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卤牛筋,健体的!
银耳姜片鸭,补虚的!
麦芽鸡汤,下奶的!
……
苏陌言在菜色间扫了一眼,淡淡道,“西芹,杏仁鸽蛋。”
“……”
萧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呃?”
为什么每次都要重复一遍?这个人得了重听吗?
苏陌言有些不悦,但面色不动,“西芹,杏仁鸽蛋。”
“今天的姜片鸭很不错的。”萧世的声音隔着贱狗口罩显得闷闷的,“对身体也好。”
苏陌言深吸一口气,第三次重复,“西芹,鸽蛋。”
蒙面人很沮丧,低着头,拿起勺子,快速地打了几大勺菜到他的餐盘里,还忍不住低叹,“姜片鸭跟红烧鱼子都很
补身啊。”
“……嗯。”
苏陌言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无语地想,所以你就直接打给我了是么?
餐盘里哪里是西芹和鸽蛋?
红亮亮的红烧鱼子跟白嫩嫩的姜片鸭躺在里面,还在旁边放汤碗的小格子里添了勺椒麻鸡肝。
大概是蒙面人整个气场都太过哀怨的缘故,连他脸上的贱狗都好像郁闷得要哭了。
苏陌言没辙地叹了口气,“算了。”
拿着餐盘转身离开。
蒙面人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地笑了,“就这样,这样就很好了。”
见面什么的,太过尴尬。
不见面的话,却又担心。
这样就很好了。
苏陌言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心不在焉地戳着餐盘里的一大坨鱼子,却一口都没有动过。
过去都是被安睿半强迫地拉在一起吃饭,如今分了部门,无论私底下交情怎样,还是要顾及影响。
自己部门里的下属们都怕死了他,所以都是早早的一个人出来用餐。
夹了片白嫩晶亮的鸭肉送进嘴里,软嫩的口感和姜片独有的香味融合得很好,肉质入口即化。
苏陌言眯起眼睛,味道倒是确实不错,很能引起食欲。
就是那个人太奇怪了一点。
这样想着又不由地舀了一勺鱼子送进嘴巴里。没有一般鱼子的酸涩,红烧鱼子的火候很到位,口感好得出奇,腥味
处理得很干净,味道也浓郁,一颗颗美味在舌尖跳跃。
于是有了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
萧世摘掉口罩站在一边看着,心里的沉重终于稍微轻快了一点。
安睿托着餐盘跟同部门的下属有说有笑地走出来,看到他一个人在吃,便干脆招呼着其他人一起坐到了他的身边。
弯腰凑过去一看,忍不住笑道,“今天的菜色很丰盛啊。”
二部的几个人与苏陌言并不熟悉,但也听闻过苏陌言不假以辞色的作风,刚开始都有些紧张,看到自家部长这样悠
闲放肆的搭话,才略略放下了心,也跟着坐过去。
“真的很丰盛啊。”坐在苏陌言身边的沈盈算二部的精英女强人了,三十岁刚到,黑亮的头发干练地挽起,此时笑
得倒是有几分温婉,“苏部长的待遇比我们高得多了。”
看看其他人的餐盘里,菜色倒是还好,但数量上简直差距惊人。
苏陌言微微皱起眉,“大概我来得早。”
安睿似笑非笑地看了沈盈一眼,又看了看苏陌言,并不说话。
“真的啊?”倒是沈盈又忍不住开口,抿唇笑道,“那么,下次我跟苏部长一起来好吗?”——
第四十章
萧世的工作时间变得很自由,每天中午时间过了就基本无事可做了,剩下时间基本上都用来去陪伴母亲。
N城与临市来回总要两小时路程,不用工作的时候他都直接在医院里陪宿,待第二天一早再搭早班车赶回N城。
萧妈心疼儿子,劝说又不肯听,这样几个来回,就硬是拗得没办法,跟陈叔一起被接到了N城的医院来就近照料。
大抵是情况确实不太妙了,陈叔竟然也一声不吭。
萧妈妈最近瘦得厉害,脸色都泛了青黄,手臂却仅是浮肿积水,靠在病床上,说话有气无力的,“娜娜的学校也该
放暑假了吧?怎么不回来?”
萧世头也不抬,谎话就这样顺口说出来,“研二了,跟导师实习去了。”
“这样啊……”萧妈妈理解地笑笑。
眼看她不适地挪了挪身体,一旁陈叔急忙给她垫了个枕头,确认她舒服了,才瞥着萧世,哑着粗嗓子道,“都怀孕
了还到处跑?不像话。”
萧世的脸色一僵。
萧妈妈看着儿子的表情,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事。”萧世暗暗地叹了口气,将削成一朵花的苹果送到母亲手里,“想看孙子,就好好保重身体。”
牙龈严重发炎,齿根都已经松动了,萧妈妈连普通的硬物都已经无法咀嚼,时间久了便开始厌食,萧世心疼得厉害
,只得跟陈叔商量着变换花样哄她吃。
苹果削成薄薄的花瓣,萧妈妈一边笑说是哄孩子的把戏,一边倒也吃得开心。
“算算日子,娜娜也有将近四个多月了吧?”萧妈妈叹气,将另一朵苹果花送到陈叔唇边,“还要六个月,也不知
道我撑不撑得到。”
陈叔低头咬下一口,瞪她一眼,“说什么呢。”
萧妈妈抿着唇低头笑。
这天是周末,萧世并不需要工作,看看那边老两口甜甜腻腻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却觉得有些心酸。
人家恨不能相守,恨时间不肯停留。
而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却被爱人淡漠地丢弃了。
苏娜的事情,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家人说起过,似乎说出口了,便是加倍的失败感。
母亲无法承受刺激,自己更不打算接受无用的安慰。
萧世叹了口气,起身整了整衣领,笑道,“我先回家一趟,准备好晚餐再过来。”
陈叔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嗯”了一声。
萧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了,“我很快回来。”
态度的改变并不是因为自己开始讨人喜欢的关系,萧世一边走一边苦笑。
似乎也是意识到了吧?
如果有一天母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能够存有同一份记忆的,就只剩下彼此。
萧世低下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小公寓最近少有人住,陈叔不肯离开医院,他也只是睡一晚上便走,乱得比平时还要厉害,东西堆得几乎迈不出腿
。
萧世随随便便地冲了个澡,立刻马不停蹄地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一边炉火上用陶罐煲着竹叶猴头菌,撒了点鸡丝,小火慢炖,整个厨房都是竹叶的清香。
菱角研磨成粉,加冰糖细盐鲜奶橄榄油,跟银耳一起煮得软嫩白滑。
桑白皮熬汁浇进锅里的切成丁的小羊腿肉中炖到干锅收汁,撒上青翠细碎的小葱花,沾上酱汁,浓烈的香气也随着
溢出。
桑白皮是消除水肿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效。
萧世边忙边想,母亲从来都爱漂亮,如今肿得面孔都变了形,连镜子都不肯照了。
夏天的厨房闷得死人,汗水止不住地顺着额角流下来。
一起流下来的似乎还有什么,只一瞬就消失不见了。弄好了所有食材,萧世抬起头来,唇边依旧是惯常的温柔弧度
,用手都抹不去。
回到医院,意外地看到罕健笑嘻嘻地坐在病房里给萧妈妈讲笑话,连向来没好脸色的陈叔都忍不住低下头扯了嘴角
。
萧世一时站在门口有点发愣。
罕健第一个发现他,急忙抬手招呼,笑得没心没肺的,“我可是没吃饭来的,菜烧得够吗?不够你今晚可要饿肚子
啦。”
萧妈妈闻言又是一阵笑。
萧世也回过神来,笑着上前揉了揉他的头发算是打招呼,“怎么今天来了?”
罕健抱着食盒翻啊翻,一边吸着香气,头也不抬,“前几天也来过,你上班不在……靠呀,都是我爱吃的,这可怎
么办?”
萧世白他一眼,把食盒抢回来,一样样摆在病床的小餐桌上,“你家不是有个举世无双的小神厨吗?人家可不比我
差。”
说到那小东西,罕健的脸刷地绿了,直觉地开始腰疼JJ也疼,惨兮兮地道,“别提他行么?我现在是引狼入室啊…
…”
萧妈妈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笑着舀了一勺汤递给罕健,罕健诚惶诚恐地接在手里,美滋滋地喝起来。
最近跟那小东西几乎是夜夜春宵,是该补补身体。
“小健恋爱了?”
罕健嗤地呛了口汤,看了萧妈妈认真的眼神,用力地摇了摇头。
眼前浮现出那人在床上的旖旎模样,心里一阵烦乱,又摇了摇头。
“不能,那……那不能。”
萧世挑了挑眉,想要说什么,还是闭了嘴。
今天的饭菜似乎比较合萧妈妈的口味,两人都没有吃东西,待天色晚了,萧世便被陈叔跟萧妈赶出医院,顺便请罕
健吃顿晚餐。
两人似乎有段时间没聚了,偏偏都有心事,坐在一旁的小餐厅里,竟然一时无话。
罕健从口袋里掏出了个信封推给萧世,笑嘻嘻地道,“嘿,你看我这俗人,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这个给干妈买点
营养品吧。”
萧世捏了捏信封的厚度,皱眉道,“这是营养品的价?”
“爷天生阔绰难自弃啊。”罕健灌了一大杯啤酒,一抹嘴,豪气干云地道,“就当哥哥提前给你的压岁钱!”
“……”
萧世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推辞,“谢了。”
朋友之间,有些事情扭捏多了,反倒变味道了,而自己如今也真的是需要钱。
默默地抿了口茶,萧世以手支颌饶有兴致地问,“你跟那小神厨怎么回事?”
“能、能怎么回事?”罕健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干笑道,“就是他力气大,我怕他呗。”
萧世撇撇嘴,眼神表明是不相信。
罕健瞪眼,“靠的呀,俩男的能怎么回事?!你那什么眼神啊?”
俩男的能怎么回事?
放在以前,萧世大概会觉得没什么,但现在……他忍不住想起苏陌言的脸。
大概是自己太敏感了吧?
只因为跟苏陌言之间那理不清的一个晚上,就看谁都成同性恋了?
萧世心里又一阵烦闷。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想到了那个人,心里面竟然会空落落的。
罕健饿得厉害,要命似的往嘴巴里填吃的,呜呜地问,“话说回来,你老婆呢?”
萧世捏了捏茶杯,心不在焉地道,“离了。”
罕健一口把食物“噗!”地喷出来,“啥?”
“……”
萧世看着桌子上被喷洒匀称的菜,无语地道,“我离婚你激动什么?”
罕健看怪物似的看了他半天,“真离了?”
“嗯。”
“为什么?”
萧世顿了顿,拿过罕健的酒杯灌了一口,看他那一脸沉痛的模样,突然想逗逗他,便随口道,“因为我发现我喜欢
的是男人。”
“我操!”
罕健蹭地站起来,冲到他面前瞪眼道,“你说真的?”
萧世被他的激动震得有些莫名其妙,“当然是假的。”
“……”
罕健就着震惊而起的姿势呆滞了半晌,急促地喘息了两下,猛地脱力似的蹲在了地上,“操,下次再说这种话,是
哥们我也揍你。”
萧世拍拍他肩膀,“你发什么神经?”
罕健一把将他的手挥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给爷记住,搅基什么的,想都别想!”
说完气呼呼地出去埋单。
出了餐厅,罕健倒是又一副脸皮厚嬉笑不羁的模样,萧世皱着眉看他比平时还夸张的德行,也懒得理。
两人沿着街道百无聊赖地溜达。
吃饱喝足的人的感觉神经总会比较迟钝,因此会显得比平时更加难看,懒洋洋志得意满的样子简直是丑态毕露。
身边还牵了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在看清迎面走来那人的面孔时,萧世瞬间就僵硬了,从头到脚。
罕健指着他笑得夸张,“哇,哥们,你同手同脚哎……”
萧世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闭嘴吧你。”
迎面走来的是苏陌言。
表情还是淡淡的,路灯柔和的光晕映得他清俊的面孔晦暗不明。
见到萧世,他似乎也很意外,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呃,陌……”
萧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打个招呼,余光却扫到他身边竟还跟着一个面容清丽的女性,不由地微微一怔。
明明只有一瞬间而已,那人却已经略过了自己。
“晚安。”
他听到苏陌言淡淡的嗓音这样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
再回头,他们已经走过去了。
没有回头。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却如此仓促,没有真实感。
萧世说不清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看到苏陌言身边有女性相伴的时候,一瞬间觉得有些陌生,但同时,又有一种感慨。
即使是同性恋,也终究是会跟女性生活在一起的吧?
娜娜的母亲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萧世突然低头笑了,大概之前种种的忧心忡忡,都有些自作多情了。
罕健在旁边看着他,有些奇怪,“你笑什么?大晚上的跟鬼附身似的,很瘆人啊。”
萧世微微侧头看他一眼,笑得坦然,“我只是笑自己,之前似乎有些多虑了,男人跟女人……果然不一样吧?”
之前那么担心,满心内疚,拼了命的想要去弥补,是因为自己没有跟男人纠缠过,所以便自动地把苏陌言代入成被
侵犯的女性那样,将对方想得太过柔弱了。
这样想着,心情似乎应该比原来轻松一些,却不知道有些位置,好像被压上了秤砣的天枰,塌陷得厉害。
萧世心想,如今对方身边也有了人陪伴,那么见面的机会就变得更少了吧?
却没料到,仅仅两天而已,便再次相遇,并且就那样分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