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
“你家门口的桑树下。”
于是,家门前的桑树下很快就多了一个大洞。
黑色泥土里,埋着一只不锈钢匣子。
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把被密封的匕首。
刀身披着一层暗红,是干涸的血。
刀柄处的血迹有些斑驳。
七目把沾满泥土的手伸过去,拿起那把匕首。
当年,他就是用这把刀杀死了母亲与李世昌,将自己的命运轨迹改写。
他有些惘然。
细雨蒙蒙,灰色模糊的雨汽中,仿佛看见一人徐徐朝他走来。
那人轻轻唤,阳阳,阳阳。
这个极少被人唤起的小名,是谁?是谁在喊他?
母亲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微笑着,这一刻,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安和,母性的光辉在她身上柔和晕染开来。
她拉着七目的手,轻轻说,跟我来,阳阳,跟我来。
画面一转,他已身处室内。
闷热潮湿的小屋子,李世昌脱光衣服,抖着一身肥肉抱起他,将他压在桌子上淫笑。
他拼命挣扎,哭着向母亲求救。
可母亲却拿着钱出去了,头也没回。
“不……妈妈救我,妈妈救救我……”七目喃喃低语,心里充满了伤心的绝望,并未意识到自己是在幻觉中,直到双手被人紧紧握住,那人低沉有力的嗓音将他从绝望中解救出来。
是钟子立。
“你怎么样?”钟子立皱着眉头。
七目这才发现自己情绪的失控,忙把手抽回来,恢复冷静:“没事。”
湿湿的发丝垂在肩上,水沁凉。
匕首落地,所有证据皆被泥土掩去。
当晚,二人在一间家庭旅馆住了下来。
房子虽小,却很干净,还可开火做饭。
七目冲了澡后,裹着浴巾卷在沙发上,看着钟子立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屋外小雨如梭。
室内静谧。
暖黄的灯,充满油盐酱醋味的屋子,还真有些家的味道。
饭很快就做好了。
只有一锅汤,十分简陋。
钟子立盛了一晚蔬菜汤放到他手中:“清汤寡水,等有更好的食材,再做一顿好的给你,先喝了。”
“我俩还会见面?”七目冷笑。
“你想见就见。”钟子立眼皮没抬,为自己也盛了一碗。
二人坐在一起,慢慢喝着汤。
汤汁虽简陋,味却鲜美,七目连喝了两碗。
他捧着碗轻轻吹开热气,再小口小口喝下去,很乖很乖的样子。
“味道不错吧?”
七目瞧他一眼,抿抿唇:“好喝。”
“再来一碗?”
“嗯。”
第三碗入腹,撑着了。
七目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像一只吃饱餍足的猫。
钟子立在厨房洗碗,听见他在背后说:“喂,钟子立,干脆以后改行当厨师吧。”
“可以考虑一下。”钟子立笑呵呵道。
“我可以投资吗?”
“可以啊。”钟子立又爽朗的笑。
有人活了一辈子,还像个小孩。
有人仅仅十九岁,却像个历尽沧桑的老家伙,言谈举止成熟可靠,内心温柔。
是谁说,真正沧桑的人往往反而拥有颗温柔的心?
七目木讷的咬着手指,表情呆的像二百五。
隔了良久。
忽听钟子立说:“只有一张床,晚上咱俩挤一挤吧。”
挤一挤。
“挤”这个字用在这时十足的暧昧。
两人目光交汇良久。
见他不说话,钟子立便指指沙发:“我睡那。”
“不了。”七目睫毛一扬,抬起头来:“挤一挤。”
钟子立颔首。
二人一先一后躺下,微有别扭。
一张床,一副被,一方枕。
七目翻了个身,滚到墙角里去,面壁,以臂为枕。
春寒料峭。
钟子立平静的伸过手,将被子往他那里掖了掖,压紧。
寂寂长夜,唯有窗外雨声沥沥。
湿烟迷蒙。
柳树软绿,杏柔红。
海棠花落胭脂色。
“喂。”钟子立突然轻唤。
“嗯?”七目回神来,转身朝他。
“你用香水了?”他问。
七目眯起长眼睛,皱皱鼻子,而后笑笑,同时手指指向窗外:“是海棠与杏花的味道。”
“哦。”钟子立便没说话,看着七目再次滚到角落里。
湿漉漉的黑发散落在手臂上,脸埋进被子里,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过一会,他又说:“我在监狱里听人说,有个寺庙特别灵验。过一阵就是四月八佛祖的生日了,要不我去替你求个福吧。”
“干什么?”七目忽地一个翻身,瞪着他。
“求佛祖给你指条明路。”
“你还信那个?没用,狗头插不了金花!”
“你过的不太好。”
“好不好也得过下去。”
“你会有好日子的。”
“哈?哈哈。”七目笑了,“我要是有好日子也不用干这个了——”
这句话他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
好日子?哪有什么好日子呢。
漫漫一生,每一步都那样坎坷,起步冒失,后来的路就跟着扭曲,跟个沙漏似的,越走越窄,到最后就没路了。
一点劲也没有,比死还差劲。
想到这里,他轻轻打了个哈欠,转个身,缓缓把脸埋进被子里。
“我睡了。”再也不搭话。
钟子立望着他,然后也翻了个身,睡了。
两人就这样躺在一起,背对背,一睡解了千古困忧。
C市那边,郝帅总攻正在七目家里做着世上最悲伤的事——借酒消愁。
原因是……先不提。
总之,他今晚很忧愁,很颓废,喝了很多酒——半瓶啤酒。
正喝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和气的男声。
“请问,是秦七目先生的家吗?”
“是目七!不是七目!”郝帅想也不想就回道,回了之后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扭头,凶巴巴的瞪过去。
只见门口立着一个微笑的男人。
哟呵!又是一个长相讨厌的家伙!
个子太高,没自己矮;腰太细,没自己粗;皮肤太白,没自己黑;脸太小,没自己大;长的太娘儿们,没自己纯爷儿们。
越看越讨厌。
于是,他拿出惯有的姿态,鼻孔朝天鄙视对方:“你谁啊?”
“哦,您就是秦七目先生吗?”对方却答非所问。
“呸!老子哪里像那家伙了?老子比他帅多了!记住,老子叫郝帅!郝帅的郝,好帅的帅!”郝帅牛逼烘烘的指指自己,真是个自信爷儿们啊。
那人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的更欢了。不请自来,踏入屋内,道:“那郝帅先生,请问秦七目先生在哪里?”
“告诉你干啥!哼哼!”郝帅往嘴里豪气的灌了一小口啤酒,脸蛋涨得通红。
“你就告诉我吧。”那人的语气依然很和气,丝毫没有怒意。
“想知道?求我啊!”郝帅刻意刁难。
“求你。”那人很没骨气的就求了。
这么没骨气,更让人讨厌了。
郝帅鄙夷的睨他一眼,嗤鼻:“你这个软蛋,你越求我我就越不告诉你。哼哼!”说着,还很欠揍的伸出大拇指,朝下。
那人依然没生气,嘴角的弯度愈发深刻。
他看了看郝帅,又看看桌子上的半瓶啤酒,温和问:“心情不好?”
“呸!别看我帅就想跟我搭讪!告诉你,老子不爱你这型!”
“失恋了?”
“扯淡!老子这么帅,怎么可能失恋!我是为家庭忧伤,为家庭颓废,懂不?”
郝帅就是郝帅,智商永远都低于常人。
大脸爆红,意识到又犯蠢的他忙拿起酒瓶子往嘴里猛灌,以掩尴尬。
喝完后,他就醉了。
醉了的他智商直接下降到负数。
“我是男人,我爸也是男人,我弟也是男人!”
那人笑笑的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喜欢男人,我爸喜欢男人,我弟也喜欢男人!”
那人惊异:“那确实挺惨的,难道你家就没人喜欢女人了吗?”
“有。”郝帅回头,哭丧着脸说,“我妈和我妹!”
没错,郝帅总攻是他妈和他爸领养的。
默了片刻。
发现对方一直没说话,郝帅抬起头,望去。
只见那人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身边,笑笑的望着自己。
这笑,在这种时候出现,怎么看怎么扎眼。
正准备发火时,却突然发现那嘴角的弯度是根深蒂固的。
天生的“笑唇”。
不笑也似笑。
“郝帅先生。”那人递上一张名片,放到他手中,“秦先生回来后,请他联系我好吗?我就不打搅您的颓废了。”
说罢,离去。
郝帅看著名片,记住了这人的名字。
甄纯。
第十六章
翌日天明,二人站在路口等车。
风拂面,微寒。
七目打了个哈欠,望着远远开来的车,低声:“以后别见面了。”
子立没应声,却把外套脱下,披上他的肩。
“你想见就见。”还是那句话,连语调的升平都一样。
等车彻底从视线中消失时,钟子立才离开,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一串号码过去。
两小时后,七目站在出租屋内,看着一室脏乱,满地的啤酒瓶,以及坐在小板凳上垂头丧气的郝帅,和气的问:“家里来抢匪了?”
“没。”低声下气,臊眉耸眼。
“这是谁的家?”
“你的。”
七目抱臂,将屋子扫视一圈,后又问:“喝酒了?”
心虚理亏的郝总攻没说话,只用手在地上不停的画小圈圈。一圈又一圈,难得的乖,直到七目又一次毒舌。
“你是不是又在我这尿尿了?”
郝总攻闻言,当即炸开了毛。
喝醉了就随地尿尿,这事是他一生的污点,谁提跟谁拼命。
“你——你这个混蛋!士可杀不可辱!老子跟你拼了!”一记笨拙的飞扑。
于是历史重演。
七目拍拍身上的泥爪印,不过用了一成的功力,那郝总攻就五体投地,与大地亲热的接了个吻。
身心俱受重创。
“给你十分钟,把这里收拾干净,不然我就把你随地尿尿的事说出去。”
十分钟后。
七目坐在亮堂堂的屋子里,悠闲喝茶。
“你说有人找我?”
郝帅喘着气,恶狠狠瞪他,又恶狠狠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的皱巴巴的名片。
——华生医药股份有限公司甄纯。
又一个喜感的名字。
捻著名片秦七目蹙起眉,很正经的说:“这人名字很酷啊。”
郝帅立刻冷笑:“没眼光。”
“你给我形容一下他的长相吧,我好像没跟过姓甄的男人睡过觉。”
“你——下贱!”郝帅气的直哼哼,磨牙离去。
到了傍晚,他又回来了,提着一袋刚买来的晚饭。
“那人长的尖嘴猴腮,没胸没屁股,笑起来尤其贱。虽然用了古龙水,可还是掩盖不了他身上的那股人渣味。”
七目头也不抬,指着饭菜挑剔的说:“我不喜欢吃外面买的,我要吃你做的。”
靠!到底有没有听自己说话啊!还挑剔!
郝帅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心里扎小人将他骂了几万遍,腿却自己动了起来,朝厨房走去。
不一会,香喷喷的家常菜就摆在了桌上。
洗衣做饭打扫缝补,郝帅总攻乃是贤妻良母的典范。
“大脸,你也来吃点吧。”七目吃的高兴,便决定对他好一点。
郝帅不动,扁扁嘴,表示不屑与这种人同桌。
见状,七目也没勉强,独自一人将一桌的饭菜吃个精光,连个渣都没剩。
“饭桶!难道昨天那个男人只顾着操你连饭都不给吃吗?”郝帅一边洗碗一边骂,两只眼不停的往他衣服上瞄。
做工差,质地差,没品位。
看来对方也不咋地。
七目愣了一下:“你是指钟子立?”
“呸!钟子立是谁啊!很帅吗!”郝帅哼哼唧唧,鼻孔看天,使劲儿的刷着碗。
“他可没操我。”七目把身上的衣服扒下来,随手丢到了垃圾桶里,“他只是我小时候的一个工具而已。”
假期结束了,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接客,出台,做爱,拿钱。
生活的流水喧嚣流动,无止无尽。
秦七目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跟多少人睡过了。
接客上床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白天他是七目,晚上他是目七。
自从走红后,接的客越来越多,钱也越赚越多。失去了钟子立那四百万的目标之后,他开始寻找新的目标。
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一旦没了目标就会停下来,停下来就只有死。
向上走,这是他的新目标。
晚上,他穿好衣服,打扮妥当,开车去了场子里。
车是一位老客人送的,之所以没卖掉,全然是为了方便去店里。
在三楼走廊里,突然遇到宝妈手下的ken。
这人原本是店里最红的,只是自从七目上位后,他的身价就一跌再跌,沦为了二流男妓。
“嗳?这不是我们的红牌目七吗?”ken拦住他的去路,冷笑。
七目对他微微颔首,侧过身,欲走。
ken伸出一臂,再次将他拦住:“别以为成了红牌就拿架子了。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前辈,连个招呼也不会打吗?”
七目便说:“ken前辈好。”
“瞧这口气,说的有多不愿意啊。”ken用手戳戳他的脸,忽的一个耳光落下,巨响。
走廊里的人都驻足,朝这看来。
妓之间的斗争每天都上演,不足为奇,可这次的主角是店里最红的目七与ken,那就好玩了。
那一巴掌的力气很大,直接把七目打的一个趔趄,跌靠在墙上。
“这是给你的教训,别以为小红了一把就可以目中无——”人字未说出口,脸上就挨了一拳。
ken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七目。
显然,他没料到对方会还手。
“抱歉了。”七目理了理衣服,快速离去。
休息室里,coco边替他上药边怒骂:“要是换成我,铁定多赏他几耳光!这种过气的贱货,居然连你都敢打。”
七目笑笑,没应声。
coco打抱不平,又要告诉申哥去,却被他拦住。
“为什么?”coco不解。
七目想了一下,刚准备回他,申哥的电话就来了。
有客,是温煦阳。
三十分钟后,他由来人带着,步入一间豪华别墅。
温煦阳早已等候多时。
身着居家服,坐在白沙发上读书,那副模样不像嫖客,倒像个居家好男人。
七目把鞋子脱了,赤着脚走过去。
温煦阳闻声,连眼皮都没抬,翻了一页书:“脱了。”
七目便把衣服的精光。
“洗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