腿的答应了,谁让夏老爷子是他老子呢?
于夏来金家,99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五月,小狼崽子闹离家出走,闹得人仰马翻。
六月,夏丽妮和冀晴中考,为了让夏丽妮能够顺利考上高中,夏来金又一次贿赂了考场监考和夏丽妮周围的学生,幸好,这次夏丽妮抄的时候知道怎么抄。
七月,中考成绩出来,冀晴的成绩完全可以上省重点高中——滦北一中,可她的志愿只填了兴北一中高中部,而夏丽妮抄来抄去只抄了708分,离兴北一中高中部计划外培养生的录取分数线还差了两分,于是,夏来金开始忙着送礼托关系,给她弄来一个教师子女的名额,总算把学籍落入了兴北一中高中部。
八月,夏奶奶突然病重入院,经检查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夏来金有再多的钱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奶奶打着氧气艰难地呼吸,看着夏奶奶癌细胞扩散,在病床上忍着病痛,静待生命的枯竭。
十二月十七号,弥天大雪。
“金子,你是老大,不能亏待自家兄弟,要多照顾来银,还有……小武……”夏奶奶在自家炕头上,拽着夏来金的手说完这一生最后一句话,看着夏来金含泪点了头,这才放心的合上眼,撒手人寰。
夏来金失声痛哭,夏来银,夏来财,夏来宝跟着扑到跟前儿痛哭流涕。
虽然时常在心里抱怨夏奶奶的偏心,真到了这生死离别之时,夏建辉还是忍不住落下了两行清泪。
或许这就是血缘,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融进骨子里的羁绊。
银子妈妈带着夏来银家的、夏来财家的和夏来宝家的帮夏奶奶梳好头,换上了提前置办下的寿衣,夏奶奶就被停到了堂屋里。
当夜,夏建武、夏建辉、小狼崽子还有仅六岁的夏建华跪在夏奶奶床前守灵。夏建华年纪虽小,却格外的倔强,跪的比谁都认真,倒是长孙夏建武,跪了半个小时就开始左扭有拱,余光瞄着进进出出张罗丧事的人们,想要爬起来偷懒。
“跪着,不准起来。”夏建辉声音冷淡,脸上虽然没了泪水,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哀伤。
“凭什么听你的?”夏建武气呼呼的反驳,惹来夏建辉冷然一瞥,和小狼崽子龇牙咧嘴、凶巴巴的怒瞪。
夏建武瞪着眼不服气的回瞪小狼崽子,却被夏建辉又一记冷眼瞥没了气焰,到底老老实实的继续跪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来金家老宅门前就搭起了灵棚,前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
丧事办了三天,雪也跟着下了三天,直到第三天下午送葬的时候,天才放晴。
虽然老夏家算不上小王庄的大户,但是同宗的人也不少,刨去不能入坟地的女孩,送葬队伍仍足足排出了五十多米长。
跪,叩,拜,哭,待得夏奶奶入土为安,夏建辉的膝盖和腰已经和别人的差不多了。
东屋,夏来金兄弟几个对着账分礼金、帐子,西屋,小狼崽子狗腿的给夏建辉捶腿按腰:“小灰,还酸不酸?”
“嗯。”别人或许能偷懒,长房长孙却偷不得懒,一连三天,夏建辉基本没合眼,这时候一沾着床,眼皮子就开始打起了架。
见夏建辉打起了瞌睡,小狼崽子拽着被子盖在夏建辉身上,抓着夏建辉的手,习惯性的开始搓。
他知道小灰怕冷,所以这三天来逮着空闲就会给小灰搓搓冻僵的手。
虽然乏的厉害,可也三天没洗澡,身上又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夏建辉睡的并不沉。小狼崽子一给他搓手,他就醒了,只是懒得睁开眼。
感觉小狼崽子一直捧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搓着,生怕他冷,夏金辉心底感动,回手握住小狼崽子的手:“别搓了。”
“不,小灰怕冷。”小狼崽子对着夏建辉的手哈了两口气,“暖和没?”
夏建辉闭着眼把小狼崽子拖进被窝里:“这样更暖和。”
小狼崽子眯起眼,尽可能的贴着夏金辉充当暖炉,一动不动。
夏丽妮进西屋叫两个弟弟吃饭的时候,夏建辉和小狼崽子窝在一个被窝里睡的跟死猪似的,不省人事。
于是,帮他俩掖好被子,顺手关上房门,人又退了出去。
夏奶奶离世,夏老爷子一直没什么异样,只是在夏建辉他们送夏奶奶出殡的时候,留在家里的夏丽妮看见夏老爷子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大青石上,哼了好久的小曲儿。
“男愁唱,女愁哭……”银子妈妈给表示不解的夏丽妮解释说:“那是你爷伤心了,犯愁了。”
相伴了大半辈子的老伴儿去了,如果不伤心就真成铁石心肠了。至于犯愁,自然是今后的生活问题。老头儿比不上老太太,光是吃饭问题就能愁煞一辈子没沾过锅台边的夏老爷子。
三天圆坟,七天头七,随后又是二七、三七、四七直至七七祭完,正好到千禧年的春节。
夏来金想趁机接夏老爷子进城,夏老爷子固执的不肯:“人都是落叶归根,合着你这是让我老了老了,还要挪窝儿不成?”
“我去城里干啥?你三个兄弟都在村儿里他们还能饿死我?”
“我跟你进了城,到了节气连给你妈烧点纸都不方便……”
最终,夏老爷子仍是没跟夏来金进城,夏来金只能私下里跟三个兄弟交代了一番,又每人塞了一沓钱,让他们平时给老爷子多做些好吃的。
遇到一个固执的倔老头,夏来金除了尽量抽时间多回家几趟,多花点钱外也别无他法。
53、长大的小黄小灰
有夏奶奶的遗言,又有夏老爷子的勒令,夏来金到底是把电焊队分了一队给了夏来银管。好在几年下来,夏来银除了贪点、懒点之外,并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厂子里顺风顺水,没出什么糟心的事故,竞标到的活一年比一年多,银行里的存款翻着番儿的长零,夏来金心宽体胖,才四十出头就开始发了福。
“老爸,你也跟我们去练跆拳道呀!”小狼崽子胳膊肘搭着夏来金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夏来金的肚腩,“你太胖了,你看冀二叔那身材,真是刚刚的!”
“滚蛋!”夏来金拍掉小狼爪子,斜着眼冷哼,“小兔崽子,别的没跟你哥学会,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法西斯!不让人说真话……”小狼崽子甩甩通红的爪子,“你现在本来就比冀二叔粗了一圈儿!”
“嗨!小兔崽子,皮痒痒了啊,还越说越来劲了……”夏来金说着要捉小狼崽子,小狼崽子见机哧溜一下跑出老远,夏来金坐在沙发上气得磨牙,“滚过来,老子要揍你屁股!”
“哼哼!法西斯!”小狼崽子盯着夏来金,双脚一步一步后蹭,“恼羞成怒了就揍人!”
“小心着点儿,想毁容啊?”银子妈妈端着一碗鸡汤,急急停步,险险的避开了倒退的小狼崽子,斥道,“都上高中了还跟个猴子似的没个稳当劲儿,白长个傻大个儿!”
“嘿嘿!”小狼崽子憨笑一声,接过银子妈妈手里的鸡汤,“妈,我给小灰送过去!”
“去吧,别吵你哥温书。”
“得令!”小狼崽子高声应了一句,小心翼翼的捧着鸡汤回了卧室。
三年时间,小狼崽子窜高了不少,就是在比他大了两三岁的同学堆儿里,个头也算是拔尖儿的。
十四岁的少年,眉宇间已经长开,脱去大部分稚气之后,样貌愈发像年轻时的夏来金。自然,样貌中,前世仇夏的影子也愈发清晰。
因此,夏建辉情不自禁的刻意对小狼崽子保持了距离,从去年起就坚决不允许小狼崽子钻他被窝了。其实,他更想跟小狼崽子分房睡,无奈这些年家里虽然陆续买了几套房子,常住的却还是丽景苑这套老房子,一是住惯了,和冀二叔家做惯了邻居,二是夏建辉和小狼崽子都在兴北一中高中部上高中,住在这里上学方便。
虽然夏建辉刻意冷淡着小狼崽子,无奈小狼崽子在夏建辉面前是个没有脸皮的赖皮,就算他自己也知道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对着夏建辉说撒娇就撒娇,贴心指数和死缠烂打的段位却是一天高过一天。
2003年五一黄金周,正好赶上非典热潮,夏丽妮和冀晴所在的大学封校没能回来,夏来金的全家旅行计划泡汤,夏建辉乐得在家温习温习功课。
说真的,就算他重生,他也没把握考上冀晴和夏丽妮就读的大学,可是那俩丫头却早早的给他下了军令,必须去T大跟组织会和。
为了不让自家渣爹再拿出一套三居室的房子钱去买个录取通知书,夏建辉只能耐着心思跟他上辈子最讨厌的课本死磕,争取凭着自己的实力向组织靠拢。
说起组织,T大还真算得上是他们的大本营了,大四的柳少风,大二的夏丽妮、冀晴和冀鹏,都聚在了临市的T大。
冀鹏高中三年也是在兴北一中高中部读的,期间一直住在冀建国家里,夏建辉跟他混的倒是不错,其实私心里,夏建辉有点想把冀鹏发展成未来的姐夫,只是看着平时相处的模式,夏丽妮完全把人家冀鹏当成了个傻小子欺负。
不知道为什么,从初中就一直围着冀晴转悠的柳少晨并没跟他们报考同一所大学,反倒是报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于此,冀晴貌似一点都不意外,笑呵呵的送上了最诚挚的祝福。
反倒是夏建辉一直觉得难以想象,那个整天嘴上贫贫的,在他刚上初中的时候就搂着他、偷偷给他塞A片、教他怎么当爸爸的少年,理想竟然是当警察……
夏建辉每次想象起柳少晨一身警服的模样,他就会有种深深的幻灭感。
“小灰,鸡汤!”小狼崽子把鸡汤放在书桌上,顺手从背后搂住夏建辉,脸颊贴着夏建辉的耳朵问,“你又在想啥呢?”
夏建辉眉头微皱,伸出两根手指拨着小狼崽子的脑袋往外推:“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不敢!”小狼崽子眯着眼收紧手臂,“但是,小灰,这回你得告诉我为啥。”
“你长大了。”夏建辉收回手指,平静的命令道,“松手。”
“哼哼,又是这句,长大了我也还是我啊……”小狼崽子意犹未尽的松开手臂,心里笑的跟个偷了腥的猫似的,嘴上却佯装不忿的指控,“小灰越来越法西斯了。”
夏建辉挑眉斜睨小狼崽子:“是么?那要不要我跟老爸建议一下,让你去新西兰跟橙子做伴儿啊?”
“啊?不用……”小狼崽子颓然的拽住自己的耳朵,蹲在夏建辉腿边儿可怜兮兮的看着夏建辉,“哥,我错了,你千万别那么狠,要是真把我发配到看不见你的地方我会死的。”
“说过多少次了,说话前过过脑子……”夏建辉皱着眉敲了敲桌面,“你是想……”
“啊!小灰,我们不是要去邮局么?”小狼崽子突然打断夏建辉的话,“我去停车场等你。”
“唉……”夏建辉轻叹一声,喝了鸡汤,跟夏来金老口子打了声招呼,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不管怎么说,他都得去给困在大学里的夏丽妮和冀晴、冀鹏寄点干粮和衣服过去,毕竟学校一封,吃的就只剩下食堂了,购物场所自然也就只剩下校内的小卖部了。
坐在车里,两双极其相似的狭长眸子静静的对视了一眼,一个眼神清冷,一个眼神谄媚狗腿。
“小灰,我跟你一起去,帮你拎东西。”
“我还没老。”
“那我去保护你,给你当保镖。”
“我不是小姑娘,不会有人劫色。”
“谁说不会,万一遇到花被面那样的变态怎么办?”小狼崽子说的忧心忡忡,煞有其事,却是掐准了夏建辉的死穴。
果然,听小狼崽子提起花被面,夏建辉深吸一口气,没再说什么,转动钥匙,打火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