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一片萧条,几乎街上都无人行走的小镇立刻沸腾了,人都从家里跑了出来,非要好好招待万和等人几日。
吵吵嚷嚷地热闹了一下午,忽然有几个江上的渔民跑来报讯说,不光是江麟征死了,前面大昊的军队还屠城了!
“什么?屠城?”所有的老百姓都吓傻眼了,“屠的哪座城阿?”
“翼州。苏将军的那一城。”
“不是说都是大昊的兵一到城下,就都投降了么?怎么还真有打仗的阿?”
“你真傻!”那几个传讯的渔夫忍不住说,“都打了好几次了,前段时间那段大帅不就是战死了么?墨陵城都打成一片
平地了!那翼州也一样,都被砸烂了。”
“不是说翼州也投降了么?”客栈老板忍不住说。“当时是打了仗,可是不是说苏将军战死了之后,大昊的王爷就放
过翼州百姓了么?”
“什么呀,后来白丞相就领着谢将军造反了!百里将军也造反了!然后大昊的王爷又打了一次翼州城!这回就屠城了!
”渔夫们说。“昨儿我们都看到百里家的舰队从江上过了!”
“百里将军也造反了?”老百姓们一阵议论,“那咱们萧国是不是就有望复国了?”
“谁知道他们是要复萧国还是自己当皇帝阿!”
“那白丞相呢?他也没守住翼州城吗?”有老百姓期待地问。“不是都说白丞相是上天的文曲星转世投胎,就是要来
守护咱们萧国的吗?”
“文曲星又不是武曲星……”有人咕哝一句,“听说白丞相死了,被大昊王爷给杀了!”
“不是不是,说是被俘虏了!”有人立刻反驳说。
“俘虏了也没有好下场,还不得被杀头阿?”
“那也不能咒白丞相死了阿!”
“不是不是,我听说白大人被救上百里家的战舰了,我问过夏江的陈四,他说黑夜里他看见一个白衣的人被拉上了百
里家的船,那保证是白大人了!只有白大人喜欢穿白衣……”
众人还在锵锵,白鼎岳的脸色却变了,变得极其难看!
云心听众人说话,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及至说道白鼎臣的消息,看到白鼎岳脸色巨变,自己也浑身发抖,情不自禁地就
开始恐惧,由是可怜巴巴地看着白鼎岳。
白鼎岳只觉头皮发麻,每一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脑中乱乱的,想起白鼎臣的下落,只觉眼前都要冒金星了!
正乱着,忽然看到云心睁着一双圆圆的杏核眼看着自己,可怜兮兮地含着两眼泪水,一副又惊又怕又担忧又矛盾的模
样,白鼎岳看着她,不由怔住了。
“若是龙麒贤当真杀了哥哥,我又当如何对她?”白鼎岳看着云心,一时间竟然全没了主意。
第一百零八章生死之城
夜是黑的。
血是红的。
不知为何,屠杀之后,跳跃在黑夜中那些废墟与尸首上的火苗,却接近白色。
麒贤骑在马上,远远地立在高岗之上,俯瞰着翼州城熊熊的火光。
整个翼州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把,埋葬了一切荣耀与辉煌,生命和死亡。
这座城市在短短的几天里经历了忠诚与背叛,希望与绝望。
这个城市是一座废墟。
生命的废墟。
一切的废墟。。
麒贤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时,想起了林笑临走的时候说的话。
是的,其实从哪一天开始,这座城市就死掉了,在麒贤的心中,在所有还清醒着的人心中,这座城已经失去了一切存在
的必要。
即使白鼎臣不曾选择在这里举事,这座城市也会成为麒贤宣泄屠戮欲望的目标。因为,这里实在太丑恶了。
尽管之前有着那么耀眼的美,此后又有着无比的令人钦敬之处,可是这座城市,在投降之后,就变成了一座罪恶之城。
麒贤看着火光。
让刀与火荡涤这座城市的罪孽吧!清洗一切的罪孽和残忍,只留下一片焦土。
把曾经发生的一切全部埋葬,只留下巨大的废墟来纪念这个地点。
若是可以在这片废墟上竖起一块碑,麒贤会选择一块纯黑的石板,然后,一个字也不刻,沉默地树在这片大地上。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评价这里。
评价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只知道,从今往后,这里会和以前那座城市一起成为他梦魇的一部分,沉重地压在他的灵魂之上,每日吼叫着,用坚
硬的铁锁缠紧他的灵魂。
熊熊的火光中,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脸。
火焰幻化的笑脸。
一个名叫杀戮之神的笑脸。
麒贤轻轻伸出手,摸着自己的心脏。
他一直知道,在他的身体里居住着一个名为杀戮的人,那个人是他,也不是他。
那个人的名字就叫杀戮。
他喜欢血的味道,喜欢尸体的恶臭,喜欢燃烧的火,喜欢撕咬的感觉,喜欢一切死亡……
每当麒贤踏上战场,就会感受到那个家伙激动得浑身战栗,不断催促着麒贤杀伐毁灭的声音。
麒贤一直想要捂住耳朵不去听他的鼓噪,但是一切徒劳无功。
那个家伙住在他的体内,不断壮大,即使他不想,也必须面对那个家伙越来越强大的存在。
总有一天,这个家伙会彻底成为麒贤。
总有一天,这个家伙会忍不住毁灭整个世界。
麒贤握住自己的长刀,看着火焰,他感觉到一股虚无的快感,让他想笑又想哭。
谢芮和一些士兵被捆绑着,跪在地上。
麒贤一直没有发落他们。
但是他们都知道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今天,他们已经看到了麒贤的疯狂,他们已经看到了大昊士兵的疯狂与野蛮。
一座城市——虽然是一座让他们也心凉的城市,但是毕竟是些活生生手无寸铁的百姓,眼看着他们就这样被军人屠戮
殆尽,谢芮觉得自己已经崩溃了。
无法再想任何东西,世间留给人的只剩下了绝望与荒芜。
他只想快点死掉,早点结束这一切。
——这一切,实在太让人崩溃了。
终于,麒贤骑着马,慢慢走下了高岗。
一双眼冷得像在月光里浸过。
被他看着的时候,人的心就凉透了。
“你在等死?”麒贤看着谢芮,慢慢说。
谢芮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麒贤。
“你想快一点死。”麒贤淡淡说。“人活着那么不容易,为什么你却急着求死?”
谢芮一愣,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看那火……生于屠戮和毁灭之后的大火,居然也是暖的、烫的,即使在这里都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是不是很
不可思议?”麒贤看着谢芮,平静的语气让人觉得他近乎一个哲学家,但是仔细一想到他话里隐藏的那些残忍与真相,
却令人齿冷。
谢芮看着麒贤,面上慢慢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都说刽子手是世上最疯狂的人,现在我看到你才相信了。你不只是
残忍,你已经完全泯灭人性了。你就是个疯子,一个拿着屠刀的疯子!”
麒贤看着谢芮,过了很久才说:“你说的很对。有时候我觉得,如果停止了杀戮,我就连自己是不是还存在都无法肯定
了。”
谢芮悲愤地看着他,然后一口啐在麒贤脸上,说:“你就是个胆小鬼!不把自己装扮得恐怖,你就不敢面对别人!”
麒贤看着他,居然不去擦落在脸上的唾沫,反而在那思考了半天说:“你说的很对很对,我的确是个胆小鬼。”随即他
笑了,看着谢芮说:“只有像我这样的胆小鬼,才能做出最恐怖的事,你说对不对?”
谢芮仰天狂笑,怒道:“你速速杀了我吧!光是看到你的样子都让人恶心极了!”
麒贤看着谢芮,半天才说:“我会杀了你的,你放心吧。”说着扬起头,看着翼州城的大火,喃喃自语道:“很快的,我
保证那一切都会很快发生……把你的尸体埋起来的时候,你唾在我脸上的唾沫都不会干……”
谢芮怒极大笑,麒贤已经挥手道:“杀了吧,既然他们那么喜欢死。”
谢芮等人的头颅落地的时候,麒贤脸上的唾沫果然没干。
他一边看着士兵掩埋谢芮等人的尸首,一边等着脸上的唾沫干燥。
亲兵奉上湿毛巾,他却摇着头说:“这是这座城市留在我脸上最后的纪念。”
翻身上了马,最后看了翼州城一眼,麒贤打马而去。
上邺。
麒贤的目标是上邺。
百里旌风拿着一张长长的纸条,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将纸条一下子扔在了地上。
“主子,四少爷说了什么?”灰衣人小心翼翼地看着百里旌风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他说亲眼看到了龙煊烨已经把龙珠认主。然后要求我再次确认一下锋儿的真龙身份。”百里旌风脸色难看地说。
“这个混蛋,真的被龙煊烨洗脑了!贪生怕死的东西!”
“奴才亲眼见到了少主子的龙珠内睡着五爪金龙!那是不会错的!虽然那龙现在还小,只是螭龙的形态,但是绝对是五
爪金龙没错!”灰衣人立刻说道。“只是龙煊烨有龙珠,也是真的……他若是真让龙珠认主了,那就必定是三界之主,
未来的至尊,那我们是绝对不能和他抗衡的。”
百里旌风的脸色不由变了变,看着灰衣人,眼色越来越凌厉,“你是说,就算我们有五爪金龙,也不能赢过他么?”
灰衣人犹豫了半天说:“我也只是一知半解,要不然,还是去问问老祖宗吧……”
百里旌风脸色难看了,盯着黑衣人看了一会儿,说:“我现在就去找老祖宗,你代我观察战场局势,锋儿若是真龙天子,
定然能速克敌军,否则……”百里旌风皱着眉头说,“否则只怕就难测了。”
“是,奴才全力观察战局!”灰衣人垂首道。
百里旌风心事重重地转身进了内室,随即就不见了。
桐城亮如白昼,整个天空都被火箭火鸦子耀亮了。
陈泰和许攸拄着刀站立在城头,亲自指挥着士兵们抵御敌人的进攻。
桐城内有不少守城器械,此时也都派上了用场,尤其是许攸最近坚持要求挖掘的护城壕堑陷坑,那些壕堑宽约十米,内
里密布竹签,只以竹排覆盖其上,铺以薄土,人踏上去还无事,但是马军和重型器械踏上便会立刻陷落。
百里青锋的前锋部队不知深浅,第一队人过了陷坑之后,其余的大半人马都折在了陷坑中。连百里青刖都失陷其中,
断了肋骨,两肩脱臼,被百里家的人死活救了出来,抬上船去医治。
百里青锋一看及此,脸都黑了。
“没用的东西!”百里青锋怒道。周围的人也没有人敢说话,百里青锋自己在地上转了两圈,沉着脸说:“填土,把坑
填埋好!”
他这时候才想清楚,桐城地势平坦,根本无险可守,可是现在地上多了好几个高丘,想来就是许攸陈泰等人掘陷坑时堆
起来的土丘。
幸亏折损的人马不多,但是对士气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看着桐城还完好无损地矗立在眼前,百里青锋不由握紧了拳头。
忽然百里青锋抬起头说:“撤军!去双鲤!双鲤的西南军定然以为我们在攻打桐城,却还不肯驰援,必然是有些内部的
纷争,此时攻打最佳!”
太子看着面前的烛火,感受了寂灭般的虚无。
不祥之兆!
风陡地吹得烛火一阵跳动,明灭不已。
太子不由叹了口气。
殿门打开,婉容急匆匆地跑进来,到了太子榻边,立刻拿出一个小瓶子,说:“玉华宫那位给了我这个,说要让您服下。
”
“这是何物?”
“龙血。”婉容低声说。
太子不由一惊,随即道:“我的病果然很重么?”
婉容垂下头,脸色暗淡,说:“洛真人说,您命里无子,夫妻父母皆缘份浅薄,您能成就东宫已是命中最大的福分……”
婉容说道此处,已经开始哽咽。“她说您活不过明年秋天了,若是您还想登大统,就必须以非常手段延续性命。”
太子脸色惨白,看着婉容的嘴唇翕动,却听不到她说什么了。
剧烈的头疼袭来,太子捧着头痛苦地撞着床首,过了半天忽地抬起头来说:“她还说了什么?”
“……”婉容看着太子头发蓬乱额角渗血的模样,不由颤抖了,犹豫了半天才说:“她还说,您现下和弟媳的孽缘会导
致您结局悲惨……”看着太子的脸色,婉荣低声说:“妾身也早就想跟您说了,不要和那个北朔公主走的太近……她
是个不祥的女人。”
太子看着婉容,蓦地吐出一口血来,婉荣大惊失色,赶紧去扶太子,太子摇着手,叹道:“不错……不错……我倒是忘了
麒贤了……他若是知道了我和曲灵烟的事,定会反戈一击,与我为敌……他才是大昊武将真正归心的人,与其立我,还
不如干脆立他……”太子喘息着,伏在榻边说。“我怎么把他忘了……防了这么多人,却独独忽略了他……”
婉容看着太子,不说话了,半天才流着泪说:“那曲灵烟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太子一愣,随即说:“我不知道。”
婉容垂下头,过了很久才说:“都是我的错……我若能生养个一男半女,你也不至于到此地步……”
太子看着婉容,强撑起身体,伸手轻轻摸着婉容的脸说:“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看着婉容,太子悲凉地一笑说:“我命里注定缘浅福薄,纵然机关算尽,也不过是一场空。倒是你可怜了,嫁给我这等
无福之人。若我死了,你该如何?不想可知,定然凄凉。怎么想都是我对不住你。”
婉容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拼命抓住太子的手,哭道:“浩哥哥,当初你在后园里采莲子给我的时候,我就决定
这辈子跟着你了,别人都道我与你过得冷清无情,可我是真心要和你一生相守才嫁你的!我家里当初也不想我嫁进宫
来,是我自己愿意嫁你的!这些年你对我一直很好,我一直小心谨慎不敢出错,怕给太后她们挑出错处来为难你,可是
天不佑人,我偏偏不能生养……”婉容大哭,拉着太子的衣襟,哭得满脸泪珠,“可你一直处处为我着想,你若是有了
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一定跟着你去!下一世就是转生牲畜,我也要和你厮守在一起!呜呜呜……”
太子看着她,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暖流流过,连头疼都似乎轻了。
看着她脸上的五官都因为哭泣而变形,太子忽然觉得婉容比什么时候都可爱可怜,让人心动。
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太子叹道:“莫哭了……”拿起那瓶龙血,看着瓶子苦笑一声说:“就算用龙血延续了性命又如何
,活着不过是辛苦挣扎罢了。”太子摇头叹息着,把瓶子一下子砸在了地上,随着瓶子的碎裂,一股殷红色的液体从瓶
中流了出来,随即化在空气中,瞬间成了烟雾散去。
婉容傻眼地看着那龙血消失,转首愣愣地看着太子:“你……把………龙血………砸了!?”