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上——卿曦

柯子狄似乎也是觉得付柳说得有道理，那些人为了钱答应帮自己做这件事，事成之后也已经给了足够的封口费，那么这次柯氏食品安全事件也算是过去了，柯氏的股价也重新恢复了稳定，这应该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柳，你说得不错，好了好了，我们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了，过了就算是过了。”柯子狄坐直了，又为自己和付柳各倒上一杯酒，举起酒杯朝付柳露出了一个绝美的笑容，“Cheers！”

付柳望着这样的柯子狄突然觉得有点恍惚，这么多年了，无怨无悔的守候在他身边，为他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样的结局真的就是自己期盼的吗？

或许吧，要是说出口的话说不定一切都会变味，等到那个时候再来后悔恐怕就追悔莫及了，想来还是继续保持现在这种状况才是最好的相处模式。

“Cheers！”付柳也举起柯子狄为他倒的酒，露出了一个柯子狄没怎么看懂的笑。

“对了，还有半个月就是春节了吧？”柯子狄自顾自的又在倒酒，不着痕迹的问着付柳。

“是，怎么了？”付柳也是满脑子疑惑，望着柯子狄倒酒的动作愣愣的。

“我想我该去看看他了，合家欢乐的节日没有亲人的陪伴他一定觉得很孤独吧。”柯子狄停了倒酒的动作，眼睛望着酒瓶一动不动，整间包房的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还带上了几分身不由己的意味。

付柳当然知道柯子狄口中的“他”指的是谁，那是让柯子狄又敬又恨的人，是让柯子狄最终走上一条大义灭亲道路的人，是让柯子狄悔恨终身的人，是让柯子狄身不由己的人。

“我陪你去？”付柳知道柯子狄无法一个人去直面那个人，那样的伤痛他也不忍心柯子狄独自一人承受，但是又清楚柯子狄绝对不会叫张晓天或者林曦陪他去，所以干脆提出自己陪他去。

“不用了，我想他也不想见到太多的人去看他，就连我他应该也是不想看见的吧。”十年了，十年未见，要不是今天突然提到这次因为柯氏食品安全事件而入狱的那几个人柯子狄差不多都已经忘记了在那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还有一个他曾经那么崇敬和仰望的人。

因为不想再忆起那些伤痛的过往，所以干脆选择忘记。但……始终是血浓于水的人呐，要想忘记哪有那么容易？

“子狄……”即使是在这样一个昏暗的环境下付柳还是看到了柯子狄努力压抑伤痛时微微颤抖的双手，心也随着柯子狄的痛而痛。

真想这个时候冲上去给子狄一个温暖的依靠，告诉他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但是付柳的双手却是僵硬的，紧紧抠着坐着的沙发，他知道他不能这样做，他也不敢这样做，他太害怕……失去！所以，他连尝试都不敢！

“来来来，我们继续。”去洗手间吐的张晓天把肚子里的存货吐了个一干二净，坚决拒绝了林曦的搀扶，一路跌跌撞撞的回来了，一脚踹开包房的门，吆喝着再来一轮。

林曦跟在后面进来，因为错过了刚才那一幕，所以没有感觉到包房里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了，还是乖乖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去喝果汁，因为柯子狄不允许他沾酒，所以他只能喝着柯子狄为他点的果汁，心里倒也是一阵甜蜜。

“好，再来！”柯子狄不想扶了张晓天的兴致，又开了一瓶酒和张晓天喝了起来，只有付柳一脸伤痛的望着不停灌着自己的柯子狄，因为只有他看得出来柯子狄是在借酒浇愁，但……借酒浇愁不是会愁更愁么？

第二十三章：探监（上）

赤柱监狱，香港最大的监狱。

香港的监狱分低度设防、中度设防和高度设防三类。赤柱监狱为高度设防监狱，在囚人士中，内地、香港和欧美的人都有，他们一般服刑都在12年或12年以上。

柯子狄在离监狱还有一公里的地方就把车停在了路边，一路步行上去。一进监狱的大门，就看见高墙上缠绕着许多铁丝网，另一头连通电源，只要有囚犯想要通过高墙越狱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将手机交给监狱专职管理人员保管之后，柯子狄在警员的带领下，穿过一道道的铁门和整洁的过道。

由于是提前就预约好的，所以柯子狄直接就被带到了探访室。即使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柯子狄依然感受到了监狱不可亵渎的威严和不见天日的恐惧，墙上挂着的“改过自新”异常的醒目，刺得柯子狄差点睁不开眼。

柯子狄突然自嘲着一笑，想来自己也本是应该来体验一下这种生活的，而现在只需要花一点钱就有无数的人争着替自己认罪，真是讽刺啊。

那个人呢？这十年的监狱生活是不是会磨掉他那凌厉的气焰，是不是会让他收敛很多，他在这里面是不是会学着如何让自己心平气和的面对一切的纷杂？

在冰凉的凳子上坐下之后，柯子狄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面前的玻璃，刺骨的冰凉毫无预兆的穿透柯子狄修长有力的指节。

就是这样一层玻璃的阻隔让两边的人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外面的人自由自在，可以过只属于自己的生活。而里面的人呢？想做的事不能做，想吃的东西吃不到，想穿的衣服不能穿，这个时候所谓的“自由”却成了那么难能可贵的东西。

想来自己当年真的是太过鲁莽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舅舅，为什么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呢？难道就是因为当时林曦在他手里就沉不住气了？就不得不报警了？

胸口突然一痛，柯子狄情不自禁的双手捂住了左边的胸口，明明已经过了十年了，为什么这个伤口至今还是会隐隐作痛？当年那一刀真的是刺透了心吗？

为什么啊舅舅，为什么我们之间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往日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我无法忘记在爸妈忙于公司的事的时候是谁一直陪在身边，帮我驱逐那些可怕的寂寞和寒冷，我也无法忘记是谁手把手的教我读书写字，每次看到自己签在文件上的名字都会忍不住的想起你。

可是，物是人非的道理我又怎么会不懂，今天的子狄还是小时候的子狄吗？而舅舅也早已不是陪伴我度过孤寂童年的那个舅舅了。

正在柯子狄回忆着姑且算作美好的回忆的时候，狄枫已经被警员带过来了，四目相对的时候是难言的沉默，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注视着对方，狄枫站在原地不动，柯子狄也没有站起来，一坐一站的两个人都显得那么的倔强。

其实早在今天吃早餐的时候警官就告诉过狄枫今天下午会有人来探监，当时他还在想究竟会是谁会来看他，当年的一切早就随着他的被捕入狱而烟消云散了，那些当年所谓的好兄弟好朋友不来火上浇油、冷嘲热讽就算了，雪中送炭？他狄枫连做梦都没有想过。

或许是姐姐吧，狄枫这样想，十年了，从来没有人来探望过他，而那个恨自己入骨的外甥怕是早就忘记自己的存在了吧，这样想来也只有唯一的姐姐还会记得自己还在监狱里接受教育了。

想了很长时间到底应该怎样面对突然来访的姐姐，姐姐十年之后来看自己，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其实已经原谅自己了？

狄枫不知道的是当年的事情实在伤狄岚（柯子狄的母亲，也就是狄枫的亲姐姐）太深，要不是狄枫在柯氏的胡作非为突然爆出来柯默龄（柯子狄的父亲，狄岚的老公）也不会被气得心脏病突发而就此撒手人寰，柯氏也不会面临那样大的灭顶之灾。

平时再怎么宠爱这个唯一的弟弟，狄岚也无法接受弟弟这样的所作所为，所以在事情真相大白之后狄岚就已经移民了美国，这十年来也只有柯子狄和齐灵结婚那次回来过，她只是想带着老公的骨灰远远的逃离这个让她伤心失望的地方，越远越好。

狄枫心里正高兴着姐姐的到来会不会化解姐弟俩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嘴角挂着的微笑还来不及收回就在看到柯子狄的那刻起冻结在了脸上。

逃跑？狄枫心里真的想逃跑，但是无奈身后站着几个高大挺拔的警员一直对他虎视眈眈，而且脚上还戴着为了防止他逃跑而特制的脚镣。

他不想看到柯子狄不仅是因为当年就是柯子狄一手把他送进监狱的，更重要的是经过这十年在监狱里的改造他真心发现自己当年实在是错得太离谱，他现在是无颜面对曾经那么宠爱着的外甥居多。

感觉脸颊上火烧火燎般的难受，狄枫下意识的用没有被手铐铐起来的双手遮挡住自己的眼睛。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身后的一名警员看狄枫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动了气，恶狠狠的冲狄枫一阵咆哮，还赏了狄枫结结实实的两警棍，打得狄枫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柯子狄看得一阵火大，不是气狄枫见到他这么不爽，他不得不承认的是看见狄枫被警员打得服服帖帖的他有点心疼，这个人以前是多么的威风凛凛啊，怎么到了这里就变得这么听话了？那得多少顿打才会把一个如此倔强的人打得这么听话啊？

柯子狄从小到大就没挨过打，所以他不知道警棍打在身上是什么样的一种滋味，不过肯定是很痛的，因为柯子狄看见打狄枫的那个警员已经打得双眼绯红，显然是过于用力的原因造成的。就算再恨，十年的监狱生活也已经够了吧，是时候放下了。

柯子狄猛地站了起来，扑到玻璃上不停的拍打着，示意警员不要再打了，警员也知道不能太过分，也就停了手，顺带踢了狄枫一脚让他赶快到凳子上去坐着。

狄枫也不反抗，乖乖的挪到柯子狄正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了。近距离的观察，即使隔着一层玻璃，柯子狄也清楚的看到了狄枫的脸上增添了许多以前从不曾出现过的皱纹，仿佛苍老了三十岁，舅舅以前那么喜欢保养，现在在监狱里他是怎么熬过这十年的呢？还有以前那么饱满的双颊现在已经深深的凹了进去，双手也是骨瘦如柴般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柯子狄强压住心底汹涌的澎湃，也在狄枫对面坐下。不知道是默契还是什么，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在看到对方的眼神之后又低下了头。最后还是柯子狄先鼓起勇气拿起玻璃墙上的听筒放在耳边，然后示意对面的狄枫也拿起听筒。

狄枫毕竟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初见柯子狄的那份不自在也渐渐消逝，从容的拿起听筒放在耳边，对着柯子狄慈爱的一笑：“子狄，你还好吗？”

还是那么熟悉的嗓音，只不过在这么憔悴的外表下被衬托得那样沧桑和无力。柯子狄捏住听筒的手忍不住一颤，镇定一点之后他才缓缓开口：“我很好。”嘴角挂起一抹苦涩的笑。

接下来是一阵难耐的沉默，也是，十年没见，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更何况当年的事情还是那样复杂，牵连了太多的人，柯子狄至今都忘不了，相信狄枫也是。

“你，还好吗？”柯子狄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了这样一句话，说完之后他就想抽自己两耳光，明明看得清清楚楚的，眼前的人过得好不好这么一目了然，这样一问柯子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讽刺还是在故意的装傻充愣。

狄枫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囚服，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还行。”

再明显不过的答案，狄枫这是在安慰柯子狄，柯子狄也感受到了狄枫话语里的慈爱，想自己当年那么心狠手辣才害得舅舅的下半辈子都得呆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只不过现在想起来什么都晚了，做过的事情没有后悔的余地！

第二十四章：探监（下）

“对不起。”

“对不起。”

异口同声的“对不起”让两人都有一丝丝的诧异，不由抬起头来正视着对方的眼睛，不闪不躲，就这样看着对方眼睛里的自己。

良久，柯子狄轻笑出声，望着一墙之隔的狄枫露出了多年前的笑容，那是只有面对舅舅狄枫时柯子狄才会露出的笑容，算不上天真无邪，但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笑，那样的纯粹。

“舅舅，对不起。”柯子狄再次道歉。

是的，要不是柯子狄当年铁石心肠的话其实狄枫不用被判无期徒刑的，只要柯子狄还念一点点的旧情狄枫就不需要来这个监狱蹲完下半辈子，以这种方式了此残生。

今天柯子狄亲眼目睹了狄枫的监狱生活，毫无疑问的，他后悔了，始终是自己的亲舅舅，是母亲唯一的亲弟弟，他想不通为什么当年竟能那样狠心。

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人，林曦。本来柯子狄已经决定把狄枫赶出柯氏之后就要放狄枫一马了，无奈狄枫因为嫉恨林曦害得舅甥俩的关系破裂，害得他一无所有，于是怀恨在心，一怒之下竟然绑架了林曦，那次绑架不是为了勒索柯子狄要多少多少钱，狄枫是想要了林曦的命！

只要是遇到有关林曦的事情，柯子狄就会手忙脚乱、失去理智，所以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要狄枫的下半辈子都在监狱里度过，谁叫他狄枫动了他柯子狄最珍贵的宝贝！

也是年少气盛，否则也不会这么意气用事，十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人成长，柯子狄也是在这十年里真正崛起，处事手段完全更胜当年的狄枫一筹。

“都过去的事情了，舅舅才是有错在先。”当柯子狄叫出那声久违的“舅舅”时，狄枫就已经没忍住红了眼眶，十年的等待，终于等到子狄的原谅了吗？不是连做梦都不敢想这辈子还能得到子狄的原谅吗？说不出心底究竟是什么样个感受，狄枫只觉得此时此刻是他这辈子最激动的时候，连他结婚的时候他都没这么激动过，被判死刑的人一旦被告知不用死了任谁都是会激动万分的吧。

“妈她移民去了美国，所以不能来看你。”柯子狄看得出来其实狄枫心里还是很想见母亲的，无可奈何的是当年的事情伤母亲太深，母亲早在移民去美国的时候就说过这辈子当没这个弟弟了，但是面对这样期盼着自己姐姐的人柯子狄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口那样的话，所以他只能尽自己所能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她经常都打电话给我叫我有时间就来看你。”

“当年都是我的错，要不然姐夫也不会……”说到这个地方狄枫已经抑制不住眼眶里的眼泪，就算是在自己的外甥面前，他也没忍住的落泪了，小声的抽泣随即就变成了一阵嚎啕大哭，整个探访室都回荡着狄枫撕心裂肺的声音。

柯子狄听狄枫提起自己的父亲也是一阵难言的心伤，那个男人为了撑起整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就算当年年纪很小的柯子狄也隐隐约约的能够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不能像同学们的父亲那样时时刻刻都陪着自己，所以柯子狄从小就对自己的父亲异常的崇敬，认为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为了家庭不惜一切的拼搏努力。

但……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柯子狄也不想这件事情一直横亘在自己和舅舅之间，本来决定来看舅舅不就是已经抛开了过去的种种了吗？

“舅舅，不要再自责了，爸爸当年身体本来就已经不太好了。”柯子狄找着话来安慰狄枫，“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带了一些棉衣来，待会儿警员会交给你的。”

狄枫也知道柯子狄今天肯来看他就代表已经原谅他了，心情激动是固然的，但是他还是不想过多的提起以前那些事，毕竟那些事伤害了太多的人，也是他今天落得如此下场的导火索，所以在听到柯子狄毫不介怀的时候他停了痛哭，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只是怔怔的望着眼前十年未见的外甥。

见狄枫不说话，柯子狄又说：“我还带了妈从美国寄回来的肉干给你，那是妈亲手做的，她嘱咐我一定要带给你。”说谎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也算是柯子狄这十年来的一大收获了，事实是狄岚根本没有寄过什么肉干回来，更加没有嘱咐柯子狄一定要带到监狱给狄枫，但是柯子狄知道这样能够减缓舅舅心底的自责，让他在监狱里的生活稍微好过一点，那么，即使撒谎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