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了他们,尤其是要对著甘哥哥装聋作哑的,可把我给累坏了。
正想著是不是家去好好休息一下,还是暂时避开老爸的紧箍咒为好,<天鹅之死>又响了起来。
“喂?”
片刻的静默之後,是那个熟悉的柔和嗓音。
“如果我有两张去三亚的飞机票,你会不会和我一起?”
我先是一楞,随即大笑:“斐陀,你当是在演花样年华呢?”
等我笑够了,才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平静一如往昔。
“小维,好久没听到你这样笑了。”
我用指肚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你丫又开始抽风了是不?行了我没工夫跟你犯贫,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飞机呼啸著升空,看著舷窗外迅速变小的地面景物,我的恐高症在这一刻达到了极点。
没办法,我闭上了眼睛,可还是阻止不了胃里的翻江倒海,那感觉很象醉酒。
“怎麽啦,不舒服?”
我苦著脸转头看他:“我头晕。”我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在怕高。
“那我们换个位置吧。”
可能是他的外表太引人瞩目,才一启动就招来一空姐:“哎先生对不起,不能随便换座位的。”
陀陀对著她微微一笑,那妞当场眼神涣散。
“我知道,可是我的朋友晕机。”
说著话他已经扶我在他的位置上坐下,他自己为了脑袋不碰到上方的行李盒,微躬著身子,脸离那空姐不到一尺:“请帮我拿一瓶葡萄汽酒来,谢谢。”
空姐象个芭比娃娃般机械地点头,转身离去。
我想象著她跟同伴们描述陀陀和我的样子,不由得诡笑起来,几乎没有听到陀陀的话。
“胃里不舒服的话,喝点带汽的饮料,打出嗝来就好了。”
“我才不要!打嗝的样子多难看呢!”
陀陀笑起来,手指在我头发里游泳,被我“啪”一下打掉了。
“傻孩子,正常的生理现象而已,有什麽难看的!”
他还真是任凭我在他面前怎麽样都行呢!我甩掉安全带,半趴在他怀里:“要是有人认出你了怎麽办?”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很认真地看著我:“那我就把你正式介绍给大家啊!李维罗,我现在的情人,希望也是我一生的爱——”後面的话被我捂在了他的嘴里。
不,陀陀,我还没准备好,现在的我,连自己的爱都负担不起,更负担不起任何一个人的一生。
“先生,您要的汽酒。”
空姐的声音打断了我们,而我的手指依然停留在陀陀柔软的嘴唇上。
听见她的声音,我又故意将手指滑进了陀陀的衬衣领口。我注意到托盘下面那双不停颤抖的手,和陀陀相视一笑。
或许是在国外长大的缘故,陀陀在这方面没有一丝一毫的顾忌,而我,原本就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小丫头再是见多识广,看到两个超帅帅哥亲昵的样子,也是禁不住要乱激动一把呵!
捉弄够了那个小空姐,陀陀接过汽酒,倒在杯子里,自己先浅啄了一口,然後递给我。
我依依不舍地将手从他胸前的细小突起上移开,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陀陀在旁边柔声说:“慢点喝,小心呛。”又转头对那看傻了的空姐说,“你可以走了。”
那空姐这才恍然大悟,一张小脸顿时火烧般的通红,忙不迭地道歉,走开了。
“陀陀。”
“嗯?”
“我累了,想睡觉。”
他笑起来,将座椅的扶手拉起,张开双臂将我揽入怀中:“那就睡吧。”
倚在那柔软而略带凉意的棉质衬衣包裹下的手臂上,我望著舷窗外大朵大朵镶著金边的白云:“不管发生了什麽你都会在我身边吗?”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嗡嗡的共震。“好好的怎麽说这些?我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除非,”他顿了一下,“除非你不要我。”
我蓦地抬头,看见那对深蓝色的眸子深处隐隐的泪光,心底竟然一阵抽搐。
“为什麽我会不要你?就当是留一个抚慰器在身边也好啊!”
他应景地勉强笑笑,手指在我脸上一点点轻触而过,就好象我不是一个真人,而是他梦里的一个幻像。
“小维,你相信第六感吗?”
说到这个,可是我心底永远的痛:“相信啊,我从小就好想有第六感,可我老妈说我是异想天开,我老爸骂我是疯子。後来,我也就不再想这些了。”
陀陀轻声笑了起来:“是这样啊。”
我捏住他的肋下:“说这个干什麽?你有第六感吗?”
“我有。”
喝!我几乎要跳起来,後脑勺撞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引发了前面那人睡梦中一阵喃喃的抱怨。
我把小指伸著,举到陀陀鼻子下面:“你要骗我就是这个。”
陀陀的眼里,是终於下决心自首的罪犯才有的释然。
“真的,从六年前那场车祸起,我就能预感到未来发生的事。”
我不知是该发怒还是该嘲笑他,想了半天。
“那你告诉我,我们的未来是怎样的?”
他避开我的目光,低声地答非所问:“相信我,能预知未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麽不是好事?能预知未来,就能想办法防止坏的事情发生,不是很好吗?”
他转过脸来看著我,眼底的至深温柔让我一阵晕眩:“但愿如此。”
我咬咬嘴唇,坐直了身体:“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你就是想看看我会有什麽反应对不对?”
他没有立即回答,轻轻扳住我的後背心,将我按在他的怀中,过了片刻,才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别想这个了,睡吧,等你醒了我们就到天涯海角了。”
听著他的心跳和嗡嗡的胸腔共鸣声,我突然希望这旅程没有终点,让我可以永远就这样靠在他的怀中,不用去理会那些凡俗的纷纷扰扰。
海岛的天气比想象的还要热。
一月份正是大江南北最冷的时候,S市算是南方,气温也在零度左右,三亚却热得只能穿短袖单衣。
正午时分,白灼灼的太阳当空照著晶蓝的海水和同样白灼灼的沙滩,暖风扑面而来,让人直觉得关於冬天的记忆只是一场幻觉。
我穿著一下飞机就买了换上的所谓“岛服”——纯棉印花的短衣短裤,混在海滩的游客群中乱蹦乱跳,时不时扯了陀陀的领带猛拉,以此方式提醒他快点走。
也曾逼他试穿岛服,连掐带踢他也没有屈服。
结果,满滩的人中他独自白衬衣黑西裤,系著黑领带,整一个异类。
好在旅游地什麽样怪人都有,也没多少人因此注意到他。
想起来,这家夥对气温这种东西确实比较藐视,在S市那麽冷的天气里,他也只是在现在的装备外加一件外套了事。
怪人啊怪人!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热的原因,我竟然觉得自己开始一点点爱上这个怪人了,看著他满脸忧郁地在人丛中朝我在的方向走来,心居然会砰砰乱跳。
这现象原本只会发生在我看到谢以文的瞬间。
这种感觉真怪。一点都不象过新年。
首先是气温,入夜後温度降了一些,可还在二十五度以上,是暮春那种懒洋洋的舒适,毫无冬天的感觉;然後是气氛,虽然各商家门口也挂了红灯笼什麽的,看著只象纯粹装饰品,也没什麽年味儿。
我和陀陀坐在饭店阳台的雕花古藤椅上喝著鲜榨椰汁,看著下面碧蓝的游泳池和远处椰林掩映的海岸线,就这样消磨了整个下午。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悠闲自在是我心头梦想。
可是,和我在一起的人,如果是——啊呸!李维罗,你也太没出息了吧,居然还会想到那个人!
心虚地看一眼身旁的人,他全然不知我的心理出轨,正在用移动电话和人说著什麽。
“是的,准七点,在我预定的那片海滩——我明白,费用的事不用担心——无所谓,就这样吧!”
“你有事?”
他看著我,浅浅一笑:“没有。”
海滩上人很多,个个喜气洋洋的。
我可算是明白这海岛上的人为什麽都是小瘦子了,徜徉在如此柔软细白的沙滩上,呼吸混杂著海鲜味和水果香味的空气,很少人能想到吃饭那麽俗气的事儿。
至於在我身边这位——我看看陀陀低垂的长长睫毛和若有所思的表情——就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根本就是坠落凡尘的天使模样。
不知为什麽,从在飞机上他告诉我那些怪异的事之後,我总觉得他和平常有很大不同。
“放焰火了!”
一群半大孩子疯叫著从我们身边跑过,带起的旋风撩乱了他的茶色长发。
我抬起指尖为他轻轻整理:“陀陀,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他看上去有些不太习惯我的温柔,轻轻捉住了我的手腕:“你问吧。”
“我不是一个好情人吧?”
他干笑一声:“那要看怎麽说了。”
我笑笑,将手从他的掌握中滑走:“其实你根本不是那种会犯贱的人,到底为什麽你要对我这麽好?和我在一起,除了痛苦,你能得到什麽?你明知道,我爱你还不及你爱我的十分之一!”
黑沈沈的夜色从四周包围过来,借著远处灯塔上射来的束状光线,我看著他沈默的侧影,轮廓优美如同画中之人,感觉是那样的不真实。
一瞬间我有种错觉,也许这个叫斐陀的男子根本就不存在,这一切只是我渴望著被爱的心里生发出来的一场幻梦。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能够为爱受苦,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醒来、发现自己是在某个空间的床上时,他开口了,声音柔和一如往昔,只有我能分辨出那里面的一丝丝颤抖。
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回应他的话,身後突如其来一片耀目的光亮令我本能地回过头去。
是焰火。
熏风扑面,只觉得整个人都即将乘风而去,那一刻,我已神弛天外。五彩的火花组成了我的名字,还有那三个字:我爱你。
我爱你。原来我要的,真的只不过就是这三个字而已。
侧转头,我看著那张黑暗中分辨不清表情的脸,我知道那上面仍然会是我熟悉的温柔爱意。
柔软的唇覆了上来,感觉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著它,那混合著茉莉与橙子芳香的体味从来没有这样让我陶醉。
陀陀,如果一定要有爱,那个值得我去爱的人,一定是你吧。
脸颊上有什麽东西湿湿的,热热的——是泪水?
“陀陀,你在哭吗?”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竟然一阵心慌。陀陀在我的印象里一向更接近於神祗而不是普通人类,一旦他也象普通人一样会哭、会显示出脆弱,对我来说不砥於天塌地陷。
“怎麽啦怎麽啦,你为什麽哭啊?”
焰火还在继续闪亮,直衬得黑夜比任何时候都更为黑暗。
他没有说话,默然摇头,低头将脸埋在我的肩上。透过棉质衬衣很快传来一阵潮湿的气息,令我如坠云雾。
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麽来,我也就不再开口,只是紧紧搂住怀中的人,看著夜空中稀疏的星辰。
星星一如既往地顽皮眨眼,不肯告诉我答案。
足足过了十分锺,他才抬头离开了我的肩,有些难为情地用手指揩拭著眼泪:“对不起。”
我没出声,等著他自己告诉我表现得这麽莫名其妙的原因。
他却抬头看著空中最後一朵焰火绽放的痕迹,低声说:“小维,无论将来会发生什麽,记得我爱你,好吗?”
“到底会发生什麽啊?”我有些想发怒了。
他赶紧将我的手腕轻轻握住:“我也不知道。可是、可是我的预感很不好——”
“行了,表来你的什麽怪预感了!”我摔掉他的手,“啪”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扇在他脸上,“我隔了两天没打你,你丫就是犯贱了!”
盛怒之下没有控制好力量,借了身旁行人提著的椰壳灯笼的光亮,我清楚地看见他的唇角渗出的鲜血,就内疚地补了一句:“你干嘛要惹我?”
自己也觉得自己过分,手指抚上他的脸颊,那柔软的肌肤带著烫人的温度。
“小维——”
他叹息般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下一秒,我已经被紧紧压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隔了衣物也能触摸到他的冲动,我嗤地一笑:“你还真是不打不成材,呵?”
大笑声中,我们牵手穿过人丛,远远背离了海滩上的那一片繁华和嘈杂。
星光下,礁石旁,只有亘古不息的波涛见证了这一场充满激情的温柔缱绻。
听著他咒语般呢喃著“我爱你小维小维我爱你”,热流似永无止尽一波波袭来,带我一次次到达极乐世界。
我爱他吗?我不知道。也许在这一刻,我是爱他的。
欢爱之後,枕在他的手臂上,感觉竟是无比的安心,那一份舒适,是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才会有的。
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响起,我不想去理,无奈它的耐心好得过分,响了又响,毫无就此罢休的迹象。
我不耐烦地从衣服堆里捞出移动电话,看也不看随手乱按了一个键:“喂?”
“小维,你那边能看见星星吗?”
五雷轰顶般,我猛地坐起身来:“哥?”
那个声音完全没有反应,不疾不缓地顾自说著:“今晚的星星好多啊!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浦江边看星星?那时候的星星比现在明亮得多,倒映在江水里,很美是不是?”
我怎麽会不记得!就在那个美丽的夜晚,谢以文,我的哥哥,第一次亲吻了我的嘴唇,让当年那个懵懂少年从此坠入无底深渊。
万劫不复。
海边的风依旧温暖和煦,我却不由自主打起了寒战,即使陀陀将他温热的身体紧紧贴在了我的身後也无济於事。
再怎麽努力克制,我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你提这些干什麽?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再缠著你,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奇怪的笑声,笑得我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傻小维,我什麽时候说过不想再见你?我爱你啊小维,何必去管那个女人说了什麽!”
“是吗?”我从心里发出冷笑,“你爱我?所以你任由那个女人扇我耳光,所以你看著我逃出门去连句安慰的话都不给?原来你就是这样爱我的!”
几秒种的静默。正当我不耐烦地想挂掉电话时,他叹了口气:“是我不好。我不配爱你。”
那声音里的愧疚和失落,应该就是我想要的效果,为什麽我的心却又酸又苦、无法自拔?
“斐陀在你身边吧?”
“嗯。”
“和他好好过吧,他才是适合你的那个人。和他相比,我爱得太懦弱,也太自私。”
“哥——”
“我累了,小维。”稍微顿了一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管我多麽不配爱你,小维,我还是无法停止爱你,这一点,请你,一定要记得。”
讯号断了。我望著突然变暗的手机,发了好一阵的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