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 上卷——且听子

了还不睡？”

语音刚落，醉雨姑娘抬起烟雨一般姣好的眉眼，最先动手。

她的剑锋凌厉，直指赵丹容。

而指柔姑娘将一把与她手中剑一模一样的三尺青锋抛与被毁去红绸的飘。

楼长风已截向楚一秋的人。

三路人马混战一处。

就在三路人越战越近，几乎挨作一团的时候，他们突然都发现，四周的景色变了。

本是一片森林之景，忽听潮水之声涌来，正心惊不知何事，又只觉浑身燥热，如有热焰自地底直灼脚心，一闪神就

如坠地狱，脚畔即是滚热岩浆！再一晃眼，脚下地面竟轰隆下陷，就要将众人吞入泥中！

景色不断变换，众人心惊之余，只听醉雨姑娘惊叫一声：“你！”

她只叫了这么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也知道了她惊叫的原因。

是正与醉雨姑娘缠斗的赵丹容——他正颠三倒四，就是不照破阵步法地乱走一气！

只要在阵中，就必须按照一定的步法来走，否则就会误入歧途，或者触动机关，变数不可测。因此众人即便正在生

死交战，亦是分了至少两三分心来注意脚下，丝毫马虎不得。

——可赵丹容偏偏乱走一气！

怎么乱怎么走！

他的眼却是认真的。

非常非常的认真。

凝重接近肃穆。

他紧紧盯着四周越变越快也越来越凶险的景色，像是要从其中揪出一只随时会出现也随时会消失的小野猫。

有几个动作快的人赶忙冲向赵丹容，意欲阻止。

而赵丹容就在第一个人就要碰到他的袖口前，突然一动！

这一动，就穿过了身前分明围堵如人墙的六七个人，一把扣住了楼长风的手腕！

然后就这么继续前冲，又忽然一滑一跳，迎面“跌”进那阵景不断切换而重新出现的一片绿色之中！

就在赵丹容一屁股坐在虽有些潮湿却柔软平坦、没有危险的草地上时，忍不住大喜地笑了出来。

他的嘴巴正快乐地扯开，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先回了头。

他看的，自然便是跟着他突围冲刺跳跃跌落地面的楼长风。

楼长风此时飘扬的袖子遮住了赵丹容的视线，也遮住了赵丹容眼中的大半个夜空。

赵丹容只能看见极近处的楼长风。

楼长风，一身白衣，飘然下落。

衣袂飞扬，发丝飞扬，眉眼飞扬。

优雅华贵得就像是从那一朵黑绒银丝做的花里生出的瑰丽仙子。

高而不傲，坚毅绝拔。

澄净的面容，有些模糊有些微妙却相当好看的笑意。

不带七情六欲。

所以赵丹容看不见遮在了如此微笑着的楼长风背后，在不断变换的阵相中刚巧金水土三景齐聚，大凶之象！

是刚巧，还是大大的不巧？！

他自然也看不见，楼长风藏在暗处的另一个袖子，忽然极轻微地动了动。

然后三道指劲，自那袖中骤射而出！

第一道指劲射向金象中自地底冒出的无数锋利剑刃，“叮”的一声击中了最中心的那柄剑刃正中央。第二道，射向

水阵坎位一只半浸泡在水中的乌龟，恰好射入了它的嘴里。第三道，击入土阵离位的空中，就这么被空气吞没一般

消失不见。

这时候，楼长风才不经意似的回头一瞥。

阵中，正因金水土三景齐聚而微微颤抖就要翻天覆地的纷乱景象，忽然宁静了下来。

当然，再如何危险，也已经与正在此时脱出阵外的赵丹容和楼长风无关了。

赵丹容和楼长风面前的风景忽然换回了夜空万里的宜城郊野，两三丈远处才是那个方才进入的神秘园子。

楼长风着了地，姿势只比早一步跌坐地面的赵丹容好看那么一点点。

两人跌的位置太靠近，差不多四仰八叉地摔作一团，赵丹容觉得自己的鼻子被楼长风的手肘撞到生疼，而楼长风觉

得自己的胸口被赵丹容一膝盖顶到，正闷得可以。

而赵丹容方才因楼长风一时惑人的笑容而迟滞一瞬的笑声终于发了出来：“……哈、哈哈！”

楼长风抬手拍去沾了一脑袋的杂草，缓缓站起，却叹了一声道：“太危险。”

赵丹容本想跟着站起，却又改作双手撑在身后赖在地上不起来，眨眨眼道：“原来你也知道危险的啊？”

楼长风不理他，继续道：“故意示范给楚一秋的人破阵步法，然后趁三方混战一处时引发乱象，抓准时机自跳入两

象之间的缝隙，借以脱阵。你这种破阵方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万一破阵不成，又入了更乱的阵象，该如何解？”

赵丹容摸摸鼻子道：“哎，我不是特意挑了杀伤力相对较弱的木阵么。”

楼长风只好道：“……幸好顺利脱阵。剩下的麻烦就不是我们的事了。”

楼长风本是看向阵中说着，想到什么，看了赵丹容一眼，忍不住微笑。

赵丹容嘿嘿笑着默认。

赵丹容教了楚一秋的人马破阵步法，又将楚一秋和燕千霜的人马汇集一处，自然是有他的想法的。

而这想法在这两人顺利脱阵的情况下顺利实现。

——留在阵中的两帮人马自然是继续互相缠斗，想必也脱不出身再追赶赵丹容和楼长风了。

赵丹容的想法就是：前有狼后有虎，自己又不想变成一坨屎，那就只好让狼虎相斗了。

楼长风忽然怔了怔，蹲在赵丹容身边皱眉道：“血腥味。你受伤了？”

赵丹容还是嘿嘿笑着，点头。

楼长风道：“哪里？”

赵丹容一指左腿，道：“小腿。”

楼长风凝神一看。

可不，赵丹容左腿小腿正殷殷流着鲜血。

这就是赵丹容方才想要站起，又只能赖在地上不起来的原因。

楼长风借着实在微薄的星光检视了一遍赵丹容的伤口，轻道：“不大，却深，不是兵器所伤……难道是那片竹尖？

”

赵丹容也想起方才，他是紧紧捏准时机，跳入水阵与即将出现的木阵之间瞬息而过的间隙。却不知为何景象突然不

稳，隐有大凶之意，而就在这一个不稳时，本该平静的两阵间隙也出现异动，在地上扎出了一片削尖成武器的竹节

来。

那片异动却突然止息。

赵丹容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只是庆幸它止息消失了，让他被竹尖扎入，又因被随后跌落的楼长风压到而更扎深数分

的伤口不至于废了他整条腿。

他伸手在衣襟里头掏啊掏，掏出一块干干净净的洁白丝帕，裹在伤口上。

同时，楼长风也思虑了一遍前因后果。

他左右环顾了一遍，把手递给赵丹容，道：“此处危险，留不得。”

楼长风扶着赵丹容走。

他也想先给赵丹容上药紧急救治，只是强敌环俟，没有时间。

他选择往西走。他记得那里有个几百口人家的小村落。

不多久，他们就赶到了那个小村子。

还有一个时辰才天亮，村人都还睡着，两人轻易就进了村口。

可还没等他们找到个落脚的地方，只听身后十几双脚步声急速靠近！

两人躲在屋角偷眼一看——那褐底镶白缎的衣着，可不就是楚国三皇子楚一秋的手下！

他们停在了村口。

此时有个早起的村民刚推开房门戴好斗笠要走出去，乍一眼就看见村口好几排虎视眈眈的劲装男子，吓得拍门大叫

：“有强盗啊！强盗！乡亲们快起来快起来！！有强盗！”

这么一通大喊，惊得众房舍都是一片鸡犬不宁。

终于，一村的人都衣着不整扛着锄头握着菜刀在年老村长的带领下集中村口。

站在村口的劲装男子们却有恃无恐，等村民集中得差不多了，站在最前的一人自腰间掏出一块金牌出示正不断出言

威吓的众村民。

村长老眼昏花看了那金牌好一会儿，突然惶恐道：“是三皇子殿下的人！”

他说着急忙下跪，身后的村民也全跪了下去。

出示金牌的男子将金牌收了回去，道：“殿下宅心仁厚，本不愿扰民，只是我等奉殿下之命，必须捉拿两个亡命凶

徒归案，如果你们之中有人胆敢藏匿逃犯，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还是村长道：“那两个、两个凶徒长得什么样子？”

男子将赵丹容和楼长风的长相描述了一遍，才刚起床就一头雾水的村民们更是疑惑了，议论纷纷。

突然一个声音道：“哦！我想起来了！”

众人都噤声看去。

连躲在暗处的赵丹容和楼长风都不禁紧紧盯住那个出声的人。

就是那戴着斗笠，第一个推门喊有强盗的青年男子。

——或许他之前就醒了，真的见到了溜进村来的赵丹容和楼长风？

如果真是如此，赵丹容和楼长风该如何逃离此处？

楼长风的毒未解，而赵丹容的腿还在滴血。

而那青年男子已经顺着出示金牌那男子的眼神走到最前，掷地有声道：“他们就在这个村子里！”

第四十七章

所有人，连着赵丹容和楼长风，都暗吸一口气。

斗笠男子的面容在深夜里看不清楚，只有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毫无退让地扫了一遍众人。

众村民道：“他们在这里？什么时候进来的？在谁家里？”

斗笠男子道：“我指给你们看他们在哪里。”

闻言，所有人都摈住了呼吸看向那斗笠男子。

包括赵丹容和楼长风。

而赵丹容看着那斗笠男子的眼光，竟更多了一种闪烁。

斗笠男子向着众村民伸手一挥，大声道：“看清了！在这里！！”

他说的‘这里’，当然不是指他自己。

而是指他那伸手一挥里，扔出去的许多亮晶晶。

众村民在夜色里定睛一瞧，圆圆的，扁扁的，小小的。

再定睛一瞧，上头还印了好些文字图样。

再定睛一瞧，终于有人深吸一口气大叫出来：“——是铜钱！！”

铜钱。

许多铜钱。

噼里啪啦掉下的铜钱。

谁伸手抓到就是谁的铜钱！！

村民轰动了，吵吵嚷嚷着谁都不去管什么三皇子什么金牌什么缉凶，赶紧抢钱要紧！

站在村口的劲装男子们立察不对，要自纷乱的村民间突入村中，那斗笠男子更早一步行动，他们往哪里走，他就往

哪里扔铜钱；他们往哪里增派人手，他就往哪里扔更多的铜钱；他们恼火了强硬突入，结果他从口袋里继续摸出大

把银闪闪的粒儿丢了过去！

碎银子！

没打仗的时候，一两银子等于制钱一千二百多文，一斤猪肉只要二十文钱，一亩良田只要七至八两银子。一个平民

一年的生活只要一两半银子，士兵军饷一日只有三分银，一月不足一两，七品知县一年的正当俸禄只有四十五两白

银。许多穷苦老百姓一辈子也不知道银子长什么样。

何况这战乱时候。

你说老百姓们能不疯狂么？

劲装男子们想要先逮住他这个不明来路的罪魁祸首，他足尖一点，人早就飘到谁都够不着的地方去了。

远远躲在暗处观望的赵丹容无声笑了。

笑得这么开心。

他自然认出了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是谁。

而那斗笠男子也正在此时伸手微抬了斗笠，回头一望。

比赵丹容大上那么三四岁，俊朗，阔气，浓眉大眼，气势汹汹。

就是他的朋友——金钱钱！

他的朋友没有出事，而且赶来帮他救他！

这是多么令赵丹容快乐的事情。虽然金钱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没看见藏在暗处的赵丹容和楼长风，正担忧得一

脸愁容。

楼长风带笑的声音自赵丹容耳畔传来：“走吧。”

两人继续奔逃。

楼长风道：“金钱钱果然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竟会在得不到任何消息的情况下，只身潜藏在那村子里成功接应我

们。”

赵丹容自豪道：“那当然。钱钱可厉害了！”

楼长风忽道：“他真的不会武功，除了轻功？”

赵丹容道：“是啊。但他懂得很多，一般门派的功夫他都报得出名号特征与破解之法。不过这也是件比较痛苦的事

情。”

楼长风奇道：“为什么？”

赵丹容道：“你想啊，没钱钱懂得多但至少会点功夫的人，遇上强敌时抵抗那么三两下就挂了，是件痛苦的事情。

但像钱钱这样懂得多，完全可以一眼看穿敌人命门的人，却连抵抗那么三两下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挂了，岂不是比

痛苦更痛苦的事情？”

楼长风微笑，点头赞同道：“……的确。”

赵丹容继续道：“当年我死活逼他放下生意学点功夫，也只说服他跟着我一位朋友，‘红霞仙子’阮一红学那名震

天下的‘红霞青烟步’，虽不及阮姐姐一步凌绝顶的境界，倒也是下了苦功，比我的轻功都好了些。可轻功再好也

只是逃命用的。”

楼长风道：“那真遇上需要出手时又该如何？”

赵丹容扁了扁嘴，道：“当时我也和阮姐姐商量了许久，最后我得出结论……”

楼长风见赵丹容脸色复杂，追问道：“是什么？”

赵丹容道：“就让钱钱用他的万贯家财把敌人统统砸死，就一了百了了……”

楼长风愕然，而后笑出了声。

赵丹容也笑了。

但他忽然扭曲了一瞬表情，随后继续笑。

那扭曲只有一丁点儿的面容抽动。

但楼长风还是注意到了。

他也注意到了赵丹容那一瞬忽然惨白，又强忍着继续微笑的脸色。

楼长风还不知道燕燕已经被西燕的人接走了，也不知道赵丹容和那些人打了一架，更不知道赵丹容为了救他，服下

了一颗苏不弃送他的未名药丸。

他只知道，赵丹容受的伤远不止左腿那么一些，并且正在恶化。

楼长风忽然沉静下来。

装作无意一般，静静地，重新审视此时正一手揽着他肩膀，一边蹒跚前进的赵丹容。

赵丹容喜欢美人，或者说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他也常直言不讳他的好色。

就如此时，他的身体紧贴着楼长风，手也搭在楼长风的肩膀上。

就和两人刚出潇湘楼，赵丹容得知楼长风中了毒后便色迷迷上下其手故意黏在一处的轻浮举动一样。

但楼长风知道，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此刻，赵丹容虽是搭着楼长风借力而行，却也仅仅是借力而行。

他的腿近乎折断，只能倚仗着楼长风走，依旧一步一蹒跚。

但他的脊梁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脚步迈得比任何时候都实。

只要得到了能够支撑他独自向前走的力量，他就不愿再接受其余任何帮助。

哪怕是仅仅一点。

赵丹容看向两人前方无边无垠的沉重黑夜，眸子清澈明净，就像一尾在寒冬腊月里冻得全身麻木，亦坚强安静期待

春天的鱼。

楼长风看向赵丹容的眸色忽转深邃。

他的心里，有什么念头改变了，有什么念头出现了，有什么念头沉溺了，有什么念头一石惊起千层浪。

那些念头飞快滑过，等到楼长风想要捕捉，却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他们上了山。

一路往山上走。

楼长风一直扶着赵丹容。

楼长风知道赵丹容的腿伤一时半会好不了，所以也不作毫无用处的询问。反而是赵丹容，一路不厌其烦地问楼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