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继续追,还得先过我这关!”
他的意思是,茶肆追来的那些人若想再追来,他就不客气了。当然这句话是玩笑兴致,更多的意思是,他们不追了
,咱们可以休息一下了。
可是这句话刚落,那戴斗笠的中年男子,忽然停了下来。
赵丹容和楼长风立即警觉地直盯向那中年人。
却在他们俩还没来得及打量来得及开口来得及弄清情势时,天黑了。
——大中午的天,突然黑了!
——塌下来一般!
——一张遮蔽了整个天的黑绒攥银丝大网,当头罩下!!
第八章
那张网极轻巧似的铺展开来,织造极细密,落得极快,到了人头顶上已经成了直径丈许的庞然大物!
八角银丝镶边,每个角上都装上了特质钩刺,泛着幽蓝的暗光,叫赵丹容和楼长风一看之下即是心惊。
他们还是来不及去想一想这张网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与那中年男子有何关系又与两人有何关系,他们甚至来不及去想
一想该怎么从这塌下来的天里逃出去。
因为就在那一刻,地也裂了!
——小巷的两边房墙,忽然同时向着两人炸裂!
——随着两道裂痕在青板石地面的迅速延伸,整个地面都跟着断裂炸开一般!
——而两道人影,就在一片剧烈的烟尘弥漫中自地面裂痕突然出现,分别攻向赵丹容和楼长风!
于是上天入地,避无可避!
楼长风心一沉眼一亮,暗道一声:“好身手!”
然后他不前不后不攻不躲,直冲上天!
这一冲,就整个人躲一般地藏到了头顶上的那张大网里头,或者说,自动自愿被那张大网整个儿吞了进去!
自地面腾起本是攻向楼长风的黑麻布衣光头大胡子愣了一愣。不知藏身在何处控制着黑网的人也是愣了一愣,对黑
网的控制慢了一慢。
这一慢,包裹了楼长风整个身形的黑网突然如被一根长棍狠狠顶了一顶,竟是往上窜了一窜,连带着急速收缩本是
要将赵丹容和楼长风一同吞没的形势都缓了那么一缓。
这一缓还没开始的时候,赵丹容正对着自地底下冒出来的两个人呆了一呆,心中暗笑道:“好有趣!”
当这一缓将起未起时,赵丹容已经动了。
而当这一缓刚开始时,扑向楼长风的光头大胡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楼长风的做法,突然觉得一阵如被针扎的虚空。
一种叫他不是很明白来龙去脉,却是实实在在的,不舒服的感觉,叫他立刻将注意力从楼长风身上扭转回来。
这是一种只有常年浸淫在武学与血雨腥风中的人才会有的下意识反应。
他感觉得到一种危险,莫大的危险。
那种危险却是如此诱人,如此惑人,如此嗜人。
静雅中带着些璀璨,璀璨中透出些隐忍,隐忍中飘出些飒爽,飒爽中流出些寂寞。
惊神泣鬼中奇崛乍起,复又如风归去,余香萦怀,两两相忘。
——这是一种怎样的武功,一个怎样的人?
光头大胡子的身体却在他的意识之前已做出反应,骤然往右后方急退六尺!
停下时,光头大胡子才突然发现自己已后退了那么多。
他才发现自己的冷汗早已流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来那个只耀眼般在他身前较低处晃了一晃的漂亮笑脸。
赵丹容的笑脸。
光头大胡子这才突然发现似的觉得,自己原来还活着。
他猛低头看着自己后退的路径,竟是蜿蜒的。
沿路从距离脚跟不足一寸到两边墙头屋檐,被钉上了不止六十根虎头钉。从不足牙签细的到如小刀粗的,就在那么
短的一退之间接连不断地发出,足以把七八个江湖成名的好手杀个十次八次。
但那个璀璨笑容只那么一晃,就逼得他下意识地全力以赴,还一退就退到了六尺开外!
光头大胡子震惊地抬头,去寻找那个一晃而过就消失了的年青人。
那当然就是赵丹容。
他突然丢下了光头大胡子,回头。
这正是楼长风被裹在大黑网里,而大黑网缓了一缓的正当中。
于是那另一个从地底冒出,本想偷袭赵丹容却扑了空的高个子儒帽书生,就隔着个半空中的大黑网看着那正用一种
不可思议的速度逼退光头大胡子的赵丹容。
儒帽书生很瘦,却挺俊俏。此时他的表情却像是一把戒尺般紧张绷紧。
光头大胡子刚站定。
他身上的衣物也终于尘埃落定似的飘落下来。
他腰侧到臀后的一片衣物,这才轻轻的“哧哟”一声,裂了开来!
光头大胡子的脸更黑了一黑。
他以为自己至少没受伤,不想却在这样尴尬的地方被划开了这么大一条。
连着那儒帽书生也呆了一呆。
然后他更是惊了一大惊!
因为一声放纵的“哈哈哈!”就在他脑后炸起!
那简直不是“哈哈哈”,而是“哈!哈!!哈!!!”
儒帽书生眼疾手快,手中竹条似的武器已在他身体转过去之前往后一送一折一砸。
柔韧恰好,力度绝妙,朝着就站在他身后的赵丹容打去!
而赵丹容的身形就像条快乐的鱼,也不反击也不防守,干干脆脆地突然滑了开去。
这一滑,就站到了黑网之下。
光头大胡子大喝一声,与儒帽书生夹击而上,要合力对付赵丹容。
而当头的黑网也是乍然一震猛地张开数分,要一鼓作气先将腾空而起的楼长风吞下,再将此时站到了楼长风身下的
赵丹容也一并吞噬!
楼长风,却突然顺着黑网的这一张,一身白衣,飘然下落。
衣袂飞扬,发丝飞扬,眉眼飞扬。
优雅华贵得就像是从那一朵黑绒银丝做的花里生出的瑰丽仙子。
高而不傲,坚毅绝拔。
澄净的面容,在终于回到脸上的正午艳阳下有些模糊有些微妙却相当好看的笑意。
不带七情六欲。
就在这时,与赵丹容擦身而过,陡然脱离战圈!
光头大胡子与儒帽书生身形一滞,忽然发现他们俩追着赵丹容而来,却被楼长风引来的黑网当头罩下!
于是两人一网俱是一乱,却终是配合默契地各自闪身抽离站在一边。
赵丹容和楼长风已经站在了一处,打量着不足一丈远处呼吸不太平稳的光头大胡子与儒帽书生,还有那个散落在一
旁地上如同一滩黑泥的大网。
赵丹容甚有趣地将两人看了又看,回味着两人的出招套路,心下有些疑惑又不算太疑惑:这两人虽是中原人的长相
,武功路数却是庞杂奇异,显然不是中原正统。不过战乱当下,各路难民探子官兵绿林数不胜数,倒也不必奇怪。
他看着光头大胡子和儒帽书生互换了个眼色,似乎有继续的意思,赶忙连连摇手晃脑袋道:“不玩了不玩了,我又
不认识你们!”
光头大胡子和儒帽书生显然愣了愣。
——通常如果你是个江湖人,而你又要表达“咱们不认识,你认错人了打错人了”这个意思,都会用“你我素不相
识,为何苦苦相逼”或者“这位兄台,想必有所误会”之类的句子。而这个看去粉雕玉琢的年轻人竟然是把一场生
死相争当做“玩”?!
光头大胡子怪叫道:“你以为我们在玩?!”
“那倒不是……”赵丹容一边谦虚作揖一边诚恳道,“我只是奇怪,明明没了头发挡着,兄台的眼神儿怎么还这么
不好。”
光头大胡子气得直瞪眼,又被儒帽书生拉住。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不约而同看向另一个人。
于是赵丹容和楼长风也一同看向那个人。
一直站在战圈外静静观战的那个戴斗笠的中年男人。
这真是个误会。
光头大胡子和儒帽书生是冲着那中年男人来的,却在听见赵丹容那句“他们要想继续追,还得先过我这关!”时,
误以为赵丹容和楼长风有意阻挠,这才杀了出来。
中年男人风尘仆仆,显然赶了很远的路而来。
胡子拉扎,满面风霜。只有那双眼,在此时众人的环视下突然略抬了抬。
众人这才从那破得漏了许多阳光的斗笠下面,看清了那双眼。
同样饱经风霜,却沉毅稳重如同定海神石。
而那两块神石,乍然爆出两道划破天际的精芒!
掠过黑网掠过光头大胡子掠过儒帽书生,直盯住赵丹容和楼长风!
那样厉那样沉如同踩住了时间,压得所有人都禁不住心头一震。
赵丹容和楼长风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名字。
而在那之后,赵丹容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惊疑地极快地瞥了一眼楼长风。
光头大胡子和儒帽书生身形陡地一拔,连着那突然又有了生命一般的大黑网,直冲杀向斗笠男子!
那才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而在他们三人动之前,赵丹容已先动!!
他,攻向离他最近的儒帽书生!
第九章
儒帽书生大惊,脚步一折身形一错手中竹节还来不及施展,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却不料赵丹容也是脚步一折身形一
错,擦着那横扫的竹节滑了过去!
却是攻向光头大胡子!
光头大胡子在儒帽书生大惊时已有了预警,他回手急速运劲,想要以掌劲一敌这功夫惊人的年青人。
那掌劲雄浑中犹带着一丝腼腆似的柔,如同暴风雨中矫健行空的水龙,未及运毕便如收集了一天一地的日月精华,
带着绵延缠绕的微光汇集掌前一寸半处的空中!
赵丹容心下一凛,暗道:“回冰窃玉功!果然是西燕的人!”
回冰窃玉功是西燕皇室世代秘传的一门高深心法,其意深,其境远,变化多端衍伸无数,根据各人体质不同可将其
与不同外功搭配修习,不论是刀枪剑戟或是内劲袖功指力掌法皆无碍。一旦修成,便如一夕白得了十年功力一般武
功大进。只可惜此功修行困难,对修习者的天生资质要求极高,而西燕除了皇室内部和近身护卫皇族的极少数高手
外秘不外传,历代修成者寥寥可数。
近年来世人所知的回冰窃玉功修成者只有一个,那就是二十五年前嫁与楚王的西燕长公主,也在八年前被西燕刺客
暗杀的楚国皇后——燕书柳。
——可是燕书柳早已香消玉殒,无人指点下,这光头大胡子又是师从何人学得的这回冰窃玉功?
且显然已至少有了两三年的修为?
赵丹容不知道原因,想不出原因,也不想去想。
直冲进那急速汇聚的回冰窃玉掌劲中去似的,他的攻势突然转厉身形突然跃起气势突然暴涨,五指一并手腕急翻以
硬拼硬!
——这个年轻人不要命了!
光头大胡子禁不住一阵心悸地想,手中劲气亦是加速运转,眼看着就要结结实实地一较高下!
却不料眼前人影一晃——赵丹容的身形打了个转,凌厉如刀的掌势没有劈向光头大胡子,却劈向了一旁观战的斗笠
男子!
赵丹容还不确定光头大胡子和儒帽书生的来历,也不确定这个斗笠男子的来历。
以一敌三,或许十分棘手。但他已别无选择。
光头大胡子和儒帽书生由大惊到大惑,其实也就是那么一瞬间。
他们被搞糊涂了,这个年轻人,不,这两个年轻人究竟是斗笠男子一边的,还是自己人?
江湖中混久的人都有这样一种本能,那就是在情急时刻,身体总是比脑子更快运转。
他们无法确定赵丹容是什么人,要做什么,有利还是有弊。先追上去再说!
而就在这身形一动之时,他们听见了一记闷哼。
强忍血沫的一种闷哼声。
不是场中任何人发出的声音。
却来自墙的那头。
不对,是墙的里面!
随着那声闷哼,从战圈外不足一丈远处的墙里头,“跌”出了这样一记闷哼,还“跌”出了一个双手缠满银丝的人
!
掌控着大黑网,此时正大喷出一口血的人!
光头大胡子回头一眼,就看见了这副景象:他隐藏在暗处的同伴,不知为何受重创至此!
他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而儒帽书生则是听见声音,没有回头。
所以在光头大胡子被吓得大喝一声连退十三步倒腾四圈半堪堪稳住身形的时候,儒帽书生已经如柳枝般整个人腾空
而起,连翻了九个跟头一脚踢在墙头上回转身形,站定。
光头大胡子的那声大喝,至少让方圆五丈的石头树干窗户抖了三抖,震碎盆栽瓦罐无数。他的倒退腾挪至少糅合了
三种步法五种轻功,仍一气呵成全无迟碍游刃有余。而儒帽书生只用了一种身法连翻了那九个跟头,却是一个比一
个高一个比一个劲一个比一个轻灵如燕,如同一根在风雨中痛快招摇的竹枝。
但他们两人的神情,没有一个是游刃有余痛快招摇的。
吓到他们的,当然不只是同伴的重伤。
而是两片树叶。
在这时节极普通的,将黄未黄将落未落的树叶。
却如灌注了千钧之力,分别击向两人!
那样薄那样不盈一握那样承不住美人轻轻一拂,却如附鬼魅地化作绝杀暗器,比暗器更绝杀的暗器!
他们的身形本已追向赵丹容,此时更是离赵丹容只剩下不足五步。他们终于抬头,看见了正将两臂收紧,两手回笼
的楼长风。
楼长风微笑得迷离迷恋迷醉如同一场叫人弥足深陷的迷。
他左手拇指扣中指腹,右手食中无名三指平伸,此时交错叠在胸前,仍因强烈的内劲而微微颤抖。
只有双目精光慑人,似是燃烧了百年艳红鬼火的星。
光头大胡子和儒帽书生对视一眼。
光头大胡子的脸铁青一片,儒帽书生的脸苍白如纸。
然后他们骤然发力,回攻楼长风!
楼长风却没动。
仍然自在一般地站着,微微扬起眉眼,气息沉邃成深夜里最深蓝的海,只有指尖仍在微微颤抖,如同在风中歌唱的
钢铁。
同一时,另一头,赵丹容已经一掌拍在了斗笠男子的百会穴上!
人体最不堪一击的穴位,足可以将普通人打死六次的力道!
斗笠男子就这么乖乖站着,任赵丹容一掌砸下!
巨大的气劲在手与头贴紧的那一刻将男子的斗笠撕成碎片,两人的衣裳全鼓噪地如同两张乱舞的风筝。
赵丹容击出了那一掌,来不及去看斗笠男子的表情,慌忙回头,就看见即将被光头大胡子和儒帽书生一前一后击中
却安然不动的楼长风。
这一回,赵丹容是真的来不及做任何事情。
来不及运功帮楼长风抵挡两大高手显然拼力一击的合围,来不及急运身法去把楼长风整个人搬到哪怕旁边一寸远去
。而他看得出来楼长风此时的运功状态,实在不是楼长风自己不愿意躲,而是他绝不能在此刻擅自动作,甚至连被
人挪动都不能。
而如果没人去救他一救,他绝对会在外援赶至之前结结实实承受至少两击!
赵丹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救人。他心急,他脑乱,他简直抓狂。
于是他又气又急又担心地最大速度地冲向楼长风,顺便又气又急又担心地最大音量地爆出一句:“小亲亲
~~~~~~~~~”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顿,盯住赵丹容。
整个空气变得怪异而奇妙。
像是下了一整上午酱油还开出了一个月亮的大白天。
赵丹容就在这一顿里扑到了楼长风身上死死抱住,一边用眼巴巴粘糊糊颤巍巍小心翼翼的语调继续说了句:“别再
折腾我的小心肝了,好不好?”
顿下动作的光头大胡子和儒帽书生终于在最后那句“好不好”的婉转尾音里猛吸一口气,记起来把全身汗毛抖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